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中学栖霞乡村师范发布黄质夫乡村教育文集

栖霞乡师诞生已三年矣！此三年中虽谬蒙远近乡教同志奖许，薄负时誉，然而此中滋味，同义已艰苦备尝！同义今且将与最亲爱之栖霞乡师脱离关系矣！同义之身体虽去，而精神上终不能忘也。

诸君须知此次同义之去职，非忘情于乡村教育而去，亦非不顾事业而去者，乃因环顾现时之是非颠倒，黑白混淆，似有不得不去之势，此同义之所以为栖霞乡师事告远近乡教同志也。

同义服务于苏省乡村师范，前后六年，服务栖霞，业经三载。自十六年八月十日南京中学筹备委员会派同义来栖霞接收，其时校中已驻兵日久，屋漏墙圮，尘封秽积，仅一类似之破庙耳。嗣以孙军渡江南犯，栖霞沦为战区，同义等未及远避，几以身殉校。

同义于此三年中，已三易其长，以乡校未能独立，颇受影响；而经费之竭蹶万分，尤为最痛苦之事。在此三年内，于无可设法之中，勉力筑成校舍一百数十间，购置民地数十亩，举凡办公室、教室、自修室、宿舍、女生宿舍、饭堂、储藏室、炊事室、浴室、洗衣室、村民图书馆、栖霞商店、工场、农场、民众科学馆、民众娱乐馆、栖霞医院、栖霞旅舍、栖霞公园、民众茶园、实验小学等，无不应有尽有。此外又添置校具数千件，购置图书仪器约二千元，编辑乡教刊物数十种，此仅就物质上而言者。

至于训练学生，注重精神的训练，平日采取严格主义，全体教职员均训育化，一切生活作业，农事操作，社会作业，皆使参加或处理，并使学生参加农民运动之实际工作，布置优美之环境，提倡各种之团体活动，及各种之课外研究，并参加小学实际工作，使养成勤朴、敦厚、切实、耐劳之乡村小学教师。

课程根据中华民国教育宗旨，参照现代乡村环境，订有课程纲要，采取由做而学，由学而教之原则，施以最适宜之科学教育，最严格之身心训练。课外作业，则有朝读会、读书会、文艺观摩会、党义研究会、数学研究会、史地研究会、艺术研究会、音乐会、各种球队，以辅助正课之不足。

推广事业，以适应乡村社会、改良乡村环境为目的。凡乡村农民之需要者，无不尽量供给。关于教育者，如民众学校、民众补习学校、民众注音符号宣传运动、民众识字运动、民众读书处、民众代笔处、民众问字处、民众茶园、流动读书、通俗讲演、科学常识试验、民众科学馆、幻灯讲演、说书、影片、新剧、民众周报、民众画报之类。关于村政者，如村政改进会、户主会、风俗改良会、劝戒烟赌、破除迷信、保存古迹、平粜米面、消防队、建筑栖霞新路、乡村社会调查、代办物品、提倡国货、指导合作、民众娱乐会、音乐会、各项体育运动、卫生指导、施诊给药、清洁运动、种痘运动、防疫运动之类。关于农业者，如改良农事、指导种植、交换麦种、赠送棉籽、指导育蚕、推广造林、扑灭蝗蝻、合作灌溉、合作售卖、忙托儿所之类。此三年中，附近十三乡镇，种树八十余万株；栖霞新路，计二里五十八丈；各乡种麦种棉，均有特殊之成绩；各乡农民均争先送其子弟来校求学；栖霞无匪类之侵入，亦多赖教育之力量，此同义之所以引以自慰者也。

综计同义在此三年，茹苦含辛，未敢稍懈，而同人之一德一心，尽量协助。同学之朝夕相依，甘苦与共，尤为可感。犹忆校中建筑，师生同赴江边运木，肩肿寸许；米船遇雨，中夜搬运；星夜闻乡间有火警而奔救；十数里之外，闻有被匪刀伤者而往救护；乡民有被土豪欺压者，尽力为之申诉；农民有以榆钱为食料者，设法贷款为之平粜米面杂粮。此种刻苦耐劳、服务社会之精神，乃为同义终生所不能忘者。

