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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章章句上:孟子精讲及其思考与引用

时间:2023-10-27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凡九章9.1万章问曰:“舜往于田,号泣于旻天,何为其号泣也?”万章这个学生很不错,他和老师讨论了很多哲学、伦理学的难题。万章读了这些书,联系起来独立思考,才有这样的疑问。另外,我们看到的《礼记》形成于汉代,万章引用的话与《礼记》里面的话一样,这如何解释呢?贵,是人所欲求的,贵为天子,却不足以解除舜的忧愁。

万章章句上:孟子精讲及其思考与引用

九章

9.1 万章问曰:“舜往于田,号泣于旻天,何为其号泣也?”

孟子曰:“怨慕也。”

万章曰:“父母爱之,喜而不忘;父母恶之,劳而不怨。然则舜怨乎?”

曰:“长息问于公明高曰:‘舜往于田,则吾既得闻命矣;号泣于旻天,于父母,则吾不知也。’公明高曰:‘是非尔所知也。’夫公明高以孝子之心,为不若是恝:我竭力耕田,共为子职而已矣,父母之不我爱,于我何哉?帝使其子九男二女,百官牛羊仓廪备,以事舜于畎亩之中。天下之士多就之者,帝将胥天下而迁之焉。为不顺于父母,如穷人无所归。天下之士悦之,人之所欲也,而不足以解忧;好色,人之所欲,妻帝之二女,而不足以解忧;富,人之所欲,富有天下,而不足以解忧;贵,人之所欲,贵为天子,而不足以解忧。人悦之、好色、富贵,无足以解忧者,惟顺于父母,可以解忧。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有妻子,则慕妻子;仕则慕君,不得于君则热中。大孝终身慕父母。五十而慕者,予于大舜见之矣。”

释词

①《集注》:“舜往于田,耕历山时也。仁覆闵下,谓之旻天。号泣于旻天,呼天而泣也。事见《虞书·大禹谟》篇。怨慕,怨己之不得其亲而思慕也。”②《集注》:“长息,公明高弟子。公明高,曾子弟子。于父母,亦《书》辞,言呼父母而泣也。恝(jiè,又音jiá),无愁之貌。于我何哉,自责不知己有何罪耳,非怨父母也。杨氏曰:“非孟子深知舜之心,不能为此言。盖舜惟恐不顺于父母,未尝自以为孝也;若自以为孝,则非孝矣。”又,共,同恭。”③《集注》:“帝,尧也。《史记》云:‘二女妻之,以观其内;九男事之,以观其外。’又言:‘一年所居成聚,二年成邑,三年成都。’是天下之士就之也。胥,相视也。迁之,移以与之也。如穷人之无所归,言其怨慕迫切之甚也。”④《集注》:“言常人之情,因物有迁,惟圣人为能不失其本心也。艾(yì),美好也。《楚辞》《战国策》所谓幼艾,义与此同。不得,失意也。热中,躁急心热也。言五十者,舜摄政时年五十也。五十而慕,则其终身慕可知矣。此章言舜不以得众人之所欲为己乐,而以不顺乎亲之心为己忧。非圣人之尽性,其孰能之?”

释义

万章问孟子:“舜往于田,号泣于旻天,何为其号泣也?”舜到田地里去,向上天哭诉,为什么要哭诉呢?

孟子说:“怨慕也。”是因为对父母既怨恨又思念吧。又怨恨又思念,思念而得不到被思念的人的积极回应的时候,就会有些怨恨在里头。所以单相思中多少有些怨恨在里头。你们可能没有怨慕父母,但可能怨慕过单恋的对象。舜由于有怨恨,所以号泣于旻天。你们单相思的时候是不是也会黯然神伤独自流泪呢?

万章又问:“父母爱之,喜而不忘;父母恶之,劳而不怨。然则舜怨乎?”父母爱你,心喜而不忘怀;父母不喜欢你,即使忧劳而不怨恨。既然如此,舜为什么怨恨呢?“父母爱之,喜而不忘;父母恶之,劳而不怨。”这是曾子说的话。曾子是个大孝子,《孝经》据说就是曾子写的。曾子说过,父母亲不喜欢你,心中当然会有忧愁,但仍然要任劳任怨,不能怨恨父母。舜怨恨父母,还向着苍天号泣,是不是不孝呢?舜既然不孝,怎么成了孝子的化身呢?万章这个学生很不错,他和老师讨论了很多哲学伦理学的难题。上课要能提出有水平的问题,这不容易。舜号泣于天的事记载在《尚书》里,曾子的话记载在《礼记》中。万章读了这些书,联系起来独立思考,才有这样的疑问。另外,我们看到的《礼记》形成于汉代,万章引用的话与《礼记》里面的话一样,这如何解释呢?你们想过这个问题吗?读书要有疑问。

孟子说:“长息问于公明高曰:‘舜往于田,则吾既得闻命矣;号泣于旻天,于父母,则吾不知也。’公明高曰:‘是非尔所知也。’”长息曾经问过公明高:“舜去田地里的事,我已经听老师讲过了;向苍天哭诉,这样对待父母,这我就不理解了。”公明高说:“这不是你能理解的。”长息是公明高的学生,公明高是曾子的学生。他们两人也讨论过这个问题。

“夫公明高以孝子之心,为不若是恝:我竭力耕田,共为子职而已矣,父母之不我爱,于我何哉?”公明高认为孝子之心是不会这样满不在乎的:我竭力耕田,只是尽到一个儿子的责任罢了,父母不喜欢我,跟我有什么关系?“帝使其子九男二女,百官牛羊仓廪备,以事舜于畎亩之中。天下之士多就之者,帝将胥天下而迁之焉。”尧帝让他的九个儿子两个女儿,跟百官一起带着牛羊和粮食,来到田野里侍奉舜。天下的士也有很多到了他那里,尧帝还把整个天下都交给他。“为不顺于父母,如穷人无所归。”可是舜因为得不到父母的欢心,就好像穷人没有归宿一般。不能让父母顺心如意,得不到父母的爱护,人就没有了归宿。这样的情感在童年时代形成,成为人一生最牢固的心理结构。

