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元亨和田庄悄悄从营房里往外走,到大门口时,发现营房大门已关闭,田庄刚要说什么,却发现自己身上还背着那个装满礼品的袋子。
此时,冀元亨也发现了这件事,遂低声说道:“田兄弟,你是乐疯了吧,怎么这个礼品袋没给师母她们?”
田庄和冀元亨先前计划得很好,进营寨时,以看吴十三为借口,一定要把礼品袋送给师母,可能由于二人轻而易举和师母隔着窗户见了面,他二人只顾高兴,竟忘了把它们留下,现在走出营寨门口,再去送肯定是件难事。这时,那值守士卒高声喝道:“你们干什么去,不知道晚上不得走出营寨吗?”
田庄上前施礼道:“官兵大哥,我们俩不是营寨里的人,我们是来找吴大将军的!”
没想到此时换了岗,两个士卒上前,用刀剑拦住了他们。因此时天色已晚,只有门口两侧各点着一只大火把,光亮下,两个士卒一看他们像是穿着官服。其中一个说道:“吴大将军怎么说,天这么晚,你们……”
冀元亨说道:“官兵大哥,吃饭前我们进营寨找吴大将军,这不见完了我们就想赶紧回去,现在兵荒马乱的,谁不怕走夜路啊!”
另一个士卒则说道:“这样,我去问吴大将军,有没有这回事儿,如果确有此事,我们马上放你走!”
田庄一怒道:“你愿问就去问吧,我们等着!”
待那人一走,门口只剩下一个士卒,冀元亨料到待那士卒回来肯定要坏事。他向田庄说道:“兄弟,天都这么晚了,你当知道的,我们最怕走夜路的!”
田庄趋近士卒身边,笑着说道:“官兵大哥,这样,这些礼品呢,是吴大将军送给我们的,我们俩都是好人,又是你们吴大将军的亲戚,我们俩都怕走夜路,请官兵大哥高抬贵手,这些礼品留给你们俩享用吧,我们先走啦!”
那士卒说道:“别,你们再等会儿,他问了吴大将军一会儿就回来,等等吧!”
冀元亨笑道:“不!别客气,你收下,天太晚吴大将军也不放心的,官兵大哥,我们走啦!”
那士卒看了看一大堆礼品,还没等他说什么,田庄和冀元亨推开一扇大门,匆匆走了。
冀元亨和田庄二人离开营寨门口,如脱网之兔,二人加快脚步匆匆往前走。没走半个时辰,就听见身后马蹄声声,继而听到有人大喊:“站住!站住!你们再不站住,老子就放箭啦!”
田庄说道:“冀兄,不好,咱们这两条腿怎么也跑不过四条腿。咱们拐向这条小路,先隐藏起来,等等再走如何?”
冀元亨则说道:“田兄弟,这儿离营寨太近,如果咱们在这儿隐藏起来,倘人家搜查,咱们就彻底完了!”
“冀兄,那依你之见,咱们先跑啊?”
“对!咱离营寨越远越安全,打起精神,跑吧!”
这条从城门口通往营寨的路很宽,两边都是茂密的树林,这里几乎没有人家,冀元亨和田庄不是奔跑在路中央,而是沿着路边,这样不易被驰马而来的士卒发现。而驰马而来的士卒跑了一段路,便挽弓向大路两旁胡乱放箭。有士卒高声道:“放箭射死他们,他们肯定钻进了树林!射箭!射箭!”
十几个士卒骑在马上,用力挽弓射箭,放了一阵箭,见大路两边无任何反应,又归于一片宁静。
为首的士卒说道:“走,咱们向大将军禀报,就说他俩躲进了树林。”
吴十三此时站在营寨大门口,他手握一把长剑,他想这两个自称他亲戚的人,一定是王阳明派来刺探他夫人关押在何处的。可是他又一想,这怎么可能呢?一路上没见王阳明的人影,他们怎么可能是王阳明的下属呢?他长叹一声,转而又想,不管如何,马总比人跑得快,等把他们抓回来,用不了三十马鞭,他们就会乖乖说出实话。
十几名骑马的士卒奔回来,为首的士卒下马向吴十三施礼道:“大将军,天太黑,兄弟们追了五六里路,一直没看见他们,他们也许钻进了大路两边的树林!”
