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国天文学探索：揭秘《楚辞》中的恒星名》

宇宙间的恒星是不计其数的，但人类用肉眼可以直接看到的全部恒星大约只有6000 颗左右。呈现在夜空中的这些恒星，其亮度有大有小，颜色有红有白，排列有疏有密。为了识别和记忆全天的恒星，古人便根据各个恒星不同的颜色、亮度、在空中排列成的图形以及相互间的位置，对它们进行了区域划分；并且从日常生产和生活中寻找一些与恒星形象特征及排列图形相近的事物，或者从政治生活和宗教神话中选择适当的形象，分别给众恒星命取了不同的名称。在战国和西汉时期的楚人文学作品《楚辞》中，就记有不少恒星星名。

1.四象和二十八宿

楚国诗人宋玉创作的《九辩》，抒发了诗人怀才不遇、报国无门的悲愤之情。宋玉在幻想自己不得已而离开楚地，乘云车漫游太空时写道：

左朱雀之茇茇兮，右苍龙之躣躣。属雷师之阗阗兮，通飞廉之衙衙。诗中的雷师和飞廉分别是古代神话传说中的雷神和风神，而朱雀和苍龙则是古代对二十八宿恒星的分组进行命名的两种神兽。

我国古代很早就发现，太阳、月亮和五大行星在恒星背景上是沿着一条公共的轨道从西向东、周而复始地进行周天视运动的。古人把这条公共的轨道命名为黄道。为了便于研究、掌握日月五星的运动规律，古人把黄道线附近一周天的恒星分成了28 组。古人认为，这28 组恒星就像日月五星在运动过程中的宿营地，因而把它们总称为二十八宿或二十八舍。正如《史记·律书》所言：

七正，二十八舍……舍者，日月所舍。

《史记索隐》注云：

七正，日、月、五星。七者，可以正天时……二十八宿，七正之所舍也。舍，止也。宿，次也。言日月五星运行，或舍于二十八次之分也。

这28 组恒星在天空各自排列的形状以及它们在古代的通行名称如图1-3 所示，按顺时针方向依次为：角、亢、氐、房、心、尾、箕、斗、牛、 女、 虚、 危、 室、 壁、奎、 娄、 胃、 昴、 毕、 觜、参、 井、 鬼、 柳、 星、 张、翼、轸。各组星所包含的星数有多有少，互不相同。多则可达22 颗，如翼宿；少则只有2颗，如角宿。

古人还根据二十八宿在春天黄昏时在天空排列的地平方位，把它们平均分为东方苍龙、西方白虎、南方朱雀、北方玄武四组（古称四象）^[1] ，每组七宿。其对应关系是：

图1-3　二十八宿排列次序图

东方苍龙：角、亢、氐、房、心、尾、箕（图1-4）

西方白虎：奎、娄、胃、昴、毕、觜、参（图1-5）

南方朱雀：井、鬼、柳、星、张、翼、轸（图1-6）

北方玄武：斗、牛、女、虚、危、室、壁（图1-7）

图1-4　东方苍龙之象

图1-5　西方白虎之象

图1-6　南方朱雀之象

图1-7　北方玄武之象

由于据《尚书·尧典》记载，四象中的鸟、火、虚、昴等4 星曾被古人用作校准仲春、仲夏、仲秋、仲冬等四时仲月的标准（详见本章第三节介绍），有人便认为二十八宿的四象划分与古代的四季天象有关。不过，这种认识可能并不符合历史实际。有关讨论，详见拙文《二十八宿的四象划分与四季天象无关》^[2] ，此不赘述。

四象的名称，取自古代人们崇拜的四方神兽。因为，古人认为，华夏大地东部的汪洋大海是鳞鱼之神苍龙生活的地方；华夏大地西部的崇山峻岭是走兽之神白虎出没的地方；华夏大地温暖的南方是飞鸟之神朱雀发祥的地方；华夏大地阴冷的北方是爬虫之神玄武（蛇龟）蛰伏的地方。

