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巡游东南
秦始皇三十七年十月癸丑(初四日),秦始皇嬴政自咸阳出发,开始了他一生中第五次也是最后一次巡游。而从巡游之仓促,也可见得嬴政心中的阴影之重,以及其逃避死亡之急迫。
为了维持帝国的正常运转,嬴政带上了左丞相李斯,和自己一同出巡,右丞相冯去疾则留守咸阳。其他陪同嬴政巡游的,还有中车府令赵高和上卿蒙毅。嬴政最小的儿子胡亥,时年二十,也蒙嬴政恩准同行。
十一月,走到云梦,在九疑山遥祭虞舜。然后乘船沿长江而下,观览籍柯,渡过海渚(zhǔ,煮),经过丹阳,到达钱塘。
钱唐,即今杭州,当时还只是一大片与海相连的水汪凼。嬴政龙舟至此,忽然风浪大作,波涛汹涌,舟船摇晃,从人尽皆失色,急忙将船靠岸。靠岸之处,正是今日杭州保俶山所在。诸君若登保俶山,犹能见到当年嬴政龙舟系缆绳之巨石。
遥想斯时,嬴政和李斯弃舟登山,惊魂未定,于山巅极目远眺,只见汤汤洪水方割,荡荡怀山襄陵。烟波接天,人迹渺渺。浩浩乎如凭虚御风,不能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此悲谁可与共?
两人不会想到,就在他们脚下,一日水消地出,城池崛起,湖光山色,最为江南之忆。更有白居易之歌行,苏东坡之辞赋,岳鹏举之意气,周树人之风骨,黄宾虹之水墨,纵雨打风吹,风流不去。呜呼,西湖犹在,神龙之不出已久矣。
水波恶,不肯罢休,嬴政一行只得绕道,西行一百二十里,从狭中(今浙江富阳附近)渡,始至会稽。
天子驾临,自然观者如云,无不以一睹龙颜为幸。人群之中,有一年轻男子,见嬴政车骑经过,大言道,“彼可取而代也。”旁边有一人,急掩其口,道,“别胡说八道,这可是灭族的大罪!”
这个年轻男子,正是项羽。掩其口者,则是其季父项梁。
此前数年,刘邦在徭役咸阳时,也曾亲眼目睹嬴政之出游。当时,刘邦的反应则是喟然太息道:“嗟乎,大丈夫当如此也!”
2.嬴政驾崩
讲到这里,我想是时候介绍一下赵高其人了。赵高,姓赵,和赵国王室同为一宗,只是出了十服以上,早已疏远。赵高的父亲,因罪被处以宫刑。赵高的母亲,则被收为官家奴婢,成为供人泄欲的工具。赵高和其兄弟数人,便是在这种情况下先后出生。因此,赵高虽然姓赵,但和赵氏并无任何血缘关系。
赵高和韦小宝一样,其母迎来送往,生父不知何人。赵高和韦小宝又有不同,韦小宝是假太监,赵高则是真太监。他和他兄弟数人,自小便已被净身。
尽管出身如此卑贱,命运如此不公,赵高却依然通过自己的努力,获得了出人头地的机会。成人之后的赵高,得到嬴政赏识,任命为中车府令,主掌乘舆路车。赵高善解上意,精明能干,甚得嬴政欢心,不久再被特许兼行符玺令事,掌管玉玺诏书。嬴政知赵高精通狱法,又命他教习少子胡亥,出任胡亥的私人教师。
且说巡游的千军万马,一时在沙丘徘徊不前。随从们不免生疑,走得好好的,为什么突然停下?他们久离家乡,恨不能马上回到咸阳,尽管沙丘也算山清水秀,然而,虽信美而非吾土兮,曾何足以少留!
他们的疑问,无人予以解答。互相打听,都说是上头的意思。多上的上头?答者以手指天。这么上的上头!于是再无声响。
沙丘古行宫,年久失修,荒凉寥落。杂草绵延,园林凄凄。环绕行宫的小河犹在,曲折呜咽,一如往昔。而在这破败的宁静之中,总仿佛埋伏着什么,让人莫名的恐慌。
嬴政自从到了沙丘,就再没离开过病榻。英雄也怕病来磨,不过短短数日,嬴政已是急剧地消瘦,昏睡远比清醒多。当他再次从噩梦中醒来,举目四望,满面惊恐,问宦官道,“这是什么地方?”
宦官恭敬答道,“回陛下,是沙丘行宫。”
嬴政哦了一声,他想起来了,这里曾是赵武灵王的行宫。想当年,赵武灵王胡服骑射,一世英雄,最后却被自己的大臣们困在这个行宫之内,足足困了三个月,直到活活饿死。而现在,他也被困在这个行宫,说不定,他所躺的屋子,也正是当年赵武灵王死去的屋子。一念至此,嬴政泪流满面,喟然叹道,“莫非这是天意?”