没想到吴十三大怒,用力扇了那人一耳光。骂道:“浑蛋!这林子不大,他们两条腿跑不远,快带上你属下所有人马,连夜封锁大路两边树林,老子不信抓不住那两个鸟人!快去!”
那士卒得令后,驰马入营寨,不到半个时辰,他带着三五百士卒,全副武装,从营寨里奔了出去。
吴十三向站在一侧的四个士卒说道:“你们四个,马上到老子营帐里,把这两个人的情况说清楚,这回老子绝不轻饶你们!”说罢他转身就走,那四个士卒只得跟在他身后,准备接受吴十三最严厉的审讯。
幸亏冀元亨和田庄选择了快速逃脱的办法,此时两人早已大汗淋漓,即使如此,哪怕还有一丝力气也要往前奔跑。
正是在骑马士卒一走一来的这段时间差里,冀元亨和田庄冲出了他们的包围圈。
王阳明在客栈里见到冀元亨和田庄大汗淋漓地归来,急忙和卢尚德把他二人扶进客栈。不待冀元亨的话说完,卢尚德大笑道:“好!上天不负有心人,咱们总算知道师母她们关押在哪儿了!”
冀元亨放下茶杯说道:“恩师,《尚书·旅獒》中有‘为山九仞,功亏一篑’。”
王阳明说:“元亨,到底怎么回事儿,把你们累成这样?”
冀元亨说:“本来我们跟随着夫人的马车,来到了营寨,晚上田庄兄弟出了个好主意,我们俩混入了营寨,终于和师母她们见了面!”
王阳明喜道:“是吗,你师母如何说?”
冀元亨把和夫人见面的过程说了,他接着说:“我们俩出营寨的时候,遇到了守卫大门口的士卒盘查,虽然我们金蝉脱了壳,可后来吴十三派兵马追赶,又封锁了大路两边的树林,多亏我和田庄兄弟跟着恩师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有了这么强壮的体魄,才侥幸躲过了一劫。”
卢尚德喜道:“不管怎么说,这是不幸中的万幸,知道了师母的下落,剩下的就是如何想法搭救师母她们了!”
田庄说道:“老师,如果没有门口士卒的阻拦盘查,我们顺利走出了大门,剩下的就是顺理成章地设计救出师母她们了,可是现在情况不同了,吴十三肯定加强了戒备,再想把师母她们救出来,相当于虎口拔牙,只怕要难了!”
王阳明叹道:“放心,敌变吾亦变。营寨虽是虎狼之穴,只要我们计划得当,一定能救出你们师母她们!”
且说王阳明带领冀元亨、卢尚德等离开京城之后到了第四天,刘瑾才让焦芳把宁王朱宸濠挟持诸氏及侍女的事告诉了王家,让王阳明到洪都南昌,要么以钱赎人,要么以人换人。
王华一看书信怒道:“焦大人,宁王朱宸濠欺人太甚!我儿自幼熟读四书五经,懂得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之道是永远不会改变的!他宁死也不会投拜在逆贼宁王朱宸濠麾下,充当他的帐下统兵大将军!请你转告刘瑾,今日我说的话,就是吾儿要说的,你们彻彻底底打消这个念想吧!”
焦芳强笑着说道:“王大人,那王阳明王大人没在家吗?”
王华说道:“焦大人,吾儿三天前已驰马追赶宁王朱宸濠去搭救我儿媳了!”
就在这天,首辅大臣杨廷和、孙燧两人和王华见面,杨廷和三人决定面见圣上,请圣上评断这件事。在后宫的刘瑾得到密报后,担心一旦三人把宁王朱宸濠掠走王阳明夫人,以此要挟王阳明做他的统兵大将军一事上奏圣上,他与宁王朱宸濠篡位谋反之事就要浮出水面,那么圣上雷霆大怒之后,他就彻底完了。他告诉东厂和西厂暗探,两人一组,十二个时辰不间断蹲守,其实也等于变相软禁,如有人胆敢强制出门,则强制待之,保证三人不能入宫面圣。
与此同时,刘瑾拿出兵部尚书王琼的上疏,即彻查昔日王阳明上疏《陈言边务八目疏》造成严重危害的上疏,他和焦芳又添油加醋,把王阳明的八目疏中的几目所产生的消极影响写得非常严重,同时他还带着边关几个将军的署名上疏。一句话,他要用这几个上疏,逼王阳明走投无路,再去投靠宁王朱宸濠。
也许是天意,也许是巧合,这几天圣上头痛病又犯了。刘瑾急忙召集宫中御医会诊,治疗武宗的头痛病,御医说,让圣上静养一个月。
圣上毕竟还是担心他的江山社稷。刘瑾把他早上准备好的几份上疏奉与圣上。武宗皱眉道:“刘瑾,王阳明当初的八目疏,大家多有称赞,怎么今天又成了这样?”
