矛盾的意义以及其与对立、统一的关系

舒炜光同志在他的批评中首先对矛盾一词的意义，提出了不同的意见。我在拙文开头第四小段说：

列宁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任何事物都是互相对立的两个部分的统一，所以辩证法的实质就是要认识：既相矛盾（对立）而又统一的各个部分。^[1]

舒炜光同志不同意我的说法，他认为：“对立的统一即矛盾”，因此不能从“矛盾和统一互为对立面出发谈问题”，他认为：矛盾这个概念的涵义，“既有对立又有统一”，所以只能将对立这一概念作为统一的反对面来谈问题，而不能把矛盾这一概念作为统一的反对面来谈问题。

这里的问题是：矛盾一词在使用上是不是和对立一词有着严格的区别？是不是能作统一的反对语？

我们都知道：矛盾一词在形式逻辑中是指概念（或判断）的互相排斥、互不相容的关系。即：“A不能同时是B又是非B”。但是，在辩证法看来，矛盾虽是指概念、属性、事物的互相排斥，但决不是不能共处于一个统一体中。列宁说：“统一物之分解为两个部分以及对其矛盾的各部分的认识，是辩证法的实质。”就是认为，在事物的发展过程中，矛盾的一方必以矛盾的另一方为自己存在的前提，否则就不可能成为矛盾的关系。

因此，所谓矛盾就是同一事物的内部包含着和自己相对立的东西，那里存在着矛盾，就是那里存在着对立和冲突，在我们人民内部来说，就是存在着分歧。

但是，这种关系如果从形式逻辑的矛盾律来看是不能成立的，因为A不能同时是B又是非B，而在辩证法看来，则认为任何事物都是其矛盾的各部分的统一。因此，我在拙文开头第五小段中把列宁关于统一和同一的意义略加说明之后，便在第六小段紧接着说：

无论是叫做统一也好，或者叫做同一也好，列宁的这句话，从形式逻辑看来，都是不适当的；因为按照形式逻辑的说法，一个东西既然是统一（或同一）的，就不能是矛盾的；如果是矛盾的，就不能是统一（或同一）的。然而辩证法并不是这样，辩证法要求“具体的同一”，即包含有相异在内的同一。^[2]

可见拙文是针对着形式逻辑的同一律否认矛盾而言，因此也就把矛盾（对立）作为统一（或同一）的反对语，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但是舒炜光同志说：

初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毛病，仔细捉摸一下，就会发见这里是以矛盾和统一互为对立面出发谈问题的。

那末，矛盾一词到底是不是可以作为统一的反对语呢？我可以举出下面的证据，证明完全是可以的。即如列宁在他的《哲学笔记》中就曾把矛盾和统一这两个词对待地使用：

运动是非连续性（时间和空间的）和连续性（时间和空间的）的统一。运动是矛盾，是矛盾的统一。

或者以为列宁固然可以这样使用，但是以后并不这样使用；可是事实的证明恰好相反，毛泽东同志在《矛盾论》中就是这样使用的，即如他说：

一切矛盾着的方面都因一定条件具备着不同一性，所以称为矛盾。

毛泽东同志不仅在早期是这样使用，就是在《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一文中他还是这样使用，他说：

这些都是一个统一体的两个矛盾着的侧面，它们是矛盾的，又是统一的，我们不应当片面地强调某一个侧面而否定另一个侧面。

关于矛盾在使用上应和对立有着严格区别的事实，我认为也是不存在的。因为如果是这样的话，则我在前面所引用的列宁的那一句话，就应该改作：统一物之分解为两个部分以及对其“对立”的各部分的认识，而不应该是“对其矛盾的各部分的认识”，否则岂不也是造成混乱？实际上，列宁是常把矛盾和对立在同一关系上使用的，即如他在《谈谈辩证法问题》中就曾说过：

对立的同一，就是承认（发现）自然界（精神和社会都在内）的一切现象和过程具有矛盾着的、相互排斥的、对立的倾向。^[3]

毛泽东同志在《矛盾论》中也常在同一关系上使用矛盾和对立这两个词，例如他在第5节中说：“对立的互相排除的斗争则是绝对的”，在后一段他又说：“矛盾的斗争性是无条件的、绝对的”，就是把矛盾和对立二词放在同样的地位。(www.xing528.com)

艾·舒尔在《对立面的统一、差别和矛盾》一文中，从头到底都是把矛盾一词和对立、冲突等词一道使用，例如他说：

任何发展过程的矛盾性在于：发展过程的基本趋势、基本规律性是与那些同这一趋势相对立、相矛盾的其他趋势和力量对立的……

可见矛盾一词的用法，除了在说明问题的程度上、角度上和对立、排斥、冲突等词有着差异外，它们在根本上是没有什么区别的。但是在舒炜光同志看来，这是“充满了混乱”，因此，他要给矛盾、对立、统一这三者的关系作一个严格的规定，所以他说：

