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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林沉浮:流亡者彻悟

时间:2023-10-06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朱之瑜,又称朱舜水,浙江余姚人。朱之瑜当即查阅了家谱,发现基本相符,只有一事不明。对比东林前辈的遭遇,朱之瑜的预言确实够准。六年后即崇祯十七年,朱之瑜四十五岁时,李自成攻陷北京,崇祯皇帝缢死煤山。第二次赴日,千辛万苦,依然不能靠岸。衡量当时的局势,朱之瑜认定复国已无望,与其做亡国奴,不如远走高飞。朱之瑜为什么一再选择流亡日本?

东林沉浮:流亡者彻悟

其一

汉土西看白日昏,伤心胡虏据中原

衣冠虽有先朝制,东海幡然认故国。

其二

廿年家国今何在?又报东胡设伪官。

起看汉家天子气,横刀大海夜漫漫。

这是东林学子朱之瑜的两段诗,诗名为《避地日本感赋》。

明亡后,很多汉族士人为了“全节之志”不剃发,奔走呼号,其中“明末四大学者”表现尤为突出,他们分别是黄宗羲王夫之顾炎武、朱之瑜。

但最终三人被迫剃发,包括写下《断发》诗的顾炎武(一旦持剪刀,剪我半头秃;华人髡为夷,苟活不如死)。我们现在看顾炎武、黄宗羲、王夫之存世的画像,脑袋上都戴个头巾,恐怕就是因为大半个脑袋是光溜的。史料显示,顾炎武、黄宗羲这两年应该是剃了发的,王夫之存疑,唯有朱之瑜堂而皇之地保住了汉民族衣冠,实现了“全节之志”。

朱之瑜为什么能做到这一点呢?保住民族气节的他,又悟出了什么道理呢?

朱之瑜,又称朱舜水,浙江余姚人。据《朱之瑜评传》记载,朱之瑜本是皇族出身,与朱元璋子孙是一家子,但自小家道中落,家境清苦。虽然物质生活很差,但他精神上却一直保持贵族姿态。他为人正直诚恳,不肯趋炎附势、阿谀奉迎。在他37岁时,有人带了家谱找他,给他找到了比本朝皇族还耀眼的身份。这人说自己是南宋朱熹的后裔,认朱之瑜为同族。朱之瑜当即查阅了家谱,发现基本相符,只有一事不明。同族人都同意,但他毅然予以拒绝。各位须知,自明以来,理学宗师朱熹仅次于儒家鼻祖孔孟,已成为后封建王朝的圣人、知识分子所崇拜的偶像,文人士子皆以攀附朱熹为荣耀,但朱之瑜却认为:“人贵自立,不必攀附紫阳也。”说人贵在自立,没必要抱名人权贵大腿,足见人格品位之高。

从儒家学派角度讲,朱之瑜可谓东林学派嫡传弟子。他的老师吴钟峦是晚明清流名士,师从东林书院两代山长顾宪成、高攀龙。在老师的影响下,朱之瑜陶冶的是正气与实学之风。明崇祯十一年即公元1638年,三十九岁的朱之瑜考取恩贡生。人人以为,他从此会进入官场,飞黄腾达,而他却拒绝当官,选择做一名学者。为什么?因为此时大明王朝已经进入死亡倒计时,国家政治变得越来越黑暗,朱之瑜认为自己绝难成为当时官员那样的无耻之人。况且,他早看透了那位“励精图治”的崇祯帝野史记载,他曾经对不解的妻子说过这样的话:我要是出来做官,可能会官运亨通,然后就会建言国事。说的话皇帝肯定不会听,轻了就会把我问罪,遇到祸事还会拿我问罪。

对比东林前辈的遭遇,朱之瑜的预言确实够准。可以说,他早已看透,这样的皇帝、这样的朝廷已经无可救药。他认为“士惟在有为耳,不在官职之大小崇卑也”。一个士人的成功,不在于做多大的官,而在于干成多大的事。社会应该按成就大小,而不是按官位的大小尊重一个士人。朱之瑜立下的是济世之志,希望用所学的知识造福于社会。感受到官场黑暗的他,所以辞官不做,从崇祯年间起,先后十六次拒绝朝廷的邀请,专注学问。

