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刮着秋风,同样吹着落叶。
“爹——!”仿佛有天籁之音从遥远缥缈处隐约传来。
姬秉忠曾经住过的前院偏房里,家具已搬得空空如也,搜寻翻查过的痕迹处处可见。当然,即使是掘地三尺,崇德也不可能再挖掘出什么值钱的物件了。
简陋的卧床处,所有的铺盖被窝之类已被变卖。崇德酣睡在光板床上,显然是一副醉酒后的状态。
突然,崇德像是被惊醒一般,心中一阵悸动并猛地坐起身。他揉揉眼睛,陌生地看看四周,似乎不知身在何处。
“咦?这天才刚黑么,咋就睡到这儿了!奇怪!梦中还有人喊爹哩!”
崇德在梦中所听到的这一声“爹”的凄厉呼喊,正是他的长兄崇仁在几千里之外的周原发出的。此时此刻,崇德的生身父亲姬秉礼刚刚咽下最后一口气。崇仁在父亲临终时的呼喊声,千里之外的弟弟崇德竟然在梦中能够即时听到。父亲咽气的刹那间,千里之外的儿子崇德竟然突发一阵心悸。或许是神秘的血缘关系所致。但现实中的崇德,并没有感知、也不会去感知遥远的亲情,他只操心着自己眼下的处境。
崇德酒后醒来,走出屋门,正好看到他的一个侍妾的身影。侍妾手提两三个包袱卷儿,蹑手蹑脚地慌忙向院门处偷偷溜去。
崇德又气又恼地急忙喊叫起来。
“喂!你要跑哪儿去呀?”
看到已被崇仁发现,侍妾索性大大方方地挺直了腰身,理直气壮地告知崇德。
“走啦!大房早就走了,二房也跟着走了。现在该着我三房走人啦!”
崇德气急败坏地指责起来。
“你!你们!你们花了我多少银子!怎么说走就都走了!还有没有一点儿情义呀?”
侍妾一手拎着那几个包袱,趋近崇德伸出另一只手掌。
“呀!你还知道个情义?情义都是银子买来的!你的银子呢?拿出来让老娘瞧瞧!”
崇德尴尬地往后退缩着。他没有银子了。老爷临走前给他留下的那“够用个一年半载”的银票,早就让他那三个侍妾偷着瓜分了。
侍妾轻佻地在崇德脸颊上拧了一把。
“等你有了银子,再来找我嘛!”
浪笑一声后,侍妾扭着腰肢屁股,向大门走去。
“你去哪儿?”崇德追至门口。
“当然是去找有钱的主儿喽!”侍妾头也不回,径顾走着,出了门外。
崇德追出门外。
只见侍妾已坐在一辆黄包车上。黄包车上等着接人的,正是那个曾被柳管家踢翻在地的光头赌友。光头赌友与侍妾在黄包车上搂抱着,催促车夫起动。黄包车扬长而去。
崇德眼巴巴地看着黄包车走远,恼怒地飞出一脚,不料一脚踢到了石阶上,痛得“噢哟”叫出声来。就在他俯身弯腰企图去揉搓脚部时,看到了一个让他感到晦气的场面。
惨淡的路灯下,大门对面的巷根处,蹲着两个衣衫褴褛、状如乞丐之人。
“晦气!”崇德连连朝地下呸着唾沫,扭头就走。
那两个乞丐显然是专意在此等候着崇德。一见崇德,两人迅即站起身来。正是孟老板和曹拐子。
“三少爷!三少爷!三老爷!”孟老板可怜兮兮地轻声呼唤着。
曹拐子在一旁不停地点头哈腰。
崇德一时愣住,满脸惊奇纳闷的神情。
话说孟老板和曹拐子自凤翔城破之后落荒而逃,虽侥幸不死,却四处碰壁,走投无路,找不到安身立命之所。万般无奈之下,孟老板想起了远在天津的姬府三老爷姬崇德。
崇德年少时,曾屡屡被孟老板所哄骗。在孟老板看来,再次将这个自私自负且又狂傲愚蠢的公子哥儿玩弄于手掌之上,不过就是个“碎碎的事”。他将从崇德在天津的荣华富贵中分一杯羹。在这个信念的驱动下,他和曹拐子一路风餐露宿,连偷带抢,坑蒙拐骗,终于来到了天津的繁华世界。他没有想到的是,千辛万苦找到的崇德,竟是如此落魄的处境。
小小四合院里,最后一批桌椅板凳都卖光了。崇德与孟老板、曹拐子三人只能在院内地面上席地而坐。
最后的一点钱财,最后的一顿晚餐。
地面上摊着报纸,上面放着一些荷叶垫着的包子,一盒硕大的油炸麻花,一瓶白酒。
三人轮流拿起酒瓶,直接对嘴灌了进去。
曹拐子用手背擦了一下饮酒后的嘴唇,发表着自己的感想。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吃了这有名的狗不理包子和十八街大麻花,天津算是没有白来!”
