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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风残月:妓女的爱情与生活理想

时间:2023-08-15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妓女一入青楼,就失去了人格的尊严和生活的基本权利。被剥夺生活权利的人更加热爱生活,沦落风尘的妓女更加渴望真挚的爱情、温馨的家庭生活。唐代名妓徐月英的《叙怀》诗,表达了广大妓女要求恢复做人的权利,追求爱情和家庭幸福的心声。从追求爱情和自由这方面讲,宫妓的命运最为悲惨。家妓的处境和遭遇要比宫女好些,她们追求爱情和家庭幸福的机会要比宫妓多。承嗣罗织知之罪名,将其下狱杀害。

晓风残月:妓女的爱情与生活理想

妓女一入青楼,就失去了人格的尊严生活的基本权利。她们虽然过着锦衣玉食、轻歌曼舞的奢华生活,但是那酒杯中的琼浆玉液全是用血泪酿成,优雅美妙的舞姿、委婉动听的歌声饱含着妓女们的辛酸和悲哀。每当酒阑人散,妓女们卸却浓妆,便感到青春易逝,红颜易老,心中充满了凄凉和寂寞。被剥夺生活权利的人更加热爱生活,沦落风尘的妓女更加渴望真挚的爱情、温馨的家庭生活。找一个称心如意的丈夫,过一段简朴安逸的日子,这种最基本的生活方法,成为许多妓女梦寐以求的最高理想。为失三从泣泪频,此身何用处人伦。虽然日逐笙歌乐,常羡荆钗与布裙。唐代名妓徐月英的《叙怀》诗,表达了广大妓女要求恢复做人的权利,追求爱情和家庭幸福的心声。

从追求爱情和自由这方面讲,宫妓的命运最为悲惨。“一入侯门深似海”,女子一旦被选入宫,更是永无出头之日。有时皇帝会下令遣散宫人,但放出去的都是年迈色衰的老宫女,年轻美貌的宫女是决舍不得放走的。白居易《上阳白发人》一诗,深刻地表达了宫女对于长期遭禁锢,虚掷青春年华的哀怨愤激之心情

上阳人,红颜暗老白发新。绿衣监使守宫门,一闭上阳多少春。玄宗未岁初选入,入时十六今六十。同时采择百余人,零落年深残此身。忆昔吞悲别亲族,扶入车中不教哭;皆云入内便承恩,脸似芙蓉胸似玉。未容君王得见面,已被杨妃遥侧目。妒令潜配上阳宫,一生遂向空房宿。宿空房,秋夜长,夜长无寐天不明,耿耿残灯背壁影,萧萧暗雨打窗声。春日迟,日迟独坐天难暮,宫莺百啭愁厌闻,梁燕双栖老休妒。莺归燕去长悄然,春往秋来不记年。唯向深宫望明月,东西四五百回圆。今日宫中年最老,大家遥赐尚书号。小头鞋履窄衣裳,青黛点眉眉细长。外人不见见应笑,天宝末年时世妆。上阳人,苦最多,少亦苦,老亦苦,少苦老苦两如何?君不见昔时吕向《美人赋》,又不见今日上阳宫人《白发歌》!

这首诗写一个十六岁如花似玉的女孩被强行征召入宫,连皇帝的面也未曾得见,就被打入冷宫,拘禁了四十多年,从一个妙龄少女变成了白发苍苍的老妇。在无休止的幽禁生活中,只觉得春去秋来年复一年地过去,究竟流去多少岁月,已经恍忽难记。长夜难眠,只能望着月华东升西落,独自咀嚼着孤独凄凉的滋味。由于长期与世隔离,对外界的事物茫然无知,就是衣着妆扮,也显得不合时宜了。此诗选择了一个遭终生禁锢的宫人作典型,通过对她一生遭遇的描写,展示了广大宫人无辜遭受摧残的悲惨命运,揭露了宫人制度的罪恶。

然而,戒备森严的皇宫能关住宫女的人,却锁不住她们的心,任何皇权的势力都压抑不住她们青春的骚动和渴望爱情的热诚。《本事诗》记载了两则动人的故事:

顾况在洛,乘间与三诗友游于苑中,坐流水上,得大梧叶题诗上曰:“一入深宫里,年年不见春。聊题一片叶,寄与有情人。”况明日于上游,亦题叶上,放于波中。诗曰:“花落深宫莺亦悲,上阳宫女断肠时。帝城不禁东流水,叶上题诗欲寄谁?”后十余日,有人于苑中寻春,又于叶上得诗以示况。诗曰:“一叶题诗出禁城,谁人酬和独含情?自嗟不及波中叶,荡漾乘春取次行。”

开元中,颁赐边军纩衣,制于宫中。有兵士于短袍中得诗曰:“沙场征戍客,寒苦若为眠。战袍经手作,知落阿谁边?畜意多添线,含情更著绵。今生已过也,重结后生缘。”兵士以诗白于帅,帅进之。玄宗命以诗遍示六宫曰:“有作者勿隐,吾不罪汝。”有一宫人自言万死。玄宗深悯之,遂以嫁得诗人,仍谓之曰:“我与汝结今身缘。”边人皆感泣。

宫人题诗叶上和夹诗袍中,只不过是感情的渲泄,并不期望有什么实际的效果,因此袍中诗说“今生已过也,重结后生缘”。寄袍中诗的宫女最终得嫁边人,纯属特例,对广大宫女来讲仅是可望而不可及的机遇。宫妓虽仅是宫女中的一部分,但宫妓的命运和广大宫女是一样的。

家妓的处境和遭遇要比宫女好些,她们追求爱情和家庭幸福的机会要比宫妓多。家妓的职责是为主人提供文化娱乐和精神享受,他们诗酒相酬容易达到思想上的沟通和默契,从而爆发出爱情的火花。尤其是有些士大夫宦游四方,往往不带家眷,只携家妓相随。在风波险恶的宦海生涯中,经过了风雨同舟的考验,双方的感情会更加真诚和深沉。如宋代钱塘名倡王朝云被苏轼纳为侍妾,颇得爱幸。苏轼贬官惠州,家伎多散去,独朝云相随至岭外。未几,朝云病死,深为痛惜,作《西江月》以悼之,词云:“玉骨那愁瘴雾,冰肌自有仙风。海仙时过探芳丛。倒挂缘毛么风。 素面翻怜粉浣,洗妆不褪唇红。高情已逐晓云空。不与梨花同梦。”

有些家妓对主人忠贞专一,甚至以身殉情。如东晋石崇有宠姬名绿珠,孙秀欲夺之,石崇不许。孙秀谮于赵王伦,伦派兵包围石崇府第,将诛杀全家。绿珠泣曰:“愿效死于君前。”遽坠楼而死。唐武后时,左司郎中乔知之有婢曰窈娘,美而善歌舞。外戚武承嗣以借教歌舞为由将窈娘夺走。知之痛愤成疾,作《绿珠怨》,偷偷寄给窈娘,诗曰:“石家金谷重新声,明珠十斛买娉婷。此日可怜无复比,此时可爱得人情。君家闺阁未曾难,尝持歌舞使人看。意气雄豪非分里,骄矜势力横相干。辞君去君终难忍,徒劳掩面伤红粉。百年离别在高楼,一旦红颜为君尽。”窈娘得诗,悲泣投井而死。承嗣罗织知之罪名,将其下狱杀害。假如说绿珠坠楼尚受感恩图报的思想驱使,窈娘沉井则是为情而死。窈娘之事原见于唐孟棨所撰《本事诗》,明代冯梦龙编《情史》辑入此事时,在批语中说:“《绿珠怨》之寄,明知无益,知之此际,已自办一死,故以此诗激窈娘,使速相见于地下耳!然则承嗣之杀知之,乃所以成就之也。忠臣死忠,孝子死孝,情人死情,求而得之,均如饴耳!”冯梦龙认为窈娘和乔知之是有情人为情而死,这样的分析是有道理的。关盼盼之死,与绿珠、窈娘又有所不同,她是守节殉主,在行动中带有更多的理性成分。关盼盼是尚书张建封的家妓,“善歌舞,雅多风态”。张建封死后,盼盼念旧爱而不嫁,独居“燕子楼”十余年,并作《燕子楼》诗三首以示心迹。其诗云:

楼上残灯伴晓霜,独眠人起合欢床。相思一夜情多少,地角天涯未是长。

适看鸿雁岳阳回,又睹玄禽逼社来。瑶瑟玉箫无意绪,任从珠网任从灰。

北邙松柏锁愁烟,燕子楼中思悄然。自埋剑履歌尘绝,红袖香消二十年。

后来白居易读到这三首诗,步原韵作《燕子楼》三首相和,对盼盼的遭遇和处境表示同情,却又另作《感故张仆射诸伎》讽之:

黄金不惜买蛾眉,拣得如花三四枝,

歌舞教成心力尽,一朝身死不相随。

此诗意为:张建封生前不惜花费黄金购买家妓,竭尽心力教她们歌舞,对家妓可谓恩宠有加,情意深长。然而一旦身死,却无人相随于九泉之下。其言外之意是,盼盼既然要为张建封守贞节,与其独守空楼,不如以死相从。盼盼得诗泣曰:“妾非不能死,恐我公有从死之妾,玷清范耳。”乃作《和白公诗》曰:

自守空楼敛恨眉,形同春后牡丹枝。

舍人不会人深意,讶道泉台不去随。

盼盼写罢此诗,绝食旬日而卒。关盼盼起初虽有为故主守节之意,却无殉葬之心。她表白说自己并非偷生怕死,只是身为卑贱的妓女,若追随故主于地下,恐怕会玷污尚书清白的名声。此话实际上是托辞,唐代并不禁绝家妓,也不认为蓄养家妓有碍声誉。盼盼之死,是受舆论逼迫所致,并非出于自愿。然而可悲的是,盼盼自以为是为故主殉节而死,在白居易等封建文人看来,只不过是奴隶般的殉葬品罢了。

家妓若与主人情意相投,便能感受到爱情的温暖,分享到一点家庭的幸福。倘若所遇非人,就只能隐忍苟活,或起而抗争。《夷坚志》载:

观察使张渊,绍兴中为江东副总管,居建康,每以高价往都城买佳妾,列屋二十人,而御之甚严,小过必挞。尝盛具延客,皆环侍执乐,歌舞精妙,一坐尽倾。妾兢兢自持,不敢游目窥视,无论言谈也。中席,渊起更衣,坐客叶晦叔之侧一姝最丽,乘间语之曰:“恭人在太尉左右,想大有乐处。”姝惨容不答,但举手指筵上烛云:“绛烛分明会得。”

张渊残酷地虐待家妓,使家妓战战兢兢,终无宁日。她们虽然满腹苦楚,却不敢在客人面前吐露半句,只能以蜡烛暗示自己以泪洗面的悲惨遭遇。司空曙《观妓》诗也曾以蜡烛来喻示妓女的凄苦:“翠娥红脸不胜情,管绝弦余发一声。银烛摇摇尘暗下,却愁红粉泪痕生。”

在家妓中也有不甘忍辱屈从,为争取自身的幸福起而抗争的。她们最常用的反抗手段就是随意中人私奔。唐人传奇《虬髯客》中红拂是个有胆识的豪侠女子。她本是杨素府身家妓,见杨素已是延延残喘,行将就木之人,就有逃离杨府之心,只是未遇到可以托付终生的对象而隐忍不发。她一见李靖,就知道他是自己寻觅已久的意中人,夤夜逃至李靖居处,叩门求爱曰:“妾待杨司空久,阅天下之人多矣,无如公者。丝萝非独生,愿托乔木,故来奔耳。”于是红拂随李靖私奔至太原。另一篇唐传奇《昆仑奴》写富家女红绡被权臣逼为姬仆,“不能自死,尚且偷生。脸虽铅华,心颇郁结。纵玉筋举馔,金炉泛香,云屏而每进绮罗,绣被而常眠珠翠,皆非所愿,如在桎梏。”她被崔生的容貌风度所吸引,心生爱意,乘送客之机,以手势暗示崔生于十五日月圆之夜幽会。崔生如期而至,红绡向他表明心迹。最后在昆仑奴的帮助下,红绡逃离权贵府邸,和崔生一起远走高飞。象红拂、红绡这样慧眼识人,又有勇气跳出火坑,并取得圆满结局的家妓并不多,隐忍苟活,听从主人摆布的占大多数。