同义等近三年来，受社会之奖许，殊自惭恧，因而招忌者益多，甚至谓舆论之记载，乃同义之宣传者，无所不用其极。同义及同人之所以如此努力者，无非为乡村教育前途计耳。吾苏乡村师范成立最久者有五：曰栖霞，曰洛社，曰吴江，曰黄渡，曰界首，均为各中学校之附庸，或视为赘瘤，或以之为局所。且各校距本部甚远，各校长有终年而不来学校一次者，用人行政，则曰此校长职权也；经济艰窘，发生困难，则曰路途遥远，吾不暇顾及也。各省乡师，均皆独立成一学校，独吾苏乡师，迄今反仍为各中学校之附属品，呼吁独立，无虑数十次，迄未见诸实行。同义今被逼而去职，吾苏乡师独立之声流，或可因此而引起一般当道及乡教同志之注意也。

同义以为乡村教育，不仅以学校为范围，须以乡村为范围；受教育者不仅以学生为对象，乡村之农民，皆应为教育者之对象，必使“野无旷土，村无游民，人无不学，事无不举”，而后始可达到乡村教育之真正目的。吾国百分之八十五为农民，而农民之受教育者几何？中国国民党注重乡村教育，以为切要之图，办理乡村教育者所负之使命甚大。同义仅能办理平民式的教育，而不善办理官僚式的教育；同义生性戆直，不善逢迎，只知有公而不知有私，以致开罪于当局，必欲使同义去职而后已。栖霞乡师乃公有之机关，非同义个人之私产，同义之所以朝斯夕斯，寝斯食斯，视之如家庭者，以其为乡村教育事业耳。今当局既不欲有此事业，同义又何必视为私产，而不速脱离乎？

同义于七月廿五日在南中本部，秘书林君子硕，嘱将各教职员名单开去，请聘书即可发出。同义乃与各教职员相继订约。及七月三十日，校中忽派熊某等三人到校，行踪诡秘，窃窃私语，询校中有学生否？同义随告以有某某学生等四人，因家中匪乱，暂住校内。四日，林君忽函召赴京，谓：“校长现奉蒋部长面谕，栖霞乡师有反动嫌疑，校长不忍君在此嫌疑区域，拟聘君任南中本部高师科主任。”同义闻有“反动”二字，殊深诧异，吾校教职员凡十五人，学生一百三十人，对于本党主义，信仰极深，绝无丝毫之反动，且平日在校，每日工作达十二小时以上，又何暇再有反动行为？至若学生，平日训练，均甚严格，思想不容稍有违背，乃忽有捕风捉影之谈，殊属骇怪已极。次日，章校长桐忽派胡某等五人来校接收，强迫同义即时交代；同义告以“章校长既聘同义于前，何以又使同义去职于后，请章校长解释后，亲自来栖霞接收”。逾日，同义至教部探询究竟，始知教部公令，系指一般学校而言，并非专指栖霞乡师，且未有栖霞乡师教职员学生反动嫌疑之说。据此可以知章校长别具苦心矣。

章校长果欲去同义也，片言可以解职，又何必先发聘书，而后复藉故逼同义去职？同义服务栖霞乡师三年，抚心自问，毫未有不可对人言者，努力乡村教育，而获此诬蔑之报，殊不可解！同义纵开罪于章校长，亦不过呼吁独立，不善逢迎而已。呼吁独立，系为吾苏乡村教育整个的问题；不善逢迎，系同义之秉性如此，从未有私意存乎其中。而章校长竟欲陷同义于不义，使同义对于教职员失却信谊，而加全体师生以有反动嫌疑之恶名，使极纯洁之栖霞乡师留一污点，此同义之所以誓死不能承认也！

同义近两旬内，得章校长聘书凡三纸：一聘任乡师科主任；二南中高师科主任，月薪五十元，订期一年；三不具被聘者姓名之高师科主任，月薪九十元，订期一学期。一方面聘书纷来，一方面又派员接收，一若同义之舍此无以为生者，此同义之所以不得不去职也。(www.xing528.com)

或谓同义此时不应去职，去职影响于学校前途颇多。殊不知同义在校一日，即负责一日，而校中各项修缮，以及开学一切手续，凡关于学校之进展、学生之生活者，均已有准备矣。

总之，同义此次之脱离栖霞乡师，非忘情于乡村教育而去也，亦非不顾事业而去也，乃因环顾现时之是非颠倒，黑白混淆，不得已而去职也。同义行矣！尚希我远近乡教同志有以谅之。