“天下之士悦之,人之所欲也,而不足以解忧。”天下的士喜欢自己,是人所欲求的,却不足以解除舜的忧愁。“好色,人之所欲,妻帝之二女,而不足以解忧。”美色,是人所欲求的,娶了尧帝的两个女儿,却不足以解除舜的忧愁。“富,人之所欲,富有天下,而不足以解忧。”富,是人欲求的,富有整个天下,却不足以解除舜的忧愁。“贵,人之所欲,贵为天子,而不足以解忧。”贵,是人所欲求的,贵为天子,却不足以解除舜的忧愁。“人悦之、好色、富贵,无足以解忧者,惟顺于父母,可以解忧。”被人喜欢,美色富贵不足以解除舜的忧愁,只有取得父母的欢心,才可以解除舜的忧心。

“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有妻子,则慕妻子;仕则慕君,不得于君则热中。”人小时候就思慕父母;知道美色了,就思慕年轻漂亮的少女;有了妻子,就思慕妻子;当官了就思慕君王,得不到君王的欢心,就心里焦躁不安。这是人一生思慕之情的自然发展过程。每一个发展阶段都有一个最思慕的对象。这个对象或与人的心理自然成熟过程有关,或与人的社会性发展过程有关。思慕父母是思慕之情的本原,人最初所思慕的是父母,其他的思慕之情都是后来在发展过程中形成的。

“大孝终身慕父母。五十而慕者,予于大舜见之矣。”大孝子终身思慕父母。到五十岁还思慕父母的,我在大舜的身上见到了。孝不仅是尽一个人做儿子的义务,更是对父母的深厚情感。对父母的爱是天然的,每个人小的时候都是孝子。但长大以后,随着生理、心理的成熟,随着社会地位、生活境遇的变化,人所爱恋的对象就发生了变化。只有大孝终身思慕父母,其他人则仅仅是对父母尽义务了,思慕之情淡了、轻了,甚至没有了。舜号泣于天,他的思慕之情是很深的,其中有怨恨在里头,而孟子更看重的是他的思慕之情。是因为思慕深才对得不到父母的欢心心生怨恨。怨慕的根源是慕而不是怨。孟子看重的是根本,终身慕父母就是不忘根本。人长大了再也不像小时候那样思慕父母了,而舜则终身思慕父母。父母是我们的根本,家庭是我们的根本。人不能忘了根本。不管生活发生怎样的变化,都不能忘了根本。

9.2 万章问曰:“《诗》云:‘娶妻如之何?必告父母。’信斯言也,宜莫如舜。舜之不告而娶,何也?”

孟子曰:“告则不得娶。男女居室,人之大伦也。如告,则废人之大伦,以怼父母,是以不告也。”

万章曰:“舜之不告而娶,则吾既得闻命矣;帝之妻舜而不告,何也?”

曰:“帝亦知告焉则不得妻也。”

万章曰:“父母使舜完廪,捐阶,瞽瞍焚廪。使浚井,出,从而揜之。象曰:‘谟盖都君咸我绩。牛羊父母,仓廪父母,干戈朕,琴朕,弤朕,二嫂使治朕栖。’象往入舜宫,舜在床琴。象曰:‘郁陶思君尔。’忸怩。舜曰:‘惟兹臣庶,汝其于予治。’不识舜不知象之将杀己与?”

曰:“奚而不知也?象忧亦忧,象喜亦喜。”

曰:“然则舜伪喜者与?”

曰:“否。昔者有馈生鱼于郑子产,子产使校人畜之池。校人烹之,反命曰:‘始舍之圉圉焉,少则洋洋焉,攸然而逝。’子产曰:‘得其所哉!得其所哉!’校人出,曰:‘孰谓子产智?予既烹而食之,曰:“得其所哉!得其所哉!”’故君子可欺以其方,难罔以非其道。彼以爱兄之道来,故诚信而喜之,奚伪焉?”

释词

①《集注》:“《诗》,《齐国风·南山》之篇也。信,诚也,诚如此诗之言也。怼(duì,又音zhuì),雠怨也。舜父顽母嚚(yín,暴虐,愚顽),常欲害舜。告则不听其娶,是废人之大伦,以雠怨于父母也。”②《集注》:“完,治也。捐,去也。阶,梯也。揜(揜,即掩字),盖也。按《史记》,曰:‘使舜上涂廪,瞽瞍从下纵火焚廪,舜乃以两笠自捍而下去,得不死。后又使舜穿井,舜穿井为匿空旁出。舜既入深,瞽瞍与象共下土实井,舜从匿空中出去。’即其事也。象,舜异母弟也。谟,谋也。盖,盖井也。舜所居三年成都,故谓之都君。咸,皆也。绩,功也。舜既入井,象不知舜已出,欲以杀舜为己功也。干,盾也。戈,戟也。琴,舜所弹五弦琴也。弤(dǐ),琱(治玉,引申为雕刻)弓也。象欲以舜之牛羊仓廪与父母,而自取此物也。二嫂,尧二女也。栖,床也,象欲使为己妻也。象往舜宫,欲分取所有,见舜坐在床弹琴,盖既出即潜归其宫也。郁陶,思之甚而气不得伸也。象言己思君之甚,故来见尔。忸怩(niǔ nī),惭色也。臣庶,谓其百官也。象素憎舜,不至其宫,故舜见其来而喜,使之治其臣庶也。孟子言舜非不知其将杀己,但见其忧则忧,见其喜则喜,兄弟之情,自有所不能已耳。万章所言,其有无不可知,然舜之心,则孟子有以知之矣,他亦不足辨也。程子曰:‘象忧亦忧,象喜亦喜,人情天理,于是为至。’又,‘谟盖都君咸我绩’,杨注:盖,‘害’之假借字。阮元《释盖》云:《吕刑》云,鳏寡无盖。‘盖’即‘害’字之借,言尧时鳏寡无害也。《孟子》‘谋盖都君’,此兼井廪言之,盖亦当训为‘害’也。若专以‘谋盖’为盖井,而不兼焚廪,则‘咸我绩’‘咸’字无所著矣。”③《集注》:“校人,主池沼小吏也。圉(yǔ)圉,困而未纾(舒缓)之貌。洋洋,则稍纵矣。攸然而逝者,自得而远去也。方,亦道也。罔,蒙蔽也。欺以其方,谓诳之以理之所有;罔以非其道,谓昧之以理之所无。象以爱兄之道来,所谓欺之以其方也。舜本不知其伪,故实喜之,何伪之有?此章又言舜遭人伦之变,而不失天理之常也。”

