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之变：安史之乱与盛唐的崩裂-草原雄鹰的传奇

天宝十一载（752）三月，灵州城（今宁夏灵武西南）外，蹄声急促，如风暴一般袭来，一群身材魁梧的玄甲骑士簇拥着一名相貌堂堂的中年男子由远至近，向着灵武城奔去。为首满面愁容的中年男子乃是阿布思，他乃九姓铁勒同罗部首领，手握同罗精兵，也是一方豪杰。

早在天宝元年（742）时，阿布思在草原上与部落交战失利，领了所部万帐归降大唐。李隆基闻讯大喜，对阿布思大为欣赏，令他一路快马加鞭，早日进京，好君臣相见。至见面之后，李隆基对其予以各种赏赐，又赐名李献忠。此后，李隆基对阿布思的充沛感情丝毫不曾减弱，不想却引发了另一红人安禄山的满腔嫉妒。

阿布思素有才略，纵横疆场日久，知晓安禄山的狡诈，唯恐他构陷打击。无奈之下，阿布思只得寻了权臣李林甫为靠山。到了天宝十载，朝廷以李林甫遥统朔方节度使，由阿布思为副使，掌朔方之地。

阿布思自以为有了李林甫作为靠山，那杂胡安禄山也奈何不了自己。不想去年安禄山与契丹交战吃了大亏，今年说动皇帝李隆基再次调集兵马对契丹作战，欲雪去秋战败之耻。随之调令也发布过来，令阿布思所领同罗数万精骑前往范阳（即“幽州”，今北京城西南隅），隶于安禄山麾下。

阿布思自投奔大唐以来，日子过得很是惬意，大唐供给他的粮草及各种赏赐，每岁要耗费丝绵数十万段，以致河曲一带郡县国库为之一空。李隆基也知道供养这些投奔来的草原部落耗费巨大，可皇帝才不在乎。外邦来投，是天大的面子，皇帝的面子岂可用金钱来衡量？

阿布思的妻子阿努不过二十余岁，长相娇艳，更精于舞蹈。阿努是在朔方成长的，却心心向往着草原。她屡屡感叹，中原物产丰富，如那丝绸让任何女人都没有抵抗力。可感叹完毕，阿努又再三告诫阿布思：“唐人的话语始终甜蜜，唐人的物品始终精美。甜蜜的话语、精美的物品再三诱惑，会令勇士放弃斗志，雄鹰收起翅膀，最终卑躬屈膝，毫无尊严地去讨好皇帝。”

阿布思对妻子所言深以为然。入京朝觐时，虽然李隆基对他夸奖再三，乃至于让他靠近，用手亲抚他的背以示恩宠，他也只是装出很受用的模样。他牢记自己的名字，乃是阿布思，而不是皇帝所赐的李献忠。在与唐人官员交往时，他总是昂起自己的头，尽量不卑躬屈膝。他也交好李林甫，可只是献上财物与草原的特产，而不是自己的奴颜婢膝。阿布思总是记着，自己是草原上的雄鹰，是奔腾的野马。

此番安禄山征调蕃汉步骑二十万征伐契丹人、奚人，阿布思很是不满，自己坐镇朔方，与范阳之间隔了千山万水。他对杂胡安禄山的为人及手段素来不齿，也知道安禄山对自己不怀好意，一直是虎视眈眈。就这么领了同罗精兵前去范阳，不啻羊入虎口，岂能保全？

阿布思根本不想去范阳，思来想去，决定去灵州城内找节度留后李帮忙，请其上奏仍然留于朔方。这李本是户部侍郎，得了李隆基的恩宠，去年将他任为朔方节度留后，到边关历练一番，日后回朝也好继续高升。

平日里，阿布思于草原上到处骑马射箭，放牧打猎，难得来城内。节度使官邸之内，只有李常驻。到了朔方之后，李才发现，自己捡到宝了。朔方所辖，如盐州、灵州、会州等地，均有盐矿，每年采盐甚多，除了部分作为贡品上交朝廷之外，其他可自行卖给本地与外地民众，获利颇丰。朔方节度使本来兼关内盐池使，可李林甫在长安遥领节度使，阿布思人在朔方，心却在草原上，故本节度使不在之时，代知军府事的节度留后反而成了朔方的实际主持者。

跪坐在榻上，看着翘头案上书手刚刚撰写的上月盐产量，李满心欢喜。虽说京官收入丰厚，可在这朔方，坐镇一方，收入岂是在户部时可以比拟的？在户部日久，对于账目数字，李很是在行，看得正投入时，家仆来报，阿布思求见。李放下手中的白麻纸，心中嘀咕：“这阿布思素不管事，今日来找我，却不知道是甚事？”