对于那些入籍的官妓和市妓而言,最好的结局似乎是从良嫁人。官妓和市妓能广泛接触社会各界人士,有更多追求爱情的机会。然而从产生爱情到最后结合,对于妓女来说,是一个相当艰难的历程。首先,“老鸨爱钞,姐儿爱俏”,老鸨视妓女为摇钱树,当妓女和某人发生感情而不妨碍赚钱时,老鸨并不加以干涉。然而当妓女热恋一个人而无利可图时,老鸨就会横加阻拦。《李娃传》中,荥阳生迷恋李娃,在妓院中耗尽囊橐,最后卖掉了骏马和家童。起初老鸨对他接待甚为殷勤,等到他资财荡然,便设下一个骗局,把荥阳生赶出门。李娃虽然对他情深意笃,但在老鸨的逼迫下,也参与了赶走荥阳生的骗局。《玉堂春落难逢夫》中王舜卿和玉堂春情投意合,恩爱异常。王舜卿为此久留京城不归,花尽盘缠,结果被老鸨赶出,流落街头。玉堂春暗中资助王舜卿,帮助他返回家乡。老鸨知道后,将玉堂春鞭挞几死,并逼她剪发跣足,到厨房干粗活,后又把她卖给山西商人。若不是荥阳生和王舜卿最终中进士做了官,李娃和玉堂春的爱情只能是个悲剧。(www.xing528.com)

其次,妓女与普通人的爱情,还会遭到封建势力和社会舆论的强烈反对。陈继儒《范牧之传》写妓女杜生与范牧之一见钟情,发誓道:“吾两人得死所矣!君胜情拔俗,余亦侠气笼霄。他日枕骨而葬太湖之滨,誓令墓中紫气射为长虹,羞作腼腆女儿。”范牧之迷恋杜生,淹系旬月无反顾意,遂至毁顿精神,废辍家政。牧之朋友为文告于神前,以示与牧之绝交,并制造流言,污蔑牧之与杜生的爱情。牧之不为所动,“既深情胶粘不解,而复为诸客所激,若圆石遇阪,转触转下,势不得不与既尽。”太守得知此事,把杜生传唤到公堂,下令鞭挞以示惩处。牧之不顾斯文体面,用身体护住杜生,苦苦哀求太守放过杜生。太守见两人情意难断,就把杜生卖给商人为妇。牧之暗地托一个山西商人出面把杜生买下,然后一起逃避到长安。在长安住了三个月,范牧之病死,杜生护送牧之灵柩回乡,途中投江自尽。柳如是和钱谦益的结合,也受到时论的严厉抨击。柳如是为明末名妓,钱谦益则是东林党魁、文坛领袖,曾任礼部侍郎。顾苓《河东君传》记述两人相识缘起说:

(柳如是)游吴越间,格调高绝,词翰倾一时,嘉兴朱治忄间为虞山钱宗伯称其才。宗伯心艳之,未见也。崇祯庚辰冬扁舟访宗伯,幅巾弓鞋,著男子服。口便给,神情洒落,有林下风。宗伯大喜,谓天下风流佳丽,独王修微、杨宛叔与君鼎足而三,何可使许霞城茅止生专国士名姝之目。留连半野堂,文燕浃月。越舞吴歌,族举递奏。香奁玉台,更唱迭和。

柳如是以其超群的才华、独特的风致使一代宗师折服,钱谦益不顾别人反对,以迎娶正妻之礼纳柳如是为妾。《河东君传》记述两人结合情景说:

辛已六月,虞山於茸城舟与如是结褵。学士冠带皤发,合卺花烛,仪礼俱备。赋催妆诗,前后八首。云间缙绅哗然攻讨,以为亵朝廷之名器,伤士大夫之体统,几不免老拳,满船载瓦砾而归,虞山怡然自得也。

江南缙绅对钱柳婚事,“哗然攻讨”尚嫌不足,还挥拳投砾,可见反对之激烈。杜生“慷慨言笑,自称女侠”,柳如是“幅巾弓鞋,著男子服”拜访钱谦益,只有如此不循常规的豪侠女子,才能冲破封建礼教、陈规陋习的束缚,大胆地与所爱男子结合。

俗话说:“婊子无情,商人无义”,妓女在接待客人时,一般以虚情假意相应付,可是一旦动起真情,却比寻常女子更加执着炽烈,甚至不惜殉情而死。如《太平广记》所载:

欧阳詹字行周,泉州晋江人。弱冠能属文,天纵浩汗。贞元年,登进士第。毕关试,薄游太原,於乐籍中因有所悦,情甚相得。及归,乃与之盟曰:“至都当相迎耳。”即洒泪而别。……寻除国子四门助教,住京。籍中者思之不已,经年得疾且甚,乃危妆引髻,刃而匣之,顾谓女弟曰:吾其死矣,苟欧阳生使至,可以是为信。又遗之诗曰:“自从别后减容光,半是思郎半恨郎。欲识旧时云髻样,为奴开取镂金箱。”绝笔而逝。

太原妓因思念情郎,深情胶结难解,以至积郁成疾而亡。自古妓女对文人情有独钟,可是文人宦游四方,飘泊无定所,使多情的妓女难免有弃妇之叹。杜牧感慨“十年一觉扬州梦,留得青楼薄幸名”,也由此而发。《情史》所载杨幽囉情事,也颇哀怨动人:

幽鑑,小字胜儿,生母刘行一,在南院负艳声,早岁落藉,去嗣陈氏。陈之姨董四娘絜往金阊,习吴语,遂善吴歌。……庚申,杨媪避难吴越,载幽鑑与俱,年已破瓜吴。薄幸难嫁,有心未逢,俯首叩膺,形于咏叹。一日,遇张圣清于秀林山之屯云馆,郡妓满前,席斜无主。独幽鑑兀坐匡床,旁无转瞩,掠鬟舐袖,笑而不言。私祷曰:“侬得偶此生,死可矣!”圣清才高笔隽,骨采神恬,造次将迎,绸缪熨贴。……七月,应试白下,幽鑑送别青溪,注盼捷音,屈指归信,并尔杳然。及重九言旋,而幽鑑先驱渡江去矣。自此低迷憔悴,瘵疾转深,腰减带围,骨见衣表。……媪凶忍闭绝鱼雁,消息不通。……扃鐍斗室,不见一人,即王孙贵游剥啄者,指刀绳自矣而已。媪卞怒益甚,挞詈无人理,聚死数四,救而复苏,不得已复载之东来。圣清侦状,义不负心,有侠客徐内史,就中为调人弹压悍媪,无得故悬高价,杀此铁石儿。媪唯唯。圣清乃纳聘,迎为少妇。

“薄幸难嫁,有心未逢”,概括了妓女急于从良却又不敢轻易嫁人的心理。杨幽囉好不容易寻觅到一个意中人,却遭到鸨母的百般拦阻和折磨。幽囉“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甚至以死相抗争。若无侠士徐内史相助,必然会相思情深,积郁难解,染疾身亡。