释义

万章问孟子:“《诗》云:‘娶妻如之何?必告父母。’信斯言也,宜莫如舜。舜之不告而娶,何也?”《诗》里说:“娶妻怎么办?定要告父母。”相信这句话的,没有人比得上舜。可是舜没有禀告父母就娶了妻,这是为什么呢?万章又发现经典论述与舜的行为之间的矛盾了。

孟子说:“告则不得娶。男女居室,人之大伦也。如告,则废人之大伦,以怼父母,是以不告也。”禀告就不能娶。男女结婚,是人最大的伦常。如果禀告,就废了人最大的伦常,就会怨恨父母,所以就不禀告了。

万章又问:“舜之不告而娶,则吾既得闻命矣;帝之妻舜而不告,何也?”舜不禀告父母就娶妻,其中的道理我已经听了您的教诲;尧帝把女儿嫁给舜也不告诉舜的父母,这是为什么呢?

孟子说:“帝亦知告焉则不得妻也。”因为尧帝也知道如果把这事告诉舜的父母,舜也娶不了妻。孟子是在极力维护舜的行为的正确性。舜是天下之大孝,他的行为不能不符合孝的标准。但曾子的标准、《诗经》的标准都是后来的标准。要求尧舜符合曾子的标准、《诗经》的标准,那是不可能的,所以孟子这样为圣人的行为辩护。

万章说:“父母使舜完廪,捐阶,瞽瞍焚廪。”父母要舜去修谷仓,等舜上屋顶后就抽去梯子,他父亲瞽瞍放火烧谷仓。“使浚井,出,从而揜之。”要舜淘井,其他人都出来后,就堵塞井口。“象曰:‘谟盖都君咸我绩。牛羊父母,仓廪父母,干戈朕,琴朕,弤朕,二嫂使治朕栖。’”舜的兄弟象说:“谋害舜都是我的功劳。牛羊归父母,仓廪归父母,干戈归我,琴归我,弤弓归我,两位嫂嫂给我铺床叠被。“象往入舜宫,舜在床琴。象曰:‘郁陶思君尔。’忸怩。舜曰:‘惟兹臣庶,汝其于予治。’不识舜不知象之将杀己与?”象走进舜的住所,却看到舜在床上弹琴。象说:“我想你想得好辛苦啊!”神情却很羞愧。舜说:“我想念那些臣民百姓,你替我来治理吧。”我不明白,舜难道不知道象要杀害他吗?

“奚而不知也?象忧亦忧,象喜亦喜。”怎么会不知道呢?象忧愁他也忧愁,象高兴他也高兴。

“然则舜伪喜者与?”那么,舜是假装高兴吗?

“否。昔者有馈生鱼于郑子产,子产使校人畜之池。”不是假装。从前有人给郑国的子产送了一条活鱼,子产叫管理池塘的校人养在池子里。“校人烹之,反命曰:‘始舍之圉圉焉,少则洋洋焉,攸然而逝。’”校人把鱼煮了,回来禀告子产说:“刚放到池子里的时候,它还不太灵活,过了一会儿就摇起了尾巴,自由自在地游走了。“子产曰:‘得其所哉!得其所哉!’”子产说:“它到了合适的地方!它到了合适的地方!”“校人出,曰:‘孰谓子产智?予既烹而食之,曰:‘得其所哉!得其所哉!’”校人出来,说:“谁说子产聪明?我把鱼煮了吃了,他还说:‘到了合适的地方!到了合适的地方!’”

“故君子可欺以其方,难罔以非其道。彼以爱兄之道来,故诚信而喜之,奚伪焉?”所以,对于君子,能用合情合理的方法欺骗他,却难以用不合情理的手段欺罔他。象假装爱兄长的样子来,所以舜真诚地信任他,喜欢他,怎么是假装呢?万章怀疑舜的真诚,孟子维护舜真诚的形象。

9.3 万章问曰:“象日以杀舜为事,立为天子,则放之,何也?”

孟子曰:“封之也,或曰放焉。”

万章曰:“舜流共工于幽州,放驩兜于崇山,杀三苗于三危,殛鲧于羽山,四罪而天下咸服,诛不仁也。象至不仁,封之有庳。有庳之人奚罪焉?仁人固如是乎?在他人则诛之,在弟则封之。”

曰:“仁人之于弟也,不藏怒焉,不宿怨焉,亲爱之而已矣。亲之欲其贵也,爱之欲其富也。封之有庳,富贵之也。身为天子,弟为匹夫,可谓亲爱之乎?”

“敢问或曰放者,何谓也?”

