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马法中的担保债权范围确定及现代意义

（一）当事人约定范围优先

罗马法上首先承认了当事人之间约定的担保范围优先，如果在当事人之间存在协议，则应遵守意思自治原则，法律没有必要强行介入私人可以自我管理的领域。变卖权简约包含着有关变卖权范围和行使的更为准确的规范。[34]担保债权范围由当事人约定，可能包括本金或利息，或者两者，或者可能包括本金、利息以及质权人支付的为保存质物的花费。[35]

私法自治的严格概念在罗马人看来，只有具有合法原因才可以使私法自治无效，私法自治的自治性体现为以合适的法律行为实现其目的。[36]所以，首先应该尊重当事人的意思自治，按照约定确定被担保债权的范围。

（二）被担保债权一般范围

如果当事人没有就质押和抵押所担保的债权范围作出约定，那么应该如何判断这一被担保债权范围？在罗马法上，对本金、利息、保管费用、实现担保物权的费用和损害赔偿都做了详细论述，这对中国法上对相关债权是否属于担保范围的判断具有借鉴意义。

1.本金、利息

毫无疑问，罗马法上的本金和利息应属于被担保债权的范围，这不存在争议，罗马法上很多片断都对此进行了论证。

D.20.4.18.pr.Scevola，nel libro primo dei response.Lucio Tizio dette del denaro a mutuo ad interesse，ricevendo dei pegni，e anche Mevio dette del denaro a mutuo alla lo stesso debitore，ricevendo gli stessi pegni：pongo la questione，se Tizio fosse di grado poziore non solo per il capitale e per quegli interessi che vi si aggiunsero prima che Mevio，a sua volta，concedesse il credito，ma anche per quegli interessi che vi si aggiunsero il seguito.Il giurista diede il response che Lucio Tizio fosse di grado poziore per tutto cièche gli si dovesse.

在这一片断中罗马法学家切沃拉认为某人借贷给债务人且约定了利息，并获得了该债务人所提供的物的质押。随后该债务人为获得借贷又将该物设立抵押，那么在先的债权人享有优先权，就其所借出的本金和利息可请求优先受偿，且不论该利息的约定是先于或后于第二个债权人借贷达成之时。这一片断确认了该担保物应该为主债权本金和利息承担担保责任。

公元前2世纪后期，罗马法上担保物所担保的，不仅应该对该借贷的本金负责，而且应给付的利息也应作为被担保债权，多余价值才返还给被剥夺了该物的债务人。[37]主债权和利息都受到担保物担保，在主债权的本金已经清偿的情况下，如果债务人没有清偿利息，则该担保物仍然处于担保之下，债务人无权请求返还。因为利息本身被看作是本金的附属物，应一同获得担保。[38]罗马法上的片断D.20.1.16.6.明确地确认了这一原则。

D.20.1.16.6.Se il debitore non consegnando la cosa pignorata，sia stato condannato ad una somma superiore a quella derivante dal computo del capitale e degli interessi，forse chè，qualora abbia pagato solo quanto era il debito，la cosa ipotecata sarebbe liberate？Il che io non approvo，in considera，infatti，che la causa perviene una sola volta alla condanna e da questa scaturisce l'obbligo di pagare.Maèpiù umano che egli liberi la cosa ipotecata dando non piùdi quanto veramente deve.

这一片断中首先提出一个问题：如果债务人只是清偿了本金部分，那么质押被解除了么？法学家马尔西安不赞成这样，认为该物还应受约束，为利息等继续承担担保责任。该物不会因为本金给付了就解除了质押，应该就所有债权都得到清偿，才能解除质押，例如本金、利息、实现债权的费用等。我们认为物的担保应该扩展到所有的在该债权获得满足、该物被执行前所产生的利息上，直到该物被执行或是变卖。

D.13.7.8.5.Quando，in forza di accordo，il pegno si puòvendere，esso potràessere venduto non solo per la somma capitale non pagata，ma anche per tutto il resto，come per gli interessi e per le spese inerenti alla cosa pignorata.中，罗马法上进一步肯定说：“质物担保债权的范围，不仅是担保本金，也担保利息、必要费用等，这是协议中强制的内容，不需要当事人约定。”