孟老板不屑地训斥一番。(www.xing528.com)
“你就知道个吃!只有这点儿钱,吃光了你还吃啥呀!”
崇德环视着小小四合院,悲凉地说道:“这院里,能卖的都卖了,连个桌椅板凳也没剩下了。”
孟老板也环视着小院,充满希望地试探着崇德的反应。
“这院房屋,还能值不少银子吧?”
崇德则是一副灰溜溜地泄气口吻:“哼!租的!这院子住不了几天喽!租期一到,我还不知道到哪座庙里安身哩!”
三人顿时无奈地低落无语。
拿过酒瓶,灌了一口酒之后,孟老板拿起一只包子,一口吞进嘴里。尚未咀嚼吞咽完毕,他又伸出手去拿包子。但那只伸出去的手,伸到一半儿就停着不动了。
崇德与曹拐子不禁感到有些奇怪,疑惑地望着孟老板半途而废的动作。
孟老板好像发现了什么,三下两下急忙把荷叶连同上面的包子拨到一边,抽出衬垫包子之下的那张用以裹物包装的报纸,急切地看着报纸上的消息。
崇德与曹拐子不解但也急切地望着孟老板阅报的脸色变化。
“咋回事?有啥好消息么?”崇德忍不住,着急地问道。
孟老板拍打着手中的报纸,大声骂了起来。
“他妈的!这帮土匪,简直就是夺人所爱、坐享渔人之利么!”
曹拐子一听“土匪”二字,做贼心虚,露出了不自然的悻悻之色。
孟老板看在眼里,索性解释了一句。
“我说的不是你这个土匪!”
孟老板又抓过酒瓶,愤怒地喝下一口酒,这才开始忿忿不平地说着缘由。
“咱们当初好不容易挖掘出的那些青铜宝物,大部分都被那几个司令、军长擅自瓜分,据为己有了!这报纸上说了,那个宗军长的姨太太的娘家就在天津。前几天,就在天津倒手,把一尊周公东征方鼎卖到了美国旧金山。这不就是咱们送去的那一件吗?”
“卖了多少钱?”曹拐子羡慕嫉妒恨地问道。
孟老板气恨恨地发泄着不满:“报上没说。那还不得卖个好几万、好几十万,甚至上百万、几百万!唉!卖得再多的钱,也跟咱没有半毛钱的关系喽!”
沉默了一阵后,孟老板似乎下了决心。
“不行!我不甘心!回呀!”
“回?回哪儿?”崇德疑惑地问着。
“当然是回周原!”孟老板口气决绝地回复。报纸上关于那尊铜鼎的消息,给了他极大的刺激。那本是他已经到手的肥肉,如今眼睁睁看着落入别人碗中。个中滋味,犹如苦果难以下咽。他打算返回周原,重打锣鼓另开张,再干“摸金”勾当。
曾经说过“宁死不回周原”的崇德,态度依然坚决,一口回绝了孟老板的提议:“要回你们回,反正我是不会再踏上周原一步的!”
曹拐子则是小心翼翼地提出疑问:“回周原咱弄啥哩?靠啥吃饭哩?”
“还能弄啥?干咱老本行,找青铜宝物。”孟老板明确答复。
曹拐子似乎觉得此事很难办:“这现时咱手下已经没有人手了么!”
“嗨!人多有人多的弄法,人少有人少的弄法!干活的人少,分钱的人还少哩!”孟老板自有他的打算。
曹拐子大为动心:“当初咱找那个胡铁嘴抽签算卦,他私下悄悄对我说,说我五行之中土多金少,金被土掩,出路在于取土摸金,还说此中天机不可泄露。看来……”
孟老板极力撺掇:“摸金,就是搜寻青铜宝物么!我还当过你的摸金团副哩!取土,你不挖洞取土,咋能寻到青铜宝物么?”
曹拐子经不住蛊惑,也作出了决定:“摸金!取土!这是天意!我听你的,回!”
孟老板与曹拐子的目光盯向崇德。
“我不……”崇德退缩着,犹豫着,口气已不似刚才那般坚决。
曹拐子一伸手,将一旁剩下的最后一个包子拿过塞进自己的嘴里,边吃边不客气地问着。
“你不回,就在这儿等着饿死呀?”
孟老板鼓励地拍拍崇德的肩膀,语调中充满了蛊惑。
“咱俩打交道可不止一回两回了。我知道你不肯回周原,主要是不想见、不敢见你家老太爷!没关系!回周原,你也可以不跟他照面么!再说,姬府的财宝,你就一点儿不动心?咋说你也是当今姬府的三老爷么!我俩还打算沾沾你的光哩!”
崇德眼神中的退缩和犹豫已经变成了认可和渴望。
曾经感到已在周原无路可走的这三个人,如今沆瀣一气,又踏上了重返周原之路。等待着他们的,又将是怎样的命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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