曰:“象不得有为于其国,天子使吏治其国,而纳其贡税焉,故谓之放,岂得暴彼民哉?虽然,欲常常而见之,故源源而来。‘不及贡,以政接于有庳’,此之谓也。”

释词

①《集注》:“放,犹置也;置之于此,使不得去也。万章疑舜何不诛之,孟子言舜实封之,而或者误以为放也。”②《集注》:“流,徙也。共工,官名。驩兜,人名。二人比周,相与为党。三苗,国名,负固不服。杀,杀其君也。殛,诛也。鲧,禹父名,方(放,放弃)命圮(pǐ,毁)族,治水无功,皆不仁之人也。幽州、崇山、三危、羽山、有庳(bì),皆地名也。或曰:‘今道州鼻亭,即有庳之地也。’未知是否?万章疑舜不当封象,使彼有庳之民无罪而遭象之虐,非仁人之心也。藏怒,谓藏匿其怒。宿怨,谓留蓄其怨。”③《集注》:“孟子言象虽封为有庳之君,然不得治其国,天子使吏代之治,而纳其所收之贡税于象。有似于放,故或者以为放也。盖象至不仁,处之如此,则既不失吾亲爱之心,而彼亦不得虐有庳之民也。源源,若水之相继也。来,谓来朝觐也。不及贡以政接于有庳,谓不待及诸侯朝贡之期,而以政事接见有庳之君。盖古书之辞,而孟子引以证源源而来之意,见其亲爱之无已如此也。”

释义

万章问:“象日以杀舜为事,立为天子,则放之,何也?”象每天把谋杀舜当作重要的事情,舜立为天子后,只是流放了象,这是为什么?

孟子说:“封之也,或曰放焉。”是封他为诸侯,只是有人说是流放他。

万章说:“舜流共工于幽州,放驩兜于崇山,杀三苗于三危,殛鲧于羽山,四罪而天下咸服,诛不仁也。”舜把共工流放到幽州,把驩兜流放到崇山,在三危杀了三苗的君主,在羽山杀了鲧,四项惩罚之后天下都归服了,是因为惩罚了不仁的人。“象至不仁,却封之有庳。有庳之人奚罪焉?仁人固如是乎?在他人则诛之,在弟则封之。”象最不仁,封他到有庳。有庳的百姓有什么罪呢?仁人应该就是这样的吗?他人有罪就诛杀,自己的弟弟有罪就封他。派一个不仁的官员去治理,当地的老百姓会遭殃的。

孟子说:“仁人之于弟也,不藏怒焉,不宿怨焉,亲爱之而已矣。”仁人对于弟弟,不隐藏愤怒,不存留怨恨,只是亲他爱他罢了。“亲之欲其贵也,爱之欲其富也。封之有庳,富贵之也。身为天子,弟为匹夫,可谓亲爱之乎?”亲他希望他贵,爱他希望他富。封他到有庳,是让他富贵。自己做了天子,弟弟却是普通老百姓,能说是亲他爱他吗?万章讲的是理,孟子讲的是情。理具有普世性,一致性,对待别的不仁的人如何,对待自己不仁的弟弟也要如何。情就不同了,情具有个体性、特殊性,对待弟弟的情感和对待别人的情感是不一样的。爱是有差等的。从情感的角度来讲舜封弟弟象是讲得通的。

“敢问或曰放者,何谓也?”请问,为什么有人说流放呢?

“象不得有为于其国,天子使吏治其国,而纳其贡税焉,故谓之放,岂得暴彼民哉?”象不能在他的封国有所作为,天子派官吏治理他的封国,缴纳他的贡税,所以说是流放,象哪里能够暴虐他的百姓呢?这就两全其美了。正如万章所说,有庳的老百姓又没有罪,怎么能把一个不仁的人封到那里去,让老百姓遭罪呢?舜既把象封到了有庳,同时也采取了补救的措施,褫夺了象治国的权力,让舜自己派去的官员治国,就等于是把象流放到了有庳。这样一来,于情于理都讲得通了。

“虽然,欲常常而见之,故源源而来。‘不及贡,以政接于有庳’,此之谓也。”虽说是流放,但舜希望能常常见到弟弟,所以象不断地来朝见。“不等到朝贡,因为政务接见有庳的君长”,说的就是这件事。又回到情感上来了。舜这是在教育象呢,有点像孔子所说的“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诗是情,礼是理,乐又是情。从情感到理性再回到情感。圣人行事,有大智慧在里头。

9.4 咸丘蒙问曰:“《语》云:‘盛德之士,君不得而臣,父不得而子。’舜南面而立,尧帅诸侯北面而朝之,瞽瞍亦北面而朝之。舜见瞽瞍,其容有蹙。孔子曰:‘于斯时也,天下殆哉,岌岌乎!’不识此语诚然乎哉?”

孟子曰:“否。此非君子之言,齐东野人之语也。尧老而舜摄也。《尧典》曰:‘二十有八载,放勋乃徂落,百姓如丧考妣,三年,四海遏密八音。’孔子曰:‘天无二日,民无二王。’舜既为天子矣,又帅天下诸侯以为尧三年丧,是二天子矣。”

咸丘蒙曰:“舜之不臣尧,则吾既得闻命矣。《诗》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而舜既为天子矣,敢问瞽瞍之非臣,如何?”

曰:“是诗也,非是之谓也;劳于王事,而不得养父母也。曰:‘此莫非王事,我独贤劳也。’故说诗者,不以文害辞,不以辞害志。以意逆志,是为得之。如以辞而已矣,《云汉》之诗曰:‘周馀黎民,靡有孑遗。’信斯言也,是周无遗民也。孝子之至,莫大乎尊亲;尊亲之至,莫大乎以天下养。为天子父,尊之至也;以天下养,养之至也。《诗》曰:‘永言孝思,孝思维则。’此之谓也。《书》曰:‘祗载见瞽瞍,夔夔齐栗,瞽瞍亦允若。’是为父不得而子也?”

