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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蜀文化的特征及对楚文化的影响

时间:2023-10-08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名、法、儒、墨和六经的经师,巴蜀在西汉时是找不出来的。这些学者似乎反映了巴蜀文化的特点。辞赋、黄老和卜筮、历数这才是巴蜀古文化的特点。屈原所称道的王乔、彭祖,皆巴蜀之人,《楚辞》中的巫山、高唐,皆巴蜀之地,巴蜀文化和楚文化,应有一种深远的关系。秦时灭学,所不焚者“医药、卜筮、种树之书”,巴蜀所得于秦的,除经济而外,在文化方面也不过是医卜之类,是可以这样理解的。这也就说明楚文化是受到巴蜀文化的影响。

巴蜀文化的特征及对楚文化的影响

秦之迁民皆居蜀,迁民的品类是复杂的,如吕不韦、嫪毐的舍人,其中一部分显然是知识分子。像这样的迁人,除此二家的舍人以外,当然还有很多,是可以想象的。晚周文化应该早在巴蜀有些传播,如商鞅之师尸佼,鞅死后佼逃入蜀,就是最早的例证。晚周百家之学,巴蜀应该早就有了。到张宽等东受七经,邹鲁儒学从此在巴蜀也播下种子。但从汉代巴蜀所表现的文化来看,似乎和前二者都不甚相干,影响都不大。《汉书·地理志》说:“文翁为蜀守,教民读书法令,未能笃信道德,反以好文刺讥。”这说明文翁虽遣张叔等从博士受经,但蜀人有自己的传统文化,未能笃信儒家的学说,仍然酷好文学西汉一代,司马相如、王褒长于辞赋,严君平、李宏、扬子云是道家,子云同时也长于辞赋。司马相如的《大人赋》和屈原的《远游》是相承袭的。《远游》也显然是道家思想,就使人联想到蜀和楚文化必然有深厚的关系,这从地下发现的古器物也是可以证明的。从来四川的文化有它的特殊性,即如“《易》在蜀也”一句话,确乎是有历史根据的。名、法、儒、墨和六经的经师,巴蜀在西汉时是找不出来的。张宽受经术,但《蜀志》称他“明天文灾异,作《春秋章句》”。扬雄、李宏都是“不为章句”(《先贤士女总赞》)。《三国志·尹默传》说:“益部多贵今文而不崇章句。”这是和当时博士们的经学不同的一种学风。《儒林传》说:“蜀人赵宾好小数书,后为《易》,持论巧慧,诸《易》家不能难,皆曰非古法也。云受孟喜。”这应该是蜀人之法,所以和一般讲《易》之家不同。阆中的落下闳、任文公,都长于律历灾异。这些学者似乎反映了巴蜀文化的特点。《汉书·律历志》说:“已得太初本星度新正,(射)姓等奏不能为算,愿募治历者更造密度,各自增减,以造汉太初历。乃选治历邓平……及与民间治历者凡二十余人,方士唐都、巴郡落下闳与焉,都分天部,而闳运算转历。”这也是文翁以前巴蜀独传之学。在常志著录的杨厚、任安等一派,自西汉末年直到晋代,师承不绝,都是以黄老灾异见长,共有三十余人,这在两汉最为突出。其余如杨宣、赵翘以天文推步知名的还很多,张道陵更是显著事例,以后另作详细讨论。把辞赋、黄老、阴阳、数术合为一家的很多,这种风气好像在巴蜀有深厚的基础。《三国志·秦宓传》载李权说:“仲尼、君平会聚众书以成《春秋》《指归》之文。”秦宓说:“严君平见黄老作《指归》,扬雄见《易》作《太玄》。”辞赋、黄老和卜筮、历数这才是巴蜀古文化的特点(对严君平学术别有讨论)。屈原所称道的王乔、彭祖,皆巴蜀之人,《楚辞》中的巫山高唐,皆巴蜀之地,巴蜀文化和楚文化,应有一种深远的关系。巴和楚在春秋时是婚姻之国,交接频繁,这是可以深入研讨的。