嬴政不得不承认,他怕是挺不过这一关了。纵然贵为天子,终究难逃一死。他平卧在五十平米的大床之上,陷入永世不可沉没的孤独。他这一生,从邯郸到咸阳,从弃儿到帝王,无所不能,高高在上。然而,他最终无力跨越人神之间的界限。燕燕于飞的少女,在岁月中脱水变质,凋残老去。美丽的事物如此,伟大的事物同样如此。他帝王的尊贵,也将最终消解为尘埃的卑微。
嬴政知道,他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必须赶紧交待后事。于是唤来赵高,吩咐他拟写诏书,赐给正在上郡监军的长公子扶苏,让他把兵权交给蒙恬,回咸阳主持葬礼。听着嬴政的口述,赵高的心涌起一阵恐怖的凉。嬴政既然让扶苏把军队交给蒙恬,赶快到咸阳参加葬礼,然后主丧,不问也知道,扶苏就是他钦定的接班人,也就是未来的二世皇帝。这封短短的诏书,定下了嬴政的后事,也断送了赵高存活的希望。
赵高一边机械地记录着嬴政的言语,一边因为恐惧而潸然泪下。诏书写罢,嬴政又亲自过目确认了一遍。赵高也是秦国著名的书法家,可这次诏书上的书法,却筋骨松软、有气无力。嬴政见字体有异,还以为赵高过度悲伤,所以才大失水准,因此也未多想。嬴政再命赵高盖上玉玺,将诏书封存。
赵高瑟瑟发抖,麻木地完成着嬴政的要求。如果此时便将诏书发出,那他赵高就彻底死定了。幸好,嬴政补了一句,“诏书暂时封存。”嬴政说完,又自言自语道,“不知蒙毅是不是已经到了雍城?”嬴政还是没死心,他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蒙毅身上,他宁愿天真地相信,一旦蒙毅抵达雍城,祭过故土山川,那他就可以逃过此劫。提前写好赐给扶苏的诏书,只是他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的后备方案而已。
嬴政见诏书准备妥当,放心地叹了一口气,倒头沉沉睡去。而在梦中,他双眉紧皱,面容扭曲,似乎比醒着的时候更为痛苦。
赵高见嬴政入睡,正准备离去,嬴政却又忽然惊醒过来,一把抓住赵高。赵高魂飞魄散,勉强回头,见嬴政双目圆睁,嘴唇颤动着,在嘟哝着什么。赵高弯下腰,将耳朵凑到嬴政的嘴边,只听到嬴政用蚊子般微弱的声音说道:“召丞相,发诏书。”
赵高也不明白,在嬴政这一打盹的时间内,究竟发生了什么,让嬴政突然改变主意,决定立即将诏书发出。
嬴政的这个口谕,对赵高有百害而无一利。赵高决定赌上一把,他就赌嬴政是在回光返照,支撑不了许久。赵高于是假装不懂嬴政的话语,摆出一脸困惑,道,“陛下在说什么?微臣听不清楚。”
嬴政大急,想再重复一遍,却有心无力,吐出的只是粗重的喘气。赵高心中大喜,表面上却显得比嬴政更加着急,不停地催问道,“陛下有何口谕?”
嬴政再也说不出话来,只能抬起手臂,将手指望门外虚虚一指,手指定在空中,停顿片刻,慢慢垂下,双眼缓缓闭上,然后再无动静。
嬴政,空前绝后的帝王,中国两千余年皇权社会的始皇帝,就此永远停止了呼吸,时年五十。在他身后,有人赞颂他,更多的人诋毁他,然而,尽管这些评论者的言辞各异,但至少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他们都自觉地使用了最高比较级。
3.赵高的谋划
且说嬴政已死,赵高呆立良久,等到出窍的灵魂归位,方才慢慢转身,对阶下待命的宦官轻声说道,“皇帝驾崩了。”
短短四字,如轰顶五雷。宦官拜服在地,嚎啕大哭。他们虽然肢体残缺,但他们的泪水,在化学成份上和普通人并没有不同,同样是源于感情的发泄。他们并不在乎嬴政的功过善恶,他们只知道,嬴政是他们的主人,主人死了,天就塌了。
赵高厉声斥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皇帝驾崩于巡游途中,不能让外人得知,以防有变。胆敢泄漏消息者,诛其三族。”
宦官正六神无主,遭此恐吓,渐渐收声。
赵高稳住宦官之后,开始了紧张的思考。他思考的核心问题只有一个——如何保住自己的性命。目前,只有他和宫殿里的这几个宦官知道嬴政已死,李斯还被蒙在鼓里。一旦等到李斯得知嬴政已死,进而掌控局面之后,留给他赵高的机会就很渺茫了。他必须充分利用这个时间差,和时间赛跑,在李斯发现之前,想出对策来,并立即付诸实施。
赵高的第一选择,自然是纂改诏书,改立胡亥为太子,反正玉玺在他手上,做到这点并不难。况且嬴政已死,也不会再复活过来戳穿他。然而,如何处置此刻宫殿内的几个宦官便成了棘手的难题。嬴政遗诏的内容,他们也是知道的。难道要杀人灭口?殊不知,这些人杀起来容易,如何善后可就难了。宦官无端被杀,李斯日后追究起来,他将如何解释得清?