2.保管担保财产和实现担保物权的费用

罗马法上，在与债权人信托和质押这两种实物担保形式中，是由受托人和质权人占有该担保物，对于受托人和质权人占有该担保物所支出的必要费用，罗马法上首先确认债务人应返还给债权人这一保管信托物和质物所支出的必要费用。在债务人没有返还时，该费用也作为被担保债权范围。

片断D.eod.8.5（Pomp.，ibid.）中主要是说，信托物担保的范围不仅包括本金，也包括利息和保管费用等。罗马法上在与债权人信托中，受托人可留置该物拒绝返还，如果其没有获得相关保管该物费用的补偿，其可行使信托之诉反诉要求返还其费用支出的补偿或损害赔偿。[39]这里说到保管该信托物的必要费用，这部分费用也应该由信托人补偿给受托人，因为受托人行使的是留置权利。但受托人仅享有留置权所提供的保护则不周到，即使在该担保物灭失时，债务人也应返还这一必要费用支出，虽然该担保物灭失了。奴隶如果由于健康原因死掉，而之前受托人对奴隶管理等费用支出，或者是受托人维修的房屋被火烧毁了，没有可留置的客体了，在此受托人可对信托人提起信托之诉反诉，获得对其必要支出费用的补偿。[40]正如以上的片断D.13.7.8.5.中所确认的，担保债权范围不仅包括本金、利息，也包括必要费用，这不需要当事人缔结明确的协议说明，而是本身内含的。

D.13.7.8.pr.（Pom.，35 ad Sab.）：si necessarias impensas fecerim in servum aut in fundum，quem［pignus］＜fiduciae＞causa acceperim，non tantu retentionem，sed etiam contrariam［pigneraticiam］＜fiduciae＞actionem habebo：finge enim medicis，cum aegrotaret servus，dedisse me pecuniam et eum decessisse，item insulam fulsisse vel refecisse et postea deustam esse，nec habere quod possem retinere.(www.xing528.com)

法学家彭波尼在这一片断中确认说，如果是必要的对质物维护费用，那么不仅享有留置该质物的权利，还应该享有质押之诉反诉的权利，意思是债务人以质押之诉请求返还该物时，可以质押之诉反诉对抗，要求其清偿必要费用的支出。事实上，假设我支付了作为质物的奴隶的医药费，而随后该奴隶死亡了，或是我支付了维修或重建该房屋的费用，该房屋作为质物，但随后该房屋被火烧毁，这也不会产生任何影响。质权人必要费用支出，应属于被担保债权范围。

同样在片断D.13.7.25.Dal giudice，dunque ciòdovràessere valutato con equilibrio，perchènon si presti ascolto nèa un debitore difficile nell'approvare le spese sostenuto dal creditore，nèa un creditore esoso nella richiesta di rimborso.中，法官认为应该平衡债权人和债务人利益，承认债权人可请求债务人对必要费用补偿。同时对于债权人保管该物造成不正当损失，该物所有权人也可请求赔偿损失。

如果债权人对担保财产维护支出了必要费用，不管是在信托担保中还是在质押中，债权人都可向债务人追偿，债务人应该偿付债权人为保管和维护该物的费用，这一保管担保物的费用作为被担保债权范围，在古典法时期，广泛适用返还保管质物费用的规定。[41]这一对保管质物必要费用的偿付，在《意大利民法典》第2790条规定：“设定质押的人要偿付为保管质物所必需的费用。”同样我国原来在《担保法》和《物权法》都规定了保管质物所支出费用应由债务人向债权人偿付，并且作为被担保债权范围，在《民法典》中亦做出同样的要求。