春秋战国的学术文化来看,燕、代、吴、越都没有什么突出的成就,即是东齐、南楚也没有什么特出的成就,当然巴蜀也未必能有很高的文化。秦时灭学,所不焚者“医药、卜筮、种树之书”,巴蜀所得于秦的,除经济而外,在文化方面也不过是医卜之类,是可以这样理解的。辞赋、黄老、天文、灾异之学,在两汉时巴蜀颇以此见称,这不可能得之于秦。在思想系统上,环境关系上,只能说是接近于楚。我觉得晚周文化系统只有三派,就是齐鲁的《诗》《书》六艺和三晋的法家(包括兵、农、纵横)、楚的道家。司马相如、王褒是长于辞赋,《汉书·艺文志》区别辞赋为三派,屈原为首的是南方一派,荀卿为首是北方一派,司马、王褒是列在屈原派下的。又《汉书·艺文志》,《尔雅》《小雅》和《古今字》都列在《孝经》家,这是齐鲁经学派;《史籀篇》以下别为小学家,这是六经派以外的书学。司马相如的《凡将篇》、扬雄的《训纂篇》,是列在小学家而不在《孝经》家,这都表示西汉时期巴蜀间的思想文化(虽有张宽受业博士)和东方齐鲁派似乎无关。从北方一派的秦是得不到什么的,的确也没有得到什么。显然只有楚的一派,与巴蜀有深切的关系,有高度的发展。我在别的论文中曾讨论过晚周的仙道也分三派,燕齐是服食,秦是房中,楚是导引。若从王乔、彭祖来说,又绝不是秦的一派,而与屈原、庄周所称的相同。王乔、彭祖是屈原、庄周所羡称的人,也可说是蜀影响了楚。《三国志·乌丸传》注引《魏书》说:乌丸(桓)“以死者神灵归乎赤山,赤山在辽东西北数千里。如中国人以死者之魂神归泰山也”。顾亭林《日知录·泰山都尉治鬼》条有详考,此不赘引。《蜀王本纪》说:李冰“谓汶山为天彭阙,号曰天彭门,云亡者悉过其中,鬼神精灵数见”。古时中原说人死后魂魄归泰山,巴蜀说魂魄归天彭门,东北方面又说魂魄归赤山,都是原始宗教巫师的说法,显然各为系统。从这一点来看,巴蜀神仙宗教之说不妨是独立的,别自为系。宋玉楚王问,说客有歌于郢中者,其始曰下里巴人,国中属而和者数千人,这说明巴文化对楚的广大人民是有广泛影响的。前揭《吕氏春秋》载:涂山氏女始作南音周公、召公取以为《周南》《召南》。我们又曾指出涂山在今巴县,《周南》有汝、汉,《召南》有江、沱,皆为楚地。这就说明二南之作始于巴蜀而流行于楚地。这也就说明楚文化是受到巴蜀文化的影响。巴蜀和楚,从文化上说是同类型,应该是可以肯定的。近时有研究中国农业史的科学家认为,中国农业在古代是从三个地区独立发展起来的,一个是关中,一个是黄河下游,在长江流域则是从蜀开始的。农业使人们定居下来,“以我为中心”的思想也就逐渐产生,三个独立发展的农业区,产生了三个“天下之中”。认嵩高为中岳,这是秦汉一般的看法,《尔雅·释地》《淮南子·地形》则又存在中央为岱岳(泰山)的看法,《山海经·大荒经》却以都广为天下之中。《山海经》中《大荒经》最神怪,应是最古的书,是蜀人之书。《五山经》神怪少了,这是略后的楚人之书。蜀的中央都广之野很小,楚则要把自己的全境和巴蜀都说在中央区,显然是后起的看法。应该是楚人继承了蜀人之说,才会认为蜀也是中。吕子方先生从古历法研究,也认为蜀先于楚,说文化先于楚,也还是有依据的。

