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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衙内宅起居室,黄昏与夜晚的纪事

时间:2023-10-15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桃杌忙递上他喝过的壶,“慢慢说。”像是为了支持自己的“谬赞”说,杨氏紧接着指出,“不情不实虽不少,然,尚不足据以坐实窦娥忤逆弑父。”“窦娥如起杀心,必萌生在逼她改嫁上。”说罢,杨氏抬眉举目,征询地看桃杌。桃杌不能不点头,“下官验尸、踏勘去过,的确如此。居停在彼的张驴儿和他爹,就睡在堂屋。”“一则怕屈打成招,二来,陡有窦娥或者果真冤枉,许是蔡婆虚与委蛇谎称愿招接脚、暗中作案的怀疑,故而,改审蔡婆。”

县衙内宅起居室,黄昏与夜晚的纪事

“……”杨氏想了好大会,“妾身以为,”说,“窦娥所言颇多不情不实处。”

桃杌忙递上他喝过的壶,“慢慢说。”

“反控张驴儿要药死蔡婆,仅凭臆测无实据,此其一。”杨氏接了,没喝,只顾说,“其二,张驴儿要药死蔡婆,于情于理均极难说通——真假暂且不论,蔡婆至少屡称愿意招张父作接脚、并劝化窦娥顺从张驴儿,张驴儿该百般奉承巴结才是,怎舍得反加伤害?”她补充道,“张驴儿既不至于存加害蔡婆之心,便断无下药之举,误伤父命也就不成立。”

桃杌又竖出一根手指提示,“三?”

“说张姓父子硬赖在蔡家,亦貌似确凿而已——毋庸上告官衙或向地保投诉,只消请出邻里乡亲,即可令其偃息退走。”杨氏又补充,“他两个毕竟不过是途经山阳的外路人。”

翘着三根手指,桃杌频频点头,“我心中有句话……”

“不说罢。”杨氏赧然道。

桃杌还是说了,“巾帼不让须眉。”

“相公谬赞。”

像是为了支持自己的“谬赞”说,杨氏紧接着指出,“不情不实虽不少,然,尚不足据以坐实窦娥忤逆弑父。”边说边离座步向长窗,步至长窗前又回眸直视桃杌的眼,“倘若,”沉下脸,沉声道,“相公依此定窦娥的罪,那便是错判,屈斩窦娥,铸造了冤案!”

桃杌听个仿佛用目,目不转睛,目光不愠、不嗔,又无愁和忧,唯有诚恳。“依夫人高见,凭什么给窦娥定斩罪,”他问,“方可谓不错不冤?”

杨氏坦言,“杀心。”

桃杌似乎没明白,“杀心?谁的杀心?杀谁之心?”

“窦娥对她婆婆起的杀心。”

“有么她?”

“起者,生也。原本无,后来有。”

“怎见得?”

“窦娥如起杀心,必萌生在逼她改嫁上。”掉眼,杨氏重又行开,行开去的她把话也说开了去,“从来年轻寡妇多守不住节,形同由奢入俭,难哪。”她感慨来很真挚,“窦娥新婚十个月,丈夫暴病亡故,骤然间衾寒床又阔,可怜也见得,夜长过年三载外……然而,刚刚二十岁的她矢志不再醮,不虚不伪,实属难能,可贵啊。”敬佩则更胜。沉默好一会,杨氏才接着说,“亦因此,她岂能不恨勒逼、强求她改嫁的张驴儿……”

桃杌忙加补,“偏还是那样一个张驴儿。”

摇头,杨氏把头摇着,复述地自续己说,“……岂能不恨勒逼、强求她改嫁的张驴儿和蔡婆。”并拓展道,“与张驴儿比,她甚至更恨她婆婆些。”她又顿了顿,把话扯回去说,“妾身先前,在蔡婆招接脚是欲迎还拒呢还是欲拒还迎这节上,难下定论。现在,”字斟句酌,杨氏说得慎之又慎,“我敢断言,她招接脚已木已成舟。”

说罢,杨氏抬眉举目,征询地看桃杌。

声色不露,桃杌单等着听杨氏的下文。

杨氏给的是问,“病了多日,蔡婆思量羊肚汤吃,该跟谁说?告诉的又是谁?平地打呕吐,该让羊肚汤给谁喝?又是谁喝了她的羊肚汤?”