宦官可以暂时不杀,诏书却一定要纂改,胡亥也一定要取代扶苏成为太子。为今之计,他只有先和胡亥取得共识,然后再将李斯一起拖下水。
赵高于是秘密往见胡亥,时当深夜,胡亥犹睡眼惺忪,道,“什么事如此紧急?”
赵高道,“臣下特来报知公子,皇帝业已驾崩。”
胡亥闻言大哭。赵高急忙制止,又出示嬴政遗诏,道,“皇上驾崩,并无诏书给予封王诸子,而独赐长公子扶苏一书。长公子一到,就被立为皇帝,而公子无尺寸之地,那时公子如何自处?”
胡亥道:“本来就是这样。我听说过,圣明的君主最了解臣子,圣明的父亲最了解儿子。父亲临终既未下命令分封诸子,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赵高道:“并非如此。当今天下的大权,无论谁的生死存亡,都在公子、老臣和李斯手里掌握着啊!希望公子好好考虑考虑。更何况驾驭群臣和向人称臣,统治别人和被人统治,难道可以同日而语吗!”
胡亥道:“我害怕背上不孝的恶名,并不怕不能被拥立为皇帝,自身好好修为不要责备他人,我相信会有好的结果。大人不要再说了。”
赵高心中暗气,小样,还和我装,我还不了解你?于是干脆把话挑明,道,“皇帝已经驾崩,公子也得好好想想。老臣不才,却可以废掉公子扶苏,立公子为二世皇帝,君临天下,予取予求。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公子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胡亥继续推辞道,“废除兄长而立弟弟,这是不义;不服从父亲的诏命而惧怕死亡,这是不孝;自己才能浅薄,依靠别人的帮助而勉强登,这是无能:这三件事都是大逆不道的,天下人也不服从,我自身遭受祸殃,国家还会灭亡。”
赵高道:“老臣听说过商汤、周武杀死他们的君主,天下人都称赞他们行为符合道义,不能算是不忠。卫君杀死他的父亲,而卫国人民称颂他的功德,孔子记载了这件事,不能算是不孝。更何况办大事不能拘于小节,行大德也用不着再三谦让,乡间的习俗各有所宜,百官的工作方式也各不一样。所以顾忌小事而忘了大事,日后必生祸害;关键时刻犹豫不决,将来一定要后悔。果断而大胆地去做,连鬼神都要回避,将来一定会成功。希望公子按老臣说的去做!”
胡亥沉默许久,叹道,“此事非同小可,怎样才能办成?”
赵高道:“不和丞相商议,恐怕事情还不能成功,老臣希望能替公子与丞相商议。”
对于李斯,胡亥深有顾忌,道,“现在皇帝去世还未发丧,丧礼也未结束,怎么好用这件事来求丞相呢?!倘若丞相不许,恐怕……”
胡亥没再往下说,赵高却已明白他的意思。如今他们远离咸阳,大权都掌握在李斯的手里,嬴政一死,众人自然惟李斯马首是瞻。赵高和胡亥企图纂改嬴政遗诏,无异于篡国谋反,一旦李斯反对,他完全可以凭一己之意志,为国除害,诛杀反贼。赵高自不必说,胡亥即便贵为皇子,也只能是死路一条。
面对胡亥的迟疑,赵高急声道,“贵有四海之天子,还是一寸封地都没有的公子,到底哪个更好些?时光啊时光,短暂得来不及谋划!我就像携带干粮赶着快马赶路一样,唯恐耽误了时机!公子不必忧虑。老臣将亲自去说服丞相,必保大事可成。”
赵高告辞而出,仰望夜空,自语道,“不用等到我去见李斯,李斯必定先来见我。”说完,紧握拳头,深呼吸。好,李斯,我等着你!
4.李斯与赵高的妥协
果然不出赵高所料,他不用去见李斯,李斯已经主动前来找他。只是,李斯之来,满面寒霜,气势汹汹,浑不曾将他放在眼里。
李斯整夜都心惊肉跳,预感到将有不祥。及宦官前来向他通报,他一见宦官的神色,心中明白,出事了,出大事了!不待宦官开口,便直奔嬴政寝宫而去。
嬴政静静躺着,双目紧闭,脸上的血色已经退去,面目略呈扭曲。李斯止不住膝盖一软,跪将下去,也不顾左右宦官的注目,掩面痛哭起来。
宦官不干了,我们不能哭,你哭就可以,还哭得这么大声。可是他们也没办法。嬴政不在了,这帝国目前就数李斯最大。
李斯灰白的头颅,颤动在苍老的双肩之上,这是他多年来头一回落泪。他侍奉嬴政三十余年,亦君亦臣,亦师亦友,感情不可谓不深厚。三十余年来,他早已习惯了以嬴政为中心,想嬴政之所想,谋嬴政之所谋。如今骤然阴阳两隔,纵有眼泪千行,也不足以表达他此刻的迷茫和悲伤。
李斯慢慢止住哭声,冷静下来。嬴政一去,他身为丞相,帝国的命运就背负在了他的身上。他必须率领众人,平安地度过这场危机,然后将帝国交付给嬴政指定的继承人手里。这是他的权力,也是他的义务,更是嬴政在天之灵对他的期望。
李斯收拾眼泪,问宦官道,“皇帝可曾留下遗诏?”