讨论汉代巴蜀的文化,关于星历灾异许多问题,落下闳(《史》《汉》都作落,以下统作落)是一个重要人物,因为他是汉代巴蜀研究星历最早而又最精的一个。《史记·历书》说:“至今上(武帝)即位,招致方士,唐都分其天部,而巴落下闳运算转历。”《史记·自序》说:“太史公学天官于唐都,受《易》于杨何,习道论于黄子。”唐都是司马谈的前辈,可见唐都、落下闳在汉武帝时都已经是老师宿学了。但是《汉书·律历志》说:武帝元封七年诏:“其以七年为元年,遂诏……大典星射姓等议造汉历。……十一月甲子朔旦冬至,日月在建星,太岁在子,已得太初本星度新正,姓等奏不能为算,愿募治历者更造密度,各自增减,以造太初历。乃选治历邓平……及与民间治历者凡二十余人,方士唐都、巴郡落下闳与焉。”《史记》序招致唐都、落下闳,然后造太初历改元,然后封泰山。《汉书》序造历招致唐都、落下闳在太初改元之后,显然是颠倒了。应该是班固序述太初改元,从而追序造历的经过。议历造历这一艰巨事件,绝不是在元封七年这一年内就可完成太初历,同时也就颁历。这是不可能的。招致唐都、落下闳应当在太初元年之前,不应反在改元之后。又如《律历志》说:“自汉历初起,尽元凤六年,三十六岁而是非坚定。”由元凤六年上推三十六年,是元封元年,而不是元封七年。可见元封元年时汉历是非之争已起,经七年而太初历始成,遂颁行新历。《史记·历书》明言“闳运算转历,然后日辰之度与夏正同,乃改元,更官号,封泰山。”《史记·自序》说:“迁仕为郎中,奉使西征巴蜀以南,南略邛、莋、昆明,还报命。是岁天子始建汉家之封,而太史公(司马谈)留滞周南,不得与从事。……曰今天子接千岁之统,封泰山,而余不得从行。”《自序》又说:“谈卒三岁而迁为太史令。……五年而当太初元年。”集解引徐广说:“元鼎六年平西南夷,明年元封元年。”这是解释汉武帝封泰山在元封元年。司马迁自巴蜀还是在元鼎六年,这和《本纪》相合。集解又引李奇说:“迁为太史,后五年适当武帝太初元年。”可知迁为太史令是在元封三年。即是汉武帝封泰山在太初元年以前六年,造太初历又在封泰山之前,就可证招致唐都、落下闳至少也远在太初以前七八年。不过司马迁为太史令是在元封三年,《儿宽传》和《律历志》都说:“太史令司马迁等言历纪坏废。”似乎开始议改造汉历是在元封三年,是司马迁为太史令以后的事。这也不足为疑,古书常常是称说一个人最后的官,司马迁早已仕为郎中,自可请改汉历,不必定在元封三年为太史令以后。落下闳在元封前已是老宿,是无疑的。《汉书·公孙弘传赞》说:“汉之得人,历数则唐都、落下闳。……后世莫及。”可见唐都、落下闳在当时既是耆宿,而造诣又很精深。射姓等奏不能为算,乃选治历者二十余人,而最后是落下闳“运算转历”,可见他是首屈一指的历数家。落下闳既是精通历数的宿学耆老,他的学术显然是有渊源的。《律历志》说他,“其法以律起历……与邓平所治同。于是皆观新星度、日月行,更以推算,如闳、平法”。就可见他的学问和邓平是同学派,而这派学术的授受,在巴蜀是早已存在的。

