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因为喜欢这一句诗，她将自己改名为如是。在众多秦淮女子中，她独领风骚，成为这个世界上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有史学家为其作传的青楼女子。她拥有着这世间最可贵的傲骨与独立自由精神，为我们划时代地创造了一个真正的女人的形象。
1641年，一场婚礼引起了人们的骚动。这一天，59岁的钱谦益以正妻之礼迎娶23岁的女子柳如是为妾。士大夫涉足青楼，在当时算是风流韵事，但要大礼婚娶，则是伤风败俗、悖礼乱伦之举，更何况做出这样举动的正是当时的文坛领袖钱谦益。愤怒的读书人纷纷站在岸边，捡起石头往他们结婚的船上砸去。
中国传媒大学传播研究院副教授李汇群说：“按理来说，这两人在社会身份地位上是非常不匹配的，但是当时他不顾家族的反对，毅然确定柳如是。他们两人的这样一种结合，固然说有一些世俗的考虑，但更多是建立在对彼此才华的一种欣赏和相互尊重的基础之上的，这可以说是明清以来江南的一种风气。江南我们都知道，在明清时期它经济特别发达，经济发达带来的一个相关的后果就是个性解放的思潮。他们开始更多关注女性，作为一个又一个个体，她所具有的独特的个性。”
面对非议，柳如是不在乎，她只求“知己”，钱谦益则更不在乎。传说他对柳如是说：“我爱你乌黑头发白个肉。”柳如是则俏皮地回答：“我爱你雪白头发乌个肉。”正如柳如是所写：“古来才子佳妇，儿女英雄，遇合甚奇，终始不易。”钱与柳的相遇也十分戏剧化。河东君柳如是不属于登记在籍的妓女，所以她行踪自由，常常扁舟一叶放浪湖山间，与文人才子诗酒唱酬。
李汇群说：“她每到一个地方就会结交当地的文人士子，大家一起交朋友，然后她也选择一下有没有她心仪的对象。有一次，她好像是和她的男的朋友，交往比较长时间。但是她这个男朋友的母亲不同意，所以就跟当地的地方官沟通，说你必须要把柳如是赶走，不能让她停在这儿了。所以柳如是接到这个地方官的要求，她也必须得立刻开船走人。”
在几段失败的感情后，或许是钱谦益的才望显赫令人仰慕，又或许是厌倦了这样漂泊零落的生活，柳如是扬言：“天下惟虞山钱学士，始可言才。我非才如钱学士者不嫁。”钱谦益闻言，心中大喜，也对人宣称：“天下有怜才如此女子者耶？我亦非才如柳者不娶。”就这样，柳如是驾一叶扁舟，一身士子打扮，神情洒落，前往拜访钱谦益。
陶慕宁说：“她到处‘幅巾弓鞵’，就是她着男子服、整个穿着男子服、戴幅巾，‘弓鞵’，特别要露出自己的三寸金莲。在当时，这个非常重要，有时候比脸还重要，这个缠足对于评价一个女的美不美是非常重要的，所以她要把自己的脚露出来。虽然我着男子服可是小脚特别小，表达就是我很落落不群，我跟其他人不一样，我着男子服，而且可以跟男人很随便地一起唱和。”
在南京博物院里，我们看到了这样一幅柳如是着男子服的画像。
南京博物院副研究员庞鸥说：“柳如是着男子装，应该是从清代初年开始就有这种形象传下来了。她应该是生前就喜欢着男装，以体现出自己那种要像男子一般参与到这个社会中间去的心情，所以就会有一个着男装的柳如是的形象流传了下来。而这个形象也恰恰适合当时的那种变革、朝代更迭的时候，为广大的文人士子们所欣赏，所以才会有人去吟咏她，去吟唱她，去赞颂她，也才会有人去反反复复地、不厌其烦地把她的这种形象，一而再再而三地表现出来。”
婚后，钱谦益为柳如是在常熟虞山盖了“我闻室”，取自《金刚经》“我闻如是一言”，暗含柳如是之名，并戏称柳如是“柳儒士”，读书论诗相对甚欢。(www.xing528.com)
