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谁,只要不厌其烦地翻阅中国历朝历代与别国的外交关系史,都会对一个事实留下深刻印象,那就是多种势力长期结合,虽缓慢却不断地施以影响,才缔结了如今的这些条约。洋人最初来华,仅为经商买卖,但由于中国长期的轻商排外,他们一直在抗争,甚至诉诸武力,使得中国政府屈服,种种条约也就应运而生。当然,最让洋人垂涎的便是通商的权利。中国最终表示愿意接受通商要求,但只能允许通商口岸设在东南边陲的广州,因为这里远离京城北京。多年以前,笔者在陕西游历,途经省府西安,偶获一份珍贵的历史文档,上面清楚地记载了美国当局对首位获准进入中国的美国官员约翰·威廉·戴维斯(John W.Davies)的一些指示。在这封信中,时任美国总统詹姆斯·诺克斯·波尔克(James Knox Polk)称道光皇帝为“伟大的好朋友”,并委派戴维斯教士“拜谒陛下”,向他转达亲切的问候。这或许是詹姆斯·诺克斯·波尔克总统的本意,但是戴维斯仅仅获准在广州登陆,一行外交使节始终滞留在广州,最终无缘见“天子”一面。
早期洋人在中国经历曲折,反反复复,如果一一列举,恐怕鲜有读者有此耐心细细研读。更何况当时上至朝廷,下至文武百官,都孤傲清高,俨然目中无人,有时甚至对洋人恶言相加,阻挠经商行为,这于洋人而言是忍无可忍的。现在看来,我们认为任何民族,只要稍有自尊自重,都无法长时间忍受如此的冷遇和偏见。但在当时,洋人还是选择隐忍,不愿与中国当局直接冲突。其间曾有这样一段插曲:一名美国水手,不小心将餐盘从手中滑落,砸到了一位刚好在船舷旁的中国船夫。这很快引发众怒,要求严惩凶手。船长迫于压力,向当局交出了那名水手。那个可怜的家伙受到了公审,旋即被施以绞刑。同时,东印度公司与中国的关系也是错综复杂的,与中国官方争端不断,矛盾一挑便起。可能是因为当时复杂的局势,据说两广总督的人选在处理洋人问题上都有一手,他们对洋人几乎都奉行先忍让、再冷落、后动武的政策。
时局如此,爆发鸦片战争就不难理解了。先前数十年,一些中国人吸食鸦片成瘾,对鸦片的依赖性极强,难以戒除。随着吸食鸦片人数的不断增加,中国人对鸦片的需求越来越大,这刚好迎合了英国商人的需求,因为他们手中囤积有大量的鸦片。因此,为了自己的切身利益,他们推波助澜,战争不可避免地爆发了。当然,不可否认,即使没有鸦片,这一仗迟早也要打。战后,很多正直的英国作家和政治家在议会和其他公开场合多次宣称,单就战事而言,中国人表现的英勇非英国人能及。然而,战事归战事,没有国家会为了战争而战争。这场战争关乎比鸦片贸易更为紧迫的问题,那便是中国的未来问题。中国的统治者们无知愚钝,刚愎自用,对此显然认识不足。为了世界的和平和中国的福祉,武力手段必不可少,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警醒并敲打中国人,迫使他们摒弃自己无知的高傲心态。最终大英帝国,权衡再三后,以战争的方式实现了这一目的。在谈及这场战争时,总有人认为这是为了自身利益而对中国王朝实施的赤裸裸的掠夺。显然,他们都无视上文所述这一重要事实。