吕子方先生对五天庭进行了深刻的研究,他说:“从《楚辞》可证太微是楚人所认定的天庭。从《山海经·南山经》之首曰鹊山,其首曰招摇之山……与五帝神农等来看,则天市自为蜀人所认定的天庭。”这就说明蜀人在天文学上是有贡献的。这绝不是汉以后观念。《古文苑·蜀都赋》注引李膺《益州记》:“七星桥一曰长星,二曰员星,三曰玑星,四曰夷星,五曰尾星,六曰冲星,七曰曲星。”这七个星名,和《开元占经》所称述古代七星之名皆不能合。吕子方先生他更提出落下闳在天文历法上的贡献:(一)他根据《益部耆旧传》“闳改颛顼历作太初历”,认为太初历是闳所造。“射等不能算”,而落下闳就是运算转历的能手。太初历的特点是创造八十一分法,来代替了旧的四分法,结合当时所发现的日食周期为一百三十五个月,用的方法是合于近代连分数方法的初步。所以新城新藏说:“八十一分法考虑及交点月之周期,于理论上为极为优良之历法。”后来的四分历反而把日食割裂开了。落下闳更卓绝的是,他说“八百岁后此历差一日,当有圣人定之”。他并不认为八十一分法是至精不易之法,而预料后来有更精的历法。(二)根据《晋书·天文志》说:“落下闳、鲜于妄人等造员仪以考历度,后贾逵又加黄道张衡又作浑象以漏水转之,星中出没与天相应。”员仪就是浑天仪,是测天的仪器,《耆旧传》说:“落下闳于地中转浑天定时节。”这是天球仪,是浑天象。地下转浑天,是利用水力发动,是精密的漏水法。贾逵、张衡是在落下闳的成果上又进了一步,所以近人朱文鑫说:“自汉落下闳作浑天仪,始立仪象之权舆。”(三)根据《旧唐书·天文志》说:“武帝诏司马迁等造汉历,乃立晷仪,下漏刻,以追二十八宿相距星度,与古不同。故唐都分天部,落下闳运算转历,今赤道星度其遗法也。”这是考二十八宿沿赤道线广狭不同的度数,定出二十八个基本点,将各个不同的时间观察太阳的结果标识在二十八宿中某个地位,这必须先把二十八宿相距度数搞清楚,自然对于定季节就精密得多,从历法上来说是大进了一步。所以清人齐召南说:“角十二亢九云云……此落下闳所度星度,只据赤道,《唐志》详言之。……今以此文较之宋皇佑、元丰所测,元至元所测,大致不异,则落下闳之术亦神矣。”这样,我们就可以知道:(1)八十一分法结合了日食周期,于理论上是最优良的历法;(2)浑天仪、浑天象在测天学上起了重大推进作用;(3)奠定了二十八宿的基础。吕先生的研究,把落下闳的巨大贡献,具体地阐明介绍给了我们。

应当指出,马、班都是以“分天部”作为唐都的工作,二十八宿相距星度早见于《淮南子·天文》一篇,这是不足为疑的。《旧唐志》认为当时所定星度“与古不同”,淮南王死在太初颁历之前,就不能和太初历同,那段文字在《淮南子》中仅九十余字,很可能是后人加入的(也许是刘向)。至于分天部是否只是唐都,我想落下闳如果不参加这一工作,为什么他作浑天仪?如果淮南先测好了,他作浑天仪就毫无意义。《史记》所说、《淮南》所记都未必完全可信。这说明落下闳贡献之大。清人汪日桢《古今推步诸术考》说:“考汉太初术,上元庚辰天正甲子朔旦,冬至太初元年丁丑,积四千六百一十七年;……即三统一元之数。……司马彪言自太初元年始用三统衍,而何承天以刘歆之生不逮太初讥之。盖未明三统之即太初也。”阮元也说:“《汉书》载三统术而不著太初本法,或疑太初与三统不同,非也。……盖太初术有三统即得谓之三统术。……称名或异,其实则一而已。……至于运算推步,造立法数,则闳、平之功居多。”(《畴人传》卷2)可见三统历是源于太初历的,刘歆又略有改易,从《后汉书·律历志》可知。所谓横断年数、损夏益周,则是刘歆之误,是画蛇添足了。