宦官答道,“在中车府令赵高处。命公子扶苏回咸阳主丧。”
李斯点点头,如此说来,扶苏就是嬴政指定的接班人了。于是见了赵高,劈头便道,“皇帝遗诏何在?”
赵高为中车府令,内官而已,于情于理于法于势,都远不足以和丞相李斯抗衡。李斯既然开口索要嬴政遗诏,他也万万不能抗拒不交。对此,赵高无疑早有预备,佯称道,“遗诏在少公子胡亥处。”
李斯大怒,道,“赵高你身为中车府令,兼行符玺令事。掌管玉玺诏书,是你最重要的职责。遗诏关乎天下社稷,你应当好好保管,哪有轻易将皇帝遗诏授之于他人的道理?!”
李斯正待离去,再向胡亥索取遗诏,赵高道,“丞相还请留步。此非常之时,臣有一言,请丞相容我说完。”
李斯不耐烦地道,“说。”
赵高道:“皇帝驾崩,赐诏书于长公子扶苏,立其为继任之君回咸阳主持皇帝的葬礼。现在诏书书并未发出,皇上已经死了,没人知道这件事。皇帝赐给长子的诏书和符玺都在公子胡亥手里。立谁为后继之君全都在在丞相与赵高的一念之间。丞相看这件事该怎么办?”
李斯勃然变色道:“你怎么能说出这种亡国的话呢?这不是做为人臣所应当议论的事!皇帝既然已经有意让长公子扶苏继承大统。你我谨遵皇帝遗诏是分内之事,听天之命而已,思虑过多有何用?”
赵高道,“臣以为,立扶苏为太子,不如立胡亥为太子。希望丞相好好想想。”
李斯大怒道,“赵高!你口出悖逆之语,活得不耐烦了么?”
赵高道,“老臣听说,同欲者相憎,同忧者相亲。丞相与老臣实际有同样的忧患,所以老臣我不敢不如实相告。老臣欲立胡亥,不是只为了自己做打算,其实也是为丞相着想。”
李斯斥道,“希望中车府令大人不要再说了。不然,你的性命必不可保。”
赵高傲然道,“这间屋子之内,只有丞相和赵高二人而已。赵高别无所求,只希望丞相让我把话说完,之后如若丞相依然执意赐老臣死罪,老臣在所不辞。”
李斯捋着胡须,笑望着赵高,道,“既然如此,你就说吧。”
赵高恍如一位攻略在手的游戏玩家,信心满满,对李斯说道:“丞相自己估计一下,和蒙恬相比,谁有本事?谁的功劳更高?谁更谋略深远而不失误?天下百姓更拥戴谁?与长公子扶苏的关系谁更好?”
李斯说:“在这五个方面我都不如蒙恬,但你为什么这样苛求于我呢?”(www.xing528.com)
赵高定定神,接着说道,“始皇帝有二十余个儿子,这丞相您是知道的。长公子扶苏刚毅而武勇,信任人而又善于激励人,即位后必用蒙恬为丞相,到那时丞相就无法以丞相至尊的荣耀衣锦还乡了,还请明察。”
李斯大摇其头,道,“蒙恬,是你的忧患,并非我李斯之忧患。”
赵高也知道,拿蒙恬来说事并不妥当。一方面,蒙恬的份量不够,并不足以威胁到李斯。再者,蒙氏与李斯素有深交,赵高以疏间亲,正犯了游说者的大忌。看来,要打动李斯,只有公子扶苏才足够份量。
赵高于是道,“丞相明鉴,老臣之忧,确是在蒙氏。丞相之忧,却在长公子扶苏。虽然所忧患的对象贵贱有别,其忧死不暇之心却是相同的。请丞相允许老臣说完。”
直到此时,李斯才第一次显露出紧张的神色,虽然只是一闪即逝,却也未能逃过赵高的眼睛。赵高知道,他已经找准了李斯的命门,所以李斯才会关心则乱,方寸失守。
赵高于是再作危言,道,“我本来就是一个宦官的奴仆,有幸能凭熟悉狱法文书进入秦宫,管事二十多年,还未曾见过被秦王罢免的丞相功臣有封爵而又传给下一代的,最终都逃脱不了家破人亡的结局。倘若扶苏继位为皇帝,老臣恐怕丞相同样难以幸免,将重蹈前人之覆辙。”
李斯面寒如冰,沉声道,“说下去。”