统一或同一的正相反对者是差别和对立。统一中有差别或对立，差别或对立中又有统一，二者的辩证关系构成为矛盾。如前所述，单纯的统一，或者单纯的差别、对立都不可能作为矛盾而存在。所以，矛盾和统一的真正关系是：统一是矛盾本身之中不可缺少的一方面，矛盾是统一和对立的统一体，统一属于矛盾关系中的一方，对立为另一方。为了帮助了解，我们不妨借用一下黑格尔的命题：“正”、“反”、“合”，如果把统一当作“正题”，对立则是“反题”，而矛盾成为“合题”。于是统一和矛盾的关系不是“正”与“反”的关系，而是“正”与“合”的关系，即是说它们二者不是互为对立面的。假使承认矛盾为与统一相对立的反面，统一则成了矛盾的对立面，于是，便与“对立的统一即矛盾”的命题相抵触。这样，只有在证明“对立的统一即矛盾”的论断为谬误的情况下，矛盾与统一互为对立面的公式才有可能成立。^[4]

在这里，我们首先应当知道对立这一个词平常有着两种用法，（一）是指对立的方面，（二）是指对立的关系。关于这个问题，我们不妨引阿历山大罗夫主编的《辩证唯物主义》的阐述作为参考（只是参考）。该书中文译本第203页说：

……在事物和现象的这些方面叫做对立。作为发展动力的对立的关系（斗争），叫辩证法的矛盾。……为了正确理解对立的斗争的规律，必须注意对立这个概念具有两种意义：（一）表明矛盾的每一个方面，例如新和旧，正面和反面等等；（二）表明矛盾尖锐化的程度，例如我们说资本主义社会中生产力和生产关系之间的矛盾必然会变为对立。

根据上文所引，我们可以知道，对立的第一种意义是指对立的方面，在这种意义上，任何矛盾都是来自对立的两方面，而且这两个方面必然有着互相依存的统一关系。对立的第二种意义是指对立的关系（斗争），在这种意义上，矛盾和对立都可以作为发展动力来了解，因此，它们只有作用的程度不同，而没有根本的区别。因此，把矛盾和对立在同一关系上使用，并不错误，不过说话的角度有些不同而已。

《辩证唯物主义》在同一地方也谈到差别这个概念，它说：“差别这个概念表示事物和现象的实在内容的复杂性和相异性。差别是矛盾的表现形式之一。”毛泽东同志在《实践论》中也说过：“差异就是矛盾”。足见差别（差异）、对立跟矛盾之间，并没有如舒炜光同志所说的那样严格的区别。

其次，我们应当了解矛盾这一个词的意义：所谓矛盾决不是指一方的作用，而是对立双方的互相排斥；互相排斥的双方，如果一方的存在不以对方的存在为前提，也就不可能在两者之间产生互相排斥的关系。因此从任何矛盾的构成来说，或者是从矛盾的双方来说，它必然有着统一的关系，乃是不容怀疑的事实。但这并不是说矛盾一词“既有对立又有统一”这样双重的意义。

我们可以拿1957年4月13日《人民日报》的社论《怎样对待人民内部的矛盾》一文来看看，在这篇社论里，对矛盾和斗争是同样使用的，它说：

在阶级社会中，互相敌对的阶级之间经常地存在着矛盾和斗争。当某一种生产关系严重地妨碍生产力的发展的时候，代表旧生产关系的反动阶级和要求新生产关系的革命阶级之间的矛盾和斗争就要变得特别尖锐……

我们试想：如果矛盾一词包含着“既有对立又有统一”的双重意义，那末上文是不是说对立和统一两者都特别尖锐化起来呢？显然不是的，所谓“矛盾和斗争就要变得特别尖锐”，只是说它们的对立就要变得特别尖锐，并不是说它们的统一也要变得特别尖锐。

斯捷潘年在《社会主义社会发展中的矛盾及其克服途径》一文中给矛盾这一概念下了一个定义。他说：“矛盾是统一体之分为两个方面，是客观世界的事物和现象的内在联系着的各个方面和趋势之间的斗争。”这个定义也许舒炜光同志并不同意，但我认为是正确的。

再次，我们根据上面的推论，应当得到这样的结论，即矛盾可以作为统一的反对语。因为前面说过：（一）矛盾是可以和对立在同一关系上使用的，而对立是统一的反对语，所以矛盾也可以是统一的反对语；（二）矛盾既然是统一体内对立面的斗争，而不是既斗争又统一，所以矛盾一词也就可以成为统一的反对语。毛泽东同志在《矛盾论》中说：“一切矛盾着的方面都因一定条件具备着不同一性，所以称为矛盾。”这也就是说矛盾是统一（同一）的反对语。

如果矛盾是统一的反对语，那末，我们就不能用矛盾这一概念来代替对立的统一。我们只能说：矛盾的规律即对立统一的规律；或者说：对立统一的规律即矛盾的规律，但决不能把规律等同于概念，认为对立的统一即矛盾，这样简单地处理问题。

舒炜光同志错误地引用了黑格尔的公式，把统一当作“正题”，对立当作“反题”，矛盾当作“合题”，这样就使矛盾成了统一、对立的综合者，矛盾的作用不是排斥和斗争，而是关于对立和统一的综合，实在令人难解。实际上，辩证法的矛盾不过是指同一事物的内部包含着相异而已。

总的说来，问题的症结所在，是舒炜光同志把矛盾诸方面所含有的同一性（或统一性），误当作了矛盾本身也含有统一的一面，其实矛盾一词和对立一样，对立有着对立方面和对立的不同；矛盾也有矛盾方面和矛盾的不同。矛盾诸方面含有斗争性和统一性，不等于矛盾是既对立又统一。至于一个矛盾的运动（过程或事物）则可以说是对立的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