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姬氏庄园，崇仁与黑副官故友重逢，自然有很多话要说。但晚餐吃的是岐山臊子面，一碗接一碗，嘴巴被面条和臊子汤占着，说话不甚方便。直到黑副官几十碗下肚之后，谈话才算开始。
“感谢老太爷的款待，吃了一顿正宗的岐山臊子面！这面条，在我们南方可是吃不到噢！”黑副官揉着鼓鼓的肚子发着感慨。
崇仁已急不可耐。他一把将黑副官拉至座椅处，强摁着他坐下，急切问着情况。
“黑兄弟！快说说，这些年你是咋过的？怎么跑到大西北来了？”
黑副官半开玩笑半认真地看着崇仁。
“咱们分手时，你不是说过希望咱俩能在周原再见、后会有期吗？我也是真想来神奇的周原看看呐！”
“说正经的！究竟是怎么回事？”崇仁催促着，满脸都是真心关切的神情。
黑副官的面色严肃正经起来，感慨地说起了自己的人生经历。
“十多年前，送别你后的第三天，我的炮兵营长就被撤职了，直接官降六级，黑营长成了黑班长。”
“是不是因为那辆当时还很罕见的军用汽车？”崇仁似乎有些负疚地急切问道。
黑副官倒是一副事过境迁、不甚在意的神色。
“说我耍派头，讲豪爽，一时冲动，为一无关之人而擅自动用军事设备！”
崇仁内心感到很对不起，自觉负疚地摇着头。
姬老太爷不解其中缘由，疑问地望向崇仁。
崇仁扭头对父亲解释：“当时情况紧急，我二弟马上就要换防驻地。黑营长怕我去得迟了，我兄弟二人就会失之交臂。因此，黑兄弟不顾个人担责，硬是派拉炮的军用汽车送我百十里地，这才及时赶到见上了我二弟崇义一面。那汽车可是当时他们全营、全师、全军唯一的一部啊！”
姬老太爷立即从座位上站起身来，拱手向黑副官致意。
“为了犬子之事，耽误了黑副官的前程，真是对不住哇！”
黑副官不在意地摆摆手。
“其实，上司对我的桀骜不驯早有不满。汽车之事，不过是个由头罢了。”
“后来呢？”崇仁急切地追问下文。
“后来我就想起了你姬大哥的话，来周原看看。辗转通过关系，调到了西北的军中，投靠在了宗军长的麾下。唉……，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崇仁一时也陷入在回忆之中，感叹着当年黑营长的风范。
“那时候的黑营长，豪爽义气，坦诚率性，真是令人难忘啊！但你的样子变化太大了，我差点儿都认不出来了！”
黑副官感慨万端地叹着气，似有更多的难言之隐。
“变喽！变喽！早就变成另外一个人喽！一次挫折教训了我。从此我就变成了一只只会对上司俯首帖耳、唯命是从的黑狼狗，叫咬谁就咬谁！唉！军人嘛，也应当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如此一来，倒也官运亨通。”
“官运亨通？你这个年纪和资历，才当个副官，太委屈你了么！”姬老太爷关心地评论着。
黑副官摇摇头，似乎还隐藏着一些秘密。
“有些情况你们并不知晓，现在也还不便让你们知晓啊！”
崇仁说着宽慰的话：“官大官小不算啥！只要自己自由自在，真实率性地活着，就是好事！”
黑副官摇头摇得更厉害了，好像要摆脱自己内心的痛苦。
“就是这一条，现在做不到了呀！率性少了，奴性多了。奴性多了，人性就少了哇！就像今天与老太爷和你姬大哥之间这样坦诚的谈话，十多年来还是头一遭啊！”
姬老太爷和崇仁并不完全理解地看着黑副官。
人的一生，有时候会发生很大的变化。不知不觉间，就变成了另外一个前后矛盾、截然不同的自己。这个变化的过程和结局，或许自己不曾预料也不可接受，但实际上却无可避免地发生了。“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其实并不尽然。不是真伪掩饰暴露的问题，而是前后蜕化变异的结果。人之所变，有时非己之愿，势使然耳。(www.xing528.com)
黑副官此时的这种心态，别人当然尚难理解。
为了转移心绪，黑副官提起了另外的话头。
“姬大哥，你那个兄弟现在情况如何呀？”
姬老太爷听闻此言，极为关切，全神贯注地倾耳细听。
崇仁也想从黑副官处探问更多的信息：“自从十多年前见过那一面之后，就一直再没有他的确切消息。你是不是还知道些……”
“我和你兄弟没有打过交道，只知道他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在军中威信很高。这么多年来，我也没有听到他的消息了。”黑副官并不知道更多的情况。
姬老太爷不免感到有些失望泄气。
吕管家赶来报告：“郭旅长到了。”
姬老太爷一众人前往庄园大门处迎接。
一见面，郭复礼拱手致礼，大发感慨。
“十多年前，在下有幸结识了姬老太爷父子这两位周原的圣人、奇人，获益良多，受教匪浅呐！十多年后的今天，我郭某人又来登门求教喽！切望还能得到周原圣人和奇人的指点！”
姬老太爷笑了一笑，调侃回复。
“你自己不也是周原的一位传奇人物吗？前清穷秀才，土匪大当家，官军旅长官，此后还不知道再能变成个啥哩！”
“造化弄人么！”郭复礼苦笑着接话。
郭复礼本就是应邀前来讨教“破城高招”，众人至客厅甫一落座，他即开门见山介绍了相关军情。
“宗军长已到了周原亲自督战，并下了严令，要我三日之内必须攻克凤翔城！还责怪我说，已经调去了数门大炮，为何不用？话说得很难听，问我是不是看在当年同在一山为匪的情分，不忍向难兄难弟下硬手？”
姬老太爷连连摇头，忍不住为郭复礼抱打不平。
“这怎么可能么？郭旅长就不是这种人嘛！你们那位军长说话欠考量！”
郭复礼感激似的对姬老太爷一拱手，继续说着自己的真实心思。
“曹拐子当年背信弃义，自相残杀，害了我多少弟兄？他早已是我郭某人不共戴天的死敌了！如今又是两军对阵，各为其主。论公论私，我都不会对他网开一面的。”
崇仁表示态度并说明了情况。
“曹拐子欺压百姓，祸害地方，确实应该讨伐。家父与我愿意协助贵军早日克城取胜，以免百姓遭受更多苦难。我刚从城里出来，对他们的城防情况略知一二，恐怕强行攻城不是上策。”
黑副官主张服从上司命令，以炮火强行轰城：“我看还是按照军座大人的命令，直接向城里轰去几十发炮弹，敌军就会不战自溃的。本人就是炮兵出身，知道在攻城战中大炮的威力。”
郭复礼摇着头表示不同意。
“老太爷不是说过了么？隔着城墙乱发炮弹，就等于是滥杀无辜，而且也没有解决我军如何入城的问题。关键还是要在城墙上找到突破口。”
黑副官为难地摊开双手。
“城上守军居高临下，攻城部队很难接近到城墙之下，更不用说攀爬登城了。这几天的战况，不就一直如此吗？”
“炮弹不行，就用炸药！只是选择何处才会有更好的爆破效果呢？又要怎样才能把炸药平安送到城墙脚下呢？”郭复礼苦苦思索着。
姬老太爷闻听此言，频频点头，并与崇仁交换着眼色。
郭复礼看着姬家父子俩似乎已有主见的神情，便抱拳一揖，直截了当地提出了请求。
“老太爷和姬老爷有何破城良策，还望指教！”
“我就等着你来问哩！”姬老太爷胸有成竹的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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