吕先生又说:“大火、析木等十二次只见于《左传》《国语》,不见于《吕览》《淮南》《史记》,而摄提格、单阏十二个名字只见于《离骚》《吕览》《淮南》《史记》,而不见于《左传》《国语》,可能是南北天文之学派别不同。惟《尔雅》《汉书》是两者都有,这是后来混合的著作。浑天思想本源于道家,落下闳是浑天派,可说他的历学是南方系统。”这也看出在文翁以前,巴蜀很早就有天文历数之学,并且属于南方系统,同是浑天一派。而这一学术在东汉可以考见的人更多,此派传授在巴蜀始终很盛,这对研究文翁以前巴蜀文化,其重要性并不亚于司马相如。相如和落下闳的学问,都显然与王朝博士无关。

落下闳无疑是当时杰出的历算家,也可看出巴蜀在前此时期若是没有这种科学的基础,就不能产生落下闳这样的人才。《史记·历书》索隐引姚氏案《益部耆旧传》云:“闳字长公,明晓天文,隐于洛下(《文选》卷49李注引《耆旧传》作‘明晓天文地理,隐于洛亭’),武帝征待诏太史,于地中转浑天,改颛顼历作太初历,拜侍中,不受也。”《汉书·律历志》说:“宦者淳于陵渠复覆太初历,晦朔弦望皆最密,日月如合璧,五星如连珠。”吕子方先生认为地下转浑天,这是用水力发动的,是高科学技术工作。新城新藏认为“结合五星,结合日月食,是最理想的历法”。但后来四分历仍然是把日月食割裂开。落下闳在这里显然是超过前人,而又为后世所难及,是一位值得崇敬的科学家。一般都承认太初以前是中国历法的创制时期,太初是历法成立时期,太初以后是历法改进时期。我国发展到有系统的历法,并成为一种科学,落下闳有很大的功劳。《寰宇记》卷86说:“落下闳字长公,阆中人,隐于洛下,武帝征待诏太史,改造太初历。”《舆地纪胜》卷185落下闳条,即用《寰宇记》原文,惟作“隐于上亭”为异。应该是地名洛下亭,《寰宇记》作“洛亭”,是脱了“下”字;《纪胜》作“上亭”,是脱了“洛”字,而又误“下”为“上”。引《耆旧传》或作“隐于洛下”,是省“亭”字,或脱“下”字。《常志·陈寿传》:“寿遂卒洛下。”足知地名本作“洛下”。落下闳是历算天文一派的代表人物,任文公、杨厚、谯周,皆属此派。占候灾异,本来就是从气象和生物的反常变态体验出来的,原是一种科学。只是在古代不免夹杂一些荒谬的神秘观念,就不免谬妄了。这也是古代常有的现象。辞赋、黄老、天文,可以说司马相如、严君平、落下闳是这些文化的杰出代表。他们和秦的迁人,和汉五经博士的学术是无甚关系的。司马相如、落下闳时代都早,是在文翁作蜀守以前。落下闳在元封元年已经是老前辈,上距武帝立五经博士不过二十五年,他也和文翁无关。这些都可说是巴蜀早期原有的高级文化,他和楚是同一类型。它的语言文字,也必然和楚是共通的,若是文字语言不同,而文化却又显得很高,这种语言文字和文化就是不能磨灭的。尤其是短短百年之间,是不能消失无痕的。(www.xing528.com)

