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大利亚早期殖民史：惊心的世界

以往的调查报告只是揭露了被这些复杂的家庭关系所掩盖的徇私枉法与追逐私利，而莱特福特的报告则呈现了更阴暗的一面。此时，澳大利亚联邦警察署正在调查1893年以来第一起被举报的谋杀案。

2002年3月31日复活节那天，在柯克碧瀑布自然保护区（CockpitWaterfall Reserve）紧邻瀑布湾的废弃鲸鱼宰杀场，29岁的詹妮尔·巴顿的尸体被人发现，尸体用黑色塑料草草地包裹着。

詹妮尔生前遭到钝器击打，手和胳膊上有几处因防卫而受的伤。她的头骨碎裂、盆骨断裂、脚踝脱臼，致命伤在胸部，利器刺穿肺部，窒息而死。

令人难过的巧合是，詹妮尔的父母罗恩和卡萝尔——34年前两人曾在诺福克共度蜜月——前一天从悉尼飞抵诺福克岛，前来与女儿共度一个短暂而美好的假期。那天晚上，詹妮尔在孤岛酒店（Castaway Hotel）里自己开的餐厅用炸鱼和炸薯条招待父母，之后罗恩和卡萝尔回到附近自己居住的全景花园度假村（Panorama Gardensresort）。他们打算第二天中午与女儿会合去岛上参观。

第二天早上，个子娇小但肌肉发达的詹妮尔把深色头发扎成马尾辫，像往常一样去孤岛酒店上早班，下班后开车回到从“老狐狸”·麦考伊与他的妻子露丝那里租来的小屋。途中在富怡（Footland）超市短暂停留。出乎她的意料，她在这里遇到上了年纪的露丝，并送给她家小辈4个复活节彩蛋作为礼物。

回到家后，詹妮尔换上汗衫与短裤，容光焕发地开始每天进行的早间漫步。她沿着树根山路（Rooty Hill Road）来到伊丽莎白女王观景台，有人看到她“与一个还是两个坐在车里的人交谈了一会儿”。^[1]这是她最后一次被人看到，当时大约是上午11：30至11：54之间。据报道，便在此时，观景台下金士顿区打高尔夫球的人说听到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然后就是一片死寂。

那天傍晚，两名新西兰游客闲逛时在诺福克岛北边的瀑布湾发现了詹妮尔的尸体。他们在6：30之前打了报警电话，警察立即赶到出事地点，勘察案发现场。此前巴顿夫妇已报警说女儿失踪了，此时他们正在去警局的路上。布兰登·林赛探长负责宣布这个悲惨的消息。露丝·麦考伊陪同警察一起确认尸体的身份时，巴顿夫妇被安排住在诺福克岛医院，受到很好的照看，一名当地医生确凿地说。

林赛探长向位于堪培拉的澳大利亚联邦警察总署汇报，总署于周二之前派专机送来一支法医团队和一名病理学家，第二天案件由鲍勃·彼得斯探长接手。接下来的五年里，彼得斯探长从未放弃对该案的关注，直到一个新西兰人格伦·麦克尼尔被诺福克岛法官判定为谋杀詹妮尔的凶手。麦克尼尔被判处24年监禁，现在还在澳大利亚的利思阁劳改中心（Lithgow Correctional Centre）服刑。麦克尼尔在审判时提出无罪辩护，但他也承认自己确实涉案，这是定罪的依据。然而，现在不管是跟笔者电话交流还是当面采访，麦克尼尔都声称是其他两个人杀了詹妮尔，复活节惨案中他只参与了抛尸的部分。麦克尼尔揭露的真相暴露了当下诺福克岛的很多问题。

彼得斯的调查显示，詹妮尔在岛上的两年里发现自己身处一种非常奇特的社会环境，她此前27年所接受的道德教育，也就是其父母所居住的那个绿树成荫的悉尼北部郊区彭南特山给予她的那些道德教育在此完全行不通。她曾在彭南特山当地的一个中学上学，学业成绩中上，那时她固执己见、刚愎自用的性格特征就已经体现出来，后来这个特征表现得更加明显，因此她常会与自己的朋友和伙伴发生冲突。詹妮尔大学一年级退学后在一家大银行找了一份工作，接下来的几年里，她不仅积累了澳大利亚银行的工作经验，也拥有了在国际大银行工作的经验。她在澳大利亚本土的最后一份工作是1997年至1999年在IBM某部门担任副经理。詹妮尔的社交生活比较活跃，她曾认真交往过两个男友。第二任男友是里克·贝特斯比，两人一起在悉尼生活，他是澳大利亚皇家海军的水兵。正是因为这种不安稳的爱情生活，以及偶尔的身体虐待让她最终决定离开澳大利亚前往诺福克岛，以获得情感上的平静……大概她是这么认为的。