释词

①《集注》:“咸丘蒙,孟子弟子。语者,古语也。蹙,颦蹙不自安也。岌岌,不安貌也。言人伦乖乱,天下将危也。齐东,齐国之东鄙也。孟子言尧但老不治事,而舜摄天子之事耳。尧在时,舜未尝即天子位,尧何由北面而朝乎?又引《书》及孔子之言以明之。《尧典》,《虞书》篇名。今此文乃见于《舜典》,盖古书二篇,或合为一耳。言舜摄位二十八年而尧死也。徂,升也。落,降也。人死则魂升而魄降,故古者谓死为徂落。遏,止也。密,静也。八音,金、石、丝、竹、匏、土、革、木,乐器之音也。”②《集注》:“不臣尧,不以尧为臣,使北面而朝也。《诗》,《小雅·北山》之篇也。普,遍也。率,循也。此诗今毛氏序云:‘役使不均,己劳于王事而不得养其父母焉。’其诗下文亦云:‘大夫不均,我从事独贤。’乃作诗者自言天下皆王臣,何为独使我以贤才而劳苦乎?非谓天子可臣其父也。文,字也。辞,语也。逆,迎也。《云汉》,《大雅》篇名也。孑,独立之貌。遗,脱也。言说诗之法,不可以一字而害一句之义,不可以一句而害设辞之志,当以己意迎取作者之志,乃可得之。若但以其辞而已,则如《云汉》所言,是周之民真无遗种矣。惟以意逆之,则知作诗者之志在于忧旱,而非真无遗民也。”③《集注》:“言瞽瞍既为天子之父,则当享天下之养,此舜之所以为尊亲养亲之至也。岂有使之北面而朝之理乎?《诗》,《大雅·下武》之篇。言人能长言孝思而不忘,则可以为天下法则也。”④《集注》:“《书》,《大禹谟》篇也。祗,敬也。载,事也。夔夔齐栗,敬谨恐惧之貌。允,信也。若,顺也。言舜敬事瞽瞍,往而见之,敬谨如此,瞽瞍亦信而顺之也。孟子引此而言瞽瞍不能以不善及其子,而反见化于其子,则是所谓父不得而子者,而非如咸丘蒙之说也。”

释义

“咸丘蒙问曰”,咸丘蒙也是孟子的一个弟子,他也和孟子讨论了尧舜时代的事。孟子言必称尧舜,学生也对尧舜的事情特别感兴趣。

“《语》云:‘盛德之士,君不得而臣,父不得而子。’”《语》上面说:“道德高尚的人,君王不能把他当臣子,父亲不能把他当儿子。”《语》大约是那时的格言集之类。

“舜南面而立,尧帅诸侯北面而朝之,瞽瞍亦北面而朝之。舜见瞽瞍,其容有蹙。”舜面朝南就天子位,尧带领诸侯面朝北朝见他,他的父亲瞽瞍也面朝北朝见他。舜见到瞽瞍,神情局促不安。“孔子曰:‘于斯时也,天下殆哉,岌岌乎!’不识此语诚然乎哉?”孔子说:“在那个时候,天下危险啊,岌岌可危啊!”这句话真是这样吗?还是历史上记载的尧舜与当时的规则和规范相冲突的问题。

孟子说:“否。此非君子之言,齐东野人之语也。”不对。这不是君子的话,是齐国东部乡下人说的话。那时的沿海地区都比较落后。有一本书就叫《齐东野语》,记载了宋末元初的一些事情,可作正史的补充,研究那段历史的人常常引用。所以野史中所记载的东西不一定就不对。孟子要维护尧舜的正统性,就说那是乡巴佬说的话,不可靠,不正确。

“尧老而舜摄也。《尧典》曰:‘二十有八载,放勋乃徂落,百姓如丧考妣,三年,四海遏密八音。’”尧老了叫舜代理他治理天下。《尧典》里说:“二十八年以后,尧去世,百姓如同死了父母,服丧三年,四海之内停止一切音乐。”这里的百姓不是指普通老百姓,是指各姓诸侯。“孔子曰:‘天无二日,民无二王。’”孔子说:“天上没有两个太阳,人民没有两个天子。”“舜既为天子矣,又帅天下诸侯以为尧三年丧,是二天子矣。”舜如果已经做了天子,又带领天下诸侯为尧服丧三年,这就同时有两个天子了。

咸丘蒙说:“舜之不臣尧,则吾既得闻命矣。《诗》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而舜既为天子矣,敢问瞽瞍之非臣,如何?”舜不以尧为臣,我听老师讲过了。但是《诗》里说:“普天之下,都是王的土地;大地之上,没有谁不是王的臣。”舜已经做了天子,请问瞽瞍不是臣民,是什么道理呢?

孟子说:“是诗也,非是之谓也;劳于王事,而不得养父母也。”这首诗说的不是这个意思;而是说舜自己为国事操劳,而不得奉养父母。“曰:‘此莫非王事,我独贤劳也。’”是说:“这些事没有一件不是王的事,为什么独独让我这个能干的人操劳呢?”你们再看看朱子的注解。看来对这句诗我们都理解错了。单独就这句诗而言,咸丘蒙没有理解错。读整首《北山》,才知道要像孟子那样理解。孟子接着还告诉咸丘蒙如何解诗。(www.xing528.com)

“故说诗者,不以文害辞,不以辞害志。以意逆志,是为得之。”所以解说诗的人,不要因为文字而误解了词句,不要因为词句而误解了诗意。用自己的心意去推测诗的原意,这就对了。诗意是诗词所要表达的情感、意志、思想。文字和词语与诗意之间没有准确的对应关系,特别是当诗歌主要是表达一种个人的情感的时候。相对于词语,单个的文字所指涉的情感更具有不确定性。所以解诗不能拘泥于文字,要在语境中理解诗情。而对诗人的情感的理解是不能用理性去推断的,而要用自己的情感与诗人的情感相共鸣。以意逆志就是共鸣,到诗人用语词所描绘的情境中体验诗人的情感。“如以辞而已矣,《云汉》之诗曰:‘周馀黎民,靡有孑遗。’信斯言也,是周无遗民也。”如果拘泥于词句,《云汉》诗中说:“周朝遗留下来的黎民,没有一个存留的。”相信这句话,是周朝没有留下一个人了。

“孝子之至,莫大乎尊亲;尊亲之至,莫大乎以天下养。”孝子的极致,没有比尊敬父母更重要的了;尊敬父母的极致,没有超过拿天下来奉养父母亲的了。“为天子父,尊之至也;以天下养,养之至也。”做了天子的父亲,是尊贵的极致;用天下来奉养,是奉养的极致。“《诗》曰:‘永言孝思,孝思维则。’此之谓也。”《诗》里说“永远尽孝道,孝道是天下的法则。”就是这个意思。“《书》曰:‘祗载见瞽瞍,夔夔齐栗,瞽瞍亦允若。’是为父不得而子也?”《书》上说:“舜恭敬地见瞽瞍,谨慎战栗,瞽瞍也心顺了。”这难道是父亲不能把他当儿子吗?

