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凯西，今年31岁，”女人没有血色的双唇微微翕动，“来自海尔森。”[1]
“海尔森？那是哪儿？我从来没听说过。”
“我总能回想起那里，每当开着车经过浓雾弥漫的田野，或是从山谷一侧下来，看见远方一栋高大房宅的侧影，甚至是看见山坡上的白杨树独特的排列方式……我都能想起自己和他们在那里度过的几个夏天。”
“他们是你的朋友吗？”
“我们都被圈养在那里。吃饭、学习、拥有爱情，谈论心中的焦虑，也闹过一些小小的不愉快。但是渐渐长大后，我的朋友和爱人一个个都倒在了手术台上。”凯西小姐流着泪说，“海尔森的人们，我们，其实就是一群克隆人。”
凯西小姐凝视着远方，海浪和贝壳耕耘过的方向，半晌才悄声道：“最早的时候，我和你一样，只是一个胚胎，但胚胎不是来自爸爸和妈妈的结合。我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一些有钱人将自己的细胞核取了出来，通过手术，克隆出了我。我们这些克隆人就被圈养在海尔森，等到有需要的时候，我们的器官会被拿走，奉献给那些有钱人。那些人管这叫‘捐赠’。”
星星咬着拇指盖，在凯西小姐脆弱、忧郁的目光中一言不发。她看起来明明也是那么活生生的人。“这么说起来，克隆是一件坏事……”星星低声说。
“我真希望自己不是工具人，还有我爱的人，因为四次痛苦万分的‘捐赠’，他融化在了手术台上，就像一块冰。”一颗豆大的泪珠从凯西小姐的脸颊滑落。
“可是，他说克隆人能帮我带回外婆的……”(www.xing528.com)
两个人的身后传来一个苍老而有力的声音：“不，用克隆技术繁殖人的做法是不能被允许的。”星星回过头，是那个住在遥远的黑匣子房间的老人。那位沉睡的公主的父亲。
“在270多只绵羊胎死腹中后，人们搞出了一只名叫‘多莉’[2]的克隆羊。后来这群人疯了，真刀实枪地杀入了克隆人类胚胎的领域。可是你要知道，当科学家用化学方式刺激一个外来的细胞核与卵子结合，这颗人造的胚胎就已经具备了发育成人的可能性，距离允许克隆人类就只剩下一步之遥。你永远不知道会因此诞生多少畸形的生命，他们最终又会被用在哪里。你也将迷失在对他们身份认同的困境里。”
“但是，但是你不希望英子回来吗？”星星说道。
“这样回来的孩子并不是她。”老人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星星出神地听他说话。此刻，他们身在雾中，却好像并肩站在同一个入口。爱的人则长眠在大雾的出口。
“即使允许出现克隆人，孩子，你也只能得到一个仅仅在生物信息层面和外婆一样的婴儿，当她从头开始生活，她将被接下来周遭发生的一切所改变，甚至连长相也会变得不那么相同。人并不只是一堆生物信息，而是她所阅历的时间的总和。在重来一次的时空跑道上，外婆将不再是你的外婆。”
待星星顿悟过来，老人已经陪伴凯西小姐一起，朝着被浓雾吞噬的小径的另一头走去。雾气中的物质歪歪扭扭地摇曳身姿，就像是从水底生长出来的植物似的。
[1] 凯西和海尔森出自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石黑一雄（Kazuo Ishiguro， 1954— ）的《别让我走》。小说讲述了一群寄宿在校外的克隆人被用于基因工程研究的故事。
[2] 多莉是应用细胞核移植技术，利用哺乳动物的成年体细胞培育出的雌性绵羊，是第一个成功克隆的哺乳动物，出生于1996年7月5日，寿命不足7年，低于约12年的正常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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