终于,一切尘埃落定。1842年春,签订了《南京条约》。威廉姆斯博士认为,无论是从政治、商业、道义还是从学术的角度来看,该条约都是“人类历史上的一个转折点,影响深远,造福万国”。这一说法颇有道理。大清国君先前对洋人不理不睬,不尽人道;他锁国排外,断洋人财路;他无视外交礼仪,慢待他国使臣。条约的签订大大挫伤了他的威风与高傲。条约规定,开放四个新的口岸,主要是因为英军早已占领四地,不愿抽身而退。另外,英方要求占据一个港口,供其船只补给、修整,于是清政府不得不让香港受英国殖民统治。二十年后,在新开放的口岸城市,成片土地或被割让,或被租赁,成为西方各国的租界,拥有自治权,俨然成了国中之国,这极大地满足了列强在中国扩张的需要。
洋人在租界内享有治外法权,不受中国司法审控。这一特权引起争议不断,滋生了很多矛盾。上海租界内的生意日益兴盛,商行林立,成千上万的中国人涌入其中,谋求生计。本土官员对租界内中国人的所作所为,听之任之,管理松懈。遇到违法犯罪,也是惩罚力度不大,力求宽大处理。当然,租界犹如“国中之国”,这种现象不可避免。因此所谓的“混合法庭”应运而生,各自审判辖内案件,互不干扰。然而,无论是中国法官,还是洋人法官,在案件审理中一旦徇私舞弊,稍有不公,矛盾就会随之加剧。但凡涉外案件中,遇到待遇不公、司法不公时,中国人往往听之任之,隐忍度日;日本人的表现则是大相径庭,疾呼不平,随后奋力抗争,争得了绝对的治外法权。但这对中国人,上至朝廷王子,文武百官,下至数以万计的平民百姓,都是眼中钉、肉中刺。这极大地冲击着这个泱泱大国的民族自尊,也时刻警醒他们,国策缺乏远见,国家贫弱不堪,远远落后于其他“兄弟国家”了。
《南京条约》签订后,洋人获准进入广州城。然而,当地官员依旧我行我素,排洋轻洋,拒不执行条约规定,阻挠洋人入城。这一状况持续达五年之久,该规定也就成了一纸空文。但随后,一位英国船长,率领几艘战舰,攻克了把手珠江口的据点。并且强迫当局开放广州,允以更多土地,用以居住和仓储;要求当局采用其他开放口岸城市通行做法,两年内向洋人无条件开放城门。但是两年期限一到,清朝国君便传令两广总督,要其警觉洋人用心,无视承诺,停止开放。在粤英人,颇感愤恨,但是由于他们宣称的诸多权利在先前条约中并未明确表述,在得到伦敦当局的授意下,他们不再给清政府施加压力,放弃进城。这一状况直到1857—1858年英军占领广州后才得以改善,洋人终于可以自由进出广州。
仅从广州开放一例来看,细心的读者不难发现,外界环境虽因武力介入而不断改变,中国人和清政府还是一如既往地抵抗的。因此,在国门被迫打开后的十五年间,英国人还是由于中国人的有形无形的抵抗而抱怨不断,双方因各自的利益而冲突迭起,有愈演愈烈之势。依此情形,新的战争一触即发。果然,英方以一琐碎争端为由,再次向中国开战。他们无视中国的权利诉求,对上一次战争前的国际舆论也是充耳不闻。战争虽在持续,但英方无疑在道义上成了众矢之的,诸多国家对此予以批评谴责。贾斯汀·麦卡锡(Justin McCarthy)在他的《我们自己时代的历史》中讲道:“事实上,英国悍然发动此次战争,是典型的倚强凌弱,无视法律。它明目张胆,罪不可赦,历史上鲜有此类事件。”有趣的是,在对待中国问题上,他本人也常被指责有失公允。应该说,战争本不可避免,英方的立场和诉求并无大错,但是战争期间有一些事件令人遗憾,因为它们给了中国人的民族自尊以重重一击,阵痛尚在。所以,他们仍然记恨洋人,无视条约规定,继续抵抗。1858年,英军在遭遇轻微抵抗后占据大沽据点。清政府因为担心战局进一步恶化,随即在天津举行谈判,签署条约。说到谈判,额尔金爵士(Lord Elgin)在日记中这么写道:“作为谈判者,我感到痛苦万分,因为我的对手们虽恐惧有加,却毫不理智,而且对议题和自身利益熟视无睹,无知到极点。”
