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全本新注（第1册）周本纪第四

【题解】这是《史记》中一篇宏大的史传，记述了周朝一代八百年的兴衰历史，包括西周及春秋、战国时代。本篇重点是写西周史，平王东迁后“政由方伯”，事详各诸侯世家。周朝之兴，是积德累善得天下的典型。周祖先后稷是唐尧时的农师，他改进了农业耕作技术，受到人民的爱戴。周民族一直重视农业，公刘迁豳，古公亶父居岐，都是发展生产有贡献的革新型人物。古公亶父正式建立了国家，设官分职、广行仁义，周事业方兴未艾。又经过季历、文王的招抚人民，到了武王一举灭纣而有天下。周幽王被犬戎杀灭，又恰似纣王的自焚于鹿台，是自己暴虐人民的结果。司马迁写夏、殷、周三本纪，对创业的开国之君与败家的亡国之主，对比强烈，表现了作者同情人民疾苦，颂扬贤君，鞭笞暴君的儒家政治理想。周代历运，据本篇《集解》引《汲冢纪年》曰：“自武王灭殷以至幽王，凡二百五十七年。”据此，上推武王伐纣是公元前1027年。秦并东周在公元前249年。周代共历七百七十九年，西周传十一世，十二王，东周传二十世二十五王。本篇所载周先公先王及王位世系如下：

（一）周先公先王世系：

（二）西周周王世系：

周后稷①，名弃。其母有邰氏女②，曰姜原。姜原为帝喾元妃③。姜原出野，见巨人迹④，心忻然悦⑤，欲践之，践之而身动如孕者。居期而生子⑥，以为不祥，弃之隘巷，马牛过者皆避不践；徙置之林中，适会山林多人⑦，迁之；而弃渠中冰上，飞鸟以其翼覆荐之⑧。姜原以为神，遂收养长之。初欲弃之，因名曰弃。

【注释】①周：太王古公亶父居于周原，因号曰周。故城在今陕西武功县西北。②有邰（tái）氏：姜姓古部族名，传说为神农氏之后，封于邰，故称有邰氏。有，语助词。邰故地即今武功县。③元妃：元配，嫡妻。④迹：脚印。⑤忻：同“欣”，欢欣。⑥居期：如期，指怀胎满十月。⑦适会：恰好遇上。⑧覆荐：飞鸟以羽翼上蔽下垫，使弃得到温暖。覆：盖。荐：草垫，用如动词，垫。

弃为儿时，屹如巨人之志①。其游戏，好种树麻、菽②，麻、菽美。及为成人，遂好耕农，相地之宜，宜谷者稼穑焉③，民皆法则之。帝尧闻之，举弃为农师，天下得其利，有功。帝舜曰：“弃，黎民始饥，尔后稷播时百谷④。”封弃于邰，号曰后稷，别姓姬氏。后稷之兴，在陶唐、虞、夏之际，皆有令德⑤。

【注释】①屹如巨人之志：俨然像大人一样有志气。巨人：大人，成人。②麻、菽：麻类和豆类作物的总称。③相地之宜二句：考察土地宜于种谷的地方，就在那里春种秋收。相：考察。谷：黍、稷作物之总称。稼：播种。穑：收割。④时：同“莳”，栽种。⑤令德：美德。

后稷卒，子不窋立。不窋末年，夏后氏政衰，去稷不务①，不窋以失其官而奔戎狄之间。不窋卒，子鞠立。鞠卒，子公刘立。公刘虽在戎狄之间，复修后稷之业，务耕种，行地宜，自漆、沮渡渭，取材用②，行者有资③，居者有畜积，民赖其庆。百姓怀之，多徙而保归焉。周道之兴自此始，故诗人歌乐思其德④。公刘卒，子庆节立，国于豳⑤。

【注释】①去稷不务：罢免了不窋的农事官不再致力于农事。去稷，指撤除农事官。②自漆、沮渡渭，取材用：公刘从漆水、沮水南渡渭，至南山取材木为用。③资：财货之总称，这里指行者之费。④歌乐：《诗经·大雅》之《公刘》诗，是一篇颂扬公刘的史诗。⑤豳（bīn）：同“邠”，公刘居豳，周人兴盛，当今陕西彬州市。

庆节卒，子皇仆立。皇仆卒，子差弗立。差弗卒，子毁喻立。毁喻卒，子公非立。公非卒，子高圉立。高圉卒，子亚圉立。亚圉卒，子公叔祖类立。公叔祖类卒，子古公亶父立。古公亶父复修后稷、公刘之业，积德行义，国人皆戴之。薰育戎狄攻之①，欲得财物，予之。已复攻，欲得地与民。民皆怒，欲战。古公曰：“有民立君，将以利之。今戎狄所为攻战，以吾地与民。民之在我，与其在彼，何异。民欲以我故战，杀人父子而君之，予不忍为。”乃与私属遂去豳，渡漆、沮，逾梁山②，止于岐下③。豳人举国扶老携弱，尽复归古公于岐下。及他旁国闻古公仁，亦多归之。于是古公乃贬戎狄之俗④，而营筑城郭室屋，而邑别居之。作五官有司⑤。民皆歌乐之⑥，颂其德。

【注释】①薰育：古代戎狄种族之名。②梁山：山名，在今陕西乾县北。③岐下：岐山脚下。岐山在梁山西南。④贬：变革。⑤作五官有司：建立五官职司。五官：司徒、司马、司空、司土、司寇。有司：职司，主管官员。⑥民皆歌乐之：当时人民歌颂古公亶父的诗，收在《诗经》的《鲁颂》《周颂》和《大雅》中。如《鲁颂·閟宫》称赞说：“后稷之孙，实惟太王，居岐之阳，实始翦商。”

古公有长子曰太伯，次曰虞仲。太姜生少子季历①，季历娶太任②，皆贤妇人，生昌，有圣瑞③。古公曰：“我世当有兴者，其在昌乎？”长子太伯、虞仲知古公欲立季历以传昌，乃二人亡如荆蛮④，文身断发⑤，以让季历。

【注释】①太姜：古公之妃，有邰氏之女。②太任：挚任氏之女，文王之母。③圣瑞：祥瑞。传说太任生文王时，有赤鸟衔丹书入于酆，止于昌户。④荆蛮：吴越一带地方。⑤文身断发：在身上刺花纹，剪短头发，荆蛮之俗。

古公卒，季历立，是为公季。公季修古公遗道，笃于行义，诸侯顺之。

公季卒，子昌立，是为西伯。西伯曰文王，遵后稷、公刘之业，则古公、公季之法，笃仁①，敬老，慈少②，礼下贤者③，日中不暇食以待士，士以此多归之。伯夷、叔齐在孤竹④，闻西伯善养老，盍往归之。太颠、闳夭、散宜生、鬻子，辛甲大夫之徒皆往归之。

【注释】①笃仁：忠诚地推行仁义。②慈少：爱幼。③礼下贤者：恭谦对下，尊重贤才。④伯夷、叔齐在孤竹：伯夷、叔齐是商朝属国孤竹君墨胎初的两个儿子，为互让继位而逃。事详《伯夷列传》。孤竹：古国名，在今河北卢龙县至辽宁朝阳县一带。

崇侯虎谮西伯于殷纣曰①：“西伯积善累德，诸侯皆向之，将不利于帝。”帝纣乃囚西伯于羑里②。闳夭之徒患之，乃求有莘氏美女③，骊戎之文马④，有熊九驷⑤，他奇怪物，因殷嬖臣费仲而献之纣。纣大悦，曰：“此一物足以释西伯⑥，况其多乎！”乃赦西伯，赐之弓矢斧钺，使西伯得征伐。曰：“谮西伯者，崇侯虎也。”西伯乃献洛西之地⑦，以请纣去炮格之刑。纣许之。

【注释】①崇侯虎：崇国诸侯，虎其君之名。崇国在今陕西西安市东。②羑里：又作“牖里”，古邑名，在今河南汤阴县北四公里处，今尚存纣王监狱遗址。遗址高出地面五米，是一个面积约一万平方米的土台。台上原有文王庙，已毁，存西楼，正门“演易坊”以及六十四卦石碑。③有莘氏：古莘国，姒姓，在今陕西大荔县。④骊戎：古国名，在今陕西西安市临潼区。文马：身上有文彩的骏马。⑤有熊：古国名，在今河南新郑市。九驷：三十六匹马。⑥此一物：有莘氏女。⑦洛西之地：洛水以西之地。

西伯阴行善，诸侯皆来决平。于是虞、芮之人有狱不能决①，乃如周。入界，耕者皆让畔②，民俗皆让长③。虞、芮之人未见西伯，皆惭，相谓曰：“吾所争，周人所耻，何往为，只取辱耳。”遂还，俱让而去。诸侯闻之，曰“西伯盖受命之君”。