9.5 万章曰:“尧以天下与舜,有诸?”

孟子曰:“否。天子不能以天下与人。”

“然则舜有天下也,孰与之?”

曰:“天与之。”

“天与之者,谆谆然命之乎?”

曰:“否。天不言,以行与事示之而已矣。”

曰:“以行与事示之者如之何?”

曰:“天子能荐人于天,不能使天与之天下;诸侯能荐人于天子,不能使天子与之诸侯;大夫能荐人于诸侯,不能使诸侯与之大夫。昔者尧荐舜于天而天受之,暴之于民而民受之,故曰:天不言,以行与事示之而已矣。”

曰:“敢问荐之于天而天受之,暴之于民而民受之,如何?”

曰:“使之主祭而百神享之,是天受之;使之主事而事治,百姓安之,是民受之也。天与之,人与之,故曰:天子不能以天下与人。舜相尧二十有八载,非人之所能为也,天也。尧崩,三年之丧毕,舜避尧之子于南河之南。天下诸侯朝觐者,不之尧之子而之舜;讼狱者,不之尧之子而之舜;讴歌者,不讴歌尧之子而讴歌舜,故曰天也。夫然后之中国,践天子位焉。而居尧之宫,逼尧之子,是篡也,非天与也。《太誓》曰:‘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此之谓也。

释词

①暴(pù),显也。②而,同如。③《集注》:“自,从也。天无形,其视听皆从于民之视听。民之归舜如此,则天与之可知矣。”

释义

万章说:“尧以天下与舜,有诸?”尧把天下交给舜,有这回事吗?万章和孟子讨论禅让的事。

孟子说:“否。天子不能以天下与人。”不是。天子不能把天下给别人。

“然则舜有天下也,孰与之?”那么,舜得到了天下,是谁给他的呢?

“天与之。”是天给他的。这一点很重要,不然的话就会天下大乱。天下这样的重器,如果可以个人私相授受,那不会天下大乱吗?天代表的是一种普遍的法则。

“天与之者,谆谆然命之乎?”天给他,是谆谆教导他吗?这一点同样重要,能谆谆教导的就不是天了,就是人了。天只是普遍的法则,伟大的意志,它能说什么呢?

“否。天不言,以行与事示之而已矣。”不是。天不会说话,只是通过行为和事情来显示罢了。这一点就更重要了,这就实现了由天到人的转换。天的意志必须转变为人间的法则,才是可以操作的。

“以行与事示之者如之何?”通过行为和事情显示是怎么样的呢?

“天子能荐人于天,不能使天与之天下”,天子能向天推荐人,不能使天把天下给人。“诸侯能荐人于天子,不能使天子与之诸侯”,诸侯能向天子推荐人,不能使天子给他诸侯的爵位。“大夫能荐人于诸侯,不能使诸侯与之大夫。”大夫能向诸侯推荐人,不能使诸侯给他大夫的职位。“昔者尧荐舜于天而天受之,暴之于民而民受之,故曰:天不言,以行与事示之而已矣。”从前尧向天推荐舜而天接受了,把舜显示给人民而人民接受了他,所以说,天不说话,通过行为与事情显示而已。最终还是要看人民接受不接受。

“敢问荐之于天而天受之,暴之于民而民受之,如何?”请问什么叫做推荐给天而天接受了,显示给人民而人民接受了呢?

“使之主祭而百神享之,是天受之。”让他主持祭祀,百神都来享用,就是天接受了。“使之主事而事治,百姓安之,是民受之也。”让他主持政事而政事都办好了,百姓都满意,就是人民接受了。“天与之,人与之,故曰:天子不能以天下与人。”天授予他天下,人民授予他天下,所以说,天子不能把天下授予人。孟子的思想在当时是非常超前的,天子是天授予的,是人民授予的,而不是帝王自己指定的。从后面的章节来看,孟子没有绝对反对世袭制,但他把“天与之”“人与之”的原则放在世袭之上,能否世袭,也要看是否天与之,人与之。人之外为什么还要有一个天呢?这不能简单地解释为历史的局限。天与之保障了君权的神圣性。关键要看天意如何理解,天享祭祀是一个方面,你们再看下面。

“舜相尧二十有八载,非人之所能为也,天也。”舜辅助尧治理天下二十八年,不是一般的人所能做到的,是天意。“尧崩,三年之丧毕,舜避尧之子于南河之南。天下诸侯朝觐者,不之尧之子而之舜;讼狱者,不之尧之子而之舜;讴歌者,不讴歌尧之子而讴歌舜,故曰天也。”尧死了,三年之丧完毕,舜到南河的南部回避尧的儿子,想让尧的儿子继承帝位。但天下诸侯朝见天子的,不去尧的儿子那里而去舜那里;打官司的,不去尧的儿子那里而去舜那里;歌颂的人,不歌颂尧的儿子而歌颂舜。所以说,这是天意。民意就是天意,民意是神圣的。“夫然后之中国,践天子位焉。”这样,舜才回到国都,登上天子的大位。“而居尧之宫,逼尧之子,是篡也,非天与也。”如果自己居住在尧的宫殿里,逼迫尧的儿子,就是篡位,而不是天授予的。

“《太誓》曰:‘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此之谓也。”《泰誓》里说:“人民所看到的就是天所看到的,人民所听到的就是天所听到的”,说的就是这意思。孟子的民本思想是有历史渊源的。西方的民主思想也有很深的历史渊源,它源于古希腊。古希腊不仅有民主的思想,还有民主的实践。我们有民主思想,但民主的实践发生在尧舜时代,太遥远了,只是些传说,无法考证,也没有成为传统。

9.6 万章问曰:“人有言:‘至于禹而德衰,不传于贤而传于子。’有诸?”

