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论：军事艺术的分类

战争本义就是战斗。在战争的各种复杂活动中，战斗是唯一有效的要素。战斗是精神力量和物质力量通过物质力量这一媒介进行的较量。精神力量是不可忽视的，它对战争中的各种要素的行使具有决定性的影响。

为了适应作战的需要，人们发明了各种手段，以便在战斗中取得优势，这就致使作战模式不断改变。然而，无论怎样变，它的概念不会变，它始终是构成战争的最基本要素。

最初的发明为武器和装备，供战士使用。它们必须在战争前就准备完毕，并被战士所熟悉和使用。武器和装备必须符合战斗的性质，因此它们的样式由战斗决定。但是，这些活动同战斗本身并无关系，只能说是战斗前的准备。显然，就作战概念而言，武器和装备并非不可或缺，因为即使空手搏斗也是战斗。

战斗决定了武器和装备的性质，但后者又可以反过来改变战斗的形式，两者之间相互依存，相互作用。

然而，战斗本身始终是特别的活动，由于它充满危险，因此就更是如此。

因此，把两种活动区分开来是很有必要的。这也非常具有现实意义，因为我们经常发现，在某一领域非常有才能的人，在其他领域就可能成为平庸无能的人。

如果把装备完善的军队看作是既定的手段，只需要了解它的主要性能和作用就可以有针对性地利用它了，所以要区分这两种活动也并非很难。

我们因此得出结论，狭义的军事艺术就是在战斗中运用现成的手段，用“作战方法”来形容它再合适不过了；广义的军事艺术包括所有战争行为活动，如征兵、准备军队和训练军队等。

区分这两种活动对理论是否正确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如果军事艺术总是从建立军队开始，并根据这种军队的要求来制定作战方法，那么这种军事艺术就只在少数的事例中具有实用价值。但是如果我们需要一种普遍适用的理论，那么这种理论就必须以一般军队为根据，建立在通用手段和最重要的效果基础上。

邓巴战役

邓巴战役发生于英国第二次内战时期。1650年9月3日，克伦威尔率领1.4万人的国会军与大卫·莱斯利率领的苏格兰保王派军队2.7万人在苏格兰邓巴地区展开战斗。战争中，克伦威尔乘着莱斯利军队离开邓巴附近高地上一个坚固阵地之机，率部将其一举击溃，取得战斗的决定性胜利。此战国会军伤亡仅30人；苏格兰保王派军队的伤亡数达3000人，被俘9000人。

由此可知，作战方法就是部署和执行战斗。如果战斗只是单次的行动，就不需要再作区分了，但是，战斗是由多个单次行动组成的。正如我们在前面提到的，我们把这些完整的单次行动称为战斗。于是就有了两种不同的概念，即战斗本身的部署和执行，以及为了实现战争目的而对战斗进行协调。前者是战术，后者是战略。

根据我们的分类，战术是指在战斗中使用军队的学问，战略则是实现战争目的而运用战斗的学问。

至于如何确定单个战斗的概念，我们只有详细地研究战斗，才能予其一个准确的定义。简而言之，从空间上来说，在同时进行的战斗间，战斗的范围受个人指挥的限制；从时间上来说，在连续发生的战斗间，一次战斗的持续时间应以交战的转折点为界限。

有时候，若干战斗也可以看作“单独一次的战斗”，这并不是说我们上述的区分就是不对的，因为很多事物都存在过渡阶段，并不是所有事物都界限分明。因此，有的军事活动既属于战略，也属于战术，比如，把军队像岗哨那样延伸部署，或是某些渡过河流的军事部署，等等。

我们这里作的区分只针对使用军队而言。但是战争中还有很多与“使用军队”不同的活动，我们称之为“维持军队”，它是使用军队的必要条件，就像建立和训练军队是使用军队的前提条件一样。维持军队的一系列活动都属于战斗的准备，它和使用军队的活动交替进行，贯穿于整个军事行动中。因此，我们不必把这些准备活动列入狭义的军事艺术，即作战方法中。如果理论的首要任务是区分不同因子的主要目的，这也是在情理之中。我们也不必面面俱到，非要把军队的维持和管理列入作战理论之中。它们之间虽然存在相互作用力，但在本质上却有根本性的差别。

在第一篇第二章中我们讨论过，如果把战斗或交战视为唯一的直接有效的活动，便可以掌控其他一切活动的线索，因为这些线索最后都要归于战斗。而一切活动都是有目的的，它们按照自身的规律去达到目的。在此我们必须详细探讨一下这个问题。

战斗以外的其他活动，彼此的性质很不相同。

有的活动既属于战斗本身，又为维持军队而服务；有的活动仅属于维持军队，但因其与战斗的相互作用力，所以对战斗有一定的影响。

例如行军、野营和舍营，既属于前者又属于后者。虽然这三种活动是军队作战中存在的一个独立方面，但当人们想到行军、野营和舍营时，就总会联想到战斗。

给养、补充武器装备、救护伤病则仅属于维持军队的活动。

行军就是在使用军队。战斗内的行军，虽然没有真正地使用武器，但它是战斗不可分割的一部分；非战斗过程中的行军主要是战略计划的实施，战略决定确定军队应在何时何地，以何种兵力战斗，而行军则是实现这种决定的唯一手段。

战斗外的行军是一种战略手段，但军队在行军过程中随时可能展开战斗，因此，行军是既属于战略手段又属于战术手段。当一支军队受命在河流或山的某一面行军，即为战略决定；它表明：如果行军中有展开战斗的需要，那么最好在河流或山的某一面与敌人交战。

当指示一支军队不要沿着谷底前进，而是在谷旁高地上前进，或者将一支军队分成若干个小分队以便行军，即为战术决定，因为它们都涉及如何使用军队。(www.xing528.com)