【注释】①虞、芮（ruì）：虞国在今山西芮城县东北；芮国在芮城县西。②畔：田界。③让长：敬重年长的人。

明年，伐犬戎①。明年，伐密须②。明年，败耆国③。殷之祖伊闻之，惧，以告帝纣。纣曰：“不有天命乎？是何能为！”明年，伐邘④。明年，伐崇侯虎。而作丰邑⑤，自岐下而徙都丰。明年，西伯崩，太子发立，是为武王。

【注释】①犬戎：亦作犬夷，古代西戎种族名，在今陕西凤翔县北。②密须：古国名，在今甘肃灵台县西。③耆国：聣国，又称黎国，在今山西黎城县东北。④邘：古国名，在今河南沁阳市西北。⑤丰邑：在今陕西西安东。

西伯盖即位五十年。其囚羑里，盖益《易》之八卦为六十四卦①。诗人道西伯，盖受命之年称王而断虞、芮之讼②。后十年而崩，谥为文王③。改法度，制正朔矣。追尊古公为太王，公季为王季：盖王瑞自太王兴。

【注释】①盖益《易》句：盖，疑词，司马迁认为文王演《易》在疑似之间。据《易·正义》云：伏羲制卦，文王作卦辞，周公爻辞，孔子《十翼》。按，《易》为卜筮之书，但记载了许多殷周历史故事，以及许多自然界和社会变化现象、因果，包涵有朴素辩证法思想，非成于一时一人之手。据研究，《十翼》成书于秦汉之际。②受命之年句：文王断虞、芮之讼那一年，有四十余国推尊西伯为王，这一年称为“受命之年。”③文：谥法，经纬天地曰文。

武王即位，太公望为师，周公旦为辅，召公、毕公之徒左右王，师修文王绪业。

九年，武王上祭于毕①。东观兵②，至于盟津，为文王木主③，载以车，中军④。武王自称太子发，言奉文王以伐，不敢自专。乃告司马、司徒、司空、诸节⑤：“斋栗⑥，信哉⑦！予无知，以先祖有德臣，小子受先功⑧，毕立赏罚，以定其功。”遂兴师。师尚父号曰⑨：“总尔众庶，与尔舟楫，后至者斩。”武王渡河，中流，白鱼跃入王舟中⑩，武王俯取以祭。既渡，有火自上复于下，至于王屋，流为乌⑪，其色赤，其声魄云⑫。是时，诸侯不期而会盟津者八百诸侯。诸侯皆曰：“纣可伐矣。”武王曰：“汝未知天命，未可也。”乃还师归。

【注释】①九年：此指文王九年，此时已是武王，继续用文王年号。毕：文王墓地名。②东观兵：武王东巡，检阅军队。③木主：木牌神位。④中军：将文王木主供在中军帐内。⑤诸节：各位受有符节之官员。⑥斋栗：斋慄，敬谨戒惧。⑦信：严肃庄重。⑧小子：武王自称。句意：我小子承受先人的功业。⑨师尚父：太公望吕尚。师：太师。尚父：尊称。号曰：大声发布命令。⑩白鱼：白色为殷家正色，鱼为鳞甲之物，象征战争。白鱼跃入武王舟中，象征殷当为武王所擒，认为祥瑞。⑪流为乌：天火下降化为一只乌鸦。乌有孝名，象征武王能奉孝完成文王灭殷之事业。乌：赤色，为周家正色。⑫其声魄云：乌鸟振翅，发出魄魄的声音，十分振奋。

居二年，闻纣昏乱暴虐滋甚，杀王子比干，囚箕子。太师疵、少师强抱其乐器而奔周。于是武王遍告诸侯曰：“殷有重罪，不可以不毕伐①。”乃遵文王，遂率戎车三百乘，虎贲三千人②，甲士四万五千人，以东伐纣。十一年十二月戊午，师毕渡盟津，诸侯咸会。曰：“孳孳无怠③！”武王乃作《太誓》，告于众庶：“今殷王纣乃用其妇人之言，自绝于天，毁坏其三正④，离逿其王父母弟⑤，乃断弃其先祖之乐，乃为淫声，用变乱正声，怡悦妇人。故今予发惟恭行天罚⑥。勉哉夫子⑦，不可再，不可三！”

【注释】①毕伐：尽全力以伐。②虎贲：如虎之奔，勇士之称。贲，同奔。③孳孳无怠：奋发努力，不要懈怠。孳孳：同“孜孜”。④三正：三仁，即微子、箕子、比干。⑤离逿其王父母弟：抛弃疏远同祖父母兄弟。指纣不任用微子、箕子、比干等同族之人。王父母：祖父母。⑥恭行天罚：恭敬地执行上天的惩罚。⑦勉哉夫子：努力啊，勇士们。夫子，对男子之称。

二月甲子昧爽①，武王朝至于商郊牧野，乃誓。武王左杖黄钺②，右秉白旄③，以麾，曰：“远矣西土之人！”武王曰：“嗟！我有国冢君④，司徒、司马、司空，亚旅、师氏，千夫长、百夫长⑤，及庸、蜀、羌、髳、微、纑、彭、濮人⑥，称尔戈⑦，比尔干⑧，立尔矛，予其誓。”王曰：“古人有言‘牝鸡无晨⑨。牝鸡之晨，惟家之索⑩’。今殷王纣惟妇人言是用，自弃其先祖肆祀不答⑪，昏弃其家国⑫，遗其王父母弟不用，乃惟四方之多罪逋逃是崇是长⑬，是信是使，俾暴虐于百姓，以奸轨于商国。今予发惟共行天之罚。今日之事，不过六步七步，乃止齐焉⑭，夫子勉哉！不过于四伐五伐六伐七伐，乃止齐焉，勉哉夫子！尚桓桓⑮，如虎如罴，如豺如离⑯，于商郊，不御克奔，以役西土⑰，勉哉夫子！尔所不勉，其于尔身有戮。”誓已，诸侯兵会者车四千乘，陈师牧野。

【注释】①二月甲子：周武王十一年（公元前1046）周历二月甲子日。按，1976年在陕西临潼出土西周铜器《利簋》，上有铭文“武征商，唯甲子朝，岁鼎，克昏，夙有商”云云，证实了武王伐殷。昧爽：天将黎明之时。②杖：持。钺：圆形大斧。武王执钺象征具有杀伐的指挥权。③白旄：用旄牛尾装饰的白色之旗。④冢君：各诸侯之大帅。⑤亚旅：众大夫。师氏：随王出征的守卫官。千夫长：千人之长。百夫长：百人之长。⑥庸、蜀、羌、髳、微、纑、彭、濮：周的八个同盟部族国，当今川、陕、鄂、晋等地区。⑦称：举起。⑧比：比次，排列。⑨牝鸡：母鸡。晨：报晓鸣叫。⑩索：离散，指家庭崩溃。⑪肆祀不答：不祭祀祖先。肆，祭享宗庙。不答，不顾，不祭祀。⑫昏弃：蔑弃。⑬逋逃：逃亡之罪人。⑭不过句：不要以为前进六步、七步，就获得胜利。止齐：获胜收兵。旧说为停止整齐行列，非是。下文四伐五伐六伐七伐句意同。都是训诫将士努力作战，不要以为一冲刺，敌人就垮了。伐：一击一刺之意。⑮桓桓：威猛的样子。⑯罴、离：皆猛兽。罴：熊类。⑰不御二句：不要虐待杀害前来投降的人，让他们为我西方服劳役。御：抵制。克：杀。奔：来降之人。役：使服役。

帝纣闻武王来，亦发兵七十万人拒武王。武王使师尚父与百夫致师①，以大卒驰帝纣师②。纣师虽众，皆无战之心，心欲武王亟入。纣师皆倒兵以战，以开武王③。武王驰之，纣兵皆崩叛纣。纣走，返，入登于鹿台之上，蒙衣其殊玉，自燔于火而死。武王持大白旗以麾诸侯，诸侯毕拜武王，武王乃揖诸侯④，诸侯毕从。武王至商国⑤，商国百姓咸待于郊。于是武王使群臣告语商百姓曰：“上天降休⑥！”商人皆再拜稽首，武王亦答拜。遂入，至纣死所。武王自射之，三发而后下车，以轻剑击之⑦，以黄钺斩纣头⑧，悬大白之旗。已而至纣之嬖妾二女，二女皆经自杀。武王又射三发，击以剑，斩以玄钺⑨，悬其头小白之旗。武王已乃出复军⑩。

【注释】①致师：单车挑战，诱出敌人。②大卒：大队人马战车，指全军出击，有戎车三百五十乘，士卒二万六千二百五十人，虎贲三千人。③以开武王：纣卒倒戈为武王开路。④揖诸侯：回拜诸侯。揖，拱手为礼。⑤武王至商国：武王进入商都朝歌。⑥上天降休：上天赐给大家幸福。⑦轻剑：一名轻吕，剑名。⑧黄钺：铜制大斧。⑨玄钺：铁制大斧。⑩复军：还于军中。