孟子曰:“否,不然也。天与贤,则与贤;天与子,则与子。昔者舜荐禹于天,十有七年,舜崩,三年之丧毕,禹避舜之子于阳城。天下之民从之,若尧崩之后,不从尧之子而从舜也。禹荐益于天,七年,禹崩,三年之丧毕,益避禹之子于箕山之阴。朝觐讼狱者不之益而之启,曰:‘吾君之子也。’讴歌者不讴歌益而讴歌启,曰:‘吾君之子也。’丹朱之不肖,舜之子亦不肖。舜之相尧,禹之相舜也,历年多,施泽于民久。启贤,能敬承继禹之道。益之相禹也,历年少,施泽于民未久。舜、禹、益相去久远,其子之贤不肖,皆天也,非人之所能为也。莫之为而为者,天也;莫之致而至者,命也。匹夫而有天下者,德必若舜禹,而又有天子荐之者,故仲尼不有天下。继世以有天下,天之所废,必若桀纣者也,故益、伊尹、周公不有天下。伊尹相汤以王于天下。汤崩,太丁未立,外丙二年,仲壬四年。太甲颠覆汤之典刑,伊尹放之于桐。三年,太甲悔过,自怨自艾,于桐处仁迁义;三年,以听伊尹之训己也,复归于亳。周公之不有天下,犹益之于夏,伊尹之于殷也。孔子曰:‘唐虞禅,夏后殷周继,其义一也。’”

释词

①《集注》:“阳城,箕山之阴,皆嵩山下深谷中可藏处。启,禹之子也。”②《集注》:“尧舜之子皆不肖,而舜禹之为相久,此尧舜之子所以不有天下,而舜禹有天下也。禹之子贤,而益相不久,此启所以有天下而益不有天下也。然此皆非人力所为而自为,非人力所致而自至者。盖以理言之谓之天,自人言之谓之命,其实则一而已。”③《集注》:“孟子因禹益之事,历举此下两条以推明之。言仲尼之德,虽无愧于舜禹,而无天子荐之者,故不有天下。”④《集注》:“继世而有天下者,其先世皆有大功德于民,故必有大恶如桀纣,则天乃废之。如启及太甲、成王,虽不及益、伊尹、周公之贤圣,但能嗣守先业,则天亦不废之。故益、伊尹、周公,虽有舜禹之德,而亦不有天下。”⑤《集注》:“此承上文言伊尹不有天下之事。赵氏曰:‘太丁,汤之太子,未立而死。外丙立二年,仲壬立四年,皆太丁弟也。太甲,太丁子也。’程子曰:‘古人谓岁为年。汤崩时,外丙方二岁,仲壬方四岁,惟太甲差长,故立之也。’二说未知孰是。颠覆,坏乱也。典刑,常法也。桐,汤墓所在。艾(yì),治也;《说文》云:‘芟草也’;盖斩绝自新之意。亳(bò),商所都也。”

释义

万章问:“人有言:‘至于禹而德衰,不传于贤而传于子。’有诸?”有人说:“到大禹的时候道德就衰败了,不传位给贤人而传位给儿子。”有这回事吗?

孟子说:“否,不然也。天与贤,则与贤;天与子,则与子。”不,不是这样。天要授予贤人就授予贤人;天要授予儿子就授予儿子。都是天意。

“昔者舜荐禹于天,十有七年,舜崩,三年之丧毕,禹避舜之子于阳城。”从前,舜把禹推荐给天,十七年后,舜死了,三年之丧完毕,禹到阳城回避舜的儿子。“天下之民从之,若尧崩之后,不从尧之子而从舜也。”天下的老百姓跟着他,就像尧死后,天下的老百姓不跟着尧的儿子而跟着舜一样。“禹荐益于天,七年,禹崩,三年之丧毕,益避禹之子于箕山之阴。”禹向天推荐益,七年之后禹死了,三年之丧完毕,益到箕山的北面回避禹的儿子。“朝觐讼狱者不之益而之启,曰:‘吾君之子也。’讴歌者不讴歌益而讴歌启,曰:‘吾君之子也。’”朝见的、打官司的,不去益那里而去启那里,说:“启是我们君王的儿子啊!”歌颂的不歌颂益而歌颂启,说:“启是我们君王的儿子啊!”人民追随他、歌颂他,就是天意,这跟是不是帝王家的人没有关系。

“丹朱之不肖,舜之子亦不肖。”尧的儿子丹朱不肖,舜的儿子也不肖。不肖则不能继承帝位。

“舜之相尧,禹之相舜也,历年多,施泽于民久。”舜辅助尧,禹辅助舜,经历的年岁多,施与老百姓恩泽久。“启贤,能敬承继禹之道。”启贤明,能虔敬地继承禹的治国之道。“益之相禹也,历年少,施泽于民未久。”益辅助禹的年岁少,施与老百姓恩泽不久。“舜、禹、益相去久远,其子之贤不肖,皆天也,非人之所能为也。”舜、禹、益相去久远,他们的儿子或贤良或不肖,都是天意,不是人所能改变的。