赵高道,“老臣还是先说国家大事。公子扶苏,素来喜欢结交儒生,颂法孔子,信奉礼教,对于法家的思想却不甚笃信。想当年,公子扶苏数度犯颜直谏,名义上是为了劝谏皇帝,实际上也是在反对丞相,此乃世人皆知的事。扶苏为公子之时尚且如此,如一旦继位为二世皇帝,大权独揽,则其所做作为更是可想而知,必然与丞相所作所为相反。简而言之,丞相的施政之策,在皇帝以为是功劳,在扶苏却以为是过错。丞相在朝之时,扶苏或慑于丞相之威望,不敢骤然改弦更张。然而,臣斗胆试问,丞相能长生不死么?不能。今丞相春秋已高,百年将近。公子扶苏则正值春秋鼎盛。人在则政举,人亡则政息,丞相能否接受这种局面?还有更可怕的是,扶苏主政当国,必废先帝之法度,改为虚仁假义顺从下民,取悦天下的施政之法。可惜丞相的一世功业,必然将尽毁无遗。当今天下之怨,日甚一日,扶苏是不敢把这些过失算在先帝头上的,但是他却可以将这些都推给丞相。丞相今日还是我大秦之功臣名相,保不齐身后将成为大秦之乱臣贼子。丞相之功,转成丞相之过;他人之过,恐怕也将成为丞相之过。俗云,君子耻居下流,众恶归焉。子孙后代看待丞相,不见功勋,只知恶名。老臣不忍视此丞相之惨状,故为丞相深感忧虑。”
赵高停顿片刻,再接着说道,“老臣请再说说私人之恩怨。丞相主政大秦已历经二十余年,多次失礼顶撞于宗室公子。废封建,立郡县,使嬴氏子弟无法获得自己的封国,这是丞相所谋划的政策,宗室由此恨丞相入骨。扶苏为焚书坑术士之事,劝谏先帝,被放至遥远之上郡监军,处极北苦寒之地,至今不得归。焚书坑术士,是丞相力主施行的。扶苏遭驱逐之事,说是因丞相而起一点都不过分。扶苏虽不说,其内心必深有怨恨。商鞅之功不可谓不高,势力不可谓不大,当时惠王为太子,犯法,商鞅将治太子之罪。太子,是储君,当然不可施以刑罚,于是刑罚落在太傅公子虔身上,还对太子的老师公孙贾处以黥刑。后来惠王继位,车裂商鞅,以报当日之怨。惠王对商鞅的怨恨恐怕还不及扶苏对丞相的怨恨深。商鞅最后落得个车裂的下场,那丞相最后又会有怎样的结局呢?就私怨言之,丞相马上就要大祸临头,还谈什么身后的名声?老臣不忍视此丞相之惨状,故为丞相深感忧虑。”
李斯默然,良久方道:“我李斯本是上蔡街巷里的平民百姓,承蒙皇帝提拔,让我担任丞相,封为通侯,子孙都得到尊贵的地位和优厚的待遇,所以皇帝才把国家安危存亡的重任交给了我,我又怎么能辜负了他的重托呢?忠臣不因怕死而苛且从事,孝子不因过分操劳而损害健康,做臣子的各守各的职分而已。请大人不要再说了,不要让我李斯也跟着犯罪。”
话虽如此,李斯的口气却明显地软了下去。孔子曰:老而戒之在得。诚哉斯言。李斯老了,很老很老了,无论是身后之功名,还是现世之富贵、子孙之福祉,他都已是拿得起,放不下。
赵高于是乘胜追击,道,“看来平安却可能是危险的,危险又可能是平安的。在安危面前不早做决定,又怎么能算使圣明的人呢?老臣受先帝之诏曾教习于公子胡亥,让公子学习了不少法家的学说并加以实践,并未尝见公子有何过失。慈仁笃厚,不重财务而重视人才,内心精于算计而只是嘴上不表达出来罢了,能尽自己的所能礼贤下士,大秦之诸位公子没有能赶得上他的,可以为太子,继位为二世皇帝。丞相意下如何?”
李斯道:“我听说晋国换太子,三代不安宁;齐桓公兄弟争夺王位,哥哥被杀死;商纣王杀死亲戚,又不听从臣下劝谏,都城夷为废墟,社稷倾覆于旦夕之间;这三件事都违背天意,所以才落得宗庙没人祭祀。我李斯还是人啊,怎么能参与这些阴谋呢!”
李斯的抵抗虽然仍在继续,却已是强弩之末,后继乏力。赵高知道,李斯正徒劳地紧守着最后的底线,他只需要再多加一把蛮力。
话说回来,任赵高苦口婆心,李斯始终不肯就范,问题出在哪里?出在李斯对嬴政多年的忠诚,以及作为一名老政治家的良心。毕竟,嬴政刚死,作为和嬴政共事三十多年的亲密战友,让李斯马上就做出违背嬴政遗诏的决定,改易太子,谈何容易!
