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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美国绘画中的物的象征

时间:2023-08-24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观者会被怀斯画中孤独的人物以及孤寂的美国场景感染,但是对其作品中展现出来的西方绘画传统,特别是作品中物及其象征意味缺乏足够的关注与认知。

20世纪美国绘画中的物的象征

安德鲁·怀斯是美国20世纪艺术史上一位重要的画家,他一生不受20世纪现代艺术思潮变幻的影响,始终坚持其独特的创作且成果颇丰,他1948年创作的《克里斯蒂娜的世界》是美国艺术史上最广为人知的作品之一,他也被认为是继爱德华·霍普之后美国写实绘画的代表人物。但是怀斯所处的年代,写实艺术在美国已然被视为一种过时的艺术形式,对于怀斯,美国的艺术评论界大多简单地将其视为“美国场景画派”或者“美国怀乡写实主义”的代表人物,特别是在20世纪50年代后更是少为人所提及。由于怀斯独特的生活方式,怀斯逐渐被塑造成一个深居简出、与世隔绝的现代隐士。对于怀斯艺术的评价向来呈现两极分化状态,现代主义者对其不屑一顾,而普罗大众则赞誉有加。观者会被怀斯画中孤独的人物以及孤寂的美国场景感染,但是对其作品中展现出来的西方绘画传统,特别是作品中物及其象征意味缺乏足够的关注与认知。

1.怀斯艺术生涯概述

安德鲁·怀斯成长于一个艺术家庭,他的父亲詹N.C.怀斯是美国著名的插画家和油画家。由于身体原因,怀斯只接受过几周的学校教育,但良好的家庭教育使得他具有非常好的文学历史修养,他的绘画技巧来自于他的父亲以及自学。怀斯的艺术生涯可以分为几个阶段:

1945年之前是怀斯艺术生涯的早期阶段。在这段时期内,怀斯受到了良好的艺术训练,特别是在水彩画上,他受到温斯洛·霍默的影响,擅长运用大笔触和明艳的色彩描绘自然风景,绘画技巧已经非常成熟。1936年,20岁的他在纽约举办了个人第一次画展并取得了巨大的成功。1943年前后,怀斯还为杂志创作了一系列插画,其中包括为《星期六晚报》创作的饱受好评的《猎人》。在这一时期,怀斯的画风严谨、细致,这在1942年创作的《冬天的原野》和1943年的《拍卖》中可见一斑,他对于死亡、神秘这类题材的敏感已经有明显的体现。1940年左右,他的绘画作品还能看到明显的超现实主义影响,比如1944年创作的《圣诞之晨》,他的作品还参加了1943年纽约现代美术馆举办的“美国的写实派与魔幻现实主义画展”。

1945年是怀斯艺术生涯的一个重要转折点。这一年,他的父亲因车祸去世,这对怀斯影响很深。他认为之前他的作品只是漂亮,缺乏深度,而父亲的去世使得他努力希望证明父亲对他的教导没有白费,特别是“认真去做些严肃的事情而非游戏般随意描绘周遭的自然景色。”[45]

此后,怀斯的艺术发生了一些改变,干笔画与蛋彩画成为他主要的创作媒介,画面中的孤独、苦涩、苍凉、死亡和神秘气息占据了主要位置,随着1948年《克里斯蒂娜的世界》被纽约现代美术馆收藏,以及后来《海风》《圣烛节》等一系列代表作的诞生,怀斯的艺术进入了成熟期。

这一时期怀斯的绘画主要围绕着几个固定的区域与家庭进行,其中最为人所熟知的就是欧森一家,他以缅因州阿尔法罗和克里斯蒂娜这对欧森家的兄妹及其周遭环境素材,创作出了《克里斯蒂娜的世界》《海风》《克里斯蒂娜·欧森》等许多重要作品,直到1969年欧森兄妹相继去世,怀斯以一张《欧森家的终点》结束了对这个家庭的描绘。

从1930年开始,怀斯就围绕自己的邻居——卡尔·库尔森以及他位于宾夕法尼亚州柴福德的农庄进行了二十多年的创作,其中包括了《卡尔》《卡尔一家》《安娜》等名作。

20世纪70至80年代,波士顿美术馆、大都会美术馆等世界重要美术馆与艺术机构纷纷举办怀斯回顾展,怀斯的艺术成就得到了世界的认可。从1972年开始,怀斯以邻居德裔女子希尔佳为模特进行了大量的创作,这批作品直到1985年才首次公开并引起关注,这也标志着怀斯的艺术进入了全盛期。进入2000年后,因年事已高,怀斯创作逐渐减少。

