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耆荪
父亲离开我们已经两年多了，弟弟来信要我写篇纪念父亲的短文。作为侨居海外三十多年的我，很愿意写点东西来表达我对父亲的思念。但是我想，父亲在课堂、实验室或负责教育行政方面的情况大家都比较熟悉，因此这里仅追忆一些旧日家居的琐事，介绍日常生活中的父亲。
父亲虽然是一个科学工作者，但他的兴趣非常广泛，在学校中很喜欢运动，以打网球和爬山为最。又喜欢培养花草、收集邮票、旅行等等。年青时几乎无书不读，对中国古诗词很有偏爱。因为我是长女，在上小学时，课余之后，父亲经常耐心地给我讲解《古文观止》、《唐诗三百首》等名作，并指导练习大小字和背诵诗词，无论寒暑假从不间断。这些诗文我至今尚能朗朗背诵，不能不归功于旧日父亲的启发和培养的结果。
我的父母亲，是由当年与父亲在清华同班的舅舅介绍相识而结婚的，五十多年来相敬相爱，感情深厚。在教育子女问题上，父母虽然商量讨论，但父亲是负一大部分责任的。他主张培养我们独立的性格，内务必须整洁有条理，准时赴约，遇事需冷静分析，然后再采取行动。“七七”事变之后，南开大学南迁到昆明，我家也在昆明定居下来。当时因昆明经常受到敌机的轰炸，我11岁时也被送到重庆沙坪坝的南开中学住读。每月可去看望住在重庆的祖父母及姑、叔。行前，父亲要我自己决定零用钱的花法，并给我几种选择：可以全部自己管理，在银行开一个户头，但一年总数有定。也可以请姑姑、叔叔或学校代管，每月或每周去拿定数。我选择了前者。我想肯把这种责任放在一个初次离家的11岁女孩手中的父母，恐怕不是太多。
我们全家团聚的时光并不是太多，我最怀念的是每顿饭后，大家围坐在桌子旁谈论当天发生的事情，这是一个发表个人感想和彼此交换意见的好机会。父亲总是鼓励我们多发表自己的意见，但同时也告诫我们应该尊重别人的意见。当我们犯了错误，父亲在怒中也从不提高声音，只是慢慢地、理智地分析，指出纠正的方法。母亲很好客，家里经常是高朋满座，谈笑风生。这时父亲常常是一书在手，偶尔抬起头插上几句很幽默的话，使谈话充满生气。父亲是内向的，严肃少笑，但处事仔细认真，考虑周密，公正无私，绝不苟且马虎。在西南联大时，学生和助教背后戏称他为“杨阎王”。他虽然是冷面，但感情含而不露，为人热诚喜助人，又很注意细节。在联大任中，他曾为很多女学生当过婚礼上的家长代表，但婚宴之后，他都及早离开，好让大家尽兴而散。
平时除读书外，父亲把很多公余时间都放在种植花草上，不论在昆明还是天津，我家门前总是种满各种植物，五色缤纷，他常在信中要我寄去多种植物目录样本，并要我选购一些花子儿和球根等等寄给他。父亲在这方面的知识非常渊博，不论是植物的学名，还是种植方法、品种的高矮、花期等，他随时可答，很少查书。他非常喜欢养球根海棠，我曾多次把球根、花子儿寄给他，但可惜当时天津水中碱性太高，一直未能成活。(www.xing528.com)
1973年中美恢复邦交以来，我先后四次回家省亲。父亲虽然白发渐增，但精神充沛，全心致力于教学与科研的发展。他屡次向我提及高等院校师资缺乏，科学进展缓慢，要我在海外留意接洽一些有资历的学者和专家到南开大学作短期教学或指导研究。同时详细了解目前国外学校、研究机关和工业界的新发展和专家，以便日后选送学生和青年教师去进修。我每次回家，看到父亲清晨伏案专心写卡片的认真态度，都深受感动，自愧不如！
1984年6月我再度回到天津，在陪父亲在校园散步的短程中，父亲曾追忆往日云南滇池洱海的风光。看到他蹒跚的脚步，我深深感到“岁月催人老”的意境了。当年冬天，他病重住院，我本拟于年底前再回来省亲，不幸的是当我办好各种手续后，跌交骨折，行动不便，因此不能回家。电话中弟弟告知父亲病情已见好转，我很高兴，想等春天他恢复健康后再见，但不知竟成永诀！
父亲默默地离开了我们。六十年来他全心致力教育，桃李满天下。我作为他的女儿，此时只能用心香一瓣，遥祝父亲安息。
（寄自美国）
编者按：本文作者杨耆荪系杨石先教授之长女，曾在重庆南开中学、昆明西南联合大学化学系、北京清华大学化学系上学。1952年获美国印地安那大学化学硕士学位，1955年获美国伊林诺斯大学化学博士学位。以后在美国新泽西州John—Marville公司任仪器分析化学高级研究员。1970年起至今，任美国波士顿W.R.Grace公司建材部研究部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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