杭世骏：经学大宗，对抗满汉畛域

《清儒学案》卷六十五《堇浦学案》：乾隆词科诸人，以著述显者，不及康熙己未之盛。堇浦说经，裒然巨编，注史长于考证，一时推为博洽。直言被斥，气节矫然，亦自足传。(下略)

孙夏桐《观所尚斋文存》卷四《拟补清史文苑杭世骏传》：杭世骏，字大宗，又字堇浦，仁和人。家贫力学，假书于人，穷昼夜读之。与同里孙灏、陈兆仑、梁启心、诗正、严在昌、璲诸人友，五日一相聚，互为主客问难，其强记为同辈所推服。雍正二年，补行癸卯正科，举于乡，受聘为福建乡试同官。乾隆元年，召试博学鸿词一等第五，授翰林院编修，充武英殿纂修，分校经史，所撰考翼特详。又预纂《三礼义疏》。侍郎方苞以经学自负。一日有事于国子监会议，诸人多所咨决，苞每下己意，世骏征引经史大义，蜂发泉涌，无以对，忿然曰：“有大名公在此，何用仆为?”其盛气不肯下人类此。(许宗彦撰《别传》)高宗重御史之选，命大学士九卿督抚各举所知，考试引见录用。世骏为大士徐本所荐，八年二月御试时务策，所对数千言，切直无忌讳，中有云“意见不可先设，畛域不可太分。满洲才贤虽多，较之汉人，仅十之三四。天下巡抚尚满汉参半，总督则汉人无一焉，何内满而外汉也?三江两浙，天下人材渊薮，边隅之士间出者无几。今则果于用边省之人，不计其才，不计其操履，不计其资俸，而十年不调者皆江浙之人，岂非有意见畛域”等语，大忤上意，驳之曰：“国家选举人才，量能器，使随时制宜。自古立贤无方，乃帝王用人之要道。满汉远迩，皆朕臣工，联为一体，朕从无歧视。若如杭世骏之论，必分别满洲、汉人，又于汉人之中分别江浙边省，是乃设意见，分畛域之甚者，何所见之悖谬至此?况以见在而论，汉大学士三缺，江南居其一，浙江居其二，汉尚书六缺，江南居其三，侍郎内江、浙人则无部无之，此又岂朕存畛域之见、偏用江、浙人乎?至于用人之际，南人多而间用北人，北人多而间用南人，督抚之中，有时满多于汉，或有时又汉多于满，惟其才，不惟其地，亦因其地，复量其才，此中裁成进退权衡皆出自朕心，即左右大臣亦不得参与，况微无知之小臣乎?且国家教养百年，满洲人才辈出，何事不及汉人?杭世骏非本朝臣子乎?而怀挟私心，敢于轻视如此?若稍知忠爱之义者，必不肯出此也。”交部严议，革职。《实录》上意震怒，欲置之法，徐本悉力营救，叩首额尽肿，乃得斥归。《别传》其对策削稿不存。相传所论凡四事，谕旨所指驳者为满汉畛域一条。然后来督抚汉人参半，是高宗仍纳其言，四事已行其一。其言直省藩库宜有余款存留，以备不虞，亦笃论也。罢归后，杜门奉母，自号秦亭老民，偕里中耆宿及方外交结诗社。寻游广东，主讲粤秀书院。其后又主讲扬州安定书院最久。(李元度《先正事略》)负海内重望，驰书币求文之使日至，请益者恒满。座有先达以经说相质，一览曰：“某事见某书，某说见某集，拾唾何为?”学子有欲奉教者，问其所业，以一经对，则以经诘之，以一史对，则以史诘之。《别传》然好奖借后进，士多归之。(《先正事略》)性通脱，不修边幅，最不喜阅邸报。晚在扬州，大学士刘纶服阕还京，过访，见其冠服，诧问：“今何官?”刘曰：“不敢欺，参预阁务者已数年矣。”乃大笑曰：“汝吴下少年，亦入阁办事耶?”(洪亮吉书《遗事》)同征数人多至显仕，沦落以终，而著撰之富亦无逾之者。乾隆二十七年卒于家，年七十五。有十子，仅存其一。宾仁奉遗稿谒诸父执德清许宗彦，为刊《道古堂集》于广东。称其诗用功深，尝曰：“吾遇杜、韩，当北面；若东坡，则兄事之。”同时人与厉鹗齐名。体醇气健，造句雄放，鹗所不及。(《别传》)著《续礼记集说》，最为巨编。用卫湜集之例，采宋、元、明迄本朝诸撰述，择而录之。谓宋、元以来千喙雷同，得岸然露头角者，如空谷足音。清代之作，贤于胜国诸儒。(自撰《续礼记集说序》)《金史补》用力最勤，作亭曰补史，自为记，述纂述大意，一则穿穴诸史，可以馈贫，一则洞悉前载之去取，一则根括秉笔之来历，文成数万，埒于前书。(自撰《补史亭记》)余考订经史者，有《礼记质疑》、《礼例》、《石经考异》、《史记考异》、《汉书疏证》、《北齐书疏证》、《三国志注》、《补晋书传赞》、《诸史然疑》，又有《续方言》、《汉书蒙拾》、《后汉书蒙拾》、《文选课虚》、《浙经籍志》、《续经籍考》、《蒜市杂记》、《榕城诗话》、《桂堂诗话》、《词科掌录》、《词科余话》，书已刊者过半，未刊者亦有稿流传。(《杭州府志》)^[1]