2.怀斯的绘画观与物:抽象与具象

安德鲁·怀斯一生留下了数量众多的作品,其中最为人所熟知的是他的那些人物画,例如《克里斯蒂娜的世界》《爱国者》《恋人》等,但是他那些描绘日常事物的作品表现出来的深邃气质同样不容忽视。怀斯对于自然之物与技术之物所蕴含的抽象含义有着浓厚的兴趣,但是在表现技巧上他却选择了一种极度写实的方法,这使得他的作品充满着矛盾的诗意。怀斯在谈到绘画中的物时说:

“这不是让我筋疲力尽的绘画行为,而是让我将我所有思想注入到一个事物中。天哪,我的意思是,当你真正开始凝视物,一个简单的物,然后认识到这个物蕴含的深厚意义时,这种感觉永无止境。如果你对物怀有感情,那它就是无尽的,如果你能够深入地去感受它,你不用高声尖叫也能将它推至无限的程度。我对事物的过去与未来有着许多的思考与幻想,比如不朽的岩石与山丘。”[46]

怀斯喜欢描绘冬天和秋天,在那些风景画中,秋天的孤寂与冬天的死气沉沉涤荡画面,有种孤寂、悲凄的感觉。从怀斯对于物的感受来看,相对于表象,他更加看重隐藏在事物表象背后的真实,这种精神上的追求可以解释为何怀斯始终认为自己是个抽象画家,因为情绪总是抽象的。

怀斯并非像传说的那样是个不问世事的隐士,他对于西方绘画传统与当代艺术非常熟悉,且有自己的见地。古典大师中他推崇皮埃罗·德拉·弗朗切斯卡和丢勒,他认为维美尔是真正的大师,但是作品略显雷同,他喜欢康斯太布尔,他认为哈尔斯和萨金特这类的画家与伦勃朗相比缺乏深度与生命力;印象派画家中他喜欢劳特雷克、德加;美国画家他喜欢温斯洛·霍默、托马斯·伊金斯,最欣赏爱德华·霍普;当代画家中他喜欢乔治·奥基芙、卢锡安·弗洛伊德,抽象画家里面最欣赏弗兰茨·克莱因。

怀斯对当时美国的传统艺术评价不高,他在批评莱昂·克罗尔等传统学院派写实画家时说:

“他们在描绘事物时有一套被称之为现实主义的东西,但这套东西对于现实相去甚远。但这就是学院派,每个人都用这种方法来画,这是没有生命的。比如查尔斯·席勒和米尔顿·艾弗里,他们的作品有着美妙的构图与设计,但是这是艺术家希望带来的激动、本质和生命之道吗?我认为设计时常杀死了情感。”[47]

他反对概念描绘类画家那种缺乏热情去仔细观察的做法:

“那些艺术家把自己强烈的个性表现于绘画上面,以至于永远无法触及他所描绘的对象本身,尤其是对象本身所存在的生命。他们总是说哪有什么对象!但我的想法不同,我觉得我所画的对象实体比我自己重要得多,我并不觉得我是一个创造者。”[48]

同时,怀斯还对当时的一些抽象艺术家提出了批评:

“我觉得抽象主义者总是觉得他们是神一样的创造者,他们会说最伟大的抽象画家是伟大的细节的组织者,他们存在于画布粗糙的每个地方。我不信这样一种偶然的方式是有组织的。我认为色彩是伟大的而(画面)设计是非凡的,但是为什么我们不能加上一点写实以便让每个人都能理解它呢。”[49]

怀斯多次提到了他对弗兰茨·克莱因和爱德华·霍普的欣赏:

“在绘画中我是个矛盾体,我作画没有固定的套路,每次都以不同的方式开始,我真的非常随意,但是我在画面结束时追求尽可能的完美无瑕和精确。我可能跟弗兰茨·克莱因有着远超你们想象的共同之处。”[50]

“霍普的去世让我很难过,我跟他很熟,像他这样的人去世了,一座丰碑倒下了。他是我认识的唯一一个确信美国(艺术)可以以自己方式存在的人。我们的作品都植根于实际的经验与今日美国的事物,这是一种本土性特质。我觉得弗兰茨·克莱因也有这种特质,尽管他是抽象艺术家。”[51]