武王灭纣

其明日，除道，修社及商纣宫①。及期，百夫荷罕旗以先驱②。武王弟叔振铎奉陈常车③，周公旦把大钺，毕公把小钺，以夹武王。散宜生、太颠、闳夭皆执剑以卫武王。既入，立于社南，大卒之左右毕从。毛叔郑奉明水④，卫康叔封布兹⑤，召公奭赞采⑥，师尚父牵牲。尹佚策祝曰⑦：“殷之末孙季纣⑧，殄废先王明德，侮蔑神祇不祀，昏暴商邑百姓，其章显闻于天皇上帝⑨。”于是武王再拜稽首，曰：“膺受大命⑩，革殷，受天明命。”武王又再拜稽首，乃出。

【注释】①修社：整治土地神的祭坛。②百夫：百夫长。罕旗：九旒云军，装饰有九条流苏，古代仪仗前驱。③奉陈常车：献上威仪之车。奉陈：奉上，陈列。常车，王者专用的仪仗车。因车上插着画有日月的太常旗而得名。④毛叔郑：文王之子伯明名叔郑，封于毛故称。毛：在今河南宜阳县。明水：洁净之水，用以为玄酒，供祭祀。月夜用铜镜取得的露水称明水，后代用井水代替。⑤卫康叔封：武王弟姬封，封邑于卫。布兹：铺席。兹：草席。⑥召公奭：周之支族，初封于召，称召公。武王灭殷，召公奭与周公旦同留京师辅武王。赞采：奉献五色的彩帛。⑦尹佚：武王之相，史失其名，故称佚。策祝：读策书祝文祭告土地之神。⑧末孙季纣：末孙与季纣同义。⑨章：同“彰”，指纣王罪恶昭著，上天都知道了。⑩膺受大命：承受上天所降的命令。膺受：承当。

封商纣子禄父殷之余民。武王为殷初定未集，乃使其弟管叔鲜、蔡叔度相禄父治殷①。已而命召公释箕子之囚。命毕公释百姓之囚，表商容之闾②。命南宫括散鹿台之财③，发巨桥之粟，以振贫弱萌隶④。命南宫括、史佚展九鼎保玉⑤。命闳夭封比干之墓⑥。命宗祝享祠于军。乃罢兵西归。行狩，记政事，作《武成》⑦。封诸侯，班赐宗彝，作《分殷之器物》⑧。武王追思先圣王，乃褒封神农之后于焦，黄帝之后于祝，帝尧之后于蓟，帝舜之后于陈，大禹之后于杞⑨。于是封功臣谋士，而师尚父为首封。封尚父于营丘⑩，曰齐。封弟周公旦于曲阜⑪，曰鲁。封召公奭于燕⑫。封弟叔鲜于管，弟叔度于蔡。余各以次受封。

【注释】①管叔鲜：文王第三子，武王弟，封于管，故城在今河南郑州。蔡叔度：文王第五子，封于蔡，故城在今河南上蔡县西。②表商容之闾：修治商容的故居。③南宫括：周名臣，事迹不详。④萌隶：百姓。萌，通“氓”。⑤九鼎保玉：商传国之宝九鼎和宝玉。⑥封比干之墓：增益比干墓上之土。比干墓在今河南卫辉市北。⑦《武成》：古文《尚书》篇名。⑧班赐宗彝二句：分赐诸侯宗庙所藏宝器，制作文告《分殷之器物》。宗彝：宗庙之宝器。《分殷之器物》，即《逸周书》中的《分器篇》。⑨焦、祝、蓟、陈、杞：周初封国。焦在今河南三门峡南。祝即祝其，一名夹谷，在今江苏连云港市南。蓟在今北京市大兴区西南。陈在今河南周口市淮阳区。杞在今河南杞县。⑩营丘：在今山东淄博市临淄区。⑪曲阜：今山东曲阜市。⑫燕：在今天津市蓟州区。

武王征九牧之君，登豳之阜，以望商邑。武王至于周①，自夜不寐。周公旦即王所，曰：“曷为不寐？”王曰：“告汝：维天不飨殷，自发未生于今六十年②，麋鹿在牧，飞鸿满野③。天不飨殷，乃今有成。维天建殷，其登名民三百六十夫，不显亦不宾灭④，以至今。我未定天保⑤，何暇寐！”王曰：“定天保，依天室⑥，悉求夫恶，贬从殷王受⑦。日夜劳来，定我西土，我维显服，及德方明⑧。自洛汭延于伊汭，居易毋固，其有夏之居⑨。我南望三塗，北望岳鄙，顾詹有河，粤詹洛、伊，毋远天室⑩。”营周居于洛邑而后去⑪。纵马于华山之阳⑫，放牛于桃林之虚⑬；偃干戈⑭，振兵释旅⑮：示天下不复用也。

【注释】①周：镐京。②于今六十年：从帝乙十年至伐纣之年，当公元前1087至公元前1027年。③麋鹿二句：麋鹿飞鸿满野，表示天降灾祸，农事不修。飞鸿：蝗虫。④维天建殷三句：当上天建殷之时，曾登进名贤三百六十人佐殷，也没作出大的成绩，只是保住殷朝不灭。显：成绩昭著。宾灭：灭亡。⑤天保：天命保佑。⑥依天室：使四方之人都依从中央。天室：京都。⑦悉求二句：一网打尽不顺从周室的恶人。重重惩罚，与纣王同罪。⑧日夜四句：日夜劳民，使我西土安定。我要布德教于四方，趁着我们的事业正方兴未艾的时候。⑨自洛三内三句：从洛河之湾到伊水之湾，一片平川，没有险固，这原是夏人所居之地。以上是武王东望的感慨。以下是南望、北望，表现了他灭殷之后忧国忧民以图长治久安的心情。⑩我南望三塗五句：我，武王。谓武王南望三塗山，北望太行山，回顾黄河，东望洛河、伊水，这都是拱卫京都的险固。指武王都镐优于夏人所居。⑪营周居于洛邑而后去：武王班师在洛阳地方规划建邑以控制殷遗民。后来周公建洛邑，就是遵照武王指示而行。⑫华山：今陕西华山，在华阴市之南。⑬桃林：在河南三门峡市。⑭偃干戈：把兵器收藏起来。⑮振兵释旅：整军班师，解除甲兵。

武王已克殷，后二年，问箕子殷所以亡①。箕子不忍言殷恶，以存亡国宜告②。武王亦丑③，故问以天道④。

【注释】①殷所以亡：殷亡国的原因。②以存亡国宜告：拿国家之所以保有或灭亡适宜做与不适宜做的事情来回答。宜：适宜。③丑：感到难堪，尴尬。④问以天道：武王问箕子殷亡的原因，箕子不答，而告以安周国之道，武王也感到难堪，转而问天道，就是《尚书》中的《洪范》篇的来由。

武王病。天下未集①，群公惧，穆卜②，周公乃祓斋③，自为质④，欲代武王，武王有瘳⑤。后而崩，太子诵代立，是为成王。

【注释】①集：安集，安定。②穆卜：恭敬的占卜。③祓斋：周公斋戒沐浴，求神祷告为武王求福。④自为质：以自身代武王之病或死。质，抵押。⑤瘳（chōu）：病愈。

成王少，周初定天下，周公恐诸侯叛周，公乃摄行政当国。管叔、蔡叔群弟疑周公，与武庚作乱①，叛周。周公奉成王命，伐诛武庚、管叔，放蔡叔。以微子开代殷后，国于宋②。颇收殷余民，以封武王少弟封为卫康叔③。晋唐叔得嘉谷④，献之成王，成王以归周公于兵所⑤。周公受禾东土，鲁天子之命。初，管、蔡叛周，周公讨之，三年而毕定，故初作《大诰》，次作《微子之命》，次《归禾》，次《嘉禾》，次《康诰》、《酒诰》、《梓材》⑥，其事在《周公》之篇⑦。周公行政七年，成王长，周公反政成王，北面就群臣之位。

【注释】①武庚作乱：纣王子，即禄父。武王灭殷，将武庚封于商都，分王畿之地为邶（bèi）、鄘、卫三区，由三个亲弟管叔鲜（卫，朝歌）、蔡叔度（鄘，朝歌南）、霍叔处（邶，朝歌北）分别统治监视武庚，史称三监。武王死后，武庚利用管叔、蔡叔不满周公辅政，联合发动叛乱，周公东征，三年才平定了叛乱。②宋：在今河南商丘市。③卫康叔：文王第九子姬封，武王弟。④晋唐叔：武王子姬虞，成王弟。嘉谷：一禾两穗。⑤归：餽送。⑥今文《尚书》有《大诰》《康诰》《酒诰》《梓材》等篇。古文《尚书》有《微子之命》。《归禾》《嘉禾》两篇古今文皆无，已佚。⑦其事在《周公》之篇：此为司马迁自注互见法，谓周公辅政事详《鲁周公世家》。