对于实现担保物权的费用，或者说行使变卖权费用，我国法律规定属于担保债权范围，原本《物权法》第173条，现在的《民法典》第389条规定：“担保物权的担保范围包括主债权及其利息、违约金、损害赔偿金、保管担保财产和实现担保物权的费用。当事人另有约定的，按照其约定。”我们认为，更为准确的表述是，实现担保物权的费用作为被担保债权，应该优先获得清偿。理由是该实现担保物权的费用是为所有债权人利益而支出的共同费用，作为公共费用支出，而不仅作为个别担保权人的债权。特别是在同一物之上存在多个竞合债权人，如果在后债权人债权先到期，其行使变卖权，支出了费用，若只是将该支出费用作为其自身债权受到担保，则有可能该费用的支出得不到任何补偿，因为后顺位的债权人即使行使变卖权，也应该在在先债权人获得清偿后才就剩余价值再获得清偿，如果在先债权人获得了变卖该物的所有价值，则在后债权人不但不能获得其债权满足，且对于所支付的实现担保的费用也得不到保障，这对在后债权人不公平。所以，我们认为应该将实现担保费用作为公共费用首先扣除，就变卖担保物的价值首先支付实现担保的费用，而不是在该债权人被担保债权范围内。实现担保的费用应该被赋予最优先顺位。因为这是为所有债权人利益的，为所有债权人利益而支出的费用应该享有优先去除权。[42]

3.违约金和损害赔偿金

我国法律规定违约金和损害赔偿金属于被担保的债权范围，原本《物权法》第173条，现在的《民法典》389条规定：“担保物权的担保范围包括主债权及其利息、违约金、损害赔偿金、保管担保财产和实现担保物权的费用。当事人另有约定的，按照其约定。”违约金一般都是在缔结主债权债务协议或是担保协议中确定好的，对于各方当事人而言是明确的，在债务人违约时，该违约金作为被担保债权范围在各国法上都不存在争议。

出现争议的是损害赔偿金是否可作为被担保债权。一些学者认为在设立担保物权时，不能预见到这一损害的存在和损害数额。且在抵押情形下，该损害赔偿金不但不能确定也没有登记，没有公示则不产生对抗第三人效力。损害赔偿金作为被担保债权对于第三人而言不公平，因为其无法获知该物上设立担保范围到底有多宽，将会损害该债务人的顺序在后债权人和无担保债权人的利益，使他们的利益处于不确定的状态之下。[43]要求承担其不可预见的风险是不合理的。德国、瑞士和法国都没有规定损害赔偿作为被担保债权范围。[44]

另一些学者认为损害赔偿不作为被担保债权范围，这对于债权人而言不公平。损害赔偿总额可以确定，损害赔偿一般情况下是由法院和仲裁机构确定，这不会损害第三人利益。[45]

罗马法上是否将损害赔偿作为被担保债权范围？信托人应该对受托人保管该物支出和对该信托物进行改善支出和该物所造成其损失承担赔偿和补偿责任。这一被质押或是抵押担保债权范围包括，主债权债务、利息、损害赔偿、费用、罚金等等。[46]罗马法上确定了约定的罚金和损害赔偿应作为被担保债权范围。

片断D.20.1.13.6.Se il bene ipotecato sia obbligato anche per gli interessi，questi devono essere pagati；lo stesso diremo anche per la penale.中认为，如果抵押财产也为利息设立抵押，那么必须给付，同样情况也存在于为罚金设立抵押。片断D.20.2.2.pr.Marciano，nel libro unico alla formula ipotecaria.Pomponio，nel libro quanrantareessimo delle lezioni varie.Scrive：le cose portate e introdotte nell'abitazione saranno vincolato come pegno non solo per il canone，ma anche se l'inquilini per sua colpa abbia deteriorate l'abitazione，deterioramenti a titolo dei quali vi saràl'azione di locazione nei suoi confronti.中也肯定了担保物应该为债务人所承担的损害赔偿责任承担担保责任，认为带入住宅中的物品都被看作质物，不仅为房租出质，如果承租人由于自己过失损害了住房，也可为损害赔偿出质。

我们认为，违约金和罚金的约定本身在设立担保之初就是确定的，各方当事人都可明知，不存在对他人利益的不正当影响，所以应该认为属于被担保债权范围。对于损害赔偿金，其不能作为被担保债权范围的理由主要是其具有不确定性，对第三人利益会产生不利影响。这一理由是否成立，首先考察这一不确定性是否会成为障碍。因为同样的保管该担保物费用和实现担保物权费用也不确定，所以，以不确定性作为阻碍其成为被担保债权范围的理由有待商榷。另外该债务人的顺位在后的债权人或是没有担保的债权人在缔结债权债务关系或是担保关系之时，就明知该物之上还存在在先债权人，其实已经对其履行了通知义务，由其承担这一风险并非不公平。且如果在被担保主债权债务关系灭失完全转化为损害赔偿关系时，不允许该债权人获得担保物对损害赔偿的担保，这对该债权人极为不公。所以我们赞成罗马法上的观点，当事人约定违约金、罚金和损害赔偿都可作为被担保债权范围。[47]