赵高历来信奉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对于李斯内心的挣扎和煎熬,自然无法感同身受。因此,他的策略是:既然他无法达到李斯那样的高度,那就只能把李斯拽到自己的低度。
赵高以退为进,道,“倘没有先帝的遗诏,在二十余位公子之中,丞相以为谁将被立为太子?”
李斯一怔,没想到赵高会有此一问,道,“太子之位,自然应当是由皇帝决定,这本不是我们为人臣子者当问的。”
赵高道,“丞相追随先帝多年,对先帝立太子的想法,总能略知一二。请丞相大胆放言。”
李斯思索片刻,道,“二十余位公子,可能被立为太子者,如果不是长公子扶苏,那便是少公子胡亥。”
赵高道,“老臣之所见,正与丞相不谋而合。能争太子之位者,只有公子扶苏和胡亥二人而已。而老臣以为,遗诏立扶苏为太子,并非皇帝本意。”
李斯惊道,“何出此言?”
赵高道,“自古太子不将兵,如果太子外出带兵,那恐怕就是君上有了废立之心。晋献公欲废太子申生,故使申生讨伐东山。楚平王欲废太子建,故使建防守城父,守备边境。皇帝使扶苏监军于上郡,恐怕已是心中无意立扶苏为太子。丞相认为是这样么?”
李斯沉默无语,不置可否。
赵高再道,“太子奉冢祀社稷之粢盛,以朝夕视君膳者也,故曰冢子。君行则守,有守则从,此乃古制。皇帝巡幸天下,诸位公子都留驻咸阳,独有少公子胡亥得以伴驾随行。皇帝恐怕内心已经属意胡亥为太子,不问也能知晓。”
李斯道,“你所说的,虽然不无道理,但是皇帝有遗诏在,立扶苏为太子,这已经是事实。太子已确定了,再说这些有何用?”
赵高道,“不然。皇帝立诏书之时,正抱重病在身。将死之人,心思自然不能和常人相比。再者,此间乃赵武灵王当年的行宫,皇帝病于此行宫之中,应当也会想起赵武灵王之故事。赵武灵王初以长子章为太子,后来得到美人吴娃,甚爱之,生公子何,于是废太子章而立公子何为王。吴娃死,赵武灵王又怜长子章,欲使之为王。犹豫未决之际而内乱起,兄弟阋墙,父子俱死。皇帝最初怨扶苏,病中感伤,又复起怜爱之意,故立扶苏为太子。立胡亥乃皇帝早定之计,立扶苏乃皇帝临时起意。以哪个为准,丞相应当不难判断。”
李斯叹道,“遗诏终究是遗诏,不容更改。皇帝尸骨未寒,岂能容忍这样的背叛?”
赵高道,“废扶苏而立胡亥为太子,正合皇帝之本意,哪有什么背叛?”
李斯道,“难的是想凭一人之手,掩得天下人之耳目。李斯虽欲从之,如何面对天下?”
赵高道,“知道这件事的,上有天、地,下有丞相、胡亥、赵高而已。丞相还有什么可疑虑的?当年皇帝使公子扶苏监军于上郡,实乃发配,虽然没有明说,但其废扶苏之意,恐怕早已为朝中群臣所窥知。今立胡亥为太子,群臣也不足为奇。”
李斯沉吟未决。赵高再道,“如若胡亥为太子,必感念丞相拥立之功,这是不消说的。如扶苏得为太子,这是皇帝之遗命,功劳丞相一点也和沾不得?上下齐心协力,事业可以长久;内外配合如一,就不会有什么差错。您听从我的计策,就会长保封侯,并永世相传,一定有仙人王子乔、赤松子那样的长寿,孔子、墨子那样的智慧。现在放弃这个机会而不听从我的意见,一定会祸及子孙,足以令人心寒。善于为人处世,相机而动的人是能够转祸为福的,丞相意下如何?”
李斯道,“舍弃皇帝之遗诏,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
赵高闻言,心中大喜。李斯有此一问,便意味着他的游说已经大功告成。李斯此问之目的,不外乎是要事前分功,同时也是摸清赵高的态度,看看赵高是否有狼子野心,会不会对他的地位构成威胁。
服低做小,本就是赵高的拿手好戏。赵高于是道,“胡亥为太子,则老臣可幸免一死。蝼蚁尚且贪生,老臣这么做实在只是为了保命而已,还哪敢有什么其他的奢求?老臣出生卑贱,本为宦官,肢体残缺,常自以为羞耻。所谓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杇也,老臣自知非大秦柱石之臣,不足以承担国之重任,如若勉强这么做,恐怕为天下所耻笑。孟子云,得到天下的英才而好好教育他们,是莫大的快乐,即使能称王于天下也比不上这样的快乐。老臣曾为公子胡亥的教师,此生心愿已足。况且公子胡亥深谙法律决狱,若胡亥继位,必将此以治国,不负先帝与丞相,则臣之私心甚为宽慰。如果说真的对老臣有什么好处,那么这就是最大的好处了。”
赵高言罢,心中忐忑。这是最后一关了,如果李斯对他的回答不满意,则他费了半天的口舌,眼看成功在望,却也只能是功亏一篑。
李斯视赵高为无物,自顾仰天而思,面容变幻不定。良久,垂泪叹息道:“唉呀!偏偏遭逢乱世,既然已经不能以死尽忠了,将向何处寄托我的命运呢?!”