另外，我国古代在方位观念上还有左东、右西、前南、后北的习惯，所以，对于二十八宿四象在空中的分布，西汉文献《礼记·曲礼上》记曰：“前朱雀而后玄武，左青龙而右白虎。”唐孔颖达疏曰：“此明军行象天文而作阵法也。前南后北，左东右西。朱雀、玄武、青龙、白虎，四方宿名也。”东汉天文学家张衡（78—139 年）在其天文著作《灵宪》中也采用这种说法：“苍龙连蜷于左，白虎猛据于右，朱雀奋翼于前，灵龟圈首于后。”然而，前引宋玉《九辩》诗中朱雀和苍龙的方位却与上述古代的通常说法不相一致。究其原因，可能与《九辩》诗中云车的前进方向有关，即云车不是由北往南行，而是由东南向西北行。这样，排列在南方的朱雀七宿便处在了云车的左边，排列在东方的苍龙七宿便处在了云车的右边，《九辩》因而把人们习惯所称“前朱雀”和“左苍龙”说成了“左朱雀”和“右苍龙”。

从二十八宿各宿使用的名称来看，有的名称的命取与四神兽的身体部位有着密切的内在关系。如，苍龙七宿中的角、亢、心、尾等宿，就是因为它们分别构成了龙角、龙颈、龙心和龙尾；朱雀七宿中的柳、星、张、翼等宿分别代表着鸟喙、鸟颈、鸟嗉和鸟翼；白虎七宿中的胃、觜、参等宿则分别代表着虎胃、虎头和四肢；等等。还有一些宿名的命取则与人们的日常生产和生活中的事物明显相关。如箕、毕、井、轸、鬼、斗、牛、室、壁等。不过，二十八宿星名在战国《楚辞》中仅可见到角宿和尾宿，且它们都记载于屈原（约前340—约前278 年）所作的《天问》之中。

角宿由两颗恒星组成。其中，角宿一的西名是室女座α，角宿二的西名是室女座ζ。作为东方苍龙七宿中的第一宿，角宿象征着苍龙的两只角。另外，古人还认为，角宿是天宫的大门。正如《晋书·天文志》所云：“角二星为天关，其间天门也，其内天庭也。故黄道经其中，七曜之所行也。”在《天问》中，屈原即采用了角宿的这一种含义：“何阖而晦？何开而明？角宿未旦，曜灵安藏？”王逸注曰：“曜灵，日也。言东方未明旦之时，日安所藏其精光乎？”

象征苍龙尾巴的尾宿，系由九颗恒星组成。它们都处在西名天蝎座的范围内。屈原在《天问》中没有直接提及尾宿，而是记述了一个与其有关的传说：“女岐无合，夫焉取九子？”王逸注曰：“女岐，神女，无夫而生九子。”其实，这个传说是对母系氏族社会人们只知其母、不知其父的群婚现象的真实写照。古人在为恒星取名时，也给这个传说保留了一个位置，即认为尾宿九星就是女岐所生的九个孩子。正如《史记·天官书》所云：“尾为九子。”(www.xing528.com)

2.太微垣与东皇太一

我国古代的恒星区划体系，除了四象二十八宿以外，还有紫微垣、太微垣和天市垣三个天区。紫微垣为北天极周围的天区，如图1-8 所示，它大体相当于现代天文学所划分的拱极星区。由于该星区处在天之中央的特殊位置上，所以古人认为它是天上的皇宫之所在，将其称为“紫宫”或“紫微宫”，并将其中的恒星分别用天帝、天妃、皇子等名称命名；还将环绕紫微宫的众星分别名为卫、丞、弼、宰、辅、尉等，把它们视为辅佐天帝保卫皇宫的藩臣。正如《史记·天官书》所云：

图1-8　紫微垣

中宫天极星，其一明者，太一常居也。旁三星三公，或曰子属。后句四星，末大星正妃，余三星后宫之属也。环之匡卫十二星，藩臣。皆曰紫宫。

《史记正义》：“太一，天帝之别名也。”

如图1-9 所示，太微垣为北斗星以南，黄道以北的一片天区，西名狮子、室女、后发等星座均有一部分在其范围内。《史记·天官书》云：“太微，三光之廷。”可知古人认为，其为天帝管理日、月、五星运行秩序的机构之所在。所以，分列太微宫左右两侧的诸星被分别命名为将、相、执法等。正如《晋书·天文志》所云：太微……东曰左执法，廷尉之象也。西曰右执法，御史大夫之象也……东蕃四星：南第一星曰上相，第二星曰次相，第三星曰次将，第四星曰上将……西蕃四星：南第一星曰上将，第二星曰次将，第三星曰次相，第四星曰上相。