洪亮吉《更生斋集》文甲集卷四《书杭检讨遗事》：杭检讨名世骏，钱唐人。少举于乡，乾隆元年以鸿博科官翰林院检讨。先生性伉爽，能面责人过，同官皆严惮之。乾隆中叶，上思得直言及通达治体者，特设阳城马周科试翰林等官，先生预焉。日未中，已得数千言，语过戆直，末又言满洲人官督抚者过多，触纯皇帝怒，扺其卷于地者再，已复取视之。时先生试毕，意得甚，方趋同官寓邸食，忽内传片纸出，言罪且不测，同官恐，促先生急归，先生笑曰：“即罪当伏法，有都市在，必不污君一片地也，何恐?”寻得旨放归。先生家故不丰，以授徒自给。主扬州安定书院者几十年，以实学课士子，暇即闭户著书，不预外事，又疏懒甚，或频月不衣冠，性顾嗜钱，每馆俸所入，必选官板之大者，以索贯之积床下，或至尺许，其幺么破碎及私铸者，方以市物，两手非墨污，即铜绿盈寸。然先生虽若有钱癖，尝见一商人获罪鹾使，非先生莫能解，夜半走先生所乞救，并置重金案上，先生掷出之，不顾。最不喜读邸报，里居二十年，同岁生或积官至大学士、尚书、总督，先生不知也。岁戊子，刘文定纶适服阕，特旨以吏部尚书协办大学士内召，过扬州，访先生，先生见其冠服，诧曰：“汝今何官?”曰：“不敢欺，参预阁务者已数年矣。”先生谑之曰：“汝吴下少年耳，亦入阁办事耶?”哄堂笑乃别。余年未二十，省从叔邗沟，始识先生。先生见所拟乐府及古赋，奇赏之，留语数日，曰：“汝后必入翰林，不可不知掌故。”因日举翰林故事十数则告之。及余入翰林，而先生所言规制已大半不可行，盖不及三十年，风气之变如此。先生一岁必两归钱唐，归后无事，或携钱数百，与里中少年博左近望仙桥下。时吾乡钱文敏维城视学浙中，词馆后进也，一日盛暑，张盖往访先生，头踏过桥下，文敏已从舆中望见，先生短葛衣，持蕉扇，与诸少年博正酣，文敏即出舆揖曰：“前辈在此。”平时先生以扇自障，业知不可掩，即回面语曰：“汝已见我耶?”文敏曰：“正诣宅谒前辈耳。”曰：“吾屋舍甚隘，不足容从者。”文敏固欲前，先生固却之。始寻道反，文敏去。诸少年共博者，始从桥下出，惊问曰：“汝何人?学使见敬若此?”曰：“此我衙门中后辈耳。”遂不告姓名去。书至，此客适有过访者。见而笑曰：“不修边幅，与博徒戏若此，尚足记耶?”余曰：“诚如若言，然以视士大夫罢闲后，日饬章服，出入官廨，干预公事，并修饰舆马仆从者，以检讨视之，不尚胜耶?”客寻思久之，曰：“是当记，是当记。”