刘瑾此时早想到了退路,遂说道:“陛下,此事是兵部尚书王大人一手所为,他原本是要带几个边关将军来面圣的,是奴才好说歹说,才没有让他们入宫,请陛下恕奴才之罪!”
武宗此时忽然大怒道:“刘瑾,这是真的吗?”
刘瑾急忙双膝跪地一脸苦态说道:“陛下,此等军国大事,奴才岂敢掺一点儿假。如果陛下不信,奴才马上把王大人他们传来面圣!”刘瑾要孤注一掷,必须让圣上取信。
偏这武宗见刘瑾信誓旦旦、绝非假话的情景,相信了这件事是真的。况且,一个近侍太监,即使借给他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谎报军情,因为他知道欺瞒圣上会是什么结果,所以,武宗对刘瑾的话深信不疑了。
武宗看了看仍跪伏在地上的刘瑾说道:“刘瑾,你起来吧!不是,这个王阳明怎么这么多事,总让朕不安心!”
刘瑾起来后,观察武宗的脸色,他长叹一声说道:“陛下,以兵部尚书王大人之意,这个王阳明虽是大才子,但他却是朝廷的大祸端,陛下你看这事儿怎么办呢?”
此时,武宗并不知道王阳明是先帝遗命诀词中,那个“保尔社稷稳如泰”的人。一看眼前兵部和边关将领的几个上疏,武宗心里开始烦躁起来,他的头又痛了。武宗急忙坐下说:“刘瑾,朕……”
刘瑾急忙说:“陛下,是奴才不是,真不该把这些烦人的上疏让陛下看,陛下安心歇息吧!奴才告退。”
待刘瑾退下,嫣儿奉上一杯热茶,说道:“陛下,你静心歇息吧,先别担心这些事儿。”
武宗叹道:“嫣儿,朕不知怎么,但凡刘瑾一有上疏或是说什么人好、什么人坏的时候,朕就心生疑惑,不太相信他的话。比如这个王阳明。”
嫣儿故意道:“陛下,这个王阳明不是很好吗?”
武宗说:“前几个月,朕记得焦芳他们联合一百五十人上疏,要朕封王阳明高官厚禄,朕觉得太过,故一笑了之。今风向变换,从暖风一下子变成了寒风,兵部和边关将领又上疏,说王阳明当年上疏的《陈言边务八目疏》贻害严重,到了不得不彻查清算王阳明的时候!嫣儿,你看看,世上有这样的事吗?昨日要封高官,今日又说处死,什么诛九族,这朝廷大臣是怎么了,忽冷忽热,真是扑朔迷离,不知朕是该喜还是该怒!”
嫣儿笑道:“陛下,你一言九鼎,遇到这种犹豫不决的时候,不免先放一放、看一看,以嫣儿的见识,王阳明肯定是忠于陛下的臣子!他绝不是什么大逆不道之臣。陛下,你现在病着,等陛下好些时,嫣儿出宫访访,一看一听便知真伪!”
武宗笑道:“所以,天下人谁的话朕都可以怀疑或不信,但嫣儿的话,句句是真,朕是必信!”
嫣儿施礼道:“多谢陛下!多谢陛下!”
刘瑾一见到等他的焦芳便说道:“陛下现在不知怎么了,连我的话也开始怀疑起来,这下可好,陛下不表态,又把我架起来了!”
焦芳知道是为王琼等将领上疏的事,说道:“千岁爷,咱还以为人家王阳明在京城里四处转圈儿找他夫人呢,这可好,人家是和宁王殿下前后脚离开京城的。”
“什么,王阳明随着殿下离开京城了?唉,焦兄弟,咱们总是低估了王阳明的智商!可不对呀,他王阳明又不是能掐会算的诸葛亮转世,他怎么知道殿下的住处?他怎么知道殿下用马车诱骗了他夫人?不对,爷看咱这兄弟中,一定有吃里爬外的奸细,要不,他王阳明是神啊!”