六年后即崇祯十七年,朱之瑜四十五岁时,李自成攻陷北京,崇祯皇帝缢死煤山。明朝北京政权灭亡后,朱家残存皇室虽然建立南明小朝廷,但无力支撑局面,趁火打劫的清兵南下攻明,南明战场上节节败退,朱之瑜有家难归。老家余姚也被清兵占领,浙江剩下了最后一个抗敌据点——舟山群岛。此时群岛集结了大批败退下来的军队与官员,围绕在监国鲁王朱以海周围,其中就有后东林学者、朱之瑜的老师吴钟峦,他也赶到这里辅佐鲁王,出任礼部尚书。不久,朱之瑜也跟流民退到这里。无路可退、从不与政府合作的他,做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决定:投身抗清,全力救国。

但是,鲁王的乌合之众实在不堪一击,于是决定向海外借兵,其中主要借兵对象就是日本,多次派人赴日,希望与日本结盟共同北伐

在借兵日本上,朱之瑜是表现最突出的一位。

现在中国人去日本,应该是件很简单的事,航空旅行不过三小时就能从北京飞到东京。但是,三百年前的运输能力,与现代呈霄壤之别,天上不能飞,海上又经不起大风浪,所以东渡日本往往费尽周折。

朱之瑜一生五次出海,三渡日本,两次未遂,在海上漂泊了十余年,差一点儿做了太平洋上的孤魂野鬼。

第一次赴日,他从中国浙江舟山群岛出发,到达日本近海。此时日本正值德川幕府时代,实行海禁,不许外人停留,朱之瑜到了日本近海后不能登陆,只得原路返回。

第二次赴日,千辛万苦,依然不能靠岸。就在辗转反侧间,他反清复明的根据地舟山不幸被清兵攻陷,鲁王败逃海上,老师吴钟峦已自杀殉国,朱之瑜彻底无家可归。屋漏偏逢连夜雨,游荡期间他又被安南国(今天的越南)兵马截获羁押。安南国王欲留下他,希望他臣服,他誓死不拜。安南王感佩他的气节,放他远走。

最后一次东渡日本,朱之瑜的想法已经产生变化,他知道日本已经不可能援助中国了。因为与监国鲁王相向而行的另一个南明政权,退到福建的隆武帝,曾写了八封求援信,请日本帮助南明恢复中原,均石沉大海。通过多方打探,朱之瑜了解到这样的实情:接到残明求援信后,日本德川幕府就是否借兵给南明进行了讨论。由于日本天皇其时只是一个虚君,国家事务都由德川幕府将军、藩主决定,讨论当中,势力最大的大名纪州藩藩主德川赖宣认为划不来,表示坚决反对,于是德川幕府决定拒绝南明的援兵请求,不发救兵。

得知内情的朱之瑜不再求救兵,而是求避难。衡量当时的局势,朱之瑜认定复国已无望,与其做亡国奴,不如远走高飞。于是,以“鲁仲连不帝秦”的精神,东渡日本,准备在此终了一生。

然而,当时日本幕府沿袭海禁锁国政策,已经“三四十年不留一唐人”。朱之瑜去日本不纳,又有国难回,一叶扁舟飘零东海好一阵。

朱之瑜为什么一再选择流亡日本?最终日本如何接纳了这个中国学者?

一切都与朱之瑜在日本的政界、学界的知己有关。

我在前面已经说过,朱之瑜一生与大明官场无缘,但对日本政界、学界却产生了很大影响,获得了高度认知。朱之瑜来日本前,就与安东守约等人神交已久。安东守约是日本著名学者,在日本政界、学界颇具盛名。最后,也正是因为这个日本好友奔走呼号,日本政府特批,为朱之瑜破了四十年国禁,准允他在长崎租屋定居下来,朱之瑜就此结束了长达十数年的海上漂泊生活。

无疑,除了看本国学者的面子,日本幕府还看中了朱之瑜的才学。朱之瑜虽然也是儒门弟子,但他的学问讲究“实理实学、学以致用”,认为“学问之道,贵在实行,圣贤之学,俱在践履”。这与东林学派一脉相承,也与日本的“实言实行”的实用主义文化传统一拍即合,所以,朱之瑜受到了日本各界人士器重,自抵日之日起,日本达人纷纷拜师,继安东守约之后,朱之瑜的学生遍布日本,其中包括德川家康(德川幕府的开创者)的孙子、水户藩主德川光国。(www.xing528.com)