这些怀斯的言论说明了从本质上来讲,怀斯与霍普一样是个自然的再现主义者,他赞同霍普描绘光照在墙上时的情景性和永恒性,他们试图通过对稍纵即逝或者行将消解之物的描绘来再现自然的精髓。

3.怀斯绘画中的物与象征

与霍普绘画表达的那种对人与技术物、人与现代社会的困惑与冷静不同,怀斯的作品中透露出强烈的神秘与死亡气息。这种神秘来源于他特殊的童年经历,接受家庭教育的怀斯在冒险游戏以及吸血鬼德库拉伯爵、侠盗罗宾·汉、莎士比亚传奇人物的故事中成长,而孤独的生活环境使他习惯于从探寻自然神秘中寻找乐趣。另一方面,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受战争创伤影响,韦斯顿、格瑞夫、本·沙恩等人描绘的死亡景象、棺材、追悼、受难者形象在美国民众中产生了很大影响,加上1945年怀斯父亲的意外身亡,以及他1950—1951年的大病手术,让他对死亡有了新的认识。他选择了水彩干笔画与蛋彩这两种独特的绘画材料语言,借助对身边各种物的刻画,运用象征的手法来表达自己内心的情感,实现自己的绘画目的。

怀斯在其自述中说:(www.xing528.com)

“我构建自己的故事,我的绘画也是如此。你无需通过描绘枪炮来塑造战争,你应该去描绘秋天里从树上掉落的一片枯叶。”[52]

从他的这种论述中可以发现,他的绘画创作所追求的是一种象征与隐喻的方式,而非直白的平铺直述。

怀斯的绘画创作只围绕自己生活的很少几个地方展开,在这局限的区域中出现的物并没有很多,只有那些具有强烈象征意味的物才能吸引他的注意,并最终成为他描绘的对象。在他的作品中,出现频率最多的物是铁皮桶、床、小木舟、军服和破旧的鞋子(数量均超过了7次),而天花板上的铁钩、第二次世界大战时德式的头盔、老式马车、玩具兵、枪这些物品也多次出现在他的作品中。

对照怀斯的作品,结合他的自述,人们可以理解他构筑起来的那个充满象征物的世界以及他注入其中的深厚情感。

1948年怀斯创作了《卡尔》,这件作品构图非常独特,主人公卡尔面无表情地俯视着观众,背景是钉了铁钩的天花板。那铁钩本来是怀斯的邻居卡尔用来挂草和种子用的,但出现在他画中却有一股冷酷感。怀斯回忆自己画这张画时的情景时说:

“当我穿过我父亲被撞身亡的铁路,我来到卡尔·库尔纳的房子前。现在,一切对我来说非常清晰与集中:‘天哪,真正做点什么吧。’我上到我曾经当作临时画室的卡尔家的阁楼上,开始画那挂在天花板铁钩上的德式腊肠。这种钩子从美国独立战争时期就已经在那里了。卡尔和我父亲看起来惊人的相似,他们有着某些相同的日耳曼背景。这是我所知的最接近事物的某种力量。我对我父亲心存畏惧正如我深爱着他,这是卡尔有我父亲影子的地方。有一种刺痛在那里——危险的——不容糊弄的。那些钩子对我来说表现出了他的个性——当然也是我的心理状态。”[53]

在另外一次访谈中,怀斯再次谈到了卡尔,他对于这个人物的独特的情感使他选择了铁钩这样的物来作为象征的载体,物的特性为画家思想的表达找到了承载物。因为卡尔是个矛盾的综合体,既会在战争中毫无犹豫地开枪射杀对方,也会在春天时给怀斯带来第一朵春天的花朵。[54]

在怀斯1967年创作的盛期代表作之一《春日》中,物的象征意味被格外清晰地体现出来。画面的主体是一个破旧满溢的水槽,窗外山丘上的冰雪开始消融,雪水顺着水管与龙头流到了室内的水槽里,木板上搁着破旧的杯子,墙上靠着铁皮水桶,光线漫射到室内,洋溢着一种不安的气氛。怀斯在自述中对《春日》进行了解读:

“我被围绕着库尔纳农场引人入胜的多样化声音所吸引,我开始画这张画(指《满溢》)的素描。有一天我开始意识到水的涓涓流动是自然在倾诉自己。画中浮现的是铁桶的叮当声、动物的蹄声和水的溢流声。我姐姐拉罗琳说这个水槽看起来像个石棺,是的,那个闪光的铁桶就是勇敢的骑士戴的头盔。当然,这幅画是关于农场的,但是实际上远超于此,农场里生命的无情与微妙通过那个小罐头杯子和弯曲的水龙头得到象征体现。这是我用蛋彩画画得最好的罐头杯子之一了,除了杯口和把手上一小点闪光外,它像透明的那样靠在墙边上。我喝过很多次那里的水,那是最甘甜的,它从水槽的横档流淌到另一边,就像生命本身无尽的流动那样永恒。”[55]

南希.K.安德森在《海风:描绘隐藏在事物表象下的真实》一文中提道:

“在《春日》中,对构图要素的描摹揭示了绘画的几何结构,反映了怀斯关于绘画应当抽象与具象并存的主张。这种作品是对观看的探索——透过多个室内空间,通过多个窗口,通过光影。对怀斯来说,这种联系更加个人化。

“尽管他童年装扮成罗宾·汉的日子早已远去,但是罗宾·汉的故事依旧是怀斯个人神话中引人注目的一部分。他告诉他的传记作者(马利曼),他在《春日》里面看到了罗宾·汉之死。”[56]

怀斯说:

“在仓库里有个水槽,融雪从山丘深入地下,沿着管道流经房子,进入水槽,就像生命自身不息的流动一样。在这里有一道光在牛奶桶上反射着外面的雪。透过窗户,有种不祥的预感。我是在春日画这张画的,这是关于罗宾·汉之死的回忆。”[57]

怀斯始终将这件作品与他父亲的死亡联系在了一起:

“对我来说,《春日》显示了死亡是唯一杀死我父亲的东西。火车不能杀了他,是死神,他真的死了,再也不会回来。”事实上,从库尔纳家的那个窗口正好可以看到怀斯父亲出车祸的地方。[58]

物对于怀斯来说是非常重要的表现元素,是他人物画的延续,他非常擅于用冰冷的物来取代要表现的人物,通过象征的手法来处理自己复杂的情感,这种方式贯穿了他成年后的艺术生涯。

如同《春日》寄托了怀斯对父亲的记忆一样,1968年创作的《阿尔法罗与克里斯蒂娜》就成为他与克里斯蒂娜·欧森兄妹最紧密的联系。画面呈现了一个阳光照耀下的室内景象,地上的竹篮、铁桶,墙上的铁锅、抹布,在光影中具有了人物一样的强度。怀斯回忆说:

“我在克里斯蒂娜和他哥哥都去世后的那个夏天画了这张画,我把这张画构思成整个欧森家的肖像。我去了她们家,忽然屋子里的东西看起来传递出两个人的特质——那个篮子、铁桶,还有狗在他们漂亮的蓝色门上留下的抓痕。欧森兄妹去世了,但是那种感觉依旧强烈。”[59]

怀斯始终保持着对物的浓厚兴趣,在谈到《她的房间》这张画时他说:

“我做了很多可怕的事情,而我对此毫不在意。当我在画《她的房间》时,我在画门把手的时候,我开始接近并研究物——它是我的反映,是我塑造了它的形状。所以说我将自己画了进去。在告诉人们‘我在画里面’时我获得了很多乐趣。”[60]

何政广认为《她的房间》一画有一种逼人的戏剧感,显示了怀斯的不安,柜子像是棺材,而白色海螺让人联想起白骨,一切与死亡关联起来。[61]

怀斯还经常能够借助某些特殊物来表明自己的态度,发表自己对事物的看法,这种技巧在他创作的几张关于钢盔的作品中得到了很好的体现,其中最有名的是《钢盔与松果》。这张作品中,冬日阳光下,第二次世界大战时德国的头盔被放在路边的松树旁,而里面装满了捡来的松果。怀斯自己说:

“有一天我开车经过库尔纳家大门口时忽然看到了松树下的头盔,我刹住了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里有个第一次世界大战时候的头盔,里面竟然装着松果。这是安娜·库尔纳对战争和她丈夫军旅生涯的思索,她竟然用它来捡生火用的松果。

“这里有很多寓意,这是卡尔·库尔纳第一次世界大战时的头盔,它里面有着许多可怕的战斗,我想,我也在它里面看到了战火与和平。”[62]

一叶知秋,这种象征手法与怀斯常说的用秋日枯叶来描绘战争有着惊人的一致。怀斯非常擅长挖掘那些在常人眼中不屑一顾的物,并赋予它们象征的联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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