一九、八、十四

附：

首都乡村师范教育之厄运^[2]

据八月十日《申报》云：南京中学栖霞乡村师范学校，为国内著名乡村试验师范学校之一，该校主任黄质夫苦心经营有年，始克有今日之成绩。此次暑假中，除黄氏及少数职员留校外，尚有远路学生三人，亦留校未回，不料即因此惹起绝大风波。盖于数日前，首都卫戍司令部通知教育部，谓据侦探所知，首都之某某等数校学生中杂有共产分子在内，请转饬所属注意等语，栖霞乡师亦在被注意之列。教育部接报告，即转告南中校长章桐。章氏闻悉之后，即小题大做，除速改胡某为乡师主任外，并派职员三人，于五日赴栖霞接受乡师。黄氏适于前一日接到下学年乡师主任之续约，何又骤然被收？当时仅允俟结束就绪，再行移交。黄氏自己深知校内职教员及学生平日之言行纯洁，除专心研究乡教外，从未参与外事，今忽遭此意外打击，殊深骇异。彼乃于七日上午赴教育部谒见朱次长，询问此事之实在情形。据闻卫戍司令部之报告，系一种普通形式，并非专指栖霞乡师一校而发，其用意亦不过希望各校防患于未然，并无任何特别意味。闻教部之告知章校长，仅系请其注意，非嘱其据以撤换黄主任，况教部对于黄氏历年办学成绩，亦甚赞许，决不至藉虚无缥缈之传说，即加人以罪，危及教育界人权之保障。又闻章氏又聘黄氏为高中部师范科主任，但黄氏以乡村教育为其终身事业，务使栖霞乡师不至因其个人之去留，影响于乡师事业之进行。

又据八月十一日《时事新报》云：南京中学栖霞乡村师范科，位于栖霞名胜，自国府各部要人，以及教育界人士，凡游栖霞道经该校参观者，无不心许该校甚合造就乡村师资之旨。因该校主任黄质夫勤奋将事，以身作则，故见有成绩。前次中山陵园因为规划农林推广实验区，曾拟请黄为指导员，黄以办学责任未了，敬谢不敏。最近皖省教厅长聘黄为蚌埠师范校长，黄以在栖霞三年，教导学生已有相当效果，不忍中途茹甘避苦（彼处待遇丰优）。八月四日，南中章校长已致送续聘一年聘书，并口头嘱觅教员，忽于五日派南中初中训育员胡某到栖霞接收，有函嘱为移交。不久另有函约为南中高中师范科主任，明升暗降。黄既已收聘约为乡师主任，且已聘约教员，今无故派员接收，易以高中师范科名目，似觉特别待遇，未免近于弄人。至领教部蒋部长面谕，因卫戍司令部通知各校严防共产，迳亲自至教部调查，教部系知照各校特别注意，不是专注乡师，而乡师师生并无有涉嫌疑者，何能无故去职？

闻此事远因，盖关于黄质夫为人憨直不阿。乡师隶属南中，乡师倡导独立，已有甚久之历史，故乡师虽属南中之乡师科，南中校长不能代为支配一切。有一次南中校长与乡师主任谈话，论校长与主任之地位，黄毅然辩曰：“若校长对主任侃侃如也，主任对校长恂恂如也，则教员对于主任将鞠躬如也，学生对于教员应俯状如也。”并以官场有阶级，办教育似乎重礼貌与学识为言。即此以观，盖已不能为校长所满意矣，此次去职未始非一原因也。顷闻黄心不甘，已严重交涉，南中方面已有人调停，教育部方面表示前次谕各校之说，系普遍招呼，已嘱南中校长勿生误会，而多起纠纷，此事宜和平了结云。

【注释】

[1]本文原载于中国农学社出版的《农业周报》1930年第46号。文前有编者按语云：“栖霞乡师主任黄质夫君突被南中校长解职，时论惜之，其经过情形，外间尚多未悉，兹将黄君告乡教同志书刊布于此，以见三年来栖霞乡师之所以声名洋溢者有自来，而破坏者之用心不可问。”

[2]本文原载于《教育杂志》1930年8月第22卷第8号《教育界消息》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