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凤桐口述津沽西于庄

先跟你说说大车店。一到冬天，农民没嘛事干了，就把山芋啊、树幌子嘛的，放在大车店里卖。一般山芋都放在席篓子里，大篓套小篓，中间衬上七八层牛皮纸，防止山芋上冻，都是哪些人买山芋呢？一是烤山芋的，一是煮山芋的。过去烤山芋都是自己拿砖头垒个大泥胎，然后把山芋吊在炉膛里，烤一会儿就拿手捏捏。这大灶烧嘛呢？听说过煤茧儿嘛，专烧那个！那时候，小孩们没事就到水铺啊，工厂的锅炉房啊，垃圾堆啊，去拾煤茧儿，装满一小篮就卖给烤山芋的，煤茧不冒烟，火比较软。那时，烤山芋可以切着卖，论斤约，可香了！这是一个，另外树幌子也都是西于庄的穷人去买，干嘛呢？弄回去锯成一段一段的，然后再劈成一条一条的，晾干，码在小筐里，一挑儿四个筐，加一块有四十来斤，挑着去老城里。早起那有个市场，劈柴呀、稻草呀、扎头儿呀，都上那卖去，过去不都烧大炕嘛，阔主儿就支使老妈子出来，要多少谈好了，都给送家去。卖劈柴的也看人儿来，像生人、老实人、大大咧咧的，他就对你“吃秤”，也就是玩手彩儿，坑人！一个是筐底下拴根绳子，过秤时脚一踩，秤杆就扬起来了。还一种，在秤钩子那夹一个小木头楔子，约秤时拿手指头往里一推，秤杆子就挑起来了。早市卖不完，再走街串巷，也得喊：“卖劈柴——干劈柴——”但不管卖嘛，货都得从大车店趸，都得经过大车店给约秤，他从中收取手续费，也有把货直接倒给大车店嘛也不管的。其他的，住店要店钱，那得单例儿算。就我所知，大车店的房子全是通铺，铺底下放自己的草料、麻绳、工具嘛的，好点的大车店，自己备些棉被，谁用谁花钱，有时来的人多了，棉被不够了就到周围住户赁几床，连猪栈的老客也这样，大车店的人都知道谁们家的棉被干净，谁们家的棉被脏，那前儿润厚里一带净干这个的。

《山芋篓》和《烤山芋灶》，均根据朱凤桐描述绘制，绘于2015年2月9日

西于庄吃猪行儿的可不少，食品二成立以后，得有好几百人进了这个厂。其实这是两部分人，一部分是各猪栈宰猪的，其中包括掌柜的、先生（会计）、“卖头”（搞销售的）嘛的，还有一部分叫“外职工”，都是些干嘛的呢？肠子、肚子卸下来以后他们接走，把里边的粪扒出来，只留上边挂着的那点油，然后把粪卖给粪场子，那时每个猪栈都有几个包这活儿的，最后他们也都进了食品二厂。上次不说了吗，一开始我跑站，后来就到了卸运组，好么，一车八九十头猪，一来就是十几车，千十来头，一车一点数，眼神儿、脑子，都得跟上，猪是活的，乱窜啊，三个、五个、十个……一点儿不带错的，我们比赛过，赶来一百头猪，看谁数的快、数的准。另外，给猪估分量，过完秤，写上号，管理把我们都叫去，每人发给一支笔、一张纸，拿眼看，一号一百五、二号一百三……等完了，一对，上下不能超过多少，我还拿过奖状呢！再一个，估出肉率，也是全凭眼力，看头、蹄，肚子大小，这个要难得多。难在哪呢？到八九十年代，就有造假的了，有些个体养猪户拉到李七庄，卸下来给猪灌水，这遭儿是想增加猪的水分，以后改灌食了，跟填鸭似的，拿机器往里打，肚子滚圆滚圆的，再后来，粮食不还得花钱吗，又改灌沙土啦！最严重时，厂子要是宰两千头猪，抠出来的沙土就得拉一车！怎么造成的呢？说起来话就多了，原来食品公司发“猪票”，比方说，食品二厂这月是十万头的任务，月初经理们都来领“猪票”，你是文安的给你两千头，你是容城的给你两万头……完成了，一头猪国家给补六十六块钱，有的完不成就从个体那儿凑数，个体不走食品公司卖不出去猪，等于两头坑国家。后来我到验质组，专门给猪定级，正常情况下，一百斤出七十斤肉算一等，六十七斤算二等，三斤一个等级。我们四个老人儿，一人盯二十四小时，歇七十二小时。怎么考核我呢？一天一宿卸一百多车猪，定完等级后总的出肉率，跟我定的上下得差不多。(www.xing528.com)

那当然啦，一看灌沙子、灌石头末儿的肯定降级。能看出来，灌东西的猪走路费劲，肚子坠得乱晃，有时我们拿脚一顶，脚豆儿都疼。还有嘛情况呢，收来的母猪混在一等里，查出一头奖三十块钱，还有一种叫“改敲”猪，查出来也有奖励。我们吃的猪都是“敲”过的，就是在小猪仔时，起后腿拉个口把“猪房子”（子宫）给挑了，“敲”过的猪肉嫩也好吃。像那些经常出问题的，“猪票”就控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