龚自珍《定盦全集》文集补编卷四《杭大宗逸事状》：一、乾隆癸未岁，杭州杭大宗以翰林保举御史，例试保和殿，大宗下笔为五千言，其一条云：“我朝一统久矣，朝廷用人宜泯满、汉之见。”是日旨交刑部部议，拟死。上博询廷臣侍郎，观保奏曰：“是狂生，当其为诸生时放言高论久矣。”上意解，赦归里。一、大宗原疏留禁中，当日不发抄，又不自存集中，今世无见者。越七十年，大宗外孙之孙丁大抱大宗手墨三十余纸，鬻于京师，市有茧纸淡墨一纸半，乃此疏也。大略引孟轲齐宣王问答语，用己意反复说之，此稿流落琉璃厂肆间。一、乙酉岁，纯皇帝南巡，大宗迎驾，召见，问：“女何以为活?”对曰：“臣世骏开旧货摊。”上曰：“何谓开旧货摊?”对曰：“买破铜烂铁，陈于地卖之。”上大笑，手书“买卖破铜烂铁”六大字赐之。一、癸巳岁，纯皇帝南巡，大宗迎驾，名上，上顾左右曰：“杭世骏尚未死么?”大宗返舍，是夕卒。一、大宗自丙戌迄庚寅主讲扬州安定书院，课诸生，肄“四通”：杜氏《通典》、马氏《文献通考》、郑氏《通志》，世称“三通”，大宗加司马光《通鉴》云。一、大宗著《道古堂集》，海内学士见之矣。世无知其善画者，龚自珍得其墨画十五叶。雍正乙卯岁，自杭州如福州纪程之所为也，叶系以诗，或纪程，纪月日琐语，语汗漫而瑰丽，画萧寥而粗辣，诗平澹而屈强。同里后学龚自珍谨状。