赵高狂喜之下,几欲扑过去与李斯相拥而泣。是的,李斯终于从了。
5.政变的实施
赵高说服李斯之后,回报胡亥,道:“老臣请奉太子之命与丞相商议,丞相李斯敢不奉令?”
赵高这句话,虽然简练如同电报,但如果细细分析,却也很能见出赵高言辞的艺术。整桩阴谋分明是由他一手策划,游说李斯也纯粹是他的主张,但到了他口中,却变成是奉了胡亥之命,这无疑极大地满足了胡亥那颗年轻的虚荣心。
而游说过程之曲折艰辛,也变成了李斯一听到胡亥的名头,便不敢夹生,乖乖听命,他赵高的作用,只是负责传传话而已,苦劳或有几分,功劳半点也无。难道,赵高真的觉悟如此之高,明明为胡亥立下大功,却只字不提,宁愿辞而不居?
其实不然,赵高如是说,乃是一种更高明的揽功。身为人臣,和未来的皇帝胡亥争功毫无意义,他只需要和李斯争功即可。争功有两种方法。一是你多,我比你更多。二是我少,你比我更少。赵高的方法便是后者。
通过这句话,他传达给胡亥这样的信息:李斯一听说要改立太子,立即举双手赞成,坚决拥护。既然如此,那么,无论以后李斯在政变中发挥多大的作用,那也是全出于李斯的自愿,李斯只是在作丞相的份内工作而已,谈不上有什么功劳可言。
赵高这句话,另有一长远的伏笔:李斯身为帝国丞相,倒戈却如此轻易,视政变为儿戏,可见此人大节极不可靠,不能信任。今天可以拥立你胡亥为太子,明天说不定也可以拥立别的公子为太子。我的话点到为止,但是胡亥啊,你最好还是多加提防小心。
胡亥整夜不眠,引颈而望。成则唯我独尊,败则刀下之鬼,他怎么能睡得着?听到李斯应允,胡亥大喜,拜谢赵高道,“我能成为太子,这都是大人您的功劳啊!”
且说李斯、胡亥、赵高三人,组成了政变的铁三角。在李斯的主持之下,政变进行得有条不紊。
首先,隐瞒嬴政的死讯,秘不发丧,以防消息传出,诸公子及天下可能有变。
接着是焚烧嬴政遗诏,毁灭政变的罪证。看着遗诏在火中慢慢化为灰烬,三人表情各异。胡亥满脸得意之色,遗诏一烧,死无对证,从此再无人知道他的太子之位其实得来不道。李斯面容冷峻而忧伤,他对嬴政的忠诚,也随着遗诏一起,在火中化为乌有。赵高则眼神闪烁,神态怪异,令人莫测高深。
然后,再由赵高伪造一份假的嬴政遗诏,赐丞相李斯,命立胡亥为太子,确定胡亥继位的合法性。
最关键的一步,则是如何除去公子扶苏以及蒙恬。李斯和赵高的方法很简单,再伪造一份诏书,赐公子扶苏,令他和蒙恬自杀。诏书大意如下:
“寡人巡视天下,祈祷祭祀各地名山的神灵以求长寿。现在扶苏和将军蒙恬带领几十万军队驻守边疆,已经十几年了,不能向前进军,而士兵伤亡很多,没有立下半点功劳,反而多次上书直言诽谤我的所做所为,因不能解职回京当太子,日夜怨恨不满。扶苏做为人子而不孝顺,赐剑自杀!将军蒙恬和扶苏一同在外,不纠正他的错误,也应知道他的谋划。做为人臣而不尽忠,一同赐命自杀,把军权交给副将王离。”
诏书已封,盖以皇帝玉玺,使者奉书向上郡而去。与此同时,巡游队伍也不能在沙丘一地久留,于是吩咐启程,向咸阳逶迤而行。嬴政的尸体,载于辒凉车中,由知晓内情的宦官亲自驾车,任何人不得接近。嬴政的饮食,供奉一如平常,由宦官在辒凉车中替嬴政享用,以免留下破绽。百官照旧奏事,同样由辒凉车中的宦官替嬴政答复。
6.致命的气味
时值酷暑,炎阳当空,热风如火,返回咸阳的车队,无精打采地行走在中原大地。年迈的李斯,在车中昏昏欲睡,可每当他将要睡着之时,却又总会被车夫不断抽鼻子的声音给吵醒。李斯没好气地问车夫道,“你怎么了?”
车夫奇怪地反问道,“丞相没有闻到吗?”
闻到什么?李斯有些疑惑,作深呼吸。是的,空气中有一阵淡淡的腐臭气味。李斯问车夫道,“此恶臭之气从何而来?”