陶慕宁说：“两个人一个住楼上，一个住楼下，互相斗，就是斗诗，原话是‘每宗伯句就’，就每写好一首诗，‘遣鬟矜示柳’，就让一个丫鬟下楼，拿着自己的诗到楼下给柳如是，很矜持的，那是我写的多好。然后‘击钵之顷，蛮笺已至’，就是敲钵的和尚，敲那个钵的时间很快，马上柳如是的那种小的纸笺，回诗达诗就送上来了，两个人旗鼓相当。如果从厚重、从古格来讲，钱谦益的诗应该当好得多，可是从那种俏丽秀美来讲，柳如是反而更胜一筹。这两个人闺中隐若敌国呀，就两个人旗鼓相当，这个太了不起了，能做到这种水平，她有才了。”
19世纪，法国的空想社会主义者夏尔·傅立叶曾说：“某一历史时代的发展总是可以由妇女走向自由的程度来确定。”若以此来打量钱、柳之间，抑或是明末文士与江南名姝间的婚姻生活，大明王朝又会给人另外一番认识。在那个时代，柳如是这样的女子可以以平等的人格参与党舍名流的集会，甚至可以在书札中与名士以兄弟相称。
陶慕宁说：“因为钱谦益的名气太大了，天天有人登门求教、拜师，钱谦益有时候就懒得讲课，那么柳如是就替他来招待客人。按规矩，客人来拜访你必须回访，这才礼貌周到，柳如是就坐一顶小轿，代钱谦益去客人家里面回访，这个在当时，350年前，需要有起码三条必须的、充分的条件才行。第一是柳如是必须得有一定的才华，相当的才华，能跟都不是一般人的客人对话，能有一个对话的基础，能谈得来。第二就是钱谦益需要有这种海量，有这种风度，能够容忍自己的爱妾出门代自己拜访友人。还有一条就是客人也有这个雅量，需要有这个雅量，你不要随便来一个女的，就从外面上我们家来做客。这三条可以说是具有相当的人文色彩了，人性的自由、人性的解放，达到了相当的程度，那个时代跟西方的文艺复兴正好时间也差不多相当。”
演员演绎的柳如是
如果生活的小舟永远这样风平浪静地行驶，历史或许会增添一段爱情佳话。可惜的是，现实的惊涛骇浪打翻了这叶精致唯美的扁舟，落入水中的人物变得尴尬狼狈。崇祯帝自缢后，清军占领北京，南京建立弘光小朝廷。在柳如是的支持下，钱谦益为反清复明，成为南明小朝廷的礼部尚书。
关于钱、柳之间，一直有两个流传很广的小故事。清军南下，南京沦陷，柳如是不愿苟且偷生，劝钱谦益共赴国难，投水殉国。钱谦益围着水塘转了几圈，最后却说：“水太冷，不能下。”而后钱谦益又以“头皮痒”为由，将头发剃成了满人的模样。这或许是后人不齿钱谦益变节故意杜撰之事，但我们还是能感到，一代名儒的灵魂，竟不如风尘中的女子纯洁高贵。
广东省文联主席、茅盾文学奖得主刘斯奋说：“当时商品经济比较发达，江南这么一个地区也深受商品文化的影响，所以义和利、道义和利益，在他心中经常产生冲突、交战、取舍。一方面，他作为一个官僚，作为一个文人，受到传统道德的约束规范，他觉得也要遵守这些东西，从小就受这个制约，但他作为商品经济发达地区的人，又受到那种影响，老是想到另一方面。利益跟道义产生冲突的时候怎么办？他就很为难了，很犹豫了。”
有志妇人，胜过男子。与钱谦益不同，身处时局动荡之秋的柳如是，并不以吟风弄月、诗酒流连的生活为满足，内心炽热的她常常以擂鼓金山的梁红玉自比，渴望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来。钱谦益投降清朝去北京做官，柳如是拒绝陪同。当钱谦益满怀愧疚返回南京后，柳如是又积极鼓励，让其投入到反清复明的行动中。一个烟花柳巷的红尘女子有这等气节和胸怀，不仅令普通人钦佩，也让一位史学巨匠为之动容。
20世纪50年代，双目失明的陈寅恪在恶劣的条件下，凭借惊人的记忆力，历经十个春秋，采用以诗证史的方法撰就了一部80万言的人物巨著—— 《柳如是别传》。书中，他称赞柳如是为“女侠，名姝，文宗，国士”，通过还原柳如是的真实面貌和精神追求，来表彰我民族独立之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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