随后清政府与英法美分别签署了《天津条约》。翌年,条约生效,三国要求换约,英法旋即指定北京作为换约地点。清政府接受这一要求,也是出于无奈,此时它已无后路可退。但同时,清政府在大沽炮台聚集军力,延伸至北河一线,以加强防守。所以,当英军舰队按约定开驻天津时,遭到顽强抵抗。因全无防备,登陆受挫,死伤惨重。此一役,英军89人丧命,345人受伤,被迫撤离。
大沽炮台外景
大沽炮台内景
直到一年多后,英法联军才从内陆后方攻陷大沽炮台,一路向京城北京逼近,想要威逼清政府再次签约。他们认为这一条约意味着新时代的到来。在进军北京过程中,发生了一些事情,足以说明中国人的处事之道与其他民族大相径庭。进军北京,势必要踏平天津和通州,但是两城不约而同,缴械投降。而且答应补给联军,但要求一不伤黎民百姓,二不扰乱民生。另外,英军中的香港苦力军团在进攻中屡建奇功,不可或缺。一些苦力也曾被清军俘获,但清军对他们并不杀头示众,而是将他们的辫子剪掉,然后放生。还有,清军背信弃义,杀害了为了和谈而只身进入通州城的帕克斯先生(Mr.Parkes)一行。这激怒了联军,为了“郑重报复”,联军一举烧毁了颐和园和周边皇室林园。当年所造成的破坏,直到近几年才得以局部修复。
至此,虽有违本意,清政府还是迫于压力,签订了一系列条约,与西方列强建立了关系。根据条约中的最惠国待遇条款,所有签约国家都能分享战果,瓜分利益。诚如马丁博士(Dr.Martin)所言,诸多国家一举平起平坐了,就好像所有船只的水位一下子都提升到同一水平一样。
如果要了解中国人在条约签订后的举动,就有必要先考虑他们在诸多事件上的观点。这些事件都被囊括在一系列条约中,作为条款,但没有一条不是经过激烈辩论甚至不断摩擦才得以制定的。《天津条约》是同四个大国同时签署的,关税条例是其中的重要组成部分。但是条约中并无条文规定修订事宜,因此如果有朝一日,中方发现由于关税比率和多如牛毛的限制性条款等问题而感到不公,就必须召集四国,条约才能得以修订。这些条款规定,虽然牢牢束缚了中国人,他们却浑然不知。这种状况还在持续,洋人仍旧存在,利用条约不断施压,甚至强制执行其中条款。这是否会使中国的子子孙孙背负阴影,重新挑起事端,重燃战火,尚不得而知。我们不妨换位思考,假设我们国家被迫对所有进出口货物同意按价征收5%的关税,那么政府民众都会有工作流失甚至失业现象发生。
苦力贩运源于中国南部沿海区域,以澳门港为中心,向全球辐射。劳工所受之苦难,在近代史上也属罕见,这于中国而言,则是莫大耻辱。《天津条约》生效以后,洋人曾派专员前往古巴和秘鲁调查苦力劳工情况,后拟成书面报告,却遭到中国官方痛陈。他们认为,这些苦力皆自作主张,私订契约,出国劳作,故他们不在政府保护范围之内。他们所受任何苦难,均是咎由自取,只能自食其果,与清政府毫无瓜葛。情况后来有所改善,清政府官员也研习了国际法,逐渐知晓自己曾经犯下的可悲错误,使得大清子民曾遭受荼毒,使得在美苦力还不时受虐。普通美国人如果在中国受到不公待遇,美国政府便会小题大做,要求严惩凶手,才会欣然接受。而中国苦力在美国石泉等地惨遭大规模屠杀,数量惊人,美国政府才会出面向中国大使或者如李鸿章之流的好事官员通报。