车夫答道,“小的也说不清楚。反正臭味一路上就没断过,象长了腿一样,跟着咱们呢。”
李斯正迷惑时,有宦官前来,神色慌张,低声问道,“丞相闻到了吗?”
李斯点点头。宦官压低嗓子,几近耳语,道,“是皇帝。”
李斯马上明白过来,心头忽然似被剃刀划过,大惊失色,急忙向嬴政所在的辒凉车奔去。
我们今天可以看到的兵马俑坑出土的二号铜马车,即为辒凉车,只不过按比例缩小了一半而已。从二号铜马车可以推知,原来的辒凉车,其车内面积约在六平方米左右,无论是对活着的嬴政还是对死去的嬴政来说,这点空间,实在都不能算作宽敞。
李斯弯腰进入车内,立即顺手将门带上。果然,一路上的臭味,正是从嬴政尸体上散发出来的。宦官们也是见事敏锐之人,早已将车窗紧闭,强烈的臭味盘踞在狭小的车厢里,更显浓厚。
在车内待命的宦官望着李斯,眼神中满是求助和惊恐,几乎马上就要哭将出来。尸体发臭,虽是一件小事,但却是一件足以毁灭他们全盘计划的小事。自上路以来,嬴政便再也没有在众人面前露面,而且连辒凉车也没下过,这已经足够招人怀疑的了。再加上从辒凉车中逸出的臭味(而且可以肯定,这臭味只会越来越强),很容易让人产生出等于真相的联想,而到那时,他们的命运就将面临一场巨大的难以化解的危机。
李斯没有理会宦官,他不发一言,跪在嬴政的尸体之前,看着嬴政的尸体已经出现了腐败的迹象。他浑身颤抖,双手哆嗦,眼泪不自觉地涌出眼眶。
尸体发臭大致是一种自然规律,尤其在这样的高温酷暑,更是再正常不过。可是,嬴政尸体的发臭,却让李斯承受着痛苦的煎熬,他内心深处的悲伤和激动,甚至比他刚得知嬴政驾崩时还要强烈。
李斯哭了一会儿才止住哭泣,回到现实之中。要让臭味不令人生疑,大致有两种方法,一是以香掩臭,譬如中世纪的法国人使用香水。另一种,则是以臭乱臭。李斯选择的是后一种方法,命副车载一石鲍鱼,其臭更在尸臭之上,虽然委屈了众人的鼻子,但好歹也算化解了这一场危机。
7.扶苏之死
再说使者抵达上郡,向扶苏和蒙恬宣读伪诏。扶苏大哭,走入内舍,便欲自杀。蒙恬本能地觉得事有蹊跷,劝阻扶苏道:“皇上在外,没有立下太子,派我带领三十万大军守卫边疆,公子担任监军,这是天下的重任啊。现在只有一个使者来,您就立刻自杀,怎能知道其中没有虚假呢?希望您再请示一下,有了回答之后再死也不晚。”
使者见扶苏犹豫,不断大声催促道,“请公子奉诏自裁。”
扶苏承受不住使者的威压,对蒙恬道:“父亲命儿子去死,还要请示什么?”
蒙恬道,“你我手掌重兵,身系国家安危,即使是皇上赐死,我等也应当面奉诏,并非蒙恬惜命而不敢死,实在是为了国家大计着想。”
扶苏无疑比蒙恬更谙熟政治之中的玄机,叹道,“父皇当年令我监军,已是无意我为太子之心也。今胡亥既定为太子,年齿最幼,父皇必恐诸公子不服,尤其是我。你我领三十万大军,守御北疆,其势力之大足以谋反,虽说父皇神威天降,却也不得不防。先进父皇赐我以死,也正是这个原因吧。我一日不死,父皇于胡亥一日不得心安。”
于是扶苏面向咸阳而跪,泪下如雨,道,“儿臣今日领命而死,报之于父皇!”言毕伏剑自尽,时年三十有一。
如果扶苏听从蒙恬建议,请求朝见嬴政,当面赐死,李斯等人的政变部署必将被彻底打乱。历史也很有可能从此改写。只可惜,扶苏想得太多,想得太远,聪明聪明太聪明,反误了公子性命。
扶苏自杀倒地,蒙恬抱尸痛哭。使者不解人意,只顾大声催促道,“请将军奉诏自尽。”蒙恬抬头怒视,解下佩剑,丢给使者,悲愤地吼道,“蒙恬在此,要我性命,请君自取。”
蒙恬一代名将,匈奴闻风丧胆,自有一股凛然不可侵犯之势。使者胆寒之余,也不敢擅做主张,只得先将蒙恬转移到阳周,监禁起来。蒙恬手中的这支帝国最精锐的军队,则交由裨将王离统领,以李斯舍人为监军。
使者回报,胡亥、李斯自然大喜过望,赵高却是喜中有忧。对于胡亥和李斯来说,扶苏一死,就表示政变已经成功。蒙恬虽还活着,却已经不足为患。而对赵高来说,只要蒙恬还活着,他的噩梦就没有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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