许宗彦《鉴止水斋集》卷十七《杭太史别传》：宗彦先君子尝游邗上，卢雅雨先生为鹾使，有世旧延居安定书院，杭太史堇浦方主讲，因从问故，后来往武林，多主太史家。宗彦趋庭，暇日每闻话太史遗事。乾隆辛亥、壬子间，先君子藩粤东，太史子宾仁携《道古堂诗文集》至，为刊之，因得悉见太史他所撰著，距今二十余年矣。太史殁后，传状表墓之文阙如也。比读《道古堂集》，追忆旧闻，次为《太史别传》。太史名世骏，字大宗，又字堇浦，家贫力学，假书于人，穷昼夜读之，父母禁止，辄篝灯帐中默诵。与孙银台灏、陈太仆兆仑、梁编修启心、相国文庄严进士在昌、翰林璲昆仲等为友，五日一相聚，互为主客问难，以多闻见者胜。太史尤强记，同辈推服。雍正癸卯举孝廉，受聘为福建同考官。高庙初元，召试博学鸿辞，列一等第五，授翰林院编修，校勘武英殿《十三经》、《二十四史》，纂修《三礼义疏》。国子监尝有公事，群官皆会，方侍郎苞以经学自负，诸人多所咨决，侍郎每下己意，太史至征引经史大义，蜂发泉涌，侍郎无以对，忿然曰：“有大名公在此，何用仆为?”遽登车去。太史大笑而罢。其盛气不肯下人如此。归田后，主讲粤东粤秀书院，刻《岭南集》，诗风骨遒上，最为当时所称，以比《腾笑》、《慎》两集。其后主讲扬州最久，愈负海内重望，驰书币求文之使日至，请益者恒满坐。有先达以经说相质，一览曰：“某事见某书，某说见某集，拾唾何为乎?”学子有欲奉教者，太史问其所业，以一经对，则以经诘之，复以一史对，又以史诘之，皆穷，乃曰：“某于西晋末十六国事差能详耳。”复诘曰：“汝知是时有慕容垂乎?垂长若干尺?得年几何?”^[2]其人惭沮。太史生康熙三十五年，卒于乾隆三十七年。生平勤力著述，所撰《石经考异》、《榕城诗话》、《三国志补注》、《诸史然疑》、《词科掌录》、《文选课虚》、《汉书蒙拾》、《续方言》、《道古堂诗文集》，已行世；《鸿词所业》、《补晋书传赞》、《经史质疑》、《史记考异》、《汉书疏证》、《礼例》、《续礼记集说》、《两浙经籍志》、《续经籍考》，皆具草稿。惟晚年欲补《金史》，尝构亭曰补史亭，其书未尝见也。太史于诗用功深，尝曰：“吾遇杜、韩，当北面；若东坡，则兄事之。”每呼曰苏大哥。于同时人独心折厉孝廉鹗，然太史体醇气健，造句雄放，孝廉不逮也。与丁隐士泓为亲家，每论议古今，必推案交诟乃已。太史之归也，闻诸前辈云：是时亢旱，诏举直言极谏。徐文穆公以太史应诏，太史遂上疏言：“部臣自尚书至主事皆满、汉，并列请外省自督抚至州县亦如此。”所言纰缪不中理，帝震怒，欲置之法，文穆悉力营救，叩首额尽肿，乃得斥归。后迎驾湖上，赐复原官。太史既无传状，弗能详也。高庙巡幸塞外，尝天雨新霁，马上吟“迎风苇露清于染，过雨山痕澹入诗”二句，顾谓从臣曰：“此杭世骏诗，惜其没福耳。”后有御史祝德麟疑太史不得意，或有诽讪讦奏之，九重披览，以并无违碍，听其流传，朝廷爱才之盛心大矣远矣。丙辰鸿博诸公才皆出太史下，诸公多至显仕，太史独沦落以终，而著撰之富卒亦无逾太史者。太史遗书未刻者尚夥，宾仁既殁，往往散落人间云。

程晋芳《勉行堂诗集》卷二《怀人诗十八首》：堇圃博群书，“三礼”更精讨。河东第已高，太白名岂小。狂论太匆匆，白衣返林表。西湖烟水深，一棹恣萦绕。招鹤绿云秋，寻僧红叶晓。棋拼春墅输，饮爱老兵好。灵鹫立三山，下视皆凡鸟。(仁和杭世骏字大宗，号堇圃)

舒位《乾嘉诗坛点将录》“芒砀山旧头领三员”：混世魔王杭堇浦世骏，字大宗，仁和人。乾隆丙辰鸿博，官编修。著《道古堂集》。

穆彰阿《(嘉庆)大清一统志》卷二百八十六、阮元《两浙轩录》卷二十一、钱林《文献征存录》卷五、李元度《国朝先正事略》卷四十一、唐鉴《学案小识》卷十四《经学学案》皆有传，存目。