天市垣如图1-10 所示，是天间的集贸市场。《史记·天官书》云：“东宫苍龙，房、心……东北曲十二星曰旗。旗中四星曰天市。”而《晋书·天文志》则云：“天市垣二十二星，在房、心东北，主权衡，主聚众。”以上情况表明，天市起初只是由4 颗恒星组成的小市场，其位置应该在西名的蛇夫座内；后来，它便发展成由22 颗恒星围成的大市场，其范围包括西名的蛇夫、巨蛇、天鹰、武仙等星座的局部或大部。

图1-9　太微垣

图1-10　天市垣

关于三垣，在《楚辞》中只有《远游》提到了太微星：“召丰隆使先导兮，问太微之所居。”不过，对于《远游》究竟是战国楚人所作，还是西汉时期的作品，目前在学术界尚存在争议。

在屈原的作品中，《九歌》所歌颂的天神之一是“东皇太一”。关于该神所在的天区，也存在一个究竟是紫微垣，还是太微垣的问题。《九歌》共包含11 个篇章，它们分别歌颂了楚国宗教神话中一些不同的神祇形象。例如，《东皇太一》《云中君》《大司命》《少司命》和《东君》歌颂的都是天神，《湘君》《湘夫人》《河伯》和《山鬼》歌颂的都是地祇，《国殇》歌颂的则是人鬼。在《九歌》歌颂的诸天神中，除了雷神“云中君”和太阳神“东君”以外，东皇太一、大司命和少司命等神祇，都被古人作为恒星星名安排进了星空。

关于“东皇太一”，王逸在为《九歌》作注时说：“太一，星名，天之尊神。祠在楚东，配以东帝，故云东皇。”不过，关于太一星的位置，古代文献中却有两种说法。《淮南子·天文训》云：“紫宫者，太一之居也。”《史记·天官书》亦云：“中宫天极星，其一明者，太一常居也。……皆曰紫宫。”按照这种说法，太一星当指紫微垣内的一颗亮星，亦即当时的北极星（西名小熊座β）。但《淮南子·天文训》又云：“太微者，太一之庭也。”《史记·天官书》云：“南宫朱鸟，权、衡。衡，太微，三光之廷……其内五星，五帝坐。”《开元占经》卷六十七引《荆州占》云：“太一之居也，左文而右武，后极而前行，四帝方旁，众神为辅。”按照这种说法，太一星当指太微垣内“五帝坐”五星正中那颗最亮的星（西名狮子座β）。

那么，楚人所崇拜的太一星究竟是哪一颗呢？本章第五节“楚国的分野与楚人的星神崇拜”考证认为，楚人所尊崇的太一星应是位于太微垣中的那一颗。因为，在春秋战国时期的长江流域，该星于每年初春昏见东方，很适合楚人作为确定春耕农时的标志。由于它对楚国农业生产的重要作用，导致了楚人对它的特别崇拜。除了屈原在《九歌》中把它颂作“东皇太一”以外，宋玉在《高唐赋》中也唱道：“醮诸神，礼太一。”先秦时期的星占术士们也因此把该太一之居——太微垣当作占卜楚国吉凶的分野。如，《史记·天官书》云：“吴楚之疆，占于鸟衡。”又云：“南宫朱鸟，权、衡。衡，太微。”另外，先秦星占士们还根据岁星（木星）每十二年沿二十八宿运行一周天的规律，把二十八宿划分成十二次，作为先秦各国的分野，并根据岁星所在星次来占卜各国的吉凶。由翼、轸两宿组成的鹑尾次则被规定为楚国的分野。如，《淮南子·天文训》记云：“星部地名……翼、轸，楚。”高诱注云：“翼、轸，一名鹑尾，楚之分野。”郑玄注《周礼》云：“九州，州中诸国中之封域，于星亦有分焉。今存其可言者，十二次之分也……鹑尾，楚也。”先秦星占士们之所以这样规定楚国的分野，正是因为翼、轸两宿刚好与太微垣分别位于赤道线的南北两侧，且赤经范围大致相当（图1-26）。《开元占经》卷六十六引石氏曰：“太微十星，在翼、轸北。”这样，当岁星处于鹑尾次的赤经范围时，也就同时处在了太微垣的赤经范围内。因此，鹑尾次被规定为楚国分野，与楚人尊崇太微垣中的太一星是有密切关系的。至于北极紫微宫天区中的那颗太一星，既与楚国的分野毫不沾边，其所处方位也与《九歌》所歌颂的“东皇太一”的名称不符，因此，它不可能是楚人所崇拜的太一星。

