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说起教养，我们都会想到很有名的《傅雷家书》，想到傅雷对傅聪钢琴演奏的教养、熏陶。
图4.6：傅雷与儿子傅聪交谈
答：是的，傅聪之所以能成为钢琴大师，可以从《傅雷家书》中看出父亲傅雷的苦心孤诣（图4.6）。傅雷是极有审美修养的翻译家，除了文学外，对美术与音乐，也有着极高的品位。傅雷为了提升傅聪的艺术教养，专门将丹纳《艺术哲学》中古希腊雕塑艺术部分提前译出，以蝇头小楷誊写，寄给海外留学的傅聪。傅雷热爱中国古典诗词，他与傅聪交流，认为古典诗词的好处乃自然、健康的特殊气质，肖邦虽然是一位波兰音乐家，却与东方气质有契合之处，“萧邦是个半古典半浪漫底克的人”[5]，中国人是“极含蓄并讲究品位，所以我们先天的具备表达萧邦相当优越的条件”[6]。傅聪大量接触中国古典诗词，深味其中“微妙”的意趣与境界，再理解肖邦，他便轻而易举地靠近了曲谱背后那个活泼泼的生命，这也是傅聪将肖邦演奏得如此动人的原因。
傅雷看画的眼光也是极好的，他对黄宾虹的知赏与推崇，可为例证。在他为其举办首次个人画展之前，黄宾虹名望有限。傅雷是第一个将黄宾虹的艺术价值发掘，并公之于世的人，他评价道：“近代名家除白石、宾虹二公外，余皆欺世盗名。”并认为在综合方面，石涛以后，宾翁一人而已。
傅雷给傅聪寄过黄宾虹作品，所以傅聪自然悟得德彪西音乐里自由自在的线条，与黄宾虹山水画中的线条，有异曲同工之妙。
傅雷给儿子教足了“乐”外功夫、技外之“道”，他要求其“先为人，次为艺术家，再为音乐家，终为钢琴家”，绝非空话。好的教养给傅聪熏习了好品味，他得以在西方音乐与中华艺术意境之间自由穿梭，尤其对艺术与生命的“曲折处”领会深湛。
我听傅聪的音乐，分明感觉到傅聪音乐所独有的韵味，细腻，幽微，水色动人，波光潋滟，音符间带着“化而忘我”的情绪，从而弥漫着一种氛围，这种氛围是东方中国诗意式的忧愁，“化而忘我，和音乐合一，和听众合一”。那种忧愁，同样在沈从文笔下流淌，一种关于人生的“薄薄的凄凉”，形而上的“凄凉”。
问：有些艺术的技巧性并不强，但是却又很高的品位，这是什么原因？
答：在艺术中“技”，并非艺术的全部，有些名家的技粗疏拙朴，像中国的禅画、谢无量的书法等，他们并非职业书画家，但作品别有味道，格调与品味皆不俗。由此可见，艺术之外有更广阔的文化和文明世界。这种文化文明的熏染和浸润，自然而然地提高一个人的层次，从而补足“技” 的缺陷。禅画艺术之所以有味道，因为佛禅思想对艺术家人格修炼灌注，已通达至尤高的层次。中国文人艺术强调“清”，如清丽、清隽、清雅、清幽等，同样是强调文化教养，对尘俗、功名利禄的涤荡，熏洗澄怀，自成“清”格。(www.xing528.com)
问：每个人都有机会成为艺术家吗？我们该如何理解“人人都是艺术家”这种观点？
答：此观点的流行与现代民主权力的彰显密切相关，以往，民主权力与政治有关，与经济有关，如投票权、工作权等。但在今天，权力范围不断扩大，人人都享有文化创造的权力，文化欣赏的权力，如法国哲学家巴迪欧认为，真正的民主是感性分配的民主，是审美能力的民主。以往的艺术——当代艺术之前的现代主义艺术、古典艺术甚至原始艺术等——都是被权贵阶层所垄断的。此阶层的文化权力、文化修养与普通阶层悬殊天壤，所以权贵阶层能够赞助、欣赏、分有、创造艺术。而普通民众连欣赏艺术的能力都没有，更何况赞助艺术。古典艺术，有着专精系统的技法系统与审美知识，若要进行欣赏和理解，必须具备长期的专业教养，这也是为什么布迪厄会认为艺术品位是阶层区隔的最佳方式。当代社会，文化，尤其教育，已不再为精英阶层或权贵阶层独享，多已实现民主化，人人都享有欣赏艺术、创造艺术、收藏艺术的权力。
从艺术本质和艺术史的角度讲，艺术最能够体现人类的创造力，“人人都是艺术家”为当代艺术所倡导，这实际是人类对自由价值的追求，如马克思所设想的共产主义社会是所有自由人的联合体，在那个社会，人们各取所需，按照自己的天分和才能，自我发挥，创造涌流，真正实现“人人都是艺术家”的民主理想。
【注释】
[1]［日］盐野米松：《树之生命木之心》，黄珂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6年版，第39页。
[2]［日］盐野米松：《树之生命木之心》，黄珂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6年 版，第175-176页。
[3]［日］盐野米松：《树之生命木之心》，黄珂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6年 版，第175-176页。
[4]［日］盐野米松：《树之生命木之心》，黄珂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6年版，第30页。
[5]傅雷：《傅雷家书》，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9年12月第一版，第53页。
[6]傅雷：《傅雷家书》，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9年12月第一版，第5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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