全祖望《鲒埼亭集外编》卷二十三《石经考异序》：吾友杭君堇浦纂辑《石经考异》一卷，盖惜昭德晁氏之书之佚，而为亭林顾氏拾遗者也。自六朝以迄今，古文之日剥日落，不必水火盗贼，盖有坐消于风尘俗吏之手，如冯熙、常伯夫之徒。而一二好古儒者旁皇委曲，求之片文只字间，岂不重可悲夫！其中尚有与堇浦讨论者。窃尝考《熹平石经》始于蔡邕诸公，而邯郸淳修之。《正始石经》亦出于淳，而嵇康等祖之。鱼豢《魏儒宗传序》曰：“黄初元年之后，新主乃始扫除太学灰炭，补旧石碑之缺坏。”时淳方以博士给事中，是补正《熹平》隶字旧刻者，淳也。卫恒《四体书势》谓，魏初传古文者皆出于淳。正始所立，转失淳法。则淳于补正《熹平》隶字之外，别用壁中书写一本，为正始之祖。《晋书·赵至传》曰，诣洛阳，游太学，遇嵇康写石经。嵇绍亦曰，先君在太学，写石经古文。是即正始间事。然则邯郸石经之上接《熹平》者，是《隋志》以一字为魏刻之误所自也，其下开正始者，是范书以三字为汉刻之误所自也。杨衒之、江式所言，大抵皆因此而误。况黄初所补，非仅旧碑之缺坏，尚有增多于《熹平》之外者。《隋书·五代史志》：一字石经《周易》一卷、《尚书》六卷、《鲁诗》六卷、《仪礼》九卷、《春秋》一卷、《公羊》九卷、《论语》一卷，又引：梁有一字石经《郑氏尚书》八卷、《毛诗》六卷。以较熹平“五经”之目，其增多者更出谁人之手?然则邯郸氏石经之功亦矣。若魏明帝刊《典论》，事在太和四年，《隋志》亦称为一字石经。《典论》又属黄初之后，正始之前。而郦元谓六碑附于正始四十八枚之次，不又舛欤?至《南齐书·魏传》：佛狸于城西三里刻石写“五经”及其国记。则不必以《魏本纪》不载为疑。是时崔浩方领秘书，与高允等共撰国记。陈留江强即江式祖，以进所辑经史文字授中书博士，而著作令史闵湛辈谄浩，请取浩所注《易》、《论语》、《书》、《诗》颁之国中，以易先儒笺，故并敕浩注《礼》传。又劝浩以国记及“五经”并勒之石。浩遂自邺取石虎文石屋基六十枚充用，树碑平城之郊坛东方三百余步，用工三百万。其后国记既毁，而石经亦不卒业。斯本纪所以不载，而仅见之浩及高允《传》。然观浩奉诏书《急就章》，而改写汉疆为代疆，以媚其主。则石经之为所改乱者亦必不可数计。谓其能存古文而传坠学，未必然矣。堇浦之书所以发擿前人之讹者，核矣。(下略)(www.xing528.com)

厉鹗《樊榭山房集》文集卷二《石经考异序》：六经自遘秦火，或藏屋壁，或置山崖，大义微言几乎中绝。汉兴，摭拾散佚，绝而复续，脱漏舛讹往往而有。向、歆父子校之于前，伏无忌、刘、马融、班固诸人校之于后。乃博士试甲乙科，争第高下，至有行赂定兰台漆书经字以合私文者。于是熹平四年，诏诸儒正“五经”文字，议郎蔡邕书丹刻石，立于太学门外。此石经之所自昉也。厥后，魏正始、唐开成、孟蜀广政、宋至和、嘉祐、绍兴俱仿前规，以示模式。欧阳子《集古录》所收金石文字最广，独遗唐石经不载。赵德甫《金石录》、洪景伯《隶释》所载汉石经，仅残缺遗字。晁子止取唐蜀石本与后唐长兴版本参校，著《石经考异》，其书不传。本朝昆山亭林顾氏著《石经考》一编，自汉以后异同始末，该而存之，可谓补前人之遗者也。吾友杭君堇浦补顾氏之遗而加详，中参之以辩论。如“五经”、“六经”、“七经”之核其实，“一字”、“三字”之定其归，二十五碑、四十八碑之析其数，堂东、堂西之殊其列，自洛入邺、自汴入燕之分其地，驳鸿都门学非太学，魏石经非邯郸淳书，直发千古之蒙滞，皎然如揭白日，涣然如释春冰。盖缀缉既力，用思复精，足以剖芒厘，审同异。不独为顾氏之诤友，兼可上溯晁氏，大裨来学者已。书成，堇浦属序于鹗，竟读而叹曰：“甚哉著书之难也！”范晔、杨衒之、魏收、魏征诸家皆误以汉石经为三字，堇浦援据诸书，而知“一字”之为汉，“三字”之为魏。请为堇浦立一左证，可乎?《公羊》昭二十五年：“齐侯唁公于野井，既哭，以人为菑。”何休注云：“菑，周埒垣也。……今太学辟雍作侧字。”《儒林传》：“休精研六经，世儒无及者。……太尉陈蕃辟之，与参政事。蕃败……乃作《春秋公羊解诂》，覃思不窥门十有七年。”按：蕃诛于灵帝建宁元年，又七年为熹平，四年始立石经，尔时休诂《公羊》未卒业，则辟雍所作侧字，其为石经隶字无疑。赵氏《金石录》亦云：“世所传经书与汉石经不同者数百言。”此蔡邕石经一字之左证也。……按《晋书·卫恒传》，言魏正始中立古篆隶三字石经。《唐书·艺文志》有三字石经《左传》古篆书十二卷，《正义》所引是古文一体，此正始石经三字之左证也。鹗不敏，不足与于校雠之役，聊以斯言复堇浦，或者希左袒于斯编云尔。