成王在丰，使召公复营洛邑，如武王之意。周公复卜申视，卒营筑，居九鼎焉。曰：“此天下之中，四方入贡道里均。”作《召诰》《洛诰》①。成王既迁殷遗民，周公以王命告，作《多士》《无佚》。召公为保，周公为师，东伐淮夷，残奄②，迁其君薄姑③。成王自奄归，在宗周④，作《多方》。既绌殷命，袭淮夷，归在丰，作《周官》⑤。兴正礼乐，度制于是改，而民和睦，颂声兴。成王既伐东夷，息慎来贺⑥，王赐荣伯，作《贿息慎之命》⑦。

【注释】①《召诰》《洛诰》及下文《多士》《无逸》《多方》等，皆今文《尚书》中篇名。②淮夷：在今江苏徐州市一带。奄：古国名，在山东曲阜市附近。③薄姑：古国名，殷诸侯，周灭之，在今山东博兴县东北。④宗周：镐京。⑤《周官》：古文《尚书》篇名。⑥息慎：东夷名。郑玄认为息慎即肃慎，在今东北吉林省。⑦荣伯：周同姓，畿内诸侯。贿：赐也。息慎来贺，成王命荣伯赐之以命，其文为《贿息慎之命》，已佚。

成王将崩，惧太子钊之不任①，乃命召公、毕公率诸侯以相太子而立之。成王既崩，二公率诸侯，以太子钊见于先王庙，申告以文王、武王之所以为王业之不易，务在节俭，毋多欲，以笃信临之，作《顾命》②。太子钊遂立，是为康王。康王即位，遍告诸侯，宣告以文武之业以申之，作《康诰》③。故成康之际，天下安宁，刑错四十余年不用。康王命作策，毕公分居里④，成周郊⑤，作《毕命》⑥。

【注释】①不任：不胜其任，即不足以任天子之职。②《顾命》：《尚书》古今文皆有，载成王托卿大夫辅康王之命。③《康诰》：今文《尚书》篇名。④分居里：分别民之居里。古代村闾按贫富贵贱分居，富人居闾右，贫人居闾左。⑤成周郊：划定京都郊区范围。⑥《毕命》：古文《尚书》篇名。

康王卒，子昭王瑕立。昭王之时，王道微缺。昭王南巡狩不返，卒于江上。其卒不赴告，讳之也①。立昭王子满，是为穆王。穆王即位，春秋已五十矣。王道衰微，穆王悯文武之道缺，乃命伯冏申诫太仆国之政，作《冏命》②。复宁。

【注释】①昭王之时等句：昭王德衰，南征渡汉水，南人以膠船渡，至中流膠船解散，昭王死于水中，周人以此事不光明，因此不赴告诸侯。②伯冏：臣名，为周穆王太仆。其所作《冏命》，在古文《尚书》中。

穆王将征犬戎，祭公谋父谏曰①：“不可。先王耀德不观兵②。夫兵戢而时动，动则威，观则玩，玩则无震。是故周文公之颂曰③：‘载戢干戈，载橐弓矢④，我求懿德，肆于时夏，允王保之⑤。’先王之于民也，茂正其德而厚其性，阜其财求而利其器用，明利害之向⑥，以文修之，使之务利而避害，怀德而畏威，故能保世以滋大。昔我先王世后稷以服事虞、夏⑦。及夏之衰也⑧，弃稷不务，我先王不窋用失其官，而自窜于戎狄之间。不敢怠业，时序其德，遵修其绪⑨，修其训典，朝夕恪勤，守以敦笃，奉以忠信。奕世载德，不忝前人⑩。至于文王、武王，昭前之光明而加之以慈和，事神保民，无不欣喜。商王帝辛大恶于民，庶民不忍，诉载武王⑪，以致戎于商牧⑫。是故先王非务武也，勤恤民隐而除其害也。夫先王之制，邦内甸服，邦外侯服，侯卫宾服⑬，夷蛮要服，戎翟荒服。甸服者祭，侯服者祀，宾服者享，要服者贡，荒服者王⑭。日祭，月祀，时享，岁贡，终王。先王之顺祀也，有不祭则修意，有不祀则修言，有不享则修文，有不贡则修名，有不王则修德，序成而有不至则修刑⑮。于是有刑不祭，伐不祀，征不享，让不贡，告不王。于是有刑罚之辟，有攻伐之兵，有征讨之备，有威让之命，有文告之辞。布令陈辞而有不至，则增修于德，无勤民于远。是以近无不听，远无不服。今自大毕、伯士之终也⑯，犬戎氏以其职来王⑰，天子曰⑱‘予必以不享征之，且观之兵’，无乃废先王之训，而王几顿乎⑲？吾闻犬戎树敦⑳，率旧德而守终纯固，其有以御我矣。”王遂征之，得四白狼四白鹿以归。自是荒服者不至。

【注释】①祭公谋父：周公之后，封于祭，畿内之国，谋父是其字。祭城在今河南郑州东。②观兵：炫耀武力。③周文公：周公旦之谥。④櫜：弓箭袋。⑤我求懿德三句：我求美善之德，因此歌大夏之乐，实在只有周武王才能保有这美善之德。夏：大型乐章曰夏。⑥明利害之向：懂得趋利避害。⑦世后稷：世世代代遵后稷之业。⑧夏之衰：夏太康之时。⑨遵修其绪：遵从而修明其绪业。⑩不忝前人：不至于愧对先人。⑪诉载：拥护。⑫致戎于商牧：在商郊牧野发动战争。此指灭殷的牧野之战。⑬侯卫宾服：侯国以外的卫星国是宾服地区。宾：有外交关系而非隶属。⑭甸服者祭五句：甸服国参加日祭，侯服国参加月祀，宾服国四季贡献，要服国岁贡，荒服国只是名义上拥戴中国为王。日祭：每日祭祀天子的父祖。甸服者参与此祭。月祀：按月祭祀天子的高祖、曾祖。侯服者参与。时享：按四时贡献祭品。宾服者上贡。岁贡：每一年才纳贡。要服者岁贡。终王：终身尊奉周王朝为正统。指荒服者名义上臣服周王朝。⑮先王之顺祀等七句：先王为了推行上述五等隶属关系的祀典，对不来日祭的国家则修明自己的诚意；对不来月祀的国家则修明自己的号令，对不来时贡的国家则修明自己的教化，对不来岁贡的国家则修明自己的法典，对不奉正朔的国家则修明自己的德化，如果依次都做了反省，而仍有不来朝贡的国家就要使用刑罚。⑯大毕、伯士：犬戎之二君名。⑰以其职来王：遵照他们的职贡来朝王。犬戎之职贡是进献白狼、白鹿。⑱天子：周穆王。⑲王几顿：王业差不多要陷于萎顿。⑳树敦：树立了敦厚的风俗。敦：同“惇”。一说“树敦”为犬戎族首领之名，一亦通。

诸侯有不睦者，甫侯言于王①，作修刑辟②。王曰：“吁，来！有国有土，告汝祥刑③。在今尔安百姓，何择非其人，何敬非其刑，何居非其宜与④？两造具备，师听五辞⑤。五辞简信，正于五刑⑥。五刑不简，正于五罚⑦。五罚不服，正于五过⑧。五过之疵，官狱内狱，阅实其罪，惟钧其过⑨。五刑之疑有赦，五罚之疑有赦，其审克之⑩。简信有众，惟讯有稽⑪。无简不疑，共严天威⑫。黥辟疑赦，其罚百率，阅实其罪⑬。劓辟疑赦，其罚倍洒，阅实其罪⑭。膑辟疑赦，其罚倍差⑮，阅实其罪。宫辟疑赦，其罚五百率⑯，阅实其罪。大辟疑赦，其罚千率⑰，阅实其罪。墨罚之属千，劓罚之属千，膑罚之属五百，宫罚之属三百，大辟之罚其属二百：五刑之属三千⑱。”命曰《甫刑》⑲。