阿布思风风火火，不等李迎接，直接进来。李赶紧从席上站起来，让到一边，行了个避席之礼。阿布思也不拘泥礼节，一屁股坐下，李跟着坐下，看了他一眼，却见他着了胡人的日常衣着，而非胡人各部贵族推崇的唐人盛装，眼前这人身材高大，皮肤白皙，凛凛风猷，奇姿英发，也是名翩翩美男子。(www.xing528.com)

李拱手道：“奉信王今日不去围猎，却来寻我，不知何事？”阿布思曾被封为奉信王，故有此称。阿布思也不理面前的茶水，直接开口道：“近日有令，调我与儿郎们去幽州。这幽州在千里之外，大军行动极为不便，且这个时节，青草刚出，马儿没吃饱，没有肥膘，长途跋涉过去，要死不少呢。”

李皱眉道：“奉信王的意思，是不想去幽州？”阿布思恨恨道：“到幽州去做甚，送羊肉给杂胡吃吗？”李变色道：“去幽州乃是陛下调令，作为臣子，谁敢不从？”阿布思冷笑道：“若是陛下被人糊弄了，我等还要遵守这等号令？”李昂首道：“我大唐天子，天纵之姿，英明神武，这世间何人能糊弄陛下？”

阿布思猛地站起，仰天狂笑道：“我草原男儿从来是行走的野狼，而不是圈养的家犬。想要摆布我，且看他可有这等能耐？”李闻言大惊，用手指指着阿布思，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阿布思笑罢，一脚将面前的翘首案踢开，昂首出门去了。身后传来李的高声咆哮：“你还想不想要每月的俸禄了？你还想不想要丝帛了？你还想不想喝江南的茶了？你还想不想要荣华富贵了？”

见阿布思头也不回地走了，李心中大急，站起来追了过去，边走边喝道：“你还想不想要美娇娘了？”阿布思果然驻足不前，李见了大喜，以为起了效果，追近了待要再说几句，却见阿布思两眼通红，死死盯着他，将他吓得往后退了几步。阿布思面色悲切，长叹道：“美娇娘于我却有何用？”说罢出门上马，扬长而去。

阿布思出城之后，马不停蹄，直奔大营而去。到了营内，阿布思对妻子说了今日见李的前后经过。阿努夸赞道：“夫君豪情，男儿就该如此。”阿布思尴尬一笑道：“既然撕破了脸，也就不贪恋皇帝的各类赏赐。那皇帝赐给我的什么壮阳散，试了也没什么用。唉，不提也罢！待我领了我部儿郎将朔方的仓库掠了，返回漠北，逍遥一场。”

当日，阿布思、阿努聚集所部，骑在马上振臂高呼：“儿郎们，想不想回草原？想不想重振九姓光辉？当年被默啜部所逼迫，我等远离故乡，跋山涉水，来到朔方。将养多年，儿郎已经成长，可以回归故乡，让战马畅饮母亲河的水源。”原本阿布思以为会得到热烈响应，不想部众听了后发出阵阵窃窃私语。阿布思心中抑郁，这番讲演将自己都说得热血沸腾，却未打动部众。

阿努骑马立在一旁，见冷了场，凑近了低语道：“你只说，大家想不想发财，抢好东西。”阿布思又振臂一呼：“儿郎们，想不想发财？想不想抢东西？”场中顿时沸腾起来了，一片热议声，一些部属顿时有跃跃欲试之姿。阿努掩嘴一笑，赶紧提醒：“你再说一句，想不想抢女人，娶娘子！”阿布思初听之后，愣了片刻，随后脸上露出笑容，振臂一呼：“想不想抢女人，娶娘子！”顿时人群里的欢呼声如雷暴一般爆发，声震四野，人人抽刀在手，面露狂喜之色，嗷嗷狂呼。阿布思不想两句话便激起部众血性，不由得大喜，当即抽刀在手，跟着一起狂呼。

当日阿布思所属精骑发动，先将朔方所属各处粮仓、武库抢掠一空，又至各处抢掠，人人抢了不少好东西，心满意足。看着漫天的火光，听着各处的哭喊声，阿布思突然觉得腹部一热，看了下自己身旁的阿努，不由得一笑，二人骑马，领了所属民众驱赶着牛羊及掠来的人口，浩浩荡荡，前往漠北。

得到阿布思反叛的消息之后，正跃跃欲试准备对契丹用兵的安禄山却是大喜，当即传令，大军暂停不进。安禄山又唤了心腹幕僚，一番商议，谋划再三，想将阿布思手中最为精锐的骑兵弄到手中。

此年四月，受阿布思叛乱牵连，李林甫上奏，请解除自己朔方节度使一职，安思顺再次兼领河西、朔方节度使。阿布思叛后，李狼狈逃命，被降职到景城任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