沈叔埏《颐彩堂文集》卷六《杭堇浦先生道古堂集序》(代)：国家大科不数举，而吾杭魁垒数公辄应运而起。康熙己未，则汪东川霦、沈昭子珩、沈开平筠、吴志伊任臣、邵戒山远平。东川位跻通显，纂辑多官书，其自著不少概见。昭子有《十三经名文钞》及《耿岩集》，开平有《斗虹集》，志伊广郭氏《山海经注》，又刺取唐季诸霸国事为《十国春秋》，戒山纂《元史类编》，以续其先世《弘简录》，而太原阎百诗独许吴为博览，虽《十国》失引《玉壶清话》之《南唐先主传》，要不足以相掩也。今上初元，则陈勾山冏卿、沈椒园廉使、陈泉亭太守，而吾师堇浦先生实冠会垣名在甲选，冏卿廉使刊书行世，尽人知之。太守由郎署出守瑞昌，以循良称，诗文不多见。先生入词馆，以考选陈言，得薄谴以归，归益感奋，思报国惟有文章，用愈刻苦于学，必得仰副诏旨，所谓宏通博雅，淹贯古今者，而后没齿无遗憾焉。阅数十年，亘寒暑，昕夕手铅椠一编，不少懈。所为诗古文词名《道古堂集》，共七十四卷。其他发明经史，荟稡艺文，又十八种，卷帙繁重，以百计者，并若千万言。论者谓吴志伊之博览，先生骎骎欲过之，即其勤于著书，同举者亦敛手，交推无异辞。间尝偻数乡之先哲，起是科者两举，仅得九人焉。盖瑰奇大雅之才，若斯其难也。矧其为一科眉目以人重而不以科重者乎?某尝考宋王厚斋于淳祐初登第言曰：“今之事举子业者，苟沽名誉，得则一切委弃，于典章制度漫不加省，非国家所望于通儒。”于是闭门发愤，誓以博学鸿辞科自见，假馆阁书尽读之。宝祐四年，中是科，著书多至七百卷。论者谓其著述之富，冠绝古今。今先生是集不减深宁，而他所撰述又适相亚，则其发愤于学，洵足为得第者一雪其言也。顾或者往往以先生一出而踬放废清时为先生惜。夫词科之弊，水心叶氏尝讥之矣。先生所成就卓卓如此，其与以一联之工而擅终身之官爵者，得失相去岂可以道里计耶?或者又谓先生记诵敏而隶事多，为未脱词科习气，是又不然。昔荆溪吴氏子良谓东莱早年文章在词科中最号杰然者，然藻缋排比之态，要亦消磨未尽，中年方就平实。某尝窃窥先生之作，如山海之聚珍错，炉冶之化金镣，都市之鬻货币，大则名器重宝，细至谷董晬盘，无所不有，亦无所不可有，较幸于东莱之不多作而又无年者，是又天之所以厚先生而昌其身后名也。抑又闻之厚斋弟子袁桷官翰苑时欲悉以所著进于朝，因循不果，厚斋没三十年，其书梓于庆元，桷首为序，以厉夫后之学者。某不敏，获预校雠之役，勉从先生嗣子宾仁之请，谨备述吾乡先后同举诸公与先生之所以不愧是科者，为里之好学者劝。窃附桷于厚斋之义云。