【注释】①甫侯：周穆王相。②作修刑辟：制作刑法。③“吁来”四句：唉，来吧！诸侯国和诸位官员，让我告诉你们善刑。祥刑：善刑，指不专靠处罚而注重德教。④在今四句：要使百姓安定，不就是选择善于用刑的人吗？要谨慎地对待的，不就是刑法吗？要使案件处理恰当，不就是量刑要适宜吗？⑤两造二句：诉讼双方都来了，法官要从五个方面听取口供。两造：原告、被告两方。师：法官。《汉书·刑法志》云：“五听：一曰辞听，二曰色听，三曰气听，四曰耳听，五曰目听。”⑥五辞二句：五个方面的口供都验证核实了，然后对照五刑判以应得之罪。简：检查核对。五刑：黥、劓、膑、宫、大辟。⑦五刑二句：用五刑定罪不落实，就要从轻用五罚来定罪。五罚：与五刑相对应，五刑疑狱则处以罚金。⑧五罚二句：用五罚定罪还不落实，就再从轻照五过的规定赦免。⑨五过四句：用五过规定赦免要防止种种弊端，有的假公行私，有的受权势者干预，不能恰当地定罪，审判官犯了这些错误，要与犯人同罪。官狱：依仗权势假公行私。内狱：暗中受高位者的干预，不敢依法定罪。⑩五刑之疑三句：用五刑定罪而有疑问，就要减等按五罚定罪；用五罚定罪仍有疑问，就再减等用五过发落，一定要做到量刑恰当，认真核实。⑪简信二句：断案要取信于民，一定要用事实去核查口供。⑫无简二句：没有事实依据，就不要定罪，但也不要一味从轻，要维护天威，严肃法纪。⑬黥辟二句：处以黥刑有疑而要从轻的，罚款黄铜六百两，但要做一番核查，给以应得之罪。率：音刷，锾也。锾（huán）：计量单位，重六两。⑭劓辟二句：处以割鼻之刑有疑而要从轻的，罚款比黥刑加倍为黄铜一千二百两，但要做一番核查，处以应得之罪。其罚倍洒：二百锾。⑮膑辟二句：处以断足之刑有疑而要从轻的，罚款黄铜一千八百两。膑：古代一种酷刑。剔去人的膝盖骨。倍差：比劓刑加倍为四百锾，从中减一倍之半即一百锾，也就是罚款三百锾。⑯宫辟二句：处以宫刑有疑而要从轻的，罚款黄铜三千两。五百率：即五百锾。⑰大辟二句：处以死刑有疑而要从轻的，罚款黄铜六千两。⑱墨罚之属千等六句：黥刑的条目有一千条，割鼻的条目有一千条，断足的条目有五百条，宫刑的条目有三百条，死刑的条目有二百条。五刑的条目共三千条。属：条目，条款。⑲甫刑：甫侯所作，故命为《甫刑》。今文《尚书》作《吕刑》。

穆王立五十五年，崩，子共王繄扈立①。共王游于泾上②，密康公从③，有三女奔之。其母曰：“必致之王④。夫兽三为群，人三为众，女三为粲⑤。王田不取群⑥，公行不下众⑦，王御不参一族⑧。夫粲，美之物也。众以美物归女，而何德以堪之⑨？王犹不堪，况尔之小丑乎⑩！小丑备物，终必亡。”康公不献，一年，共王灭密。共王崩，子懿王坚立⑪。懿王之时，王室遂衰，诗人作刺。

【注释】①繄扈：《世本》作伊扈。②泾上：泾水之上。泾水，渭河支流。③密康公：密国之君。古密国，姞姓，又称密须，在今甘肃灵台县西五十里。④必致之王：一定要献给周共王。⑤群、众、粲：皆多数之名。⑥王田不取群：天子行猎不取尽全群之兽。⑦公行不下众：诸侯行路不可以使众人下车。公：诸侯。公行遇众，公先下车让道以示谦虚。⑧王御不参一族：王聚嫔妃不可使三女出自一家。御：妇官。参：三。⑨而何德以堪之：你有何德享受得起娶三女的福分。而：同尔，你。⑩小丑：微小之辈。⑪坚：原文作囏，此据《世本》作坚。

懿王崩，共王弟辟方立，是为孝王。孝王崩，诸侯复立懿王太子燮，是为夷王。

夷王崩，子厉王胡立。厉王即位三十年，好利，近荣夷公。大夫芮良夫谏厉王曰①：“王室其将卑乎②？夫荣公好专利而不知大难③。夫利，百物之所生也，天地之所载也，而有专之，其害多矣。天地百物皆将取焉，何可专也？所怒甚多，而不备大难。以是教王，王其能久乎？夫王人者，将导利而布之上下者也。使神人百物无不得极，犹日怵惕惧怨之来也④。故《颂》曰‘思文后稷，克配彼天，立我蒸民，莫非尔极’⑤。《大雅》曰‘陈锡载周’⑥。是不布利而惧难乎，故能载周以至于今。今王学专利，其可乎？匹夫专利，犹谓之盗，王而行之，其归鲜矣。荣公若用，周必败也。”厉王不听，卒以荣公为卿士，用事。

【注释】①芮良夫：芮伯也。②卑：衰微。③专利：独占利益。④夫王人者四句：作为国王，应倡导生产，开发货利，公平地分配于全国上下，使人神百物无不得到王的最大利益，就这样，还要天天提心吊胆唯恐百姓有怨怒呢！怵惕：害怕恐惧。⑤《颂》曰：引自《诗经·周颂·思文篇》。有文德的后稷，能与上天的德行相配合，使我众民安居立业，没有不是你的大恩大德。克：能。蒸民：众民。⑥《大雅》句：引自《诗经·大雅·文王篇》。文王布锡施利，所以才成就了周家天下。《诗经》作“陈锡哉周”。

王行暴虐侈傲，国人谤王。召公谏曰①：“民不堪命矣。”王怒，得卫巫②，使监谤者③，以告则杀之。其谤鲜矣，诸侯不朝。三十四年，王益严，国人莫敢言，道路以目④。厉王喜，告召公曰：“吾能弭谤矣⑤，乃不敢言。”召公曰：“是障之也⑥。防民之口，甚于防水。水壅而溃，伤人必多，民亦如之。是故为水者决之使导，为民者宣之使言。故天子听政，使公卿至于列士献诗⑦，瞽献曲⑧，史献书⑨，师箴⑩，瞍赋⑪，矇诵⑫，百工谏⑬，庶人传语⑭，近臣尽规⑮，亲戚补察⑯，瞽史教诲⑰，耆艾修之⑱，而后王斟酌焉，是以事行而不悖。民之有口也，犹土之有山川也，财用于是乎出；犹其有原隰衍沃也⑲，衣食于是乎生。口之宣言也，善败于是乎兴。行善而备败，所以产财用衣食者也。夫民虑之于心而宣之于口，成而行之。若壅其口，其与能几何？”王不听。于是国莫敢出言，三年，乃相与叛，袭厉王。厉王出奔于彘⑳。⑩师：少师。箴：一种寓有劝谏之义的文章。⑪瞍：无眸的盲人。赋：不入乐的诗。⑫矇：青光眼，即白内障。诵：讽诵。⑬百工谏：百工技艺之人均可谏诤。⑭庶人传语：普通平民可以传语转达于上。⑮近臣：王的左右之人。尽规：进规劝之言。⑯亲戚补察：宗室大臣，补察过失。⑰瞽史：乐师与太史。⑱耆艾：王之师傅。六十曰耆，五十曰艾。⑲原隰衍沃：宽阔平坦之地称原，低下潮湿之地称隰，低下平坦之地称衍，有河流灌溉之地称沃。⑳彘（zhì）：邑名，在今山西霍州市东北。

【注释】①召公：此指召康公后代，名穆公虎。②卫巫：卫国的巫人。③监谤者：监察揭发议政的人。④道路以目：行人以目示意，不敢互相说话。⑤弭（mǐ）：止。⑥障：堵塞。⑦列士：上士、中士、下士。献诗：献诗讽谏。⑧瞽：盲者，指乐师。古代乐师多由盲者充任。曲：乐曲。⑨史献书：太史可以献图书记载古今成败以表达意见。

厉王太子静匿召公之家，国人闻之，乃围之。召公曰：“昔吾骤谏王，王不从，以及此难也。今杀王太子，王其以我为仇而怼怒乎①？夫事君者，险而不仇怼，怨而不怒，况事王乎②！”乃以其子代王太子，太子竟得脱。

【注释】①怼（duì）：怨恨。②事君者四句：事奉国君，即使在危险之中，也不应当有仇怨之心；即或有怨也不应当愤怒，更何况是事奉天子。君与王对举，君谓诸侯之君，王指天子。

召公、周公二相行政①，号曰“共和”②。共和十四年，厉王死于彘。太子静长于召公家，二相乃共立之为王，是为宣王。宣王即位，二相辅之，修政，法文、武、成、康之遗风，诸侯复宗周③。十二年，鲁武公来朝。

【注释】①召公、周公：武王时召公奭、周公旦，他们的长子分别封于燕和鲁，他们的次子留宰周室，世为召公、周公。②共和：周公、召公二相和衷共济管理国家，史称共和行政。公元前841至公元前828年。共和元年是我国历史有确切纪年的开始。③复宗周：重新尊崇周王朝。

宣王不修籍于千亩①，虢文公谏曰不可②，王弗听。三十九年，战于千亩③，王师败绩于姜氏之戎④。

【注释】①不修籍于千亩：古代天子耕籍田千亩以劝农，宣王竟弃而不修籍田，荒废农事。②虢文公：文王母弟虢仲之后。虢为畿内之国，在今陕西宝鸡东。③千亩：地名，在今山西介休市。④姜氏之戎：西夷别种，姜姓之戎。