焦芳叹道:“千岁爷,说一千道一万,反正王阳明早离开了京城,咱现在又束手无策了!”
因为王阳明夫人地位特殊,吴十三重新布置关押了诸氏之后,一边品茶一边想,倘由于我的疏忽,让王阳明他们真的钻了空子,把夫人救出了营寨,我怎么向宁王殿下交代?对,此事宜早不宜迟,我应先到殿下那儿刮刮风,倘若真的下起了雨,到那时殿下也绝不会怪罪我吴十三。
吴十三知道殿下和王妃有分歧,而且王妃曾当着他和凌十一的面,不但一直反对举旗造反,而且还说这样的话:“夫君,贱妾劝你悬崖勒马吧,自古有多少篡位谋反的封王,到头来,不但杀身灭九族,还留下千古骂名!你再看看,为了你所谓的大业,咱堂堂的王府,快成贼窝匪巢了!”所以,这次进王府,他想尽量选择殿下和王妃不在一块时最好。可他到了王府,发现宁王与谋士李士实、刘养正三人正在谈话。他知道自己的身份,更清楚殿下的规矩,该谁知道的事,谁就知道,不该谁知道的,你别打听,也别问,否则宁王会为此大怒。吴十三只得站在一株硕大的槐树下,抬头看树上的一大群雀儿扑腾着翅膀,在树枝间跳来跳去,喳喳叫个不停。
会客厅里,宁王朱宸濠向李士实说道:“李参议,在南昌的路上,本王忽然想,皇太后的口谕,虽说当时带有玩笑的口吻,但这就是太后当年写给本王的遗诏,别人又能怎样?本王想举旗夺取皇位,朱厚照至今还没有皇子,这对本王来说,是大喜之事!本王正好可以炮制一份遗诏,天下外姓人谁知道皇家内族之事。所以本王也不必仿照皇太后的笔迹,本王就自己做一份遗诏,天下除本王与你李先生,何人能知道这是假的。”
李士实皱着眉头,抚摸着髯须说道:“殿下,话是这样说,可万一有人要看皇太后的遗诏怎么办?咱不就……”
宁王朱宸濠挥手道:“李参议,到现在你怎么还转不过这个弯儿来?你想啊,皇太后一直深居后宫,现在活在世上的朝廷大臣,包括封王、九卿及其他大员们,有几个人见过皇太后的字迹?现在的首辅大臣杨廷和都没见过,他虽然早年写过两代先帝的起居实录,可他见过皇太后实录吗?所以,本王说这遗诏是皇太后亲手写的就是皇太后亲手写的,谁敢站出来说它有假?”
刘养正则笑道:“李兄,恕我直言,你太过迂腐!咱现在吃谁的饭?端谁的碗?正侍候谁?殿下的话对咱来说就是圣旨!你是属下,还让殿下费尽心思给你解释这,解释那,你就按殿下的旨意去办,你还啰里吧唆、挑三拣四、说五道六,你快去办就得喽!”(www.xing528.com)
宁王朱宸濠笑道:“对!刘先生悟性高,眼皮儿也活,一件事听了就能领悟,就知道该怎么办。李参议,你快去办吧!”
李士实这才点头道:“殿下,恕老朽愚拙,老朽这就去办!这就去办!”
李士实从客厅出来的时候,娄玉在侍女的陪同下,正从一座制作精美的碧玉圆月桥下走过来。她看到了抱着双臂正在看大槐树上雀儿的吴十三,当然她也看到了李士实从客厅里走出来,二人遂向她施礼。碍于李士实和吴十三都是殿下的属下,她随意点了点,表示了回礼,继而直接走进客厅。
刘养正因十几年前在名噪一时的娄谅门下学习程朱理学,他与宁王妃早就相识,二人不言而喻都很聪明,权当昔日相识是一阵穿耳之风,宁王朱宸濠一点不知。刘养正向娄玉揖礼道:“娘娘,养正见过娘娘!”
娄玉点点头说道:“刘先生,你太客气了!”
宁王朱宸濠笑道:“娘娘,你快坐吧,我刚刚给你准备了一杯热茶,喝着它如神仙一般,味道儿真是好极了!”