3.其他恒星星名

图1-11　司命与虚宿

大司命和少司命，是《九歌》所歌颂的另外两位天神。王逸注引五臣曰：“司命，星名，主知生死，辅天行化，诛恶护善也。”关于这两位主宰人们命运的天神在天间的位置，唐代《开元占经》引甘氏曰：“司命二星，在虚北。司禄二星，在司命北。司危二星，在司禄北。司非二星，在司危北。”如图1-11 所示，司命二星的西名分别是宝瓶座25 和飞马座11。《史记·天官书》的说法与甘氏不同：“（北斗）斗魁戴匡六星曰文昌宫：一曰上将，二曰次将，三曰贵相，四曰司命，五曰司中，六曰司禄。”“司命”仅为文昌六星中的一星，与《九歌》所歌颂的大、少两位司命不符。因此，当以甘氏之说为是。

《九歌·东君》歌颂的是太阳神。诗中有这样两句：“举长矢兮射天狼，操余弧兮反沦降。”王逸注曰：“天狼，星名，以喻贪残。”《晋书·天文志》云：“狼一星，在东井东南。狼为野将，主侵掠。”又云：“弧九星，在狼东南，天弓也，主备盗贼，常向于狼。”天狼星是全天最亮的一颗恒星，它颜色青白，活像一只阴森的狼眼睛在夜空中闪烁。对于这只凶残的狼，当然不能任它肆意横行。楚人在天狼星的附近又安排了一副张满弦的弓箭——弧矢九星，“常向于狼”。《九歌·东君》热情歌颂了太阳神手持弓箭射天狼的功绩，表达了楚人对太阳神的爱戴和对残暴势力的憎恨。如图1-12 所示，天狼星的西名叫大犬座α，弧矢九星则分属大犬和船尾两个星座。

图1-12　弧矢与天狼

咸池在古代神话中本是太阳洗澡的地方。《淮南子·天文训》云：“日出于旸谷，浴于咸池。”屈原在《离骚》中写道，在天空拉车的神马曾在咸池喝水——“饮余马于咸池兮”。王逸注曰：“咸池，日浴处也。”在《九歌·少司命》中，屈原又说女神少司命也在咸池洗澡——“与女沐兮咸池”。王逸注曰：“咸池，星名，盖天池也。”关于这个象征太阳浴池的咸池星的位置，《史记·天官书》云：“咸池，曰天五潢。五潢，五帝车舍……中有三柱。”这是认为，咸池即为五车星，它们的西名分别是御夫座ι、α、β、θ 和金牛座β。不过，《开元占经》卷六十九引甘氏曰：“咸池三星，在天潢西北。”因甘氏就是楚国天文星占家甘德，所以，屈原诗中的“咸池”应该以甘氏所说的三星为准，它们的西名分别是御夫座ε、ζ、η（图1-13）。

凭肉眼观察，银河就像一条银色的长河横贯夜空，十分壮观。但据现代天文学研究，银河实际上是一个由包括太阳在内的亿万颗恒星组成的庞大星系。在我国古代，银河又名天河、天汉、云汉等。屈原的诗作中没有提到银河，但却提到了银河上的渡船或桥梁——天津。如，《离骚》云：“朝发轫于天津兮，夕余至乎西极。”《说文》训曰：“津，水渡也。古文津，从舟从淮。”但《晋书·天文志》却云：“天津九星横河中……主四渎津梁，所以度神通四方也。”《说文》训曰：“梁，水桥也。”若将天津九星依次用直线连接起来，可呈现一个两头尖、中间宽的梭形（图1-14）。所以，把它说成银河上的渡船似比桥梁更形象些。天津九星全部位于西名天鹅座内。

图1-13　咸池

图1-14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