宣王既亡南国之师①，乃料民于太原②。仲山甫谏曰③：“民不可料也。”宣王不听，卒料民。

【注释】①亡南国之师：在千亩之战中丧失了从南方江、汉间征来的士卒。②料民：调查人口，登记年龄性别以备征役。③仲山甫：卿士。

四十六年，宣王崩，子幽王宫涅立。幽王二年，西周三川皆震①。伯阳甫曰②：“周将亡矣。夫天地之气，不失其序③；若过其序，民乱之也。阳伏而不能出，阴迫而不能蒸④，于是有地震。今三川实震，是阳失其所而填阴也⑤。阳失而在阴⑥，原必塞；原塞，国必亡。夫水土演而民用也⑦。土无所演，民乏财用，不亡何待！昔伊、洛竭而夏亡，河竭而商亡⑧。今周德若二代之季矣，其川原又塞，塞必竭。夫国必依山川，山崩川竭，亡国之征也。川竭必山崩。若国亡不过十年，数之纪也⑨。天之所弃，不过其纪。”是岁也，三川竭，岐山崩。

【注释】①三川皆震：三川地区都发生了地震。三川：泾水、洛水、渭水。②伯阳甫：周大夫。③序：自然常态的秩序。地震就是人为的破坏而造成的失序，这是古人的看法。④蒸：上升。阳气被阴气压伏而不能上升，就要产生地震。⑤今三川实震二句：三川地震的原因就是阳气失所，为阴气所压。填阴：被阴气所压。填：同“镇”。⑥阳失而在阴：阳在阴下。⑦演：同衍，水土湿润。⑧昔伊、洛竭二句：禹都阳城，迫近伊、洛，故伊洛竭而夏亡。商都卫，近黄河，故河竭而商亡。⑨数之纪：数起于一，终于十，十则变更，故曰纪。

三年，幽王嬖爱褒姒①。褒姒生子伯服，幽王欲废太子。太子母申侯女，而为后。后幽王得褒姒，爱之，欲废申后，并去太子宜臼，以褒姒为后，以伯服为太子。周太史伯阳读史记曰②：“周亡矣。”昔自夏后氏之衰也，有二神龙止于夏帝庭而言曰：“余，褒之二君。”夏帝卜杀之与去之与止之，莫吉。卜请其漦而藏之③，乃吉。于是布币而策告之④，龙亡而漦在，椟而去之⑤。夏亡，传此器殷。殷亡，又传此器周。比三代，莫敢发之。至厉王之末，发而观之。漦流于庭，不可除。厉王使妇人裸而噪之⑥。漦化为玄鼋⑦，以入王后宫。后宫之童妾既龀而遭之⑧，既笄而孕⑨，无夫而生子，惧而弃之。宣王之时童女谣曰：“弧箕服⑩，实亡周国。”于是宣王闻之，有夫妇卖是器者，宣王使执而戮之。逃于道，而见向者后宫童妾所弃妖子出于路者⑪，闻其夜啼，哀而收之，夫妇遂亡，奔于褒。褒人有罪，请入童妾所弃女子者于王以赎罪。弃女子出于褒，是为褒姒。当幽王三年，王之后宫见而爱之，生子伯服，竟废申后及太子，以褒姒为后，伯服为太子。太史伯阳曰：“祸成矣，无可奈何！”

【注释】①褒（bāo）姒：幽王宠妃，褒国之女。褒为夏之同姓，姓姒氏。褒国故城在今陕西勉县褒城镇东。②史记：史官所记，泛指史书。③漦：龙沫。④策告之：以简策之书告龙，而请其漦。⑤椟而去之：用櫃藏其漦而去其迹。⑥使妇人裸而噪之：使一群妇女裸体叫骂。⑦玄鼋（yuán）：蜥蜴。⑧童妾：小姑娘。龀：女七岁更齿曰龀。⑨既笄而孕：这位后宫女子成年后着了身孕。既笄：女子二八插笄，表示成人。笄，插发之簪。⑩弧：山桑所制之弓。箕服：箕木所制之矢。⑪向者：先前。妖子：幼儿。(www.xing528.com)

褒姒不好笑，幽王欲其笑万方，故不笑。幽王为烽燧大鼓①，有寇至则举烽火。诸侯悉至，至而无寇，褒姒乃大笑。幽王悦之，为数举烽火。其后不信，诸侯益亦不至。

【注释】①烽燧：古代的告警系统，筑高土台，置薪柴，有警即举薪烧之，白昼见烟，夜见火，传递信息。

幽王以虢石父为卿，用事，国人皆怨。石父为人佞巧善谀好利，王用之。又废申后，去太子也。申侯怒，与缯、西夷犬戎攻幽王①。幽王举烽火征兵，兵莫至。遂杀幽王骊山下②，虏褒姒，尽取周赂而去③。于是诸侯乃即申侯而共立故幽王太子宜臼，是为平王，以奉周祀。

平王立，东迁于洛邑，避戎寇。平王之时，周室衰微，诸侯强并弱，齐、楚、秦、晋始大，政由方伯④。

【注释】①缯：古侯国，姓姒，故城在今山东临沂。②骊山：一名丽戎山，在今陕西临潼东南。据《集解》引《汲冢书》（即《竹书纪年》）云：“自武王灭殷以至幽王，凡二百五十七年。”③周赂：周王室所藏财货。④方伯：诸侯。

四十九年，鲁隐公即位。

五十一年，平王崩，太子洩父早死，立其子林，是为桓王。桓王，平王孙也。

桓王三年，郑庄公朝，桓王不礼①。五年，郑怨，与鲁易许田②。许田，天子之用事太山田也③。八年，鲁杀隐公④，立桓公。十三年，伐郑，郑射伤桓王⑤，桓王去归。

【注释】①不礼：不以礼相待。②郑怨，与鲁易许田句：鲁有汤沐邑在许昌，郑有祀泰山之田在祊，许田近郑，祊田近鲁，互相交易，欲各得其近地。郑与鲁交换祀田还含有报复桓王不礼遇郑庄公之事。③许田，天子之用事太山田也：此句“许田”为“祊田”之误。祊田在今山东费县东南，靠近泰山，是周天子赐给郑国陪同周天子祭祀泰山的汤沐邑。许田在今河南许昌市南，靠近洛阳，是周天子赐给鲁国到洛阳朝见周天子的汤沐邑。郑舍祊田，就是不佐天子助祭泰山。用事太山：祭祀泰山。④鲁杀隐公：鲁隐公为公子翚所杀。⑤郑射伤桓王：周桓王伐郑，战于繻葛，郑祝聃射中王肩，事详《左传》鲁桓公五年，即公元前707年。诸侯敢抗王师而射王中肩，政由方伯也。

二十三年，桓王崩，子庄王佗立。庄王四年，周公黑肩欲杀庄王而立王子克①。辛伯告王②，王杀周公。王子克奔燕。

十五年，庄王崩，子釐王胡齐立。釐王三年，齐桓公始霸③。

【注释】①王子克：庄王之弟名子仪。②辛伯：周大夫。③齐桓公始霸句：齐桓公会诸侯于鄄，事在周釐王三年，即公元前679年。

五年，釐王崩，子惠王阆立。惠王二年。初，庄王嬖姬姚，生子颓①，颓有宠。及惠王即位，夺其大臣园以为囿，故大夫边伯等五人作乱，谋召燕、卫师，伐惠王。惠王奔温②，已居郑之栎③。立釐王弟颓为王。乐及遍舞④，郑、虢君怒。四年，郑与虢君伐杀王穨，复入惠王。惠王十年，赐齐桓公为伯。

【注释】①颓：公子颓，庄王子，釐王弟，惠王之叔。②温：邑名，在今河南温县。③栎：郑大邑，在今河南禹州市。④遍舞：一一奏演六代之乐，即黄帝乐名“云门”，尧乐名“咸池”，舜乐名“大韶”，禹乐名“大夏”，殷乐名“大濩”，周乐名“大武”。

二十五年，惠王崩，子襄王郑立。襄王母早死，后母曰惠后。惠后生叔带，有宠于惠王，襄王畏之。三年，叔带与戎、翟谋伐襄王，襄王欲诛叔带，叔带奔齐。齐桓公使管仲平戎于周，使隰朋平戎于晋。王以上卿礼管仲。管仲辞曰：“臣贱有司也，有天子之二守国、高在①。若节春秋来承王命②，何以礼焉。陪臣敢辞③。”王曰：“舅氏④，余嘉乃勋，毋逆朕命。”管仲卒受下卿之礼而还。九年，齐桓公卒。十二年，叔带复归于周。

