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社会空间的神秘化

宇宙起源学 （Cosmogenesis）本身与空间起源学 （Topogenesis）不可分离[9]。宇宙的开端既是时间的开端，亦是空间的开端，开端即秩序的开始。正是时间、空间从根本上使事物相互分离，也就打破了混沌，世界于是获得了秩序。空间的起源学不仅给予被创造者以空间，它也创造创造者的空间，即它在给予空间的同时也在创造空间。空间就是秩序的创造。因此，宇宙 （空间）的起源学常包含着宇宙的目的论，宇宙的目的最直接的是由神赋予的，最根本的却是人赋予的。我们将会发现，它实质上是由占据统治地位的阶级赋予的。所以，从抽象的角度看，宇宙起源论、空间论与神学论不可分离。当然，我们不是要研究各种形态的宇宙论和神学论的具体关系，以及具体的建筑空间如何通向宇宙论 （神学论）的宇宙空间；而是要指出，宇宙空间及其所生产、建构的社会空间对于建筑空间有着根本的影响。

在西方，宇宙、空间的起源常常是由神学来叙述，因此，它又进一步同神学政治学说相互阐发利用。在中国古代，神学的思想虽不发达，但中国商周时期即有 “天”之观念产生，随着社会及先秦理性思想的发展，作为人格神的天被非人格化的 “天道”替代，“天”成为了同人的性、命相结合的宇宙本体，形成了天人合一的宇宙—社会认识论。“天即天道，即乾元，是创造宇宙之始点。自此以后，天就成了本体论和宇宙论的中心观念，代表了创始性、自然性、广大性、生命力，而成了后来哲学所发展及疏导的原始观念。这种疏导和解释，自然也是道家和儒家以及宋明理学等发展的源泉。”[10]宇宙论在中国古代是明确地作为人道建构的依据，无论是儒道，还是阴阳五行，莫不以 “天”“道”（道家使用 “道”的概念，系由 “天”发展而来）作为其理论的立足点。所以，天（道）、阴阳以及儒家讲的礼 （理）都是相互贯通而立足于 “天人合一”之观念的。如儒家经典之一的 《礼记·礼运》云：“故人者，天地之心也，五行之端也。食味别声被色而生者也。故圣人作则，必以天地为本，以阴阳为端，以四时为柄，以日星为纪，月以为量，鬼神以为徒，五行以为质，礼仪以为器，人情以为田，四灵以为畜。”向来以人道著称的儒家的学说，亦充满着浓郁的阴阳五行论色彩，从根本上说，乃是因为社会空间秩序的建构必须借助宇宙论作为其本体论的基础。

先秦道家认为，宇宙的开端是混沌，混沌即道的特征。“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二抱阳，冲气以为和。”道是宇宙的本源，这样道家的哲学人类学同宇宙学的渊源就建立起来，它所提倡的虚无无为的，关于社会秩序的学说就有了宇宙学的根基。道家的宇宙叙事学主要还是空间的叙事学，它建立了人在自然空间和社会空间中的位置——负阴抱阳，冲气为和。道家的空间是虚空，也是要被遗忘掉的存在，因此，除了作为空间之开端的 “道”的时间，历史基本不被道家重视。与先秦道家不同，中国先秦儒家虽未建立如道家那样较为明确系统的宇宙学说，但它将空间秩序归于圣人的创造，这些圣人常常要追溯到神话传说的诸神，如伏羲作八卦，黄帝命人治四方等。所以，虽然先秦儒家学说的空间叙事对宇宙空间的开端毫无兴趣，但它将圣人创造的先验的空间和时间 （历史）作为开端，将时间和空间神话化，以达到宇宙叙事和社会空间叙事相融合的异曲同工之妙。正如袁珂先生所言：“神话转化做历史，大都出于 ‘有心人’的施为，儒家之流要算是这种工作的主力军。他们为了要适应他们的主张学说，很费了一点苦心地把神来加以人化，把神话传说来加以理解性的诠释。这样，神话就变做了历史。”[11]汉代儒家明确将阴阳五行、谶纬学说杂糅儒学，可以算是儒家学说的宇宙论滥觞；宋代大儒朱熹精致地建立了唯心主义的宇宙起源学说，不过他不将宇宙起源归于神或物质，而是 “理”，儒家的这种宇宙—社会学说于此系统化了，但同时也赤裸裸地暴露了朱熹的意识形态意图。(www.xing528.com)

总而言之，宇宙和空间的起源，它们的魅力和魔力，从根本上源于叙事的魔力。严格地说，源于宏大叙事的魔力，宏大叙事使宇宙、社会的起源神秘化、神学化，因此，它的叙事具有控制人的思想的权力。如果没有叙事，空间不可能空间化，时间也不可能时间化，或者说，没有叙事，时间和空间不可能神话化，从而也就无法具备创造社会空间秩序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