他们言辞不一,极尽推脱,要么推说这些惨案发生在一些尚未加入联邦的准州里,那里政府管控较为松懈;要么狡辩说发生在他国,参照美国宪法,当局并无司法权。总之,此类事件最后都会不了了之。即使这样,受害苦工的亲友,一旦回国,都会为自己享有的“平等权利”感到欢欣鼓舞。因为在国外,人生而平等;而在国内,人生而不平等。这种声音在中国国内发行量不断增大、影响日益加深的报纸上也得到了渲染,类似的怨言以前所未有的势头跃然纸上,为后来发生的疾风骤雨般的运动提供了滋生的土壤,积蓄了力量。
可以这么说,《天津条约》的签订,标志着中国踏进了邦交时代,尽管这并非清政府的本意,甚至是有违其意。但是对这种邦交关系,清朝君王们知之甚少,也漠不关心。中国虽违本意,受挟持而开始邦交,但他们向来处事灵活,能屈能伸,所以也在不断调整自己,以适应新的环境。从《天津条约》签订到1900年义和团运动,其间四十年可以简单地分为五个主要阶段,每个阶段都是以震惊中外的重大历史事件收场。第一阶段始于1860年条约签订,终于1870年天津发生屠杀洋人惨案。其间前五年,清政府还在疲于应对太平天国起义;后五年中,蒲安臣使团遍访西方各国,强调西学,扩展友邦,颇有成效。但随后蒲安臣离世,这一使命也就无疾而终,寄托于此的希望也旋即破灭。(www.xing528.com)
1870年到1875年为第二阶段。其间,一名年轻的英国军官,在穿越云南前往缅甸的途中被当地民众密谋杀害。这一事件几乎导致中英关系决裂。随后,托马斯·韦德爵士(Thomas Wade)在使馆降旗,打点行李,离开北京,前往烟台。一路上,清政府大臣李鸿章紧随其后,祈求和谈。李鸿章二十五年来,虽世事艰难,一直代表清政府扮演求和角色。爵士虽是个老牌中国通,资历丰富,精通中文,但却脾气暴躁,行事武断。经过商谈,二人终于谈妥,将中英关系从决裂的边缘挽回。历史不能假设,如若当时不是托马斯爵士做决断,历史这一页就可能要重写。在昔日中国,英国享有威望;同时,其他几个大国虽不至于统治中国,却也时刻发挥影响。考虑到这些,我们不得不说,当时的中国失去了革新强国的良机,令人扼腕。而西方列强也只是多开通了几个口岸,其他别无斩获。
也是在这个时期,在容闳的竭力撮合和帮助下,闻名遐迩的教育使团来到美国。容闳是美籍华人,毕业于耶鲁大学,他深爱着自己的祖国和人民,因此愿意竭其所能为中国做点贡献。当时的计划是,在中国遴选一批天资聪颖的孩子,将他们送到美国接受西式教育,培养成才,以便将来能在国家崛起中身居要位,为国效力。人们对此满怀热情,精心挑选孩童,也获得了不小的成功。但是随后,该计划问题不断,半途夭折,以失败告终。原因在于这些年轻人来到美国后,很快便被同化,乐于接受美国思想和价值观,认识到祖国人民传统保守,故步自封。因此他们迫切地要将在美国所学到的知识、本领以及新的思想观念,在国内传播,教化民众,引导进步。然而,这一苗头很快被清政府的特派专员尽收眼底,这些小留学生们也旋即被召回国内,每天聆听顽固保守的道台们宣讲洋人观念是如何的邪恶,如何的不合时宜。除此之外,他们后来所从事的职业与预期相差甚远,这违背了当初为此计划竭力奔走者的初衷,甚至连他们本人也不满意。后来他们当中几乎没人身居要职,指点江山;多数人虽能力出众,但工作岗位平凡,难有大作为。其中有一人,名叫金大廷,英勇善战,一度被寄予厚望,然而却在进攻天津租界时被误杀。
