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个小学同学,他说他父亲喜欢听京剧。我问:“你父亲都听哪些戏?”他说:“我父亲翻来覆去只听一出戏——《四郎探母》。”
可见这出戏有特别的魅力。
这是杨家将的故事。辽国举办“双龙会”,杨大郎代替宋王赴会,于是“七郎八虎闯幽州”,牺牲惨重,只剩五郎和六郎生还。四郎杨延辉流落番邦,改名“木易”,被招为驸马。多年后两国又交兵,杨延辉得知母亲来到阵前的消息,心里暗想如何能与母亲见上一回。
看见丈夫心事重重的样子,铁镜公主问:“我说驸马,我瞧你这两天总是这么愁眉不展的,莫非你有什么心事不成吗?”
四郎说:“本宫无有什么心事,公主不要多疑。”
公主说:“你说没有心事,你的眼泪还没擦干净呢。”
四郎赶紧背过身子擦眼泪。
铁镜公主一笑:“现擦也来不及啦。”
四郎叹口气:“本宫真有心事,不过别说公主,就是大罗神仙也难以猜透。”
公主不服:“别说你的心事,就是我母后的国家大事我也能猜它个八九分。”
接着公主就东一句西一句地猜起来,猜了半天全不对。她终于猜道:“莫不是你思骨肉意马心猿?”
“心事却被公主猜中,”四郎说,“不能与本宫做主也是枉然哪。”
“咳,只要你对咱家说明,我给你做主就是了嘛。”
“公主啊,”杨延辉唱,“我在南来你在番,千里姻缘一线牵。公主对天盟誓愿,本宫方肯吐真言。”
“怎么?说了半天,要咱家发誓啊?”
“正是。”
“巧了,”铁镜公主说,“我就是不会发誓。”
“啊?你连誓都不会发吗?”
“哪像你们啊,发誓跟玩儿似的,我不会。”
“也罢,我教你。”四郎说,“跪在地上,口称:‘皇天在上我在下,驸马爷对我说了真情实话,我若是走漏消息,是怎么长怎么短。’”
“你当我真不会发誓?”公主将怀中的孩子交给四郎,跪下唱,“铁镜女跪尘埃祝告上天,尊一声过往神细听咱言,我若是走漏了他的消息半点——”
接着公主赌了个很厉害的咒。
杨四郎这才放心,说了自己改名前的隐情。
公主唱:“听他言吓得我浑身是汗,十五载到今日才吐真言。原来是杨家将把名姓改换,他思家乡想骨肉就不得团圆。”
四郎唱:“萧天佐摆天门两国交战,我的娘押粮草来到北番。贤公主若容我母子相见……”
“你要拜高堂母我不阻拦。”
“公主虽然不阻拦,无有令箭怎过关?”
“有心赠你金鈚箭,怕你一去就不回还。”
“公主赠我金鈚箭,见母一面即刻还。”
“宋营离此路途远,一夜之间你怎能够还?”
“宋营离此路途远,快马加鞭一夜还!”
“适才叫咱盟誓愿,你对苍天就表一番。”
好,轮到杨四郎发誓了。
“公主要咱盟誓愿,将身跪在地平川。我若探母不回转——”
他赌了个更厉害的咒。
铁镜公主这才放下心来,去盗令箭。
杨延辉兴奋极了:“一见公主盗令箭,不由本宫喜心间。站立宫门叫小番,备爷的马能行,你驸马爷要过关!”
在京剧唱词里,马有时被称作“马能行”或“马走战”。
铁镜公主抱着孩子去见正和臣子治理国事的最高领导萧太后。向母后问安后,她看见了桌案上插着的金鈚箭。“不能够到手也枉然。”
她急中生智把孩子掐哭了。(www.xing528.com)
萧太后立刻问:“孙儿啼哭为哪般?”
公主回答:“他要母后令箭玩儿。”
心疼外孙的太后便将令箭交给公主,说五鼓天明送回即可。
这时,乔装打扮的杨四郎已在宫门焦急等候:“哦,公主回来了。”
公主说:“回来啦。”
“盗令之事怎么样了?”
“什么?”
“盗令啊。”
“哦,令箭啊?我们娘儿俩只顾得谈心说话儿了,把您这个事情给忘了。”
四郎喊道:“误了本宫大事了!”
铁镜公主这才亮出令箭,四郎感激地施礼相谢。
四郎赶紧上马出关。守关的大国舅和二国舅验了令箭,立即放行。但事后他们又觉得这个过关人有点像驸马,决定向太后禀报。
杨四郎快马加鞭赶到宋营,被正在巡营的杨宗保当奸细抓住。这个杨宗保我们在前面的《穆柯寨》里介绍过,他是六郎延昭的儿子,但这时他才十五岁,还没遇见穆桂英。杨六郎见是四哥来了,二人抱头痛哭。杨八姐和杨九妹见四哥来了,三人又是抱头痛哭。八姐和九妹急忙带四哥去见母亲……一共只有这点时间,更鼓一遍遍敲响。最后四郎要见一见四夫人,流落番邦前他是有妻子的。可是很快就到四更天了,五鼓天明他不能赶回辽邦的话,铁镜公主就危险了。
杨四郎赶回辽国前,他的探母计划已经败露,他一回来便被绑去见太后。
没说的,太后大怒,要把驸马斩首。
两位国舅一商量,其中一位赶紧去给铁镜公主报信。“公主快去吧,晚了就瞧不见啦。”
可是公主求情没用,太后定斩不饶。
两位国舅也跪下求情。
太后说:“我得问问你们,驸马出关的时候,是谁把他放出去的?”
