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玉芳
老屋里，神龛前，我与爱人捧香、跪拜、磕头。袅袅轻烟中，我虔诚地祈祷。婆婆说，每一个新嫁来的，定要回老屋奉上一炷香，祖宗会保佑她们生个大胖儿子。
神龛在老屋的上厅，这里并不算非常宽敞，可是打扫得格外干净。虽然老屋里已没有一家人居住，但这神龛却被抹得纤尘不染。上厅的房梁上，垂着一条暗红的绸带。阿强告诉我，谁家添了新丁，赏灯的那天，上厅就会悬挂一盏花灯，庆贺之后，这花灯的各样装饰会被族人悉数抢了去，为的是讨个吉利。我心里清楚，客家人心里，只有生了男孩子才算添丁。望着去年留下的那一缕红色，我心里起了涟漪。我问婆婆，如果我生了女孩子，可以在上厅悬挂一盏花灯吗？婆婆支支吾吾地说，自老屋建成以来，从没听过生女孩子挂花灯的……我仍不肯放弃，我和阿强都在事业单位工作，只能生一个，不管生男生女都宝贝着，为什么生了女孩子就不算添丁呢？婆婆沉默不语，阿强给我使了个眼色，我只好就此作罢。
或许是我的心不够虔诚，我生的是女儿。尽管她呱呱落地的那一刻，全家人都欣喜万分。可是我再次问起婆婆，能不能在老屋悬挂一盏花灯庆贺时，老人又沉默了。妈毫不客气地指责我，生个妞儿你婆婆不怪你已是完满了，还想挂花灯？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我心里却一百个不服气，女儿也是宝贝，客家人心里，为什么这么在意男娃还是女娃呢？
我的忿忿不平终在日夜的忙碌中忘了去。
多年后的一天，老屋一家德高望重的族人添了娃，邀请族人一起喝赏灯酒。因为那天公公婆婆同时接到好几张请帖，于是由我和阿强代他俩赴席。(www.xing528.com)
暮霭沉沉之时，我和阿强回到老屋。串串鞭炮齐整地放在大门前，中厅和下厅已摆满了桌子，每张桌子都铺上了大红的桌布，许多小灯笼悬挂在长绳上，显得格外喜庆。就在这时，我注意到上厅那盏明亮而漂亮的花灯，精巧别致、玲珑剔透、流光溢彩。今晚的抢花灯，定会热闹得很。我附在强耳边说，等会咱也抢些流苏，又漂亮又吉利。阿强笑了，点了点头。
酒席进行到一半之时，主人家抱出孩子，客人们兴致盎然地上前逗乐，祝福声此起彼伏。我远远地瞥见那个全场的焦点——一个大胖娃娃，心里感叹着，生在客家，他是如此幸运与幸福。不多久，主人来到我跟前，我说：“这大胖小子真可爱！要不认我做干妈吧！”“你看错了，这是个不带把的小妞妞！”主人笑呵呵地说。我一时傻了，以为自己听错了。主人却意外地掀开娃娃的尿布，我赫然看到那真是个女娃！四周忽然安静下来。为什么那花灯……我望了望娃娃，又望了望花灯，心中充满不解。阿强用胳膊碰了碰我，我这才发觉自己的失态。主人却毫不在意，笑着说：“男孩女孩都一样！咱有了个男娃，现在生了个小千金，怎么也得庆贺一番！”“哈哈哈……”欢笑声又响了起来。“这年头呀，女娃子才金贵呢！”“就是就是，现在男孩子这么多，以后没老婆的可多了。”“对呀，女孩子呀，爹妈的小棉袄！”……
我不禁想起多年前的那个执念，那曾经被家人不耻的念头。如果那时我再坚持一番，也许那盏灯就挂起来了。又或者，只要心中有灯，又何惧它是否悬挂在老屋呢？
吆喝声、祝福声、鞭炮声……整个老屋沸腾着。而我，痴痴地望着那盏灯，越发觉得它格外地美。我仿佛看到，许多盏流光溢彩的花灯，不仅挂在一个个古朴的老屋中，更挂在每一个客家人的心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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