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子关系冷漠疏离现象的影响及解决方法

除了经济支持和日常生活照料以外,亲子间的情感交流与关怀也是儿童养育的重要内容。我们发现,本研究中5位已经回家的父/母与他们的子女之间都存在缺乏情感交流和沟通的现象,孩子们对父/母保持一种冷淡的、疏离的,甚至躲避的态度。昊昊爸爸谈到,昊昊平时不爱讲话,“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时候,自己讲自己的。”对此,他觉得孩子“跟别人有点不一样”,猜测是离婚对孩子造成的影响。事实上,昊昊不和爸爸说话与他简单粗暴的教育方式不无关系。因为在对待昊昊的学习问题上,昊昊爸爸唯一的措施就是体罚:

打嘛,肯定是我实在光火了才打的,一般情况下只要你自觉一点。有的时候叫他读书,他给我拖泥带水,我就光火。……别人管不住他,只有我管得住他。……学校老师讲话他理都不理。老师不跟我告状,老师知道一告状我就要打他的。那怎么办呢?我只好管得严一点。……棍棒下面出孝子,对吧?以前小,我手下留情,现在越来越大了,是吧?我现在再不管,以后再大了我就管不了了。(HHF1,2017.7.18)

下面一段昊昊与研究者的对话则可以反映出他对挨打的恐惧:

昊昊:我害怕什么,你知道吗?我害怕死。我爸会打我。

研究者:打得那么凶吗?

昊昊:有一次最重的时候,把我头打破了,出血了。

研究者:去医院了吗?(www.xing528.com)

昊昊:没有。就买了点纱布包了一下。(HHC,2017.7.18)

在中国的社会文化情境下,“打孩子”是一种出于好意的管教孩子的方式,国家和社会通常不会加以干预,除非是特别严重的虐待儿童、危害儿童生命的情况,才会引起司法介入和社会关注(乔东平,2012:213—243)。因此,昊昊爸爸心安理得地实施体罚。他自豪地说:“现在小孩都宠的呀,哪能不宠呀?不宠的有吗?你说不出的!有吗?10个里面只有一个不宠,就我这一个,还有9个都是宠的。不是我吹牛的,我不宠他的!”(HHF1,2017.7.18)但是,他没有意识到自己诉诸武力的管教方式使得孩子不敢与他亲近,甚至不敢和他说话。可以预见,如果没有外部干预,他们父子之间这种疏离而又紧张的关系还将持续下去。

如果说昊昊父子之间的关系中充斥着训斥、体罚和管束,那么其他几个孩子与父母之间的关系则可以用冷漠来形容。阳阳爸爸告诉我们,阳阳“有自闭症,什么话都不说”。但真相是,阳阳和完全陌生的研究者单独聊天将近一个小时,其间他表达顺畅,颇有主见,根本不可能患有自闭症。所谓“什么话都不说”只是和爸爸相处时才有的情况。阳阳也表示,他和爸爸“平常生活上没有交流,因为没什么太大的共同话题”。(YYC,2017.7.13)与此相似,小允与父亲之间也形同陌生人一般。在小允六七岁时,爸爸从外面带回一个女人,冲正在房间里玩的小允大吼一声“你出去”,自那以后,小允便没再叫一声“爸爸”,更不会主动和爸爸说话。父子俩关系冷淡到极点,以至于在小允爸爸出狱回家后,小允宁愿和大伯挤同一张床,也不和自己的爸爸住同一个房间。(XYC,2017.7.21)

由于父母有过犯罪经历,又长期不在身边陪伴,孩子或多或少产生了鄙视或愤恨的心理,这也可能是造成亲子关系疏离的原因。在扩大家庭生活的婷婷在评价爸爸和其他家人时表现出明显的差别。对爷爷奶奶,她评价说,“爷爷很爱笑,奶奶也很爱笑”,并表示自己“跟爷爷奶奶最亲。”对于两个姑姑,她说“我大阿姨小阿姨都会弹钢琴”“我不会的题都是大阿姨小阿姨教的”“大阿姨小阿姨带我到外面去玩”。对于自己的爸爸,她的评价则是:“烦死了,唠叨,像老太婆的感觉”“一窍不通啊,5年级(题目)就不会了。他读到初中,早就交给老师了”“每天在家打麻将”“不同意我学钢琴,说等上大学了再学”“不让我去看电影,说我太小了”,等等。对于爸爸的唠叨,婷婷也发展出自己的应对方式,那就是充耳不闻,“让他唠叨去”。(TTC,2017.10.14)嘉欢和嘉余姐弟俩对父母的态度也很冷淡。当外婆说起过去父母很少陪伴他们,连逢年过节也不回来时,嘉欢冷冷地说了一句:“陪不陪无所谓,反正只要拿到红包。”我们问她是否想去看还在狱中的爸爸,她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不想。跑那么远去干嘛?”(JHC,2017.10.14)在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的妈妈就在旁边的床上半躺着玩手机。事实上,在我们访谈进行的两个多小时里,她一直在玩手机,除了偶尔大声呵斥孩子不要吵之外,她与两个孩子没有丝毫的交流。

可见,尽管这些孩子现在有了法定监护人,尽管他们与父母住在同一屋檐下,尽管一些父母还会“管教”和“唠叨”,但是孩子与父母之间的情感交流仍然十分匮乏。在相处的过程中,父母往往不在意或不懂得如何与孩子建立情感联系,而孩子则通常选择沉默和逃避。从情感支持的角度而言,这些孩子虽去除了法律孤儿之“名”,却仍保有法律孤儿之“实”,父母的归来并不意味着他们过去所缺失的关爱必然得到了弥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