到诺福克岛不久，她就与加拿大人拉里·佩雷特相恋，两人一起住在焦松镇的死鼠巷。这种关系很快就遇到了问题，在富怡超市一个名叫苏珊·菲尔德斯的工友劝说下，詹妮尔租住在诺福克岛长期居民查理·曼盖蒂家。然而当她得知菲尔德斯这个已婚女性与曼盖蒂关系暧昧后，她便去找菲尔德斯对质，以致两人在一个酒吧大打出手。

曼盖蒂也因此与她发生争吵，詹妮尔随后搬进曼盖蒂的兄弟保罗家。保罗绰号“日本佬”（Jap），是一个鳏夫，与自己的孩子住在诺福克岛西部的一个农场里。詹妮尔与保罗住了9个月，又与保罗的大儿子发生了冲突，随后她离开保罗家搬到“老狐狸”和露丝·麦考伊家的小屋。詹妮尔后来发现，当她住在“日本佬”家时，“日本佬”与罗碧·默多克也关系暧昧，后者是诺福克岛管委会的负责人，住在质量路，这两人后来结婚了。

詹妮尔后来又与从事建筑行业的劳伦斯·“巴克特”·坎塔尔谈上了，但他们的关系很快就走到互相厮打的阶段。詹妮尔的其他情人还有酒吧侍应生谢恩·沃明顿、游客布伦特·威尔逊以及单恋詹妮尔的38岁的木匠雷蒙德·“塔格”·耶格尔，不过他们相处的时间都很短暂。

彼得斯探长调查了上述所有人，但慢慢地把他们都排除在嫌疑人之外。彼得斯后来发现了詹妮尔的日记，她在日记中用图形描绘了自己与岛上居民间的社交关系，这给彼得斯提供了很大的帮助。日记还写明了从她成为悉尼北部郊区一个处于上升期的年轻部门经理以来所走过的路。譬如，她在2002年1月29日的日记中写道：“……在美味餐厅（Foodies）遇到巴克特，他邀请我去喝茶（吃了鸡肉与沙拉）。说实在的，他只是想睡我而已，因此我离开了……”

吊诡的是，詹妮尔在日记中从来没有提及格伦·麦克尼尔，可是根据案件的起诉书，麦克尼尔是因为对詹妮尔恼怒至极，无法自控而杀死了她。而且，詹妮尔在岛上的两年多时间里，麦克尼尔心无旁骛，对餐饮服务业投注了极大的心力。

格伦·麦克尼尔1978年出生于新西兰基督城，家中三兄妹中排行老小。麦克尼尔很小的时候，父亲彼得与母亲琳妮带着全家一起迁到新西兰南岛最北角的尼尔森居住。据他母亲说，麦克尼尔是“一个热爱和平的孩子，他的体内没有一丁点儿暴力因子”^[2]。他特别喜欢与祖母一起在莫图伊卡（Mouteka）的滨海旅游度假村享受学校假期。麦克尼尔的姐姐艾丽卡说：“格伦不是好学生，我们都不是，但是他很活跃，经常与爷爷奶奶一起打板球、玩草地滚球游戏。他考上了尼尔森技工学校，厨艺不错，16岁时他移居奥马鲁（Omaru）。”麦克尼尔在奥马鲁与亲戚住在一起，18岁回到尼尔森，在市郊风景如画的阿普尔比区的塞弗里德葡萄庄园饭店谋得一份实习厨师的工作。

艾丽卡说：“他是个不安分的人，也是一个讨女人喜欢的男人，这一点引起他哥哥司各特的不满。”第二年，麦克尼尔跳槽到尼尔森市中心的码头饭店（Quayside Restaurant）和会展中心工作。正是在这里，麦克尼尔遇到了爱丽舍·泰勒，泰勒在卡特·霍尔特·哈维锯木厂开刨木机，同时还在前台轮班兼职。^[3]

