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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家庭中的男性压迫与女性反抗

时间:2023-08-16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下面一个发生在普通家庭中的故事可以为我们展现一个现代知识男性通过什么样的手段和途径迫使女子曲从于反缠足的社会导向。一个叫桂兰的女子受过一些初等教育,比如会弹琵琶,她的丈夫是从西方学医归来的留学生。在当时的情景下,桂兰作出一个一般人都认为是正常的反应,她很快将一只脚缩回来,藏在椅子下面。

现代家庭中的男性压迫与女性反抗

反缠足运动虽是由精英知识分子发起,初期也是通过精英社团和报刊议论的方式形成一个特殊的话语群体,然而在相当长一段时期内,反缠足运动似乎无法在社会层面上形成某种与旧习俗相抗衡的局面,或者由此为出发点改变基层民众的生活形态。这就是有学者说过的反缠足运动一直处于“两个世界”隔离状态的缘故。不过我们在阅读史料时会发现,女性对缠足态度的改变恰恰是由男性对缠足态度的改变之后才开始的,男性对缠足凝视目光的变化支配了中国近代女性的行为,起码起着重要的导向作用。特别是男性对现代西方医疗观念的接受及其阐发,间接成为反缠足运动中新派女性的知识资源。下面一个发生在普通家庭中的故事可以为我们展现一个现代知识男性通过什么样的手段和途径迫使女子曲从于反缠足的社会导向。这段故事看起来简直像一场“两性战争”。为了讨论方便,我将尽量完整地叙述故事要点,并保留其场景对话的生动性。

故事背景发生在一个新旧混合的家庭中。一个叫桂兰的女子受过一些初等教育,比如会弹琵琶,她的丈夫是从西方学医归来的留学生。故事发生的时间从他们搬入新居开始,而第一幕场景居然聚焦在一本医书上。女方的自述是这样的:“差不多搬来有十四天了,那日黄昏时候,我们在这所新房子底寝室里坐着。他正在读一本又厚又大的书,我向书上的一张插图瞄了一眼,看见一个站着的人形,但是没有皮肤,只看到那鲜血淋漓的筋肉,我真害怕极了。我简直不懂,他为什么读这种书,但是我也不敢问他。”[30]

故事的开场竟然有点恐怖片的味道,但这本医学解剖学著作似乎发挥起了隐喻的功能,它喻示着以后故事的发生都会围绕着那插图中被透视过的人体而展开。

看看下面情节的铺陈吧:当时出现了一个相当古典的场景,女主角弹着琵琶,丈夫则专心地看着那本解剖书,可那绝不是红袖添香传统场面的再现。过了一会儿,女主角突然弹不下去了,把琵琶放开,“经过很久的沉寂,丈夫将书合上,满怀心事地望着女主角,叫了声‘桂兰’。桂兰心房不住地只是跳,因为这是丈夫第一次叫她的名字。恍惚之中,丈夫的声音又出现了:从我们结婚的那一天,起早就要问问你,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把你那脚上的缠脚布取消了。这个关系乎你全身底健康,不卫生到极点。”[31]语言的训诫还得配合形象的展示,丈夫拿起一支铅笔,很快地在他那本书里面的一张白纸上,画了一只赤裸裸地跛得可怕的脚。画完后,丈夫的声音又出现了:“你看罢,你底骨骼是这样长着的。”

“你怎么知道的?”桂兰讷讷地问,因为她从没有当着丈夫的面解开过自己的脚布。丈夫的回答在现代人看来并不出人意料,但是对桂兰来说却颇为费解:“因为我是医生,而且是在欧洲学的。现在我希望你,把那些缠脚布一齐改了罢,因为那实在太难看了。”在当时的情景下,桂兰作出一个一般人都认为是正常的反应,她很快将一只脚缩回来,藏在椅子下面。紧接着是一段独白:“不好看吗?我常常以我底一双小脚而傲视一切。我当小孩子的时候,我底母亲亲自动手给我洗,用尽心思地替我缠,一天比一天缠得紧一点。我有时痛得哭了,她就劝我忍着痛。要知道将来我底丈夫,要怎样地称许这样美丽无比的小脚。好了,刚好有一年不受缠脚时那些痛苦了。结果呢,他反而觉得小脚难看!”[32]