“好!我也尝尝是不是你说的那样儿!”娄玉满面春风地笑着说。宁王从京城回来之后,娄玉根本不问他去京城的事儿,而宁王也不想告诉她,他到京城究竟干了什么,和谁见了面。其实为宁王执意要篡位谋反这件事,娄玉心里早憋了一肚子火,她一直压着,如同两个推太极的高手,两人都在试探对方。尤其是宁王朱宸濠,他清楚,宁王府之所以富甲天下,全凭娄玉精打细算。在宁王府,但提王妃,朱宸濠都格外敬畏,崇尚她的才能及理财手段。
宁王朱宸濠看到了侍在客厅外的吴十三,他挥手不知怎么竟脱口道:“吴兄,你有事就过来说吧!”
吴十三犹豫不决,按说只要王妃在,他和宁王就只哼哼哈哈地说些府内外的奇闻奇事,从来不言与谋反沾边的事。今日怎么了,莫非王妃从此不阻拦此事了。
娄玉向来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她是女人中顶级聪明的丽人。四十岁的女人,看上去依然光艳照人,妩媚贤淑,丽质丝毫不减。她笑着说:“殿下,你看这吴先生像做错事的孩子,他多可笑,他站在门外想进还是不想进?”
说到这儿,娄玉故意斜瞥一眼坐在软椅上,心里忐忑不安,而表面上却若无其事的宁王朱宸濠。她分明在嘲弄和讥笑这两个心怀鬼胎的大男人,我看你们还怎么装下去。
朱宸濠一说出刚才那句话就后悔了,若没有其他人在,他真想打自己的嘴!可是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想收回是绝对不可能的。他索性把心一横,大不了今日当着外人的面,让娘娘指着鼻子骂我就是,除此她还能怎样?见娄玉坐在一侧,一边品茶一边微微笑着,好一个完美的激将法!宁王朱宸濠再次摆手道:“吴兄,你快进来吧,不然娘娘真要笑话你是做错事的孩子!快进来,今儿有什么事,什么话尽管说!”
这句话犹如让大家都不再尴尬的特赦令!
吴十三进客厅后先向娄玉施了礼,继而又向宁王施礼,末了才向专心品茶的刘养正施礼。
娄玉笑道:“殿下,我不碍你们的事儿吧?”
宁王朱宸濠急忙点头笑道:“娘娘,瞧你说哪儿的话,吴兄,有事只管说!只管说!”
吴十三只得把营寨内发现两个陌生人,他断定这就是王阳明派来的奸细,他们已经知道了王夫人的藏身之地,他现在又给王夫人换了住所,但是那个侍女还留在那儿,他加强了警戒,防止王阳明来偷袭救出他的夫人,等等,都说了一通。
宁王朱宸濠皱眉说道:“吴兄,这不能吧?王阳明他是神啊还是仙家啊?他怎么会知道他的夫人在你营寨里关押着,你不是眼睁睁地看他率他的学生们回京城了吗?他怎么可能腾云驾雾紧跟在咱们后边呢?这不可能!不可能!”
吴十三瞪大双眼说:“殿下,下官审问了四个站岗士卒,从他们的描述中,我敢肯定,其中那个高个子的当是王阳明的大弟子冀元亨,至于那个小个儿的,下官不敢妄猜。”
娄玉从吴十三的描述中,明白王阳明已经知道了他夫人的藏身之处,听了这些她放心了许多。
而坐在一侧的刘养正,至此也明白了王阳明正在做搭救他夫人的准备,王阳明竟如此神机妙算,知道了他夫人的关押处。刘养正心想,你吴十三自以为神机妙算,那是你在正常人中,不过有些小聪明、小机灵罢了,真要和精通文韬武略的王阳明比起来,你连个小巫都不是,人家一眼就看到了你心里,而你却还自称神通广大,世上无人能及呢,真是太幼稚、太可笑了。
其实倒不用听得太多,仅凭方才吴十三那几句话,娄玉柳眉一耸,两个杏儿眼大大地一瞪,看着宁王朱宸濠大怒道:“殿下,这就是你们要造反篡位所使用的伎俩吗?王阳明是谁?你们为了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竟然用了这样下三烂的手段,你们抢劫了人家夫人、侍女,要挟人家王阳明听从你们安排,我娄玉敢断定,就凭你们下作待人,人家绝不会听命于你们!我看你们真是枉费了心机!”说到这里,娄玉异常暴怒,她把手中精美的镶金碧玉茶盏啪地掷在地上,气冲冲地走了。
过了许久,宁王朱宸濠才说道:“吴兄啊吴兄,平常你还自以为聪明机灵呢,本王让你进来你咋真的就进来呢,你就没有点儿心眼,这下可好,娘娘三五天不会理本王,你……你……真让本王难堪!”
