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青青
每年农历正月十四日,是我老家祖屋的赏灯日。这个节日比过年更受人重视、更热闹、更隆重。在外工作的子弟,哪怕不能赶回来过年,也会排除万难尽量争取回家赏灯。
赏灯,又称“响丁”。旧社会,村民受古代封建思想影响,大多数人重男轻女,生了儿子,意味着有了传宗接代之人、意味着自家血脉得以延续、意味着有子送终、意味着有子孙后代上香祭拜。因此,但凡一年中哪家生了男孩,人们便称之为当年的新丁。又因为生了儿子,做媳妇的才算真正在这个家庭立住了脚跟。古人讲究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做媳妇的在没生儿子前家庭地位低下,说话都低声下气、战战兢兢,直到生了儿子,这腰板也能挺直了,在家庭的地位提升了,连说话声音都响亮了。
为了办好赏灯,灯首(当年族中第一个生了男孩的称为丁首)组织同年添了新丁的人向各家各户募集资金。储足了款额,便去购买花灯。兴宁花灯美轮美奂,是中华民族传统元宵佳节的一种独特的民间文化艺术产品。要说这做花灯的手艺,也算得上是非物质文化遗产了。然而,这些都不是重点,“响丁”之所以叫“响丁”而不是“赏灯”,最根本的原因便是只有生了儿子的家庭,才有在响丁节进祖屋祠堂上花灯叩谢祖宗的资格。响丁节的花灯,是整个祖屋的每户人家都有份出钱购买的,然而将花灯吊起来的那蓝白相间的绳子,却是只有过去一年中添了新丁的人家才有资格出的。这种蓝白相间的绳子,人们称之为“子孙带”,一根子孙带代表一个新丁,有多少个新丁就有多少根子孙带。子孙带一头系着花灯,一头系在厅堂的横梁,使花灯高挂于祠堂上堂的正中。
正月十四日,是我家祖屋的响丁节。这一天车水马龙、迎来送往、礼炮不断。宗长择好的良辰将至时,人们不管手上是不是有事在忙,都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纷纷走出家门前往祖屋凑热闹,因为响丁节的重头戏——迎花灯的吉时就要到了!每家每户门前都提前挂好了鞭炮,只待迎花灯的队伍经过自家门口时便点燃鞭炮。我们称之为“迎灯接福”,希望将节日的喜气、福气迎进自己的家里来,祝福自家代代人丁兴旺、添丁发财!
迎花灯的队伍是极有讲究的,有几个组成部分:首先是负责一路放鞭炮的,鞭炮基本上都是红色喜庆的,但其中有两串是白色的,叫“白花”。“白花”在兴宁话中意隐男孩的意思。在开始迎花灯时放的第一串鞭炮必须是“白花”,寓意为告慰老祖宗们,子孙们来迎花灯了;花灯进祖屋祠堂大门时放的那串鞭炮,也必须是“白花”,寓意为祖宗保佑来年祖屋添更多新丁,人丁兴旺!在迎花灯的整个路途中,鞭炮是不能断的,一路红色鞭炮,红红旺旺。接着是舞龙队和锣鼓队,一路敲锣打鼓,不仅负责迎花灯,还负责在祖屋祠堂里参拜,最后要在门口的禾坪里进行一场“耍龙灯”表演。在古代,人们把“龙”作为吉祥的化身,代表着风调雨顺的愿望,因此,用舞龙祈祷神龙的保佑,以求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最后才是迎花灯的人,花灯顶端用一根长约两米的竹竿串起,竹竿的两头包着红纸,由两个成年男丁一前一后用左手拇指、食指向上拈住竹竿(兴宁话“拈”与“迎”同音,以此来配合迎花灯的仪式要求)。一般来讲,负责迎花灯的通常是已婚未育有儿子的成年男丁,因为传说迎了花灯祖先就会保佑你尽快添新丁。迎花灯,这可真是个抢手活啊!(www.xing528.com)
就这么一路吹吹打打、锣鼓喧天、鞭炮不断中,迎花灯的队伍终于在万众期待中来到了祖屋。这时的祖屋早已挤得水泄不通,上、中、下厅堂里,禾坪上,周围人家的楼顶上,里三层外三层的全是人。我每年都会带着家人从兴城赶回老家迎花灯。花灯迎入祖屋后,先是放在一张桌子上,添了新丁的家庭各自拿出“子孙带”,将花灯高挂于祠堂上堂的正中。系好花灯带后,又在花灯底座点上灯芯草油灯,几位男丁负责扶稳花灯,另几位男丁负责拉升固定。一切准备就绪,由宗族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者发令:“高升!”花灯缓缓升起,全场肃静、行注目礼。
待花灯固定好后,接着便是拜祖先。祖屋上堂的正中,摆放着几张桌子,上面放着添了新丁的人家摆的各种贡品,感谢祖先保佑自家孩子身体健康。由新丁人家长辈们点香,分发给众人,人多香少,手快有、手慢无,往往引得大家争抢。此时拿香,也是有讲究的,一人一支或一人三支,切不可随意拿。待大家分香完毕,宗族长者开始带领众人叩拜祖先,此时的上、中、下三堂虽然挤满了人,却是出奇的静,与祖屋外的锣鼓喧天形成强烈的对比。
随着宗长一声“上香!礼毕!”,整个迎花灯的仪式到此结束,厅堂霎时又恢复喧闹,大家嬉闹着走出祖屋,禾坪上礼炮齐鸣,经久不息。
过了两天,正月十六日是暖灯日。这一天下午三时左右,长者会带着一批人来到祖屋中厅,点燃十几炷香分发给几位来者,面向神龛对祖公祖婆虔诚祷告、鞠躬致谢。礼毕,向花灯添油增光。然后徐徐把花灯升向高处。做完这些事,整个赏灯的程序才告一段落,期待着明年的赏灯节早日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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