有的妓女深深地爱上一个人后,会心甘情愿地为情人坚守贞节。作为妓女,在通常情况下性与爱是分离的,只有遇到意中人后,她们的性和爱才融为一体,再不能忍受没有爱情的性关系。因此当她们与情人密约誓言,永结同心后,就会信守盟约,忠于爱情,即使尚未落藉,也拒不接纳其他客人,甚至为情而死。杨幽囉与张圣清相爱后,就独处斗室,不见一人,“即王孙贵游剥啄者,指刀绳自矢而已”。明代宣德年间,汴梁妓女刘盼春与伶人周恭相厚,盐商陆源愿以重资结欢,盼春力拒不接。周恭为父禁制,不能再与刘盼春交往,于是作书历叙始未,并附长相思词,伺其出外弹唱,投之车中。盼春得之,缄封香囊佩戴身上。鸨母以盼春不肯接客,门前冷落,车马日稀,便逼她与陆源同宿。盼春不允,痛遭瞇辱,于是自缢而死。周恭闻之大恸,赶往盼春居处抚尸恸哭。焚化时,有一香囊完好无损,里面藏有周恭所赠之书及词。朱有燉据此编成《香囊怨》杂剧。明代嘉靖间,盩厔县举人张附翱与妓女王兰卿相订终身之好,附翱赴京会试,兰卿誓不接客。张母知之,遂以财礼迎归家中。张附翱后任青州推官,回家奔父丧,将王兰卿移居煖泉精舍。不久附翱抱病不起,有富家子慕兰卿姿色,欲娶为妾,兰卿服砒霜自尽。附翱友人王九思作《南吕·一支花》套曲哀之,康海撰《王兰卿服信明贞烈》杂剧颂扬其贞节。刘盼春、王兰卿为所爱的人守节,是为情所使,并非自觉地遵循封建礼教行事。从封建道德而言,妓女根本谈不上贞节,因此也不要求她们坚守贞节。既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乃是讽刺妓女假正经的调侃话。朱有燉、康海在剧本中把她们赞扬为符合封建礼教的节妇烈女,为她们竖起了一座牌坊。朱有燉在《香囊怨小引》中表示作此剧之目的是要说明妓女尚能按照伦理道德行事,一般妇女更应该自觉地遵循。冯梦龙在《情史》中论及妓女守节的一段话,说得非常精辟:“自来忠孝节烈之事,从道理上做者必勉强,从至情上出者必真切。夫妇其最近者也,无情之夫,必不能为义夫;无情之妇,必不能为节妇。世儒但知理为情之花,孰知情为理之维乎?”道德是有阶级性的,在封建社会中,有封建统治者的道德,也有人民大众的道德。统治者的道德是从理念出发,强制人们遵循的行为准则;人民大众的道德则是从人情出发,自然形成的行为规范。两者可以有相似的形式,却具有不同的内涵,冯梦龙认为人情是道德的基础,反对勉强从道理上做起的假道学,而提倡出自真情的有益于社会和个人的道德观念。杨幽囉、刘盼春、王兰卿等人为情守节,正是出于后一种道德观念。

当妓女真心爱上一个人后,就会毫无保留地把全身心交付给对方,然而这样的付出并不总是能得到相应的回报,她们经常会遭到薄情男子的遗弃,于是就发生了“痴情女子无情汉”的悲剧。有些文人出入青楼妓院,只不过拈花惹草,图一时风流快活,即使与某妓情意相投,也没有缔结秦晋之意。《北里志》载唐代平康坊有女妓名福娘,“丰约合度,谈论风雅,且有体裁”。孙棨在京师习举业,时往平康与福娘清谈雅饮,赋诗唱和,情意甚笃。福娘便有从良之志,作诗向孙棨表白道:“日日悲伤未有图,懒将心事话凡夫。非同覆水应收得,只问仙郎有意无?”以身相许之意甚明。孙棨回绝说:“甚知幽旨,但非举子所宜,如何?”福娘泣诉道:“某幸未系籍教坊,君子倘有意,一二百金之费尔。”孙棨作诗答道:“韶妙如何有远图,未能相为信非夫。泥中莲子虽无染,移入家园未得无。”在孙棨看来,与妓女逢场作戏未尝不可,若真要纳聚归家则万万不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福娘向孙棨求爱,可谓表错情。有些文人在贫贱的时候,愿娶妓女为妻妾,及至登第发迹,就生嫌弃之心,将往日说过的甜言蜜语山盟海誓全抛在脑后,只想与名门高第结亲。宋代王魁下第失意,在山东莱州青楼中遇见扞桂英。两人情意相投,王魁就留住桂英家,四时衣食之需皆由桂英供给。逾年春榜动,王魁进京赴试,桂英为之筹措盘缠,相送至海神庙,王魁发誓道:“吾与桂英誓不相负,若生离异,神当殛之!”王魁果然考取头名,桂英寄书相贺。王魁私念:已取功名如此,怎能与娼妓往来有辱清名,竟不复信,并与崔氏定下了亲事。王魁授徐州佥判,桂英大喜,曰:“徐州离此不远,当遣人接我。”又派人寄书王魁,王魁怒不受书,将来人叱退。扞桂英得知王魁负心,挥刀自刎。王魁负桂英这出悲剧在我国舞台上久演不衰,王魁也成了负心汉的代名词。然而还有比王魁更狠毒的,《宋朝事实类苑》载:

杨学士孜,襄阳人。始来京师应举,与一倡妇往还,情甚密。但以所有以资之,共处逾岁,既登第,贫无以为谢,遂绐以为妻,同归襄阳。去郡一驿,忽谓倡:“我有室家久矣,明日抵吾庐,若处其下,渠性悍戾,计当相困。我视若,亦何聊赖?数夕思之,欲相与咀椒而死,如何?”倡曰:“君能为我死,我亦何惜?”即共痛饮。杨素具毒药于囊,遂取而和酒,倡一举而尽,杨执爵谓倡曰:“今倘皆死,家人须来藏我之尸,若之遗骸,必投诸沟壑以饲鸱鸦,曷若我葬若而后死,亦未晚。”倡即呼曰:“尔诳诱我至此,而诡谋杀我!”乃大恸。顷之遂死。即燔瘗而归。

杨孜一旦登第,便忘恩负义,不思前情,还要杀人灭口,掩盖他与娼妓往来的事实。他哄骗妓女喝下毒酒后,居然还振振有词地为自己的罪恶行径辩护,真是丧尽天良。文人至此,比娼妓还不如。也有经不住权势威逼、金钱诱惑而改变初衷,狠心抛弃相好的薄情郎。宋懋澄《负情侬传》写杜十娘与李生两情相悦,互有嫁娶之意。李生客居京城经年,赀财告匮,鸨母阻止他与杜十娘往来。杜十娘自筹资金,脱籍赎身,随李生回浙江老家。旅途之中,李生和杜十娘乘月色在船头饮酒唱歌,被邻舟新安商人窥见,新安商人惊羡杜十娘美色,约李生过舟密议,愿以千金换取杜十娘。李生正愁带杜十娘回家,难以在做官的父亲面前交代,又见钱心动,答应回去与杜十娘商量。杜十娘得知李生有出卖自己之心,自叹所托非人,怀抱百宝箱投江自尽。李生中途变卦,辜负了杜十娘一片深情,致使她命丧江流,其责难逃,然而逼死杜十娘的罪魁祸首是封建势力和商人的金钱。李生当初对杜十娘的感情,也并不虚假。

妓女即使从良嫁了人,并不等于踏进了幸福的大门。从良妓女普遍遇到的难题是遭嫡妻的忌妬和陷害。男子纳妓为妾,总要比嫡妻年轻美貌,并且妓女能歌善舞,文化修养高于一般的家庭妇女,再加上久历风尘,掌握了一套取悦男子的本领,所以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妓”,从良的妓女势必会更受丈夫的宠爱,这就威胁到嫡妻的家庭地位。若遇到宽厚忍让的嫡妇,还能保持相安无事;假如遇到妒忌凶悍的嫡妻,就会争风吃醋,闹得鸡犬不宁。虽然有的姬妾依恃丈夫的宠爱爬到嫡妻的头上作威作福,但毕竟是个别的。一般说来,嫡妻和姬妾关系相当于主子和奴才的关系,嫡妻可以仗着封建的名分肆意凌辱虐待妻妾。在这样的情况下,姬妾的遭遇就会变得相当凄惨。明代流传三首驿亭女子所作的诗,诗序云:“予生长会稽,幼工书史。年方及笄,嫁于燕客,具林下之风致,事腹员之将军。加以河东狮子日吼数声,今早薄言往诉,逢彼之怒,鞭笞乱下,辱等奴婢,气填胸臆,几不能起。嗟乎,予笼中人耳,死何足惜,但恐委身草莽,湮没无闻,故忍死须臾,俟同类熟睡,窃至后庭,以泪和墨,题三诗于壁,庶知音者读之,悲予生之不辰,则予死且不朽。”其诗云:

银红衫子半蒙尘,一盏残灯伴此身。恰似梨花经雨后,可怜零落不成春。

终日如同虎豹游,含情默坐憾悠悠。老天生妾非天意,留与风流作话头。

万种忧愁诉与谁,对人强笑背人悲。此诗莫作寻常看,一句诗成千泪垂。

观其诗文,此驿亭无名女子似为脱籍从良的妓女,所以冯梦龙《和驿亭女子诗》有“已嫁从夫怨阿谁,换花换马亦何悲”之句,以历代以家妓换马的典故来暗示此女子的身分。驿亭女子不堪忍受嫡妻的摧残,被迫走上自尽的绝路,其遗作字字血泪,令人读后鼻酸。

冯小青也是一个在大妇压迫下忧郁而死的典型。小青本是江都幼妓,“精涉诸技,妙解声律”,被浙江冯生购为姬妾,携回杭州。冯妻生性奇妒,小青虽曲意侍侯,仍将她视作眼中钉。后来冯妻将小青逐出家门,移居别处,禁止冯生与小青会面,并派了婢女密切监视小青的行动。小青幽居别业,日常菽水供应不继,忧愤凄怨,俱托之诗词。其《读牡丹亭》诗云:“冷雨幽窗不可听,挑灯闲看牡丹亭。人间亦有痴于我,岂独伤心是小青。”她从杜丽娘独处深闺,伤春身亡的境遇联想到自己悲惨的命运,积忧成疾,红颜凋落,冯情的遭遇和她抒写幽愤怨情的诗词,引起当时许多文人的同情和兴趣,盏盏居士作《小青传》记其生平经历,吴炳《疗女石羹》传奇、朱京藩《风流影》传奇、徐岁羽《春波影》杂剧皆演小青故事。

有的妓女进入夫家后,甘为奴仆,卑词媚色以讨好主妇,也许能获得主妇的欢心,共事一夫而相安无事。如秦淮名妓董小宛嫁给冒辟疆后,“姬之侍左右,服务承旨,较婢仆有加无已。烹茗剥果,必手进;开眉解意,爬背喻痒;当大寒暑,折胶铄金时,必拉立座隅。强之坐饮食,旋坐,旋饮食,旋起执役,拱立如初。……越九年,与荆人无一言枘凿,至于视众御下,慈让不遑,咸感其惠。”[1]董小宛本是才艺双绝的女子,《板桥杂记》对董小宛的爱好习性作如此介绍:“董白字小苑,一字青莲,天资巧慧,容貌娟囉。七八岁时,阿母教以书翰辄了了。少长,顾影自怜,针神曲圣,食谱茶经,莫不精晓。性爱闲静,遇幽林远涧,片石孤云,则恋恋不忍舍去。至男女杂坐,歌吹喧阗,心厌色沮,意弗善也。慕吴门山水,徙居半塘,小筑河滨,竹篱茅舍,经其户者,则时闻咏诗声或鼓琴声,皆曰此中有人。”董小宛自进冒家大门,抛弃以往一切爱好,丧失了自己的个性,处处仰人鼻息,承颜候色,言谈举止循规蹈矩,不敢越雷池一步,比奴婢还奴婢地伺候全家上下,年仅二十八就劳瘁致死,难道这就是幸福吗?

妓女从良嫁人,能真正得到圆满结局的并不多,但许多妓女出于女人的天性和本能,犹如飞蛾扑火般追求着爱情和幸福的生活。

【注释】

[1]冒辟疆《影梅庵忆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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