刘养正以为在宁王朱宸濠麾下资历最长,他强笑道:“殿下,其实也没什么,自古‘凡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娘娘说就由娘娘说吧,反正殿下铁心已定,谁也扭转不动,仅凭此,殿下的大业一定会成!”
吴十三这才说道:“殿下,王阳明夫人的事怎么办?咱可别让王阳明钻空子救走了夫人,将来咱们竹篮子打水一场空啊!”
宁王朱宸濠突然大怒道:“本王就不明白,王阳明怎么就不愿做我的统兵大将军呢?看来,本王必须做刘公公说的第三件事了,让王阳明名声扫地,从此走投无路,最后只能投拜在本王麾下!”
刘养正笑着说道:“殿下,何谓刘公公说的第三件事呢?”
吴十三说道:“刘先生,是这样,一个月前,刘公公为彻底收服王阳明,他告诉了殿下三策:一者扣押诱骗王阳明家人,十指连心,让他不得不救;二者让兵部尚书及边关将领上疏,上报王阳明《陈言边务八目疏》中遗留的严重危害,让王阳明在朝中无法留任下去;三者最为严厉,就是到余姚挖掘王阳明家祖坟,还要在坟地上大书:王阳明自掘祖坟!且让他无颜再回余姚,无颜再登会稽山,无颜再进余姚的王家老宅大门!”
刘养正听了,心里甚是震惊,可见刘瑾和殿下的手段之狠、之歹、之毒、之绝,转而又想,殿下越是如此,只怕越是无法挽回王阳明的心。他不由得叹道:“殿下,我以为前两策已经至极,而第三策却有些……”
吴十三说道:“刘先生,有些什么?殿下就是要让王阳明走投无路,而且还要背负骂名,如果他真的识时务的话,他早就应该回头登上殿下的大船!”
宁王朱宸濠似是明白刘养正后边的话,他叹道:“本王知道,此策一用,本王就真的成为王阳明的仇敌了,可是本王没别的更好的办法。要不这样,本王临时变动一下,把这句话告诉王阳明的夫人,倘王阳明救走他夫人,又不投靠本王,本王就派人挖他王家的祖坟,让他永世别回余姚老家,永远别再登上会稽山遥望四方了!对,吴兄,这件事你速去告诉王阳明夫人,看他们怎么选择!”
王阳明最后同意由冀元亨和田庄去吴十三的营寨。上次二人是由大门而入、大门而出,这次二人在营寨的围墙处一试,围墙不太高,天开始蒙蒙发黑的时候,冀元亨往地上一蹲,田庄已明白他的心意,遂双脚踩在他的肩膀上,冀元亨悄悄站起来,田庄的头已经和墙头持平了。田庄没入京时,上树爬墙,身轻似猴,奔跑起来,脚底生风。他曾经在田野里,徒手追一只惊兔,任那兔儿左拐右绕,人兔仅三步之差,结果那兔儿奔到最后,嘴里喷出一口血,累死了!他在村里徒手攀爬双手搂不住的高大槐树,竟能身轻似猴,手脚交替用力,转眼工夫就爬到了树杈上。至于夏日,别人都在大树荫凉下歇息防晒,他则哧溜溜爬到大树杈上,在上面两脚盘着树杈,两手放在后脑勺下当枕头。家人喊他吃饭,他高声说:“等会儿,俺在树上哩!”
田庄他娘逢人便说:“俺庄儿是猴儿、猫儿、鸟儿转世,生下来和别人家孩子不一样,总爱登坡爬高,除了晚上睡觉在炕上,其他时候在树上待的时间最长!”