关于落下闳和黄门作浑天老工的材料,清人多误认为一人,把落下闳的时间拉晚了,这也不能不辨。吕子方先生详考《御览》卷2引桓子《新论》曰:“扬子云好天文,问之于黄门作浑天老工,曰我少能作其事,但随尺寸法度,殊不达其意。……其言可悲可笑也。”《北堂书钞》卷130落下闳浑天条引《桓子新论》:“扬子云好天文,问之于黄门作浑天老工,闳曰:我少作其事,不达其意。”这两条材料是相同的。只是《书钞》把落下闳转浑天和黄门作浑天老工的材料混淆在一起。这是传写的错误,又于“曰”上误衍一“闳”字。到清代孙冯翼辑《桓子新论》作:“扬子云好天文,问之于洛下黄闳以浑天之说,闳曰:……”自注云:“《太平御览》,又《北堂书钞》一百三十。”这里显然是误改黄门为黄闳,又误增洛下二字于黄门上,改“作浑天老工”为“以浑天之说”。孙星衍也是这样。阮元又依之以作《畴人传》,也未改正,都是把落下闳和黄门作浑天老工误认为一人。这位作浑天老工说:“到今年七十,乃甫适知。”考《文选·王文宪集序》注引《七略》曰:“子云《家谍》言以甘露元年生也。”《汉书·扬雄传》言:“雄年四十余,自蜀来游京师,王音(王根之误)荐雄待诏。岁余,奏《羽猎赋》,除为郎,给事黄门。”《通鉴考异》卷1引雄《自序》云:“郊祀甘泉、泰畤,召雄待诏承明之庭,奏《甘泉赋》。其十二月,奏《羽猎赋》。”《汉书·成帝纪》:元延“二年春正月,行幸甘泉,郊泰畤”。从甘露元年至元延二年,适四十二年。最早也不过是在这一年。这位老工年已七十,他就应该出生于昭帝始元五年。从此年上推到太初元年是二十二年,把作太初历的老前辈落下闳,和太初历颁行后二十二年才出生的作浑天老工说成是一个人,这是何等的荒谬。吕子方先生这一工作,是突破清代许多考据家的。张澍作《蜀典》说:“按君山所言,黄闳即撰太初历之落下闳,是落下闳姓黄也。颜师古以为‘姓洛下名闳’,误矣。历世相沿,莫知其非。林宝、郑樵辈遂增洛下一姓,直是目不视书者。”又说应劭《风俗通》“洛下姓出皋落,亦误”。又说“《汉书》落字不从草”,而不察《史记·历书》《汉书·律历志》皆从草,仅《公孙弘传赞》不从草。清人好以类书为学,自矜淹博,而好丑诋宋人,口不择言。张澍《蜀典》亦今世究四川史者喜读之书,以落下闳深有关于研究巴蜀早期文化,故不辞烦琐,辨之于此。非吕先生之深思勤究,是不能发二孙、张氏之覆的,好诋宋人如张氏者可以休矣。张氏以未参与修《四川通志》,于《通志》成书后作《蜀典》,专以攻《通志》为事。然《蜀典》之谬误亦多,兹因落下闳而略言其可笑而已。