对被担保债权范围的确定，存在的特殊情况是最高额抵押和质押，它们是为在一定时间内产生的债权在最高额限度内承担担保责任。因为这一商业经济关系是持续和快速发展的，为了排除每次缔结担保的繁琐，节省资源，产生了该最高额抵押和质押制度。原本在《担保法》第59～62条规定了最高额抵押，但没有规定最高额抵押所担保债权范围。被担保债权范围在订立最高额抵押协议之时无法确定，其是为一段时间内持续发生的债权做担保，这正是其制度价值所在，所以被担保债权范围只有在一定情形发生时才能确定，2007年制定的《物权法》第206条明确规定，“有下列情形之一的，抵押权人的债权确定：①约定的债权确定期间届满；②没有约定债权确定期间或者约定不明确，抵押权人或者抵押人自最高额抵押权设立之日起满2年后请求确定债权；③新的债权不可能发生；④抵押财产被查封、扣押；⑤债务人、抵押人被宣告破产或者被撤销；⑥法律规定债权确定的其他情形。”《民法典》第423条进行了几乎一模一样的规定，仅仅在表述上更为精确，将原本的第4项“抵押财产被查封、扣押”修改为“抵押权人知道或者应当知道抵押财产被查封、扣押”。这主要是从抵押权人的角度进行考虑，应当在其明知或者应当知道抵押财产被查封时，权利可以行使时才计算被担保债权的范围。将第5项“债务人、抵押人被宣告破产或者被撤销”修改为“债务人、抵押人被宣告破产或者解散”，撤销多为行政行为之表述，从以公司为主体的角度，应表述为公司的解散更为妥当。而最高额质押所担保范围参照最高额抵押相关规定，《民法典》第439规定：“出质人与质权人可以协议设立最高额质权。最高额质权除适用本节有关规定外，参照适用本编第十七章第二节的有关规定。”

4.被担保债权的清偿顺序

债权人就该担保物享有优先受偿权利，如何确定担保范围内各个债权的受偿顺序，这一清偿债权顺序时常都由法律直接规定。但原本的《担保法》和《物权法》都没有规定，在《民法典》中亦未涉及。已经失效的《担保法解释》中第74条仅仅规定对抵押物估价或变卖、拍卖获得的价金，如果当事人没有就清偿债权顺序达成协议，则应依照以下顺序清偿，“抵押物折价或者拍卖、变卖所得的价款，当事人没有约定的，按下列顺序清偿：①实现抵押权的费用；②主债权的利息；③主债权。”[48]

在拍卖作为抵押物的国有土地使用权时，债权人仅享有就给付国家相关土地转让金之后的价款优先受偿。这是中国特殊制度，为了保护债权人的利益和有利于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发展，我们应该改变公法对私法领域的过多干涉。

但罗马法上对此有明确的片断规定，罗马法上所确认的清偿被担保债权的顺序是先清偿利息，再清偿本金。片断D.13.7.35.pr.Fiorentino，nel libro ottavo Delle istituzioni.Se a titolo di somma presa a mutuo e di interessi qualcosaèdovuto da colui cheèdebitore di una somma di denaro garantita da pegni，quando si ricavi dalla vendita dei pegni deve essere prima imputato agli interessi，che consti siano dovuti giàin quel momento；poi，se qualcosa sopravanza，alla somma presa a mutuo；nèsi deve da ascolto al debitore se，sapendo di essere poco solvibile，voglia scegliere per quale debito egli preferisca essere liberato grazie al suo pegno.中明确表明，债务人借贷了一笔金钱，其约定了利息，以质物出质担保，当变卖该质物时，应该首先清偿截止到变卖时的利息，然后多余的才清偿本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