田庄灵敏机变,他悄悄爬上墙,而后又转身把手往下一伸,冀元亨就这样被田庄拉上了墙。田庄低声说道:“冀兄,你这人咋这么笨,我拽你时,你也脚蹬墙,手抓砖缝儿,不就轻轻松松上来了。你这可好,全凭我往上拉,这多费劲啊!”
冀元亨笑道:“田兄弟,那当然!我冀家历来是书香之家,我从小到大哪爬过墙上过树呢?就是我邻居家的枣树上,枣儿成熟了,掉在地上,我若一看,我爹就会说,枣儿是人家的,君子不为!我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的,这些非君子的事我没做过!”
田庄把手一指说道:“冀兄,其实咱们从墙上出入,要比大门方便多了,只要里边的士卒看不见咱,咱想啥时候来就啥时候来,这才叫来去自如,如入无人之境呢!”
两人在营寨内寻找夫人和侍女时,在老地方只发现了侍女嫚儿,冀元亨因经常去恩师家,所以嫚儿认识他。
嫚儿说道:“冀大哥,就在你们和我们说话的那天晚上,他们就把夫人拉走了,究竟关在了哪儿,嫚儿也不知道!”
冀元亨让嫚儿千万忍耐,再坚持几天,能吃就吃,能喝就喝,在屋里多锻炼,将来搭救时,腿上好有力气。
嫚儿喜道:“冀大哥,营寨里士卒这么多,整天出出进进,你们怎么就进来了?”
田庄笑道:“嫚儿,你冀大哥就像猴儿一样从墙上爬过来了,我们一会儿出去的时候,也从墙上走,这叫如履平地啊!”
冀元亨低声说:“嫚儿,记住,我们找到了师母大人,会在明天晚上来救你们。记住,耳朵仔细些,但有什么异常响动,就是我们给你发出的信号,行动时千万不要有一点儿响动,把那些带响的盆啊碗啊拿远点儿,这样咱们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你们救出去。”
嫚儿突然说道:“冀大哥,那你俩现在把我带出去吧,在家的时候,我也爬过墙,偷摘过邻居家的枣儿!”
田庄笑道:“嫚儿,这枣儿是人家的,君子不为!”说完他自己先笑了。
嫚儿说:“田大哥,你笑什么?”
冀元亨说:“嫚儿听话,我们俩还要寻找师母关在何处,你耐心等待就是!”
虽然费了些周折,但这世上只要是人想做的事,就总会做成的。原来吴十三把王阳明夫人关押在营寨中的院中之院中。此处的墙不高,他们翻入院中。夫人诸氏在灯光下刚看清冀元亨,田庄不小心撞到了铜铃铛,铃铛一响,哨兵就奔入了院内。多亏墙不高,冀元亨和田庄如灵猴般逃出了小院,等到营寨中骚动时,二人已按原路轻而易举爬过了围墙。
王阳明听了冀元亨和田庄到营寨打探的情况,说道:“这个吴十三真是可恶,他们放置了铜铃,很容易让咱们打草惊蛇。”
冀元亨说道:“恩师,我大概用步丈量了一下,从嫚儿到师母关押的地方,顶多一百步,到那时咱可以兵分两路,一路去救嫚儿,一路去救师母。”
王阳明问道:“吴十三的营寨大概有多少人,他们成天都干什么?”
冀元亨想了想说道:“按营寨的大小,小的营寨能容纳五六十人,大的有一百多人,这样笼统算下来,当有万人左右。我和田庄兄弟详细查看了,他们可能是水军!因为大多营寨门口都扔着或靠着划船用的东西,有绳,有长不及三尺的木板。”
王阳明点头道:“我明白了,这是吴十三的水军。从营寨到鄱阳湖不过几里之遥,可是这个营寨却隐蔽在树林里,真是个天然的藏兵之地!”
田庄则说道:“老师,我以为要营救师母,可以用火攻,让吴十三哭天抹泪找不到北。”
王阳明皱眉问:“田庄,你在营寨里发现了什么?”
田庄说:“吴十三不过是个草莽英雄,我和冀兄先发现了吴十三的粮库,它和伙房紧挨着。关键是他让士卒们打了很多的干柴,像小山一样堆在伙房、粮库一侧。所以,我以为他犯了兵家大忌,只需一把火,师母她们不就能被轻而易举救出来了吗?”