行军的内部部署是为了随时战斗，它是对可能发生的战斗的提前部署，因此具有战术性质。

战斗间行军是战略部署战斗的手段。由于它只显效于战斗结果而非战斗过程，因此人们在研究中经常将战斗和行军的概念相混淆。例如，人们常说“决定性的巧妙的行军”，实际上指的是由于行军而导致的战斗。这种概念的替换对人们颇为受用，因为它简明扼要。但这只是一些精简过的概念，我们仍然必须记住它原来的意思，避免产生错误。

如果说战略思想的价值与战术结果无关，无疑是不正确的。因为有人认为，只需部署行军，不经战斗就可实现目的，并由此推论，可以不通过战斗就能战胜敌人。这种错误观点的严重后果，我们在以后的章节中再加以讨论。

虽然行军是战斗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但它的某些活动并不属于战斗，因此这些活动既不属于战略也不属于战术。例如修路、架桥等活动，它们只是战斗的先决条件，是为了军队的便利而采取的措施。但是由于它们本身与使用军队有所区别，因此涉及它们的理论也不属于作战理论。

宿营是一种随时准备作战的军队部署，与驻扎不同。宿营是一种静止休息的状态，它意味着战事一起就得立即展开作战的战略准备。对宿营地的选择决定了战斗的基本路线，它是进行防御战斗的必要条件。因此，宿营是战略和战术的重要部分。

如果军队需要长时间的休整，驻扎便替代宿营。从驻扎的位置和范围来看，它属于战略；从备战的内部部署来看，它属于战术。

除了休整军队，宿营和驻扎还具有如掩护或镇守某一地区的目的。当然也可能只是单纯的休整。我们必须记住：战略是用来实现各种目标的，只要是有利于战略的东西都可以成为战斗的目的，而维持作战工具本来就是某些战略思想的目的。

此种战略的目的是为了维持军队，我们无须再深入探讨。我们的关注点仍然是使用军队的问题，因为无论军队在任何地点进行任何部署，都属于使用军队。但是，在宿营和驻扎时，为了维持军队而做的工作如架设帐篷、修建屋舍、给养以及清洁等，则不属于战略和战术。

防御工事是为战斗选定位置和安排工事，属于战斗部署的一部分，是战术问题。但工事构建本身并不属于作战理论。这些知识和技能是受过训练的军队早已具备的，是战斗理论的前提。

在单纯维持军队的活动中，军队的给养与战斗的关系最为紧密，因为给养是军人每天所必需的。因此，它在战略范围内对军事行动产生直接的影响。我们之所以将它限定于战略范围，是因为在单次战斗中，军队给养还不足以改变具体的作战计划。军队给养往往只与战略之间存在相互作用力，因为对军队给养的考虑一般不会影响到一次战斗或整个战区的主要战略方针。无论如何，军队的给养在本质上不同于使用军队，它只是以自身的结果影响着使用军队这一活动。

至于我们所提到的其他行政管理活动，与军队的使用更是关系疏远。医疗机构虽然对军队的福利起着重要的作用，但它只涉及小部分人；而武器装备的维护，并非经常性活动，在战略计划时可以忽略不计。

克伦威尔解散议会

英国内战结束以后，从1653年起，克伦威尔建立了军事独裁统治，以“护国主”之名统治着英格兰、苏格兰和爱尔兰。在1654年9月的议会中，部分议员想要限制克伦威尔及其军队的权力，克伦威尔便用武力解散了议会。从那时起直至1658年去世，克伦威尔曾先后成立和解散了三个不同的议会；并采用了两部完全不同的宪法，但都未能发挥作用。

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在某些特殊情况下，上述这些活动也可能具有决定性的意义。如医院和弹药库的远近，确实可以成为作出重大战略决定的唯一依据，这一点我们不可否认。但我们研究的不是个例，而是抽象且广泛的理论。因此，医疗机构和武器弹药的补给理论，在此无须再进行讨论，把它纳入战争理论没有太大的价值。

总之，战争的活动可以分为两大类：战争的准备活动和战争本身的活动。理论上也必须进行相应的分类。

与战争准备有关的知识和技能，是为了建立、训练和维持军队之用。炮兵学、防御工事、所谓的基本战术、军队组织及管理等知识和技能都属于这个范围。战争理论的研究主题是如何运用这些手段来实现战争的目的，它只需要研究这些知识和技能的主要特征和最终结果。

我们称这种理论为狭义的军事艺术、作战理论或者使用军队的理论。

因此，战争理论研究战斗本身，同时把行军、宿营和驻扎看作一种类似于战斗的军队状态。军队给养不在这个范畴里，但它同其他战争条件一样，被当作既定因素考虑在其中。

狭义的军事艺术分为战术和战略。战术研究战斗的方式，战略研究战斗的运用。行军、宿营、驻扎，只有通过交战才与战术或战略发生关系。至于它们到底属于哪一范畴，那就要看它们关乎战斗的方式还是战斗的意义。

也许有人认为，没有必要如此详细地区分战术和战略，因为这对战斗本身没有什么直接的影响。

任何理论首先必须澄清杂乱的，或者说是混淆不清的概念和观念。只有对名称和概念有了共同的理解，才可能清楚而顺利地研究问题，才能与读者站在同一个立足点上。战术和战略这两种活动，在时间和空间上相互交错，但在性质上又互不相同。如果不能准确地界定它们的概念，就不可能完全理解它们的内在规律和相互关系。

那些认为这一切毫无意义的人，他要么顽固地不听取任何理论分析，要么他的智力未曾受损于混乱离谱的观念。我们之所以经常听到或读到这样的观点，是因为很少有真正具有科学研究精神的学者去研究这些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