杭世骏《道古堂全集》外文《石经考异引》：《石经考异》者何?以补亭林顾氏之考也。盖众说之龃龉者，莫石经若矣。史传异，地志异，碑刻异，唐、宋、元、明诸家之辨证异，顾氏述矣而不详，详矣而不辨，予特引而疏通之。又自唐开成以后，其事少异，予特取而补缀之。文虽近创，而义则实因，汲古之士其不以予为剿说也夫。雍正十三年，太岁在乙卯二月朔日，书于抱经亭。

杭世骏《道古堂全集》文集卷四《礼例序》：王荆公诋《春秋》为断烂朝报。余谓《春秋》之断烂在月与日，而二百四十二年之事未尝阙也。《礼经》经秦火，汉开献书之路而不尽出，今所存者，不止于断烂而已。补之以三《春秋传》而不足，补之以《春秋外传》而不足，又补之以《管》、《荀》、诸子及西汉诸儒所说者而仍不足，所谓存什一于千百也。《士礼》一十七篇，岂尽士礼哉?《大射》，则天子之礼也，《聘》、《燕》，则诸侯之礼也，《公食》则大夫之礼也。大事莫重于祭，而天子、诸侯无祭礼。王事莫重于大飨，大飨有七，而其礼久亡。士有丧礼，而诸侯以上无丧礼。天子诸侯有觐聘，而征伐无行师用兵之礼。举其大端，其为断烂也多矣，况起居服食之末节乎?郑众、刘实撰《春秋例》。余以为《春秋》可以无例，而《礼》则非例不能贯也。例何所取?吾于孔、贾二疏中刺取之。例立于此，凡郑之注《士礼》与郑之注《周礼》者，可参观而得也。例彰于彼，凡《士礼》之所不注，与《周礼》之所不注者，孔与贾自默会而明也。深于《礼》者，病《礼》之断烂，而思补其阙。承学之士，又病《礼》之繁富而不得其门。余特以例为之阶梯，而有志者即以津逮，《礼》无不归之例，而天下亦无难治之经。编葺既竟，为承学导之先路。礼堂写定，传诸其人，余犹斯志也。

杭世骏《道古堂全集》文集卷四《续礼记集说序》：余成童后，始从先师沈似裴先生受礼经，知有陈澔，不知有卫湜也。又十年，始得交郑太史筠谷，筠谷赠以卫氏《集说》，穷日夜观之，采葺虽广，大约章句训诂之学为多，卓然敢与古人抗论者，惟陆农师一人而已。通籍后，与修“三礼”，馆吏以《礼记》中《学记》、《乐记》、《丧大记》、《玉藻》诸篇相属。条例既定，所取资者，则卫氏之书也。京师经学之书绝少，从《永乐大典》中有关于“三礼”者，悉皆录出。二《礼》吾不得寓目，《礼记》则肄业及之。……至元人之经，皆迂缓庸腐，无一语可以入经解，而《大典》中至有数千篇，益信经窟中可以树一帜者之难也。明年，奉两师相命，诣文渊阁搜检遗书，惟宋刻陈氏《礼书》差为完善，余皆残阙无可取，携珠林玉府之藏，至是亦稍得其崖略已。在卫氏后者，宋儒莫如黄东发，《日抄》中诸经皆本先儒，东发无特解也。元儒莫如吴草庐《纂言》，变乱篇次，妄分名目，乃经学之骈枝，非郑、孔之正嫡也。广陵宋氏有意驳经，京山郝氏居心难郑，姑存其说，为迂儒化拘墟之见，而不能除文吏刻深之习。宋、元以后，千喙雷同，得一岸然自露头角者，如空谷之足音，跫然喜矣！国朝文教覃敷，安溪、高安两元老，潜心“三礼”，高安尤为杰出。《纂言》中所附解者，非草庐所能颉颃。馆中同事编孴者：丹阳姜孝廉上均、宜兴任宗丞启运、仁和吴通守廷华，皆有撰述，悉取而备录之，贤于胜国诸儒远矣。书成，比于卫氏减三分之二，不施论断，仍卫例也。

【注释】

[1]见林庆彰主编《民国文集丛刊》第一辑第28册，第128～132页。

[2]慕容垂(326—396)，身长七尺七寸，得年七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