朱之瑜被水户藩主德川光国聘为“胜国宾师”,尊以师礼。因其年长,不便直接称名,便希望朱之瑜起一名号,以方便称呼。朱之瑜想一想,说,就叫“舜水”吧,因为家乡余姚有一条河叫作“舜水”,以示不忘故国之意。由此,朱之瑜始称“朱舜水”。“朱舜水”这个名字就是这么来的。

东林学人朱舜水开始了在日本的讲学岁月,二十年时光流逝,他创立的“水户学派”形成规模,这个学派以朱子理学为基础,强调尊王一统、大义名分,与东林实学有异曲同工之妙。

作为东林学种,朱舜水一生中最主要的成就是在日本讲学,成为日本那段历史上最有影响力的外国人。他讲授的内容虽然听起来有点儒家老调重弹,从思想上无甚突破,但此间转化的士大夫“铁肩担道义”“尊王攘夷”的精神力量,却是不可低估的。擅长拿来主义日本人——朱舜水的日本众门徒们,学以致用,把此学转化为日本尊王说,鼓吹国家强盛需要一个正统权威,后来严重影响了明治维新中的尊王派。

东林学种幸存日本,对中国来说,延续了一个正宗学种,保留了“中土士魂”的血脉。对日本来说,朱舜水投奔此地意义更为深远。

视朱舜水为国师的德川光国不是慈善家而是政治家,他所做的一切是为了日本的未来。公元1672年,德川光国聘请舜水先生为指导,任命他的日本高徒安积觉为主编,师徒一道撰编《大日本史》。该史以“尊王一统”之说贯穿始终,暗喻东方文明的中心国,以及东方政治精英士大夫代表已从中国转移日本。

东林学人朱舜水一边在日本讲学,一边念念不忘故国亡国之恨。在日本他写下了《中原阳九述略》,总结了明亡两大教训:一是政治腐败,二是学术虚伪。

朱之瑜说:“中国有逆虏之难,贻羞万世,固逆虏之负恩,亦中国士大夫之自取也。语曰,木必朽而后蛀生之,未有不朽之木,蛀能生之者也。”

这段话什么意思呢?朱之瑜分析道:我们大明王朝与其说是亡于外敌,不如说是亡于自毁,这就像木头生了虫子的道理一样啊。木头是先朽了,而后蛀虫才会来,不存在木头没有朽,而蛀虫生出来的道理。

诚哉斯言。对于政治腐败及其根源,东林之后中有人比朱之瑜挖得更深。

他就是与朱之瑜并列“四大学者”的黄宗羲。

我们前面讲过东林后七君子,其中有个智囊人物、御史黄尊素。这个黄宗羲就是他的次子。在父亲遇害时,黄宗羲才17岁,便认识到了国家政治的无耻与黑暗。他想要为父亲报仇,更想继承父亲的遗志。崇祯皇帝清除阉党东林党平反后,黄宗羲进京讼冤,血气方刚的他在袖子里藏着一根铁锥,看见阉党仇人,便扑上去刺,之后大哭不已。崇祯皇帝听到这件事情,感慨地说黄宗羲是“忠臣孤子”。

在为父亲报仇雪恨之后,黄宗羲曾参加过科举考试,可惜没考中。不过,作为忠臣之后,他有着较高的知名度,很多名士也乐意提携他。黄宗羲先是加入晚明最大的政治社团复社,又遵照父亲的遗命,拜大儒刘宗周为师,成为刘宗周的高徒。甲申之变时,黄宗羲35岁,面对国家内忧外患,他的选择很简单——父亲黄尊素是东林烈士大忠臣,作为忠臣之后,他义无反顾地和老师刘宗周一起加入在南京建立的南明朝廷。然而,彼时掌握南明朝廷实权的是阉党余孽阮大铖,他在杀死了一些忠臣良将之后,又将屠刀伸向了黄宗羲。幸亏得到朋友的帮助,黄宗羲才得以逃离南京。

时局一天比一天动荡,江南的城市随着清军的入侵,一个个沦陷。黄宗羲回到家乡,和两个弟弟一起召集了数百壮士,组成一支人称“世忠营”的队伍。南明鲁王监国在浙建立了政权,黄宗羲前往投奔,积极抗清。在参加了数次战役之后,黄宗羲率领3000军士进行西征,不料清军开始大规模进攻浙江,鲁王出海逃亡。黄宗羲只好且战且退,率领部队逃到山中,渐渐队伍也打散了。

随后,黄宗義也像朱之瑜一样,为助鲁王抗清,渡海东赴日本长崎,乞求日本方面出兵相助。但是没有任何结果。

黄宗羲为何没能从日本借到兵?

