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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江湖風月集》中的江湖特質

时间:2023-10-10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單純的“江湖”一詞之字面意義,可作多種理解。關於這一點,學界目前已有諸多研究,筆者在此不再作贅述。而若將該詞置於南宋詩壇的特定語境,則不難使我們聯想到“江湖詩人”“江湖詩”以及《江湖小集》等。這篇跋文敘述了松坡宗憩編纂《江湖風月集》的緣起,提到松坡“雖忘江湖,猶未忘江湖也”。以上簡要概覽了《江湖風月集》所收録作者自身所體現出的“江湖”特質。

南宋《江湖風月集》中的江湖特質

隨着“文字禪”之風的日漸濃厚,炎宋一朝禪林文學的土壤上,不僅開出了大量禪僧詩文别集之繁花,至宋元之際還出現了幾部頗爲引人注目的禪僧詩選集,《江湖風月集》就是其中之一。它和同時代的其他僧詩選集如《聖宋高僧詩選》《中興禪林風月集》等相比,其顯著差異之一在於其他選集北宋、南宋詩僧皆收,而它選録的作者,至少我們現在能夠判定的均爲南宋僧人;其次在於其他選集的編者均非佛門中人,而松坡宗憩乃一介禪衲,“僧人選僧詩”可以直觀呈現出禪僧自身對於禪文學的價值認同與審美取向。基於這兩點,《江湖風月集》較之同時代的其他僧詩選集更能集中而清晰地折射出南宋時代的禪林文學之影像。我們對它的觀察,不妨從書名中“江湖”“風月”二詞的涵義開始。

單純的“江湖”一詞之字面意義,可作多種理解。關於這一點,學界目前已有諸多研究,筆者在此不再作贅述。而若將該詞置於南宋詩壇的特定語境,則不難使我們聯想到“江湖詩人”“江湖詩”以及《江湖小集》等。那麽在“江湖風月集”這一書名中,“江湖”的具體涵義又爲何?首先不妨看看千峰如琬爲該集所題跋文:

松坡前嘉熙末出峽,遍遊諸老門庭,造詣深遠。嘗侍香冷泉,掌教龍淵、大明,更化雪竇,以寓半簷。偶染風疾,無出世意,養痾十餘年。以從前所見聞尊宿雷霆於一世者,唯唯然陸沈於衆底者,掩息而不輝者,平時著述語,或二篇三篇至數篇,皆采摭而論,編而成策,目之曰《江湖集》。如試大羹胾,可知鼎肉。以此見松坡雖忘江湖,猶未忘江湖也。戊子夏千峰如琬謹跋。

這篇跋文敘述了松坡宗憩編纂《江湖風月集》的緣起,提到松坡“雖忘江湖,猶未忘江湖也”。綜觀炎宋一朝,以禪法而雷霆一世、於禪宗史上大顯異彩者,不難舉出大慧宗杲、佛照德光、無準師範、松源崇嶽等尊宿大德;以詩文之才而有聲於叢林、留下洋洋大觀的詩文集者,則有北磵居簡、物初大觀、無文道璨、淮海元肇、藏叟善珍等著名詩僧。然而點檢《江湖風月集》所收録的七十四位作者,除了極個别例子外,絶大多數既非禪學高僧、亦非詩文名手,由此可以看出松坡宗憩編纂此集的主要目的,是將那些湮没無聞、名不見經傳的僧人之作品昭之於世。若從社會結構的角度來看,“居廟堂之高”的士大夫文人處於文壇的中心位置,毫無世俗權力的禪僧無疑是“處江湖之遠”的一個群體。而在後者這個群體中有與朝廷和士大夫往來密切者、有以禪法或文藻致天下衲子雲合風趨者;也有“唯唯然陸沈於衆底者,掩息而不輝者”(此正是他們中有大多數人的生平難以詳考的重要原因),他們或可謂是處在“江湖之江湖”。故松坡宗憩選録的這些僧人無疑是處在社會“邊緣之邊緣”的一個群體,這一點是首先頗值得我們注目的。

以上簡要概覽了《江湖風月集》所收録作者自身所體現出的“江湖”特質。創作主體既然具有極强的“江湖”性,那麽他們寫作的具體詩歌作品,是否也具有某種“江湖”之味?這是另一個值得我們思考的問題。單從集中所録詩歌的標題來看,就可以清楚地發現其中有多首作品與下層“職人”有關。首先不妨將這些詩作抄録於下:

大川普濟

吹笛術者

慈峰古曲無音韻,知命先生知不知。

甲乙丙丁庚戊己,陽春白雪鷓鴣詞。

偃溪廣聞

送琴僧

十三徽外見全功,却與尋常調不同。

去去莫彈鳴鶴怨,老僧門外有松風。

石林行鞏

贈龜卜人

鴻蒙未剖是何物,一畫纔分六用彰。

河水不痕天象正,夜深時得見羲皇。

贈裁縫

三千刹海佛袈裟,不犯針鋒見作家

更與曾郎裁一領,茘枝山搭碧江斜。

南叟宗茂

秤命術者

卦盤掇轉絶疑猜,却許先生用處乖。

只靠這些平等法,看誰負命上鈎來。

晦谷光

贈鐘樓匠人

大匠曾無可棄材,胸中自有一樓臺。

是誰敲動黄昏月,不覺和聲送出來。

寂庵妙相

演 史

紛紛平地起戈鋋,今古山河共一天。(www.xing528.com)