这些行动意在启蒙中国,教化民众,将这一国度从黑暗和无知中拯救出来,但是都无果而终。尽管如此,这些努力却使一大批身居要职的官员们越来越清晰地认识到,中西思想差异巨大,矛盾不断,难以调和。这些行动的失败,也加深了他们对西方列强的憎恨。这是先前没有预料到的结果。这是一种觉醒,当时虽朦朦胧胧,却随着时日逐渐清晰起来。
第二阶段随着中法开战而告终。中国人对法国人的盛气凌人极为不满,法国人也迁怒于中国人的顽固高傲,双方旋即开战,打打停停,耗时长久。也是在这一战中,中国人首次将洋人按国别不同而区别对待,而且虽然战事残酷,却绝对不伤及任何国家的平民,包括法国人。由于列强事先有约定,中法双方仅在一些较小的港口开战,战事并未牵连上海。法方控诉由于中方施以援手,使其在谅山大战中失手,并且伤亡惨重。中方见状要求重新和谈,但法方气急败坏,向中方索赔,未果,法国遂重新诉诸武力。法国任命孤拔(Admiral Courbet)为海军统帅,他先封锁台湾海峡沿岸,然后统帅九艘战舰,悄然行至福州城外十英里[1]处。孤拔并未宣战,却要求与之对峙的十一艘木制清军舰船立即无条件投降。在遭到清军拒绝后,他悍然发动袭击,顷刻间,清军船只被打得七零八落,死伤三千余人。事后,位于福州的英中学院院长曾在《北美评论》(The North America Review)上撰文,谈到此战:“河中处处漂着尸体,随潮流退却入海,又被大浪卷回。数日来,只要坐船从河道入海,四处是尸骨,绵延二十英里,场面令人不寒而栗,法军的卑鄙残暴由此可见一斑。城内百姓,愤怒之至,如若没有美英舰船驻扎在旁,城中洋人势必会受牵连,生命财产不保。”中法之战耗时较长,使得中国人终于明白,洋人不是战无不胜的,这对他们来说意义重大。此时,一些头脑清醒的人认为,现在中国仇外,已然在情理之中了。
随后几年,没有了战事纷扰,中国仍因循守旧,跌跌撞撞地一路前行。在电报得以普及几年后,就有人向朝廷请愿,要求在国内兴建铁路,便利交通,一时影响颇大。但随后就有人质疑,提出反对意见。尽管朝廷同意兴建京津铁路,但由于对立双方势均力敌,互不相让,该项目最终搁浅。事实上,原先有条短线铁路,由唐山矿区通往运河口,最终与北河相连。后来英国工程师金达先生(Mr Kinder)接管该铁路,悉心经营,巧妙管理,这条铁路逐渐贯通唐山至天津全线,逐渐取代了运河的交通地位。这给中国人留下了宝贵的经验。中国人在引进西方发明与先进技术时,如果都能像金达先生那样耐心细致,足智多谋,富于策略,那么中外摩擦冲突不致如此频繁,中国前进的步伐也会迈得更大一点。
1891年夏,长江流域发生了一系列的惨案,若干洋人被杀,财产被劫。这些事件和九年后爆发的义和团运动颇为相似,内因相似,且具有普遍性,因此两者存在着重要关联,这一点在后文将要详细阐述。值得注意的是,该事件发生后,中国的灵通人士进行了冗长的讨论,分析其原因及影响,但观点分歧,相差甚远。这充分说明,当时中国历史事件是何等复杂,要对其进行梳理,绝非易事;要对其作出判断解读,更要慎之又慎。这一点值得玩味。