桃杌像在琢磨,没答。

杨氏没等,“我料蔡家,当是一门两踏。”说,“南向的三间,除堂屋外,应有东西两间里间,分属婆媳俩。”

桃杌不能不点头,“下官验尸、踏勘去过,的确如此。居停在彼的张驴儿和他爹,就睡在堂屋。”

杨氏一笑,“旷日长久,女子是很想要的,何况,又是她这般四十多岁的女子。”继而幽幽地叹一声,“也难怪,二十多年孀居,真不知她怎生熬过来的。重得一遇后,再要孀居十几二十年,她更不知、不敢瞻想怎生去熬。”

再一次,杨氏默默了会儿,“这事,自然瞒不过窦娥。”又说,“对蔡婆来说尚属新寡的窦娥,哪里知晓久作孀居之苦。当此等事未做出前,她已经失礼、失敬到顶撞地步地告诉她婆婆,她曾有个什么样的公公,且公然直斥婆婆‘你肯对不起我公公,我不愿对不起你儿’了;觑破机关后,心中怎能不生嫌恶。嫌恶而怨恨,怨恨生杀气。”

言至此,杨氏更慎重了,“或许,”她说,“窦娥还生怕公公聚敛的铜斗家业落入外人之手。假如作如是想,杀气难免更炽。再加婆婆一再劝她随顺张驴儿……”这回,杨氏不光征询地看桃杌,迳直言动问,“妾身所料,相公以为如何?”

“如出一辙。”桃杌耸身离座,兴奋得急切地回答,“下官正是凭照与夫人如出一辙的料想,断定的窦娥有罪。”

杨氏忽一笑,“仅凭料想只怕……”

“哎,”桃杌一拂袖,回身复坐向椅中,作色道,“居然,在夫人眼里,下官行事竟这等鲁莽。”

一时失措,杨氏不知怎么说好。

是要驳斥杨氏的,桃杌不无炫耀地告诉,“审窦娥时,我软言温语,问个容她细说详禀。”

“相公问她什么?”

“谁做的羊肚汤?”

“她怎生答?”(www.xing528.com)

“是她亲手所做。”

“再问什么?”

“怎生做的汤?”

“她怎生答?”

“怎生洗净怎生切片怎生炖怎生加酒醋盐……从头至尾,答得有条不紊。”

“又问什么?”

“做汤当儿想些什么?”

“她怎生答?”

“无以对。”

“相公对以何?”

“问她,对婆婆劝她如婆婆招接脚般随顺张驴儿,心中有甚感想?”

“她怎生答?”

“不答。”

“相公作何处置?”

“仍问她,既不听从婆婆的劝,婆婆又劝个不休,难道无动于衷?”

“她怎生答?”

“不答。”

“相公如何处置?”

“告诉她,虽然,不听从婆婆劝为不孝,但,念她志在守节,本县不拟追究,即便对婆婆有怨气恨意,大老爷亦可宽宥,尽管从实招认。”

“她怎生回话。”

“答曰:无怨,不恨。”

“相公何以对?”

“问她,既无怨恨,怎的出言不逊,冲撞婆婆?”

“她怎生答。”

“哑口无言。”

“相公必定拍案取签要打她。”

“正是。”桃杌承认着,恨声告诉杨氏,“我方一拍惊堂,她竟说她知晓本县欲将她问成‘下药羊肚汤,毒杀张老驴’之罪,而且,居然反诘下官,道‘大老爷,小女子离家最远不出街坊,向哪里去讨得药来?’你说我……”

“只能打了。”

“下官即命打她二十板。”桃杌恼怒道,“不想……”他一想更恼,怒拍几桌——一下拍在那幅“荷花”上,“这窦娥实是刁顽,板子打过再夹竹搌,几番死去活来,一味哭喊就是拒不认罪,直到要对蔡婆用刑,才吐出二字‘愿招’。”

杨氏讶异,“怎的要对蔡婆……”

“一则怕屈打成招,二来,陡有窦娥或者果真冤枉,许是蔡婆虚与委蛇谎称愿招接脚、暗中作案的怀疑,故而,改审蔡婆。”桃杌解说道,“窦娥愿招,大出我意料,初始时,我犹不敢信。等研读罢窦娥供词的笔录,”虽不怎么响亮但确是哈哈的,桃杌笑了笑,“她所招的供,与你、我的料想相差无几,实系因逼其改嫁而生怨恨歹心,欲致婆婆于死,误杀了婆婆的接脚,下的是家中使剩的药鼠的毒饵。”

“这便好。”杨氏长松了口气,蓦地觉绵软,站也不稳,忙以空着的手扶,没想绣花的绷架已被收过,扶空,踉跄跌坐到凳上。一坐在凳,杨氏便拿眼看桃杌,却见桃杌欲起不起地悬个坐姿,一动不动,打量手边的那幅“荷花”,杨氏不觉失声唤,“相公。”

桃杌抬眼,抬起眼便紧盯着把杨氏上下打量,他看见了刚才还褐褐白白的杨氏有了原有的应有的色彩——发、脸庞、眼眉、衫、裙、钗、环、佩……无色不艳,无色不饱满,他惊、喜两皆不胜之至地喃喃着,“见着颜色了我!我见着颜色了!”环顾上房里的摆设和装饰,各物各各都在他眼里重现了色,看,又近前去抚,去摩挲,摩挲着抚着,“尚未得暇告诉你呢,”桃杌对万般诧异地盯住他看的杨氏说,“我刚才目盲于色……”

“嗄?”

没等杨氏明知多问的后话——“如今呢”出口,桃杌一下推开了落地长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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