莫謂是誰功業大,恐妨林下野人眠。

聽 琴

妙音妙指發全功,絶嶽蒼髯樹樹風。

一曲未終天似洗,希聲聞在不聞中。

九峰昇

鞔更鼓

爛木頭邊釘釘着,死牛皮有活機關。

須彌槌子輕拈出,撼動一天星斗寒。

松坡宗憩

江陵奔講師喪

講罷殘經去不回,石牀花雨翠成堆。

天荒地老重相見,眼在髑髏眉底開。

雪山祖曇

送綿匠

密密綿綿見不難,多應知暖未知寒。

重重擘破君須看,暮雨朝雲裹斷山。

閑極法雲

松窗術士

濤聲細細月生寒,六户虚凝夜未闌。

掇轉卦盤重點過,子宫却在午宫看。

這些詩涉及民間音樂藝人、占卜算命者、裁縫、撞鐘人、説話藝人、守更人、彈棉花匠人等,總而言之都是社會下層的勞動者。大木康《明清文學人物——按職業分類的文學記録》一書從“身份、階層、職業”的角度出發,將明清時代文學作品中出現的農民、手工藝者、奴僕等人物形象分門别類作了具體梳理和闡述,同時對“江湖”“江湖人”作了如下界定:

“江湖”大致相當於“世間”。而漢語中的“江湖”專指爲了謀生而從事種種活計的場域;此外它還包含有“居無定所”的意味,例如本書中所探討的商人(大商人)等,就與其定義並不契合。具體而言,江湖之人指占卜者、走街串巷的賣藥商販、魔術師、街頭武藝者、説書藝人、相聲藝人、外出賣藝者、俠客等,總而言之是那些居無定所的漂泊者。……然而,江湖之人於明清文學而言,爲《水滸傳》以及其他作品提供了絶好的題材;此外,江湖藝人群體雖然未嘗將作品以文字形式書寫記録下來,但無可否認他們對文學作品的口頭傳播起着相當重要的作用。

毋庸贅言,這些下層民衆(即江湖之人),在明代以前的文學作品尤其是詩、文等雅文學中是較少登場的,而在明清文學、尤其是明清通俗文學中却一躍而成爲重要角色,這個轉變應該不是在一夜之間完成的,南宋(特别是南宋中後期)或可謂是這個轉變發生之前夜,“大量遊士、幕士、塾師、儒商、術士、相士、隱士所組成的江湖士人群體紛紛湧現,構成舉足輕重的社會力量。《江湖風月集》中收録多首此類詩作,就是在這一歷史背景下産生的現象。當然《江湖風月集》也並非絶無僅有的特例,譬如南宋詩僧淮海元肇之《淮海挐音》中有《弔毛惜惜》一詩,題下有自注云:“毛乃高沙妓,端平間,營全叛城,呼毛佐酒,不從,遭戮,罵賊至死不絶口。雖説毛惜惜乃爲節義而死,但一個和尚爲妓女作悼詩、並堂而皇之地將其收入自己的詩集中,這在南宋之前大概是匪夷所思的。

張宏生在《江湖詩派研究》中,談到題材之俗、表現手法之俗和語言之俗乃江湖詩的重要特徵而從《江湖風月集》所録詩歌來看,總體上題材和意象極爲通俗和日常、所用語言和句式的白話性很强,呈現出典型的江湖詩風貌。例如中叟質的《靈照女》:

家貧固是計無方,肯怪爺爺少較量。河裏失錢河裏摝,笊籬贏得柄添長。

此詩幾乎全用口語寫成,“肯怪”“較量”“摝”“笊籬”“柄”等皆是難登大雅之堂的日常俗語和俗物(雖然“河裏失錢”“笊籬”等本是出自禪宗典故),句式也平白淺近,無論是在内容方面還是藝術方面,“俗”的特質都極爲明顯。這類詩作在《江湖風月集》中比比皆是,譬如石林行鞏《水庵生緣》:“虚空突出個拳頭,壞得家無片瓦留。野老不知愁滿地,深耕白水痛鞭牛。”横川如珙《寄石林》:“佛法當今誰是主,長廊繋馬北風吹。近來買得砂鍋了,只闕鉏雲鈍鐵錐。”等等,不勝枚舉。而渡日元僧清拙正澄(1274—1339)爲五山版《江湖風月集》所題跋文則曰:

宋末景定、咸淳之時,穿鑿過度,殊失醇厚之風。然有繩尺,亦可爲初學取則。既知法則,然後棄之,勿執其法。如世良匠精妙入神,大功若拙,但信手方圓不存規矩。其庶幾乎?學者宜自擇焉。嘉曆三年(1328)戊辰建酉下旬,清拙跋之,以示後世學者不知述作之意旨者。

這裏所謂的“既知法則,然後棄之,勿執其法”“大功若拙,但信手方圓不存規矩”,從另一個角度來説,或即取日常物、日常事入詩,並以日常平白語道之。如此呈現出的美學趨向,自然是“俗”的。

總而言之,作者身份的“江湖”之質、詩歌内容的“江湖”之味、寫作藝術上的“江湖”之貌,此三者綰合交結,構成了《江湖風月集》之“江湖”性的基本色調。它在南宋時期江湖詩發展嬗變過程中處於怎樣的地位、具有怎樣的意義,是值得進一步深究的問題,俟另作專文討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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