1649年,黄宗羲在自己的笔记《日本乞师记》中写道,日本“销兵忘战”“粉饰隆平”“风俗侈汰”。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日本太平日久,斗志不旺,不再有一战之力,无力出兵,所以导致明人乞师无果。

借兵日本未果,之后南明小朝廷堪堪就败,黄宗羲心灰意冷,于是决定剃发归隐。从此,他不再为大明的亡命而操心,而是将目光投向了更远处——探索中华出路。公元1664年,返乡闭门写作的黄宗義已年过半百,仍笔耕不辍,苦苦求索。这一年他完成了一部思想巨著,收笔的那一天,他突然拍案而起,仰天长啸,困扰中华的千年祸根原来在这里:“为天下之大害者,君而已矣!”

这是黄宗羲所著《明夷待访录·原君》中,最具含金量的一句话。作为东林薪火传人,黄宗羲终于悟道:真正为害中国的,是历代皇帝!是君主专制制度。他提出,合理的政治应该选举出有能力的人来做首相、政府的领袖,而不是靠暴力、靠血统的皇帝储君亲揽大权。一个国家要强大,不能靠血缘治国,一定要靠能力治国!不要人治,一定要法治!

前事难忘,后事可师。

作为学者清官,黄宗義的东林前辈高攀龙、杨涟这些士表人物,他们从政时期也确实看到了大明王朝正在江河日下,认识到了大明政治的黑暗和内外交困。但是身为封建士大夫的他们,为国家所做的,就是在维护储君,防止后宫干政、排斥阉党,在这些方面积极作为,而没有涉及更深刻的政治改革,更没有认识到,祸乱中国的罪魁祸首到底是谁。现代的政治学认为,成功的国家领导人接班制度,有两个标志。一是有序接班,二是高质量的继承。那么恪守僵化嫡长制的大明王朝,它能保证前者而保证不了后者,也就是说它能保证接班人有序,却不能保证接班人的高质量,所以大明王朝的皇帝,就出现了很多质量问题,大多不是昏君就是庸君,不是生理有问题就是心理有问题。鲁迅曾对大明皇室做出这样的评价:多无赖儿郎。就是说大明王朝皇帝,很多是流氓无赖。哪怕是个白痴,只要他爹是皇帝,他是爹娘第一胎,他就成为皇帝接班人,天然继承了国家最高权力,不管这个人智商如何、多大年纪,大臣们就要极力效忠,他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那么这样的国家会好吗?

九泉之下的东林君子们不明,他们所寄托的明朝二祖十宗,用二百多年的光阴,按照独夫的意志改造了读书人,把他们放在圈定的四书五经牢笼,他们的大脑飞不出这个笼子,手脚亦被笼子捆住,如何能在蓝色文明主宰的近代世界里,找到老大帝国的广阔救国之路?

另外,东林党从早期信仰集团,后期演变为一个利益集团,教训也是极其深刻的。一个信仰集团,为什么随着岁月的磨洗会变成利益集团呢?

腐化只是现象,特权也只是要因之一,更深刻的要素,在于实现信仰的过程及信仰本身。纯粹的理想主义者不食人间烟火,只能把集团带入现实绝境,于是他们不断被半理想半现实主义者取代,当他们通过现实手段取得了权力,但在推行信仰过程中再次陷入现实谷底,信仰本身出了问题时,极端现实者出现了,于是唯实用立论,彻底就把他们带入了利益集团的天地。

要让一个政治集团永葆活力,那么两个要件一个都不能少:一是信仰是真理,是真实有效的,不能破灭;二是实现信仰的手段必须现实,顺天应人。

而这个集团最好的带路人,以上信念和现实能力二者须兼而有之。

弹指一挥间,东林英烈离开我们至今已近四百年,这四百年在历史长河中显得并不远,他们在政治生涯中所表现出的骨气、节操令人敬佩,但是,困守儒家道统和保守封建制度,愚忠低能的皇帝终究不能从根本上救国救民。这是“大明罪臣”东林党人的悲剧,也是旧式中国文人的集体悲剧,很值得今天的我们掩卷长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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