“好!田庄可教也!你们大家听听,田庄和冀元亨这次入吴十三营寨,他们观察细致,连划水用的东西都看到了,还悄悄步量了两房之间的距离,包括柴堆与粮库、做饭的伙房都观察了。观察细致,带回的资料就多,我们制订计划就会更加稳妥!以后但有这种事,一定要如元亨和田庄一样仔细,如此则‘知彼知己,百战不殆’!”王阳明非常庆幸他有了冀元亨和田庄,两人办起事来稳妥,让他如此放心。
吴十三向站在他面前的几个将领说道:“你们看到没有,这就是王阳明的精明、机智和过人之处。我只能让你们加强警戒,日夜轮流不间断地值班!面对王阳明这样的对手,我只能这样啊!”
这天早晨吃饭后,吴十三推开关押诸氏的房门。诸氏见了吴十三怒道:“吴大将军!你说,你们到底什么时候放我出去?你们是男子汉大丈夫吗?我夫君不论在余姚,还是今日在京城担任朝廷官员,他可从来没做过这种事!他言必行,行必果,出则君子,入亦君子;他在家尽孝,在国尽忠;就是在京城开始讲他的阳明心学,也是教授弟子存良知,为善事。哼,倘把你们和他相比,我夫君是熠熠闪光的金玉之才,而你们充其量是糟粕和尘世间奸佞不可救药的人渣,只不过是你们的爹娘给了你们一个肉胎,让你们白白披了一张人皮,在世间做行尸走肉罢了!”
吴十三怒道:“王夫人,你骂够了没有?你说这些没用的!”
诸氏讥道:“原来,我这是对牛弹琴啊!”
吴十三讥道:“王夫人!你对谁弹都没有用的!今日我说句实实在在的话,你用心听着:宁王殿下说了,如果王阳明王大人把你从这儿救走了,他不答应殿下提出的条件,那么,从那时起,王阳明就是殿下的仇敌!殿下说,他要让王阳明身败名裂,遭世人唾弃!”
诸氏怒道:“我明白,我夫君如果哪天救走了我,你们水中捞月一无所获,所以你们就要用更恶劣、更歹毒的办法来对付我夫君!自古杀人不过头点地,你们有什么毒招儿、损招儿说吧,我张耳静听哪!”
吴十三说道:“这就好!我听说世上最下作的手段莫过于挖祖坟,将他列祖列宗挫骨扬灰,将祖坟夷为平地!这比春秋时伍子胥掘开坟墓打开棺椁,鞭打楚平王尸首还要狠毒!可是,王夫人,宁王决定就这么干!谁能把宁王怎么样?谁让王阳明不顺服宁王呢?”
诸氏虽是女流之辈,她不听则已,听后勃然大怒!猛然间打了吴十三一记响亮的耳光,大骂道:“你们这些狗东西!人间的恶魔!你们尽情尽意地做吧,上天看得清清楚楚,我不求上天雷劈火烧你们!我只祈求上天,赐给我夫君机会,有朝一日,你们宁王朱宸濠反旗一举,朝廷当命我夫君率兵亲手来斩杀你们,让你们这些断了脊梁骨的小丑、可怜虫死无葬身之地!”诸氏说着扑通跪在了地上眼望上天。
吴十三重重地挨了一耳光,又听了诸氏方才的话,他捂着疼痛的脸,心里顿时恐惧极了。他边往外走边说:“王夫人,我吴十三好男不和你一个妇道人家斗嘴耍贫,反正他王阳明要倒霉!而且要倒大霉!”
第二天晚上,天很黑,漫天之中小如金豆的星星,此时静静地镶嵌在宁静的天穹之上,它们默默地闪烁着寂寥的光亮,使人感觉到了天之高、地之幽。不知何时起,阵阵凉风习习吹来,给寂静之夜增添了些许生机。
为干净利落救出夫人和嫚儿,王阳明带着冀元亨、卢尚德等五人,驰马在城门外无人之处特意进行试练,不但增加了各自的胆识,还提高了协同行动的能力。王阳明告诫众人:“男人要坐如松、敏如兔、奔似马,不动则已,一动必然龙虎生威,一招制胜!”
卢尚德进入营寨之后,率先和金岸一同点燃了存放在粮库门一侧的干柴垛,点火前还悄悄在伙房、粮库门口放了干柴,风纵火势火助风威,火风交织,把个偌大的营寨照得漫天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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