【注释】①国、高：国子、高子皆齐之上卿，受周王室之命，世代为齐相，故称天子之二守。②节：时也。春秋聘享之时节。③陪臣：双重身份之臣，诸侯卿大夫对天子称陪臣。④舅氏：齐太公之女为周武王之王后，故齐为周王室舅家。

十三年，郑伐滑①，王使游孙、伯服请滑，郑人囚之。郑文公怨惠王之入不与厉公爵②，又怨襄王之与卫滑③，故囚伯服。王怒，将以翟伐郑。富辰谏曰：“凡我周之东徙，晋、郑焉依。子穨之乱，又郑之由定，今以小怨弃之！”王不听。十五年，王降翟师以伐郑。王德翟人，将以其女为后。富辰谏曰：“平、桓、庄、惠皆受郑劳，王弃亲亲翟，不可从。”王不听。十六年，王绌翟后，翟人来诛，杀谭伯④。富辰曰：“吾数谏不从，如是不出，王以我为怼乎？”乃以其属死之。

【注释】①滑：姬姓之国，在今河南偃师南。②爵：玉制酒杯。据《左传》庄公二十一年，周惠王巡虢，郑厉公与虢公飨王，周惠王赐郑厉公以鞶鉴，却赐虢公以礼器玉爵，爵重于鉴，由是郑文公怨周。郑文公，郑厉公之子。《郑世家》云：“惠王不赐厉公爵禄”，释爵为爵禄，与《左传》异。③与：偏袒。郑文公又怨周襄王偏向卫、滑两国。按，滑为郑之属国，滑诉于襄王，襄王以滑与卫，故郑怨。④谭伯：周大夫。

初，惠后欲立王子带，故以党开翟人①，翟人遂入周。襄王出奔郑，郑居王于氾。子带立为王，取襄王所绌翟后与居温。十七年，襄王告急于晋，晋文公纳王而诛叔带。襄王乃赐晋文公珪鬯弓矢②，为伯，以河内地与晋。二十年，晋文公召襄王，襄王会之河阳，践土③，诸侯毕朝，书讳曰“天王狩于河阳”④。

【注释】①党：党徒，部属。惠后欲立子带为王，以自己的徒属为翟人开路，即指使徒属引入翟人。②珪：玉制礼器。鬯（chàng）：祭祀所用酒。鬯本是一种香草，即郁金香。祭祀所用香酒中加有鬯。③河阳：晋之温邑。践土：郑邑，在今河南原阳县西南。④书讳曰句：臣不可召君，故孔子修《春秋》记载为“天王狩于河阳”。

二十四年，晋文公卒。

三十一年，秦穆公卒。

三十二年，襄王崩，子顷王壬臣立。顷王六年，崩，子匡王班立。匡王六年，崩，弟瑜立，是为定王。

定王元年，楚庄王伐陆浑之戎①，次洛②，使人问九鼎。王使王孙满应设以辞③，楚兵乃去。十年，楚庄王围郑，郑伯降，已而复之。十六年，楚庄王卒。

【注释】①陆浑之戎：在今河南伊川县一带的戎人。陆浑之戎本居于甘肃河西，允姓，迁居伊川陆浑地而号陆浑之戎。②次洛：驻停在洛水上。即楚师深入王畿。③应设以辞：随机应变，设辞以对。

二十一年，定王崩，子简王夷立。简王十三年，晋杀其君厉公，迎子周于周，立为悼公。

十四年，简王崩，子灵王泄心立。灵王二十四年，齐崔杼弑其君庄公。

二十七年，灵王崩，子景王贵立。景王十八年，后太子圣而早卒。二十年，景王爱子朝，欲立之，会崩，子丐之党与争立，国人立长子猛为王，子朝攻杀猛。猛为悼王。晋人攻子朝而立丐，是为敬王①。

【注释】①子朝、子猛、子丐：皆景王之子。子猛与子丐为同母兄弟，子朝为庶长子。

敬王元年，晋人入敬王，子朝自立，敬王不得入，居泽①。四年，晋率诸侯入敬王于周，子朝为臣，诸侯城周。十六年，子朝之徒复作乱，敬王奔于晋。十七年，晋定公遂入敬王于周。

【注释】①泽：晋邑。在今山西晋城市境。

三十九年，齐田常杀其君简公。

四十一年，楚灭陈。孔子卒。

四十二年，敬王崩①，子元王仁立。元王八年，崩，子定王介立。

定王十六年，三晋灭智伯，分有其地。

二十八年，定王崩，长子去疾立，是为哀王。哀王立三月，弟叔袭杀哀王而自立，是为思王。思王立五月，少弟嵬攻杀思王而自立，是为考王。此三王皆定王之子。

考王十五年，崩，子威烈王午立。

考王封其弟于河南②，是为桓公，以续周公之官职。桓公卒，子威公代立。威公卒，子惠公代立，乃封其少子于巩以奉王，号东周惠公③。

【注释】①四十二年，敬王崩：《集解》引皇甫谧曰，周敬王四十四年卒，与《左传》所载鲁衰公十九年周敬王卒相合。则“四十二年卒”，误。②考王封其弟于河南：河南，即洛阳。考王封其弟揭于河南以续周公官，号西周桓公。③东周惠公：西周桓公三传至惠公，西周惠公封少子班于巩（今河南巩义市），是为东周惠公。于是有东、西二周，西周居洛，东周居巩。惠公长子袭位为武公。西周武公、东周惠公均为秦所灭。世系如下：西周桓公揭—威公—西周惠公

威烈王二十三年，九鼎震。命韩、魏、赵为诸侯。

二十四年，崩，子安王骄立。是岁盗杀楚声王。

安王立二十六年，崩，子烈王喜立。烈王二年，周太史儋见秦献公曰：“始周与秦国合而别，别五百载复合，合十七岁而霸王者出焉。”

十年，烈王崩，弟扁立，是为显王。显王五年，贺秦献公，献公称伯。九年，致文武胙于秦孝公。二十五年，秦会诸侯于周。二十六年，周致伯于秦孝公。三十三年，贺秦惠王。三十五年，致文武胙于秦惠王①。四十四年，秦惠王称王②。其后诸侯皆为王。

【注释】①胙（zuò）：祭肉。②秦惠王称王：据《秦本纪》，秦惠王十三年（即周显王四十四年，当公元前325年），秦、韩、赵、魏并称王。

四十八年，显王崩，子慎靓王定立。慎靓王立六年，崩，子赧王延立。王赧时东西周分治①。王赧徙都西周。

【注释】①东西周分治：西周惠公封少子班于巩，而成为东、西周。早在周显王二年即已分治。

西周武公之共太子死，有五庶子，毋嫡立①。司马翦谓楚王曰②：“不如以地资公子咎，为请太子。”左成曰：“不可。周不听，是公之知困而交疏于周也。不如请周君孰欲立，以微告翦③，翦请令楚资之以地。”果立公子咎为太子。

【注释】①毋嫡立：没有嫡长子可立。②司马翦：与下文之左成，皆楚臣。③微告：暗中谕告。

八年，秦攻宜阳①，楚救之。而楚以周为秦故，将伐之。苏代为周说楚王曰：“何以周为秦之祸也②？言周之为秦甚于楚者，欲令周入秦也，故谓‘周秦’也。周知其不可解，必入于秦，此为秦取周之精者也③。为王计者，周于秦因善之，不于秦亦言善之，以疏之于秦④。周绝于秦，必入于郢矣⑤。”

【注释】①宜阳：韩大邑，在今河南洛宁县东洛水北岸。②何以周为秦之祸也：凭什么说周助秦为楚祸呢？按，周助秦即为楚之祸。周秦相近，秦欲并周，周恐惧，阳为秦而内实疏。外人不知，从表面看号为“周秦”，楚若信而伐周，恰恰是逼周亲秦，倒不如楚亲近周，周必疏秦。这是苏代替周见楚王的说词。③精：精妙设计。④为王计者四句：替楚王考虑，无论周亲秦，还是疏秦，楚都要与周亲善，这样周必疏秦而亲楚。⑤郢：楚都，在今湖北荆州市。此指鄢郢，在今湖北宜城市南部。

秦借道两周之间①，将以伐韩，周恐。借之，畏于韩；不借，畏于秦。史厌谓周君曰②：“何不令人谓韩公叔曰‘秦之敢绝周而伐韩者，信东周也。公何不与周地，发质使之楚’③？秦必疑楚不信周，是韩不伐也。又谓秦曰‘韩强与周地，将以疑周于秦也，周不敢不受’。秦必无辞而令周不受，是受地于韩而听于秦④。”

【注释】①秦借道两周之间：时韩都在两周之东的新郑，故秦伐韩，要借道两周。②史厌谓周君曰：周借道于秦而畏韩，不借道则畏秦，处于进退维谷的困境。于是史厌献计，派人说韩南联楚，北送地于周，造成周、韩、楚联合之势，使秦不敢借道于周以伐韩；然后又派人入秦，说韩强送地与周，周不敢不受，秦国也没话说，这样周不仅摆脱困境，而且两边讨好，即得地于韩，又表示了听命于秦。③质：人质。④听于秦：取得秦国的理解。