大国舅指着二国舅,二国舅指着大国舅,同时说:“那天他的值日,他放的。”
萧太后再问:“又是谁把他擒住的呢?”
两位国舅都指着自己:“我擒住的!”
萧太后哈哈大笑。
两位国舅高兴了:“太后乐了。”
“得了吧,”太后脸一板,“木易出关全靠你们俩。先杀木易,然后要你们俩人的脑袋!”
两位国舅不敢再求情了,可他们给公主出了个主意:“您想想,当初盗令的时候,打谁的身上所起呀?”
公主一想,当时把孩子掐哭了……“哦,那是打阿哥身上起的。”
“还得靠阿哥。您把阿哥往太后怀里这么一扔,您就撒泼打滚,拿宝剑假装寻死,‘我不活着啦’。老太后喜欢外孙子,也许就把驸马爷给赦了。”
这一招还挺灵,杨四郎就活下来了。
这出戏重在亲情——杨四郎阵前探母是亲情,萧太后为了外孙饶了女婿也是亲情。
《四郎探母》太有名了,尤其是“坐宫”这一场,在各种电视节目里演唱了无数次。唱到“站立宫门叫小番”,这叫嘎调,那个“番”字像炮仗一样跳到半空,必得掌声。
有个老生流派叫新谭派,谭富英所创。这个流派的特点是嗓音宽且亮,谭富英唱“叫小番”应该是绰绰有余的。谭富英的这出《四郎探母》极受欢迎,无论他的戏班去天津还是上海,一周内要唱好几次。可是有一次在天津,他不知怎么紧张了,这个嘎调没唱上去,台下立刻叫倒好,甚至有一小部分观众离座而去。从那次以后,“叫小番”成了谭富英的心病,唱到这里必然紧张,必然上不去,必然吃倒彩,恶性循环。后来在天津几个爱护谭富英的朋友的策划下,把这个问题解决了。他们组织了一批观众,分坐在剧场四处,在谭富英唱到“叫小番”时,“小”字刚开口,这些人就一齐大声叫好。“番”字就在如雷的叫好声中唱出来,不管唱得上去还是唱不上去,一般观众都听不见了,大家都以为这次真唱上去了,也跟着叫好。事实上那晚上谭富英的嘎调过关了,不过是稍微勉强一点儿。但这次没吃倒彩,他心理上的威胁解除了。以后再唱“叫小番”,再也不用朋友“护航”了。这说明,决定成败的除了能力,心理状态也很要紧。
那么,有新谭派也就该有老谭派了。是的,老谭派的创立者就是谭富英的祖父谭鑫培。这里就要顺便介绍一下中国最有影响且持续最久的梨园世家了。谭家从事演艺的第一代是谭志道,他唱老旦和老生,艺名“谭叫天”。我们前面介绍盖叫天时说过,谭鑫培曾有“小叫天”的艺名,就是从谭志道那儿继承来的。谭家至今已有七代人从事京剧表演了。谭鑫培先是唱武生,后来又在文武老生这个行当有划时代的发展,成为公认的伶界大王。
谭鑫培晚年的两个故事很使我感慨。
他1912年第四次到上海演出时已经65岁了。那时上海有个叫杨四立的演员,他演的《猪八戒盗魂铃》很受欢迎。他在戏里除了学生、旦、净、丑的表演,还能从四张桌子上翻下来。于是谭鑫培也贴演《猪八戒盗魂铃》。他是武生出身,从高处翻下难不住他。但最后他是顺着桌腿爬下来的。这有些狼狈,他一定是到了四张桌子顶上才意识到年龄不饶人的。不过,除了一个年轻的小报记者,别的观众都没叫倒好。观众对老谭的尊重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我想老谭在桌顶上也会有符合角色的表演,也许他会做出吓得发抖的样子,毕竟爬下来的是猪八戒而不是孙悟空。
老谭70岁时身体更差了,可官府不容商量,一定要他参演迎接广西督军的堂会。派来四名巡警,名为迎接,实则押送,老谭不得不抱病前往。到场一看戏码,贴的是《洪羊洞》,老谭又吃一惊。这也是杨家将的戏,但老谭演的杨六郎殉职而死,而且谭鑫培的师父程长庚最后唱的也是《洪羊洞》,老谭触景生情,便有大难临头的预感。老谭拼了老命全力以赴,同台演员见他神情异常,目光逼人,吓得不敢正眼看他。戏一结束老谭就晕倒了,不久去世。真是人生如戏,老谭一生演了无数场戏,但最后一场是悲剧。
谭鑫培去世前一天,他的孙子谭富英首次登台。
28年后,老谭的曾孙谭元寿登台了,后来成为仅次于李少春的著名文武老生,还演过当时无人不晓的《沙家浜》里的新四军指导员郭建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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