常志言:“世俗间横有为蜀传者,言……周苌弘之血,变成碧珠。”知旧传蜀事,也就可能是《蜀王本纪》原有苌弘化碧之说,为道将所不取。《庄子·外物》:“苌弘死于蜀,藏其血,三年化为碧。”足见其本之《庄子》。《史记·封禅书》言:“苌弘以方事周灵王,诸侯莫朝周,周力少,苌弘乃明鬼神事,设射狸首。狸首者诸侯之不来者,依物怪欲以致诸侯。诸侯不从,而晋人执杀苌弘。”《天官书》说:“昔之传天数者……殷商巫咸,周室史佚、苌弘,于宋子韦,郑则裨灶。”《淮南子·泛论》说:“昔者苌弘,周室之执数者也。天地之气,日月之行,风雨之变,律历之数,无所不通。然而不能自知,车裂而死。”《周语下》说:“敬王十年,刘文公与苌弘欲城成周,为之告晋。……(魏彪傒)曰:苌、刘其不没乎?《周诗》有之曰:天之所支,不可坏也。其所坏,亦不可支也。……周若无咎,叔必为戮。……”二十八年杀苌弘,这是鲁哀公三年。苌弘事亦见《左传》昭公十一年,载苌弘说:“蔡凶,此蔡侯般弒其君之岁也。岁在豕韦,弗过此矣。楚将有之,然壅也。岁及大梁,蔡复,楚凶,天之道也。”这明是历数灾异之言。哀公三年也有苌弘的记载。这都是说苌弘欲尊周室,与《封禅书》所述的意思相同。《淮南子》所说苌弘的学术也和《封禅书》近似,《汉书·艺文志》兵家阴阳类有《苌弘》十五篇,《志》言:“阴阳者,顺时而发,推刑德,随斗击,因五胜,假鬼神而为助者也。”《淮南子·天文》说:“北斗之神有雌雄,十一月始建于子,月从(王念孙云:‘从’当为‘徙’)一辰,雄左行,雌右行,五月合午谋刑,十一月合子谋德。”《淮南子》所述的这些理论,也可能是苌弘之术,显然和落下闳是一派。苌弘是历法家,他死于蜀,蜀地应该有他的学术传于后代。宋林鬳斋《庄子口义》说:“苌弘被放归蜀,刳肠而死,蜀人以匮藏其血,三年化为碧玉。”这里第二句用的《庄子》,后二句用的是《吕览·必己》之文,“被放归蜀”二句,见成玄英《庄子疏》。

辞赋、黄老、律历、灾祥是巴蜀固有的文化,司马、落下都是值得研究的人物,严君平自然也值得研究。但今天所保存的《道德指归》,不是严君平原来的作品。《四库提要》依据明代曹学佺《玄羽外篇》下谓《道德指归》“近刻乃吴中文士所伪作”,因之后人都轻视这部书,这就不然了。唐代的强思齐、宋代的陈景元所著书中引“严君平曰”很多。和今存本是完全符合的,曹氏之言自然不攻自破。《汉书·王贡两龚鲍传》仅说君平“依老子、严周之旨,著书十余万言”。可见君平原有著书,不过无“指归”之名。常志说君平“专精大《易》,耽于《老》《庄》……著《指归》为道书之宗”。可见常道将在永和以前就看见《指归》了。《汉书·司马迁传》注引晋灼注,两称“严君平曰”皆在今本《指归》第七卷中。据《颜注·叙例》,知灼当为永嘉以前人,又可见此书在西晋时就已流传。《三国志·秦宓传》说:“严君平见黄老作《指归》。”同传李权也说:“仲尼、君平,会聚众书,以成《春秋》《指归》之文。”秦宓所说当然是晋灼所见的书。陈寿、常璩都是蜀人,时代和秦宓、晋灼亦相接,他们所说是具有可靠性的。从文体来看,这部书应该是汉魏人所作。皇甫谧作《高士传》仅说君平“闭肆下帷,以著书为事”,不言著《指归》。可能这部书是汉末蜀人所作,仅传于蜀中,尚未流行到别的地方。汉末著《指归》的人,必然见过严君平的原书,也必以严君平的学说为宗旨,书中称“庄子曰”很多,这些应当就是君平书的原文。后世不知这个“庄子”就是严君平(君平原姓庄,因避汉讳,后人代用严字),而误为是周漆园吏庄周,反疑惑何以《指归》所引庄周的话都不见于今本《庄子》,这是可笑的看法。因为是依据君平原书改作《指归》,用来解释《老子》,所以秦宓他们仍认它是君平的书。杜光庭分别道家为六派,说它是“明理国之道”,和王弼一派清谈的道家是大不相同,也是值得研究的。巴蜀古文化的代表人物,都有学术可寻了。

我对天文历法根本不懂,由于吕子方先生的大力支持,把他未发表的作品让我大量引用,使这篇稿子得以完成,这是我深为感佩的。敬志谢忱于此。

文 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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