镜头切换后,母亲当然是在一片哭诉声中出场的。桂兰诉说着:“他要我给他做平等的伴侣,我不知道怎样做法。他厌恶我底脚,他说太难看了,并且画些怪模怪样的图形。但是他从何知道的,我也莫明其妙,因为我从没有将我底脚让他看到。”[33]母亲显然误解了丈夫给桂兰画图的意思,于是追问中带着埋怨:“那一定是你又懒得没有好好的包了。我陪嫁你二十只鞋子,你不会选择出你应穿的几双出来。”

下面又是一来一往的对话:“他不是画的外面的形状,他画的里面跛着的骨头。”“骨头?有谁见过一只女人底脚里面的骨头?男人底眼力能够穿过一层肉吗?”

“他底眼睛可以,因为他说他是一个西医。”(www.xing528.com)

一阵沉默之后,母亲的声调微弱了许多:“我底孩子,他虽然这样,但是世界上只有一条路给你走,你只好顺从他底意思,使他欢喜。”

回到家中,丈夫把“启蒙者”的目光直射在了桂兰的脸上,到了这时可谓胜负已判,对白已在一方的支配情绪中进行,另一方似乎只有缄默的权利:“我知道,为了我底原故,使你如此,于你本觉得很难。让我尽我所有的能力,来帮助你罢,因为我是你底丈夫呀。”

这话说出口多少有些自私和虚伪,可桂兰在自述中已无反抗的余地:“我只是缄默着,任他摆布,他轻脚轻手地脱去我底鞋袜,松开裹脚布,严肃而伤惨地注视着,然后低声叹息:‘你这是受过多厉害的折磨哇!唉,可怜的孩童时代,这都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桂兰的脚重新用肥皂洗过后,又重新被缠了起来,只是较以前松动一些,但是她反而觉得疼得厉害,令人忍耐不住,几乎痛得要死。她的自述是这样的:“我痛得受不了的时候,两手紧紧地抱着他。他说:‘我们一齐努力战胜它罢,桂兰。我看到你这样受苦,我着实难过但是我们要想,想我们之所以如此,决不是仅仅为了我们俩,一方面也为着旁的人们,这也是一件反对吃人的旧礼教的事业哪!”

“不是这样!”桂兰哽咽着说:“我却仅为了你而如此,因为我要给你做一个时髦的妇人。”[34]

不知其他人读完这几段对话做何感想,我读后脑海里充满的全是幽暗的灯光,面目狰狞的丈夫和沉默无语的佳人构成的反差图景,与女性解放所应呈现出的明快色调相差颇远。末尾最后一句话倒仿佛这台“两性战争”戏剧落幕后的点睛之笔。桂兰对反缠足从抗争到顺从的心理演变轨迹,实际上是在作为丈夫的男性目光逼视下而发生变化的,丈夫的留学生身份尤其具有霸权的意味。犹应注意者,从激烈的抗拒到摇摆犹疑,再到无奈地顺从,这一系列的变化没有一件是女性自己决定的,和女性的自主意识无关,而恰恰是男性审美心态演变支配下的一个缩影,即从缠足之痛到放足之痛的感觉体验,竟然是以男性从审美经验到医学经验转向的一个性别化的演示。

桂兰丈夫从图示骨骼变形的医疗解说到反对吃人旧礼教的政治声讨,实际并未触动妻子的神经,可最刺激她的还是这些建构起来的话语背后的真实感觉,“缠足是丑陋难看的”,而女人对男人虚荣的敏感,更有直觉的意义。“做一个时髦的女人”这句话终于破毁掉了一个经过男权包装的“解放神话”。当年的姚灵犀在编辑《采菲录》续编时说了句公道话:“往日以之为美,非缠足不能求佳偶者,今日又以之为丑,偶有缠足者,其夫婿必以为耻,小则反目,大则仳离,夫妇之道苦,难乎其为妇女矣。”[35]李荣楣更从放足妇女的痛苦中体味到了女性取悦于男性支配的心理,几乎与缠足女性无异。他看到中年妇女放足后:“其行路迟笨苦形于色者,亦昌为新式冀悦其夫之心有以致之也。故足之放否,权实操之男性,女性不过为男性求美标准过程中之试验品。观于男性心理之移易,则缠足之习当为自然的灭绝。”[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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