秦召西周君，西周君恶往①，故令人谓韩王曰②：“秦召西周君，将以使攻王之南阳也③，王何不出兵于南阳？周君将以为辞于秦④。周君不入秦，秦必不敢逾河而攻南阳矣。”

【注释】①恶：厌，不愿意。②故令人：特地派人。③南阳：韩地，当今河南济源市、获嘉县一带。④辞：借口。

东周与西周战，韩救西周。或为东周说韩王曰①：“西周故天子之国，多名器重宝。王案兵毋出，可以德东周②，而西周之宝必可以尽矣③。”

【注释】①或为东周说韩王：有人替东周谋划，说韩王不要救西周。②德：感激。使动用法。③尽：全部。

王赧谓成君。楚围雍氏①，韩征甲与粟于东周，东周君恐，召苏代而告之。代曰：“君何患于是。臣能使韩毋征甲与粟于周，又能为君得高都②。”周君曰：“子苟能，请以国听子。”代见韩相国曰：“楚围雍氏，期三月也，今五月不能拔，是楚病也③。今相国乃征甲与粟于周，是告楚病也。”韩相国曰：“善。使者已行矣④。”代曰：“何不与周高都？”韩相国大怒曰：“吾毋征甲与粟于周亦已多矣⑤，何故与周高都也？”代曰：“与周高都，是周折而入于韩也，秦闻之必大怒忿周，即不通周使，是以弊高都得完周也⑥。曷为不与？”相国曰：“善。”果与周高都。

【注释】①雍氏：韩邑，在今河南禹州市东北。②高都：韩邑，在周洛阳之南。③病：疲弊。④使者已行：你可以走了，即照你的意见办。⑤亦已多矣：已经够意思的了。⑥以弊高都得完周也：用一个破败的高都换得了一个完整的周国。

三十四年，苏厉谓周君曰：“秦破韩、魏，扑师武①，北取赵蔺、离石者②，皆白起也③。是善用兵，又有天命。今又将兵出塞攻梁④，梁破则周危矣。君何不令人说白起乎？曰‘楚有养由基者，善射者也。去柳叶百步而射之，百发而百中之。左右观者数千人，皆曰善射。有一夫立其旁，曰“善，可教射矣”⑤。养由基怒，释弓搤剑⑥，曰“客安能教我射乎”？客曰“非吾能教子支左诎右也⑦。夫去柳叶百步而射之，百发而百中之，不以善息⑧，少焉气衰力倦，弓拨矢钩⑨，一发不中者，百发尽息⑩”。今破韩、魏，扑师武，北取赵蔺、离石者，公之功多矣。今又将兵出塞，过两周，背韩，攻梁，一举不得，前功尽弃。公不如称病而无出’。”

【注释】①秦破韩、魏，扑师武：公元前293年秦将白起破韩魏联军于伊阙，掳韩将公孙喜，杀魏将犀武，斩首二十四万。②蔺、離石：两赵邑，均在今山西吕梁市离石区。③白起：秦大将，事详《白起列传》。④塞：此指伊阙塞，在洛阳南十九里，两山相对望之若阙，伊水流其下，故名伊阙。⑤可教射矣：可以受教而学射了。⑥搤：握。⑦支左诎右：拉弓射箭动作。⑧不以善息：不达最美妙之时则不停止。⑨弓拨矢钩：弓拉歪了，箭矢弯了。⑩百发尽息：若一发不中，原有的百发百中之成绩将全被勾销。

四十二年，秦破华阳约①。马犯谓周君曰：“请令梁城周②。”乃谓梁王曰：“周王病若死，则犯必死矣。犯请以九鼎自入于王，王受九鼎而图犯③。”梁王曰：“善。”遂与之卒，言戍周④。因谓秦王曰：“梁非戍周也，将伐周也。王试出兵境以观之⑤。”秦果出兵。又谓梁王曰：“周王病甚矣，犯请后可而复之⑥。今王使卒之周，诸侯皆生心，后举事且不信。不若令卒为周城，以匿事端⑦。”梁王曰：“善。”遂使城周。

【注释】①华阳：亭名，在今河南新郑市东南。秦昭王三十三年（公元前273年），秦背魏约，使白起破魏于华阳。②令梁城周：周臣马犯用计说魏派兵替周筑城。③图犯：保护马犯。④言戍周：表面上宣言是替周尽戍守之义务。⑤王试出兵境以观之：马犯又说秦昭王出兵边境以挟魏兵就计。⑥犯请后可而复之：此指献九鼎之事，等周王示下即来回复。⑦以匿事端：用以掩盖交易内幕（指献九鼎）。

四十五年，周君之秦。客谓周冣曰①：“公不若誉秦王之孝，因以应为太后养地②，秦王必喜，是公有秦交。交善，周君必以为公功。交恶，劝周君入秦者必有罪矣③。”秦攻周，而周冣谓秦王曰：“为王计者不攻周。攻周，实不足以利，声畏天下④。天下以声畏秦，必东合于齐，兵弊于周⑤。合天下于齐，则秦不王矣。天下欲弊秦，劝王攻周。秦与天下弊，则令不行矣。”

【注释】①周君之秦客谓周冣曰：周冣，周之公子，说周君入秦定交，有客献计于周冣，令周冣说服周君割应邑为秦王太后汤沐邑，与秦善交而还。②应：周邑名，在今河南宝丰县西南。太后：秦君昭王母宣太后芈氏。③劝周君句：劝周君入秦之人即周冣，假若周君入秦未达善交，则周冣将被周君治罪。④声：声威。⑤弊：疲敝。

五十八年，三晋拒秦①。周令其相国之秦，以秦之轻也，还其行②。客谓相国曰：“秦之轻重未可知也③。秦欲知三国之情。公不如急见秦王曰‘请为王听东方之变’，秦王必重公。重公，是秦重周，周以取秦也；齐重，则固有周取以收齐：是周常不失重国之交也④。”秦信周，发兵攻三晋。

【注释】①三晋：韩、赵、魏。②周相之秦三句：三晋发兵拒秦，周君派相国使秦报告，周相国认为周小，必被秦轻视，于是走到半道返回了。③秦之轻重未可知：有客对周相说，秦看得起周还是看不起周，还是一个未知数。即劝相入秦。重：看得起。轻：看不起。④重国：大国，指齐和秦。

五十九年，秦取韩阳城、负黍①，西周恐，背秦，与诸侯约从②，将天下锐师出伊阙攻秦③，令秦无得通阳城。秦昭王怒，使将军摎攻西周④。西周君奔秦⑤，顿首受罪⑥，尽献其邑三十六，口三万。秦受其献，归其君于周。

【注释】①阳城、负黍：两韩邑。阳城在今河南登封市东南之告城镇。负黍在登封市西。②背秦：西周背弃秦国而与东方六国合纵。③锐师：精兵。④摎（jiū）：秦将名。⑤西周君奔秦：西周武公，降秦事在公元前256年。⑥顿首受罪：叩头认罪。

秦灭周

周君、王赧卒①，周民遂东亡②。秦取九鼎宝器，而迁西周公于狐③。后七岁④，秦庄襄王灭东周。东西周皆入于秦，周既不祀。

【注释】①周君、王赧卒：周君指西周武公；王赧指周王赧，名姬诞，名为周王，实寄食于西周武公。周灭，两人同亡。②东亡：向东流窜。③狐：聚落名，在今洛阳南一百五十里。④后七岁：西周亡后第七年，即公元前249年东周亡。

太史公曰：学者皆称周伐纣，居洛邑，综其实不然。武王营之，成王使召公卜居，居九鼎焉，而周复都丰、镐①。至犬戎败幽王，周乃东徙于洛邑。所谓“周公葬于毕”，毕在镐东南杜中②。秦灭周。汉兴九十有余载，天子将封秦山③，东巡狩至河南，求周苗裔，封其后嘉三十里地，号曰周子南君④，比列侯，以奉其先祭祀。

【注释】①丰、镐：丰，繁体作“豐”，也写作“酆”，文王所都，在今陕西西安鄠邑区东。镐：也写作“鄗”，武王灭殷后营建的新都，在丰之东，今西安市长安区西南。②杜：古国名，在今西安市长安区东南，周公葬在这里。③汉兴二句：汉武帝封周子南君在元鼎四年东巡至洛阳途中。元鼎四年即公元前113年，上距汉建国之公元前206年是93年，下距武帝封禅之公元前110年是三年。④周子南君：子南为封邑之号。汉武帝封姬嘉为子南君，故称周子南君。汉武帝封周后，为的是表现自己的仁德，为封禅造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