格伦和爱丽舍于2000年6月一起来到诺福克岛，两人很快就在餐饮业找到了工作。他们在一条名叫小卡特斯·科恩（Little Cutters Corn）的死胡同里合租了一间平房。格伦在诺福克岛有数的几个旅游胜地之一山顶宾馆（Hillcrest Hotel）内的玛利亚餐厅（Mariah Restaurant）找了一份厨师的工作，爱丽舍在宾馆的前台上班。他们平常不太与人来往，2002年1月回到新西兰，在爱丽舍父母所在的莫图伊卡养鹿场结婚，完婚后很快回到诺福克岛。

两个月后詹妮尔·巴顿被谋杀。

彼得斯探长的调查很快遇到麻烦。这个案件具有神秘谋杀小说的一切因素——嫌疑人在当时岛上仅有的2771人之中，有法医提供的一系列证据，包括受害人衣服上不知名者的DNA。詹妮尔的汗衫与短裤被撕成碎片，却没有任何性侵的痕迹。

岛上居民对彼得斯的问询反应各异，有人满嘴难听的闲言碎语，也有人气愤不平、闷不作声，还有其他各种各样的反应。现年56岁的彼得斯是“悬案”侦破组的队长，具有顽强的意志力。但是每一个被询问的人都有不在场的铁证或者可以直接排除嫌疑。最后，彼得斯只好以大规模指纹取样的方式来辨认，总计有1632人自愿取样，但毫无结果。由于所有人都被视为嫌疑人，案件侦破遇到的挫折越来越多，民众的抱怨声也越来越大，岛上23%的当地居民拒绝配合指纹采样。

就在这时，格伦·麦克尼尔于5月某一天离开诺福克岛前往新西兰参加哥哥司各特的婚礼，同时也因为自己的婚姻“难以为继”，再也没有回诺福克岛，麦克尼尔在采访中说。艾丽卡说：“格伦整天默不作声，家里猜测他在诺福克岛发生了什么事情。”^[4]爱丽舍在诺福克岛一直住到12月，直到她与酒店合同期满，之后去伦敦待了一段时间才回到新西兰。

这时，麦克尼尔还是个20多岁不到30岁的年轻人，身材结实、相貌英俊，他在前老板德里克·哈丁经营的咖啡馆找了一份厨师的工作。麦克尼尔很快又有了新女友，名叫谢丽·胡珀，是一个牙医助理，带着年幼的儿子，他们叫他康纳。然而，格伦吸毒，已无法满足工作的要求。艾丽卡说：“我那时住在基督城，格伦自己去了戒毒所，他想见我，就把我叫到尼尔森。这次我要格伦跟我说说他的事情，他让我进去，显得非常害怕，不停地说我还是不知道的好。”(www.xing528.com)

再说回诺福克岛，这时已是2004年了，案件的调查似乎没有取得什么进展。不久后岛上突发的另一起谋杀案让居民们震惊不已。7月19日，当地土地与环境部的艾文斯·（“图恩”）·巴菲特在质量路的办公室遭人枪击身亡。

巴菲特是詹妮尔·巴顿的熟人。詹妮尔的父母得知这个消息时翻看了詹妮尔的相册，从中找到他的照片。罗恩·巴顿说，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两个案件之间可能有联系。图恩是一个喜欢热闹的人，一身流氓习气^[5]。但是事情很快就明朗了，杀害他的是他年仅25岁的儿子利思，他一直认为自己的父亲是“灾星”。

在庭审中法官发现利思不具备刑事行为承担能力，决定将其转移至朗湾（Long Bay）监狱医院接受治疗。利思的心理疾病是先天遗传还是药物所致，目前尚无定论，但是《诺福克岛民报》的编辑告诉澳大利亚广播公司（ABC）《今日世界》栏目说：“过去几个月里，利思的父母一直为利思的心理状况而担忧。他们一直在尽力寻找某种利思能够接受的治疗方案。”

当时，诺福克岛上皮特凯恩岛民后裔关注的另一个丑闻占据了世界新闻媒体。9月29日早晨，在皮特凯恩岛上，英国殖民史上最令人不齿的一个案件正在进行审判。才过9点，一群杰出的开业律师在首席大法官查尔斯·布莱基的率领下，浩浩荡荡地从传教所开往早已荒废的木质法庭，来审判皮特凯恩岛上53岁的市长史蒂文·雷蒙德·克里斯蒂安。克里斯蒂安是7个被告之首，另外6人分别是兰迪·克里斯蒂安、丹尼斯·克里斯蒂安、特里·杨、杰伊·沃伦、伦恩·布朗和戴夫·布朗，他们被控告犯有强奸罪和性侵罪。所有受害人都未满16周岁，大多都是被告的近亲。还有两名被告是肖恩·克里斯蒂安和特伦特·克里斯蒂安，但他们没有在审判现场出现。两个月后，在奥克兰的一个法院，又有32起指控指向4个已经移居新西兰的皮特凯恩岛民，其中一个以前是岛上的教师，这32起案件中包括10起强奸案。