中日战争(1893—1894)标志着第四阶段的结束,也给中国带来了巨大的冲击。经此一战,虚幻的“中国泡沫”彻底破灭,中国的有识之士也逐渐认识到,中国巨人如今只剩一副空躯壳,任人宰割,饱受凌辱,甚至受制于“东瀛倭人”。清军士气低沉,装备落后,疏于训练,领军无方,甚至衣食不保,因此在战争中一路溃败,只能夺路而跑,别无选择。中国的友好人士,曾几何时,对其充满信心,希望它能有朝一日重振国威,屹立东方。但目睹清军溃败,失望之至;获悉清廷贪腐,鄙夷无言。(当然也有例外,已故的帕克教授就在此列。他坚持己见,认为长远来看,中国势必会崛起称雄。)有句老话说得好,吃亏学乖代价高,笨汉非此学不好,这无疑是对此时中国最好的写照了。当一头巨鲸身中渔枪,一船渔民正要奋力捕杀它时,它会有何感受?惊愕,悲伤,抑或恐惧?我们不得而知。同样,中国这只巨鲸已经搁浅,动弹不得,但是要从其身上渔利的何止一船渔民。西方列强均列其中,都要中饱私囊,分一杯羹。中国战败,割让台湾,现付巨额赔偿。有甚于此的是国家危机,正日益迫近。战后,有识之士洞悉问题根源,加以更正弥补,期望能祛除弊端,缓解局势,重整国力。不难看出,一艘小船进错航道,卷入激流,但它能否逆流而上,扭转形势,则另当别论。
长期以来,中国和西方各国曾因洋人拜谒皇上的礼仪问题,误会不绝,争议不断,难以调和。这对于那些不深谙东方世界的人来说,这种事情简直不值一提。在他们看来,只要皇上同意接见,洋人使臣则应按传统习俗进宫觐见。然而,西方列强一直要求清政府将他们与其附属国区别对待,觐见皇上免叩头礼。在此情况下,1873年6月,年幼的同治皇帝按照友好邻邦待遇,接见了西方各国使臣。虽获此礼遇,诸国仍有不满,他们觉得这只不过是长期激战的成果;另外,当时觐见所选择的宫殿亦有不妥,指责清政府有鄙夷西人之嫌。当然这种情况后来有所改观,争议也日渐消融。1899年初,战事达到高潮。同一年,慈禧太后设宴款待西方使节夫人,极尽友好尊重,亲自迎宾。席间,她甚至时不时地与诸位夫人轻声低语,连连说“中西一家”。随后,宴席散去,每人获赠精美礼品,众人皆受宠若惊,盛赞慈禧太后,认为中国崛起有望。这一幕颇为动人,在1900年初也再度上演,受邀的还是同样一批人。然而就是这位慈禧,在五个月后,颁布上谕,招募新兵;命令清军全力攻打洋人居所,克虏伯大炮、毛瑟枪、曼利夏子弹等各式武器悉数上阵,欲把洋人赶尽杀绝。
这也是中国三十五年来被迫与“友邦”通商的恶果之一。洋人自诩理智人性,代表公平正义,他们认为中国历次劫难,均是“咎由自取”。它本该识时务,理智行事,听从意见,履行条约,而不该试图抵抗。而中国人则认为,自己出于无奈,违背意愿与列强缔结条约,深受其害,如今已难以自拔。中国人的逻辑就是这样。同时他们经验不足,学识有限,浅薄无知,他们甚至记恨“条约”这个字眼,因为对他们来说,一个个条约无异于暴君,豪夺强取,贪婪残暴;他们对胁迫中国签订条约的列强,也是充满愤怒与憎恨,因为是他们编织了一条条大网,将中国束缚其中。他们有此想法,不足为奇。由此可见,前文所引用的额尔金爵士的那句话——“他们恐惧有加,却毫不理智”,实属精妙之言,因为他一语道中中国将来发展的轨迹。
慈禧太后宫殿入口
慈禧太后殿内会客室
《马关条约》签订以来这几年,也是多事之秋,历史意义重大。其间发生的变故,直接或间接导致中国后来遭受的更为惨重的灾难。这些当然要另立章节,详加论述。
【注释】
[1]英里是一种源于英国的非正式标准化的单位制,1英里约等于1.6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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