皮特凯恩岛上的审判大会举世瞩目而又触目惊心。这次审判彻底结束了150多年来人们精心建构的浪漫想象，即文雅而虔诚的克里斯蒂安家族在南海建立了一个田园牧歌式的阿卡迪亚^[6]。他们可能的确笃信宗教，但这些克里斯蒂安更是特殊材料做成的。岛上的审判持续了一个月，最后，从78岁的半聋人伦恩·布朗到30岁的精力过剩的兰迪·克里斯蒂安的整整三代人，被判定犯有35起性侵罪行。这些人都是“邦蒂号”叛乱者的后人，而这些遭性侵而生活被毁的女人也都是他们的后代。^[7]英国幻想曲的遮羞布终于从众人睡眼惺忪的眼前被撕了下来。

2010年的另一项指控是针对时任市长的迈克尔·沃伦私藏幼儿色情作品的。尽管被人控告，但作为当地颇有权势的基督复临安息日会（Seventh Day Adventist Church）的资深人物，沃伦先生在被捕之后不久以高票重新当选为市长。

这些案件并不能证明诺福克岛上的皮特凯恩人或其他居民都有类似非法或可耻的行为，尽管的确有些人例外。比如2001年，基督复临安息日会执事、时年69岁的斯蒂芬·诺布斯被诺福克最高法院以殴打和猥亵儿童罪定刑。其中两个受害女孩来自基督教家庭，另一个是诺布斯家族的一员。但是由于没有“侵入”，他的行为被定为性侵犯的最低等。威尔科克斯法官发现诺布斯是一个“一贯为所欲为”的人，“从未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悔意”，最终判处其48周的有期徒刑。^[8]

最近的法院卷宗里还有一系列刑事案件，包括人身侵犯、违反暴力禁制令、两起强奸案，还有一起纵火案。也有人企图烧毁当地的RSL酒吧，当时里面还有人在喝酒。所有涉案人员都被岛上陪审团无罪释放。

1994年，澳大利亚司法改革委员会成员来诺福克岛调查社区家庭暴力的泛滥状况。克里斯·斯多提特派员后来说，当地妇女白天都不敢与调查团成员说话，以免被人发现。

“他们一到晚上就特别忙。”斯多提说，“在夜色的掩盖下……妇女们争先恐后地前来诉苦。妇女们所讲的故事都是那些非常普遍而又不为外人所知的家庭暴力故事……甚至当地有人因为反对家庭暴力而被驱逐出诺福克岛。”^[9]

但是当鲍勃·彼得斯探长最终确定抓捕詹妮尔·巴顿案的嫌犯时，却没有前诺福克岛民牵涉其中。就该案而言，格伦·麦克尼尔这个出身良好的新西兰厨师没有表现出一丝暴力倾向，却在没有任何帮助的情况下独自犯下了令人发指的谋杀罪。而且，他们断言麦克尼尔用大片黑色塑料把尸体包裹起来后，开着自己的车把尸体抛到瀑布湾的柯克碧地区，扔到一个可以被过路者发现的地方。

【注释】

[1]Nobbs，Raymond，Norfolk Island and its Third Settlement，1856 -1956，p.222.

[2]Hoare，Merval，Norfolk Island 1950 -1982，p.19.

[3]Richard，Lisa，‘A lovely day’，YourWorld，2012，p.23.

[4]Nimmo Report，p.46.

[5]Maynard，Roger，The Fatal Flaw，Random House，2007，p.5.

[6]阿卡迪亚位于希腊，也称为乌托邦，是传说中世界的中心，风景优美，地理位置优越。传说压迫、剥削消失时，这里将再次变成人间天堂。

[7]Maynard，Roger，The Fatal Flaw，Random House，2007，p.154.

[8]Maynard，Roger，The Fatal Flaw，Random House，2007，p.151.

[9]Marks，Kathy，Pitcairn：Paradise Lost，HarperCollins，2008，pp.170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