“莫之为而为者,天也;莫之致而至者,命也。”不是人主动地有所作为而有所作为的,就是天意;不是人主动要获取却获取了的,就是命。也就是说,在人力所能为的范围之外的就是天命。禹的儿子正好是贤能的,尧舜的儿子就不贤能,这样的事不是尧舜禹的个人努力所能做到的。舜相尧,禹相舜正好历年久,而益相舜正好历年不久,这也不是人力所能为的,也是天命。

“匹夫而有天下者,德必若舜禹,而又有天子荐之者,故仲尼不有天下。”平民拥有天下的,品德必须像舜和禹一样,而且又有天子推荐他,所以孔子不能拥有天下。孔子虽然是圣人,但没有天子的推荐。

“继世以有天下,天之所废,必若桀纣者也,故益、伊尹、周公不有天下。”世袭拥有天下,而天所要废弃的,必定是如同桀纣那样的人,所以益、伊尹、周公不能有天下。长子世袭大位,但长子不一定贤能,不贤能天就要废了他,就像桀纣那样。益和伊尹不在帝王家,不能世袭,只可能禅让,故不能继世以有天下。周公虽在帝王家,但不是长子,虽贤能,亦不能继世以有天下。

“伊尹相汤以王于天下。汤崩,太丁未立,外丙二年,仲壬四年。”伊尹辅助汤统一天下。汤死后,太丁未立就死了,外丙在位二年,仲壬在位四年。“太甲颠覆汤之典刑,伊尹放之于桐。”太甲颠覆汤的法典,伊尹把太甲流放到桐。“三年,太甲悔过,自怨自艾,于桐处仁迁义;三年,以听伊尹之训己也,复归于亳。”三年之后,太甲悔过,怨恨自己,改正自己,在桐实行仁道,惟义是从;三年之后听从伊尹对自己的训诫,又回到亳做了天子。“周公之不有天下,犹益之于夏,伊尹之于殷也。”周公不能拥有天下,就像益在夏朝、伊尹在殷商不能拥有天下一样。这三位圣人,他们都是尽心尽力辅佐世袭的天子治理天下。在孟子看来,世袭制一定要有益、伊尹、周公这样的圣人辅助君王。否则,如果出桀纣那样的君王,又没有圣人的辅助,君王的大位就会被上天给废了。

“孔子曰:‘唐虞禅,夏后殷周继,其义一也。’”孔子说:“唐尧、虞舜时代禅让,夏商周世袭,道理是一样的。”禅让也好,世袭也好,都必须是圣人治理天下,否则就会自取灭亡。

9.7 万章问曰:“人有言伊尹以割烹要汤有诸?”

孟子曰:“否,不然。伊尹耕于有莘之野,而乐尧舜之道焉。非其义也,非其道也,禄之以天下,弗顾也;系马千驷,弗视也。非其义也,非其道也,一介不以与人,一介不以取诸人。汤使人以币聘之,嚣嚣然曰:‘我何以汤之聘币为哉?我岂若处畎亩之中,由是以乐尧舜之道哉?’汤三使往聘之,既而翻然改曰:‘与我处畎亩之中,由是以乐尧舜之道,吾岂若使是君为尧舜之君哉?吾岂若使是民为尧舜之民哉?吾岂若于吾身亲见之哉?天之生此民也,使先知觉后知,使先觉觉后觉也。予,天民之先觉者也;予将以斯道觉斯民也。非予觉之,而谁也?’思天下之民匹夫匹妇有不被尧舜之泽者,若己推而内之沟中。其自任以天下之重如此,故就汤而说之以伐夏救民。吾未闻枉己而正人者也,况辱己以正天下者乎?圣人之行不同也,或远或近,或去或不去,归洁其身而已矣。吾闻其以尧舜之道要汤,未闻以割烹也。《伊训》曰:‘天诛造攻自牧宫,朕载自亳。’

释词

①要(yāo),求也。②介,与芥同。③《集注》:“嚣嚣,无欲自得之貌。”④《集注》:“翻然,变动之貌。”⑤《集注》:“知,谓识其事之所当然。觉,谓悟其理之所以然。觉后知后觉,如呼寐者而使之寤也。言天使者,天理当然,若使之也。程子曰:‘予天民之先觉,谓我乃天生此民中,尽得民道而先觉者也。既为先觉之民,岂可不觉其未觉者。及彼之觉,亦非分我所有以予之也。皆彼自有此理,我但能觉之而已。’”⑥内,同纳。⑦《集注》:“《伊训》,《商书》篇名。孟子引以证伐夏救民之事也。今《书》牧宫作鸣条。造、载,皆始也。伊尹言始攻桀无道,由我始其事于亳也。”又,“《伊训》曰:天诛造攻自牧宫,朕载自亳”。杨注:“赵岐《注》云:‘《伊训》,《尚书》逸篇名。’今本《尚书·伊训》为伪古文。造,始也。牧宫,桀宫。载,亦始也。朕,伊尹自谓,盖《伊训》乃伊尹训太甲之文也(此本江声《尚书集注音疏》之说)。任启运《四书约旨》则谓‘牧宫,汤祖庙。汤为牧伯,故祖庙称牧宫。’古者大征伐必告庙而出,反亦必告庙。此‘造攻自牧宫’是告而出。”

释义

万章问:“人有言伊尹以割烹要汤有诸?”有人说伊尹凭借厨艺干求成汤,有这回事吗?

孟子说:“否,不然。”不,没有这回事。“伊尹耕于有莘之野,而乐尧舜之道焉。”伊尹在莘国的郊野耕种,乐于尧舜之道。“非其义也,非其道也,禄之以天下,弗顾也;系马千驷,弗视也。非其义也,非其道也,一介不以与人,一介不以取诸人。”如果不符合尧舜之义,不符合尧舜之道,即使拿整个天下给他作俸禄,他也不回头看一眼;给他系四千匹马在那里,他也不看一眼。如果不符合尧舜之义,不符合尧舜之道,那么他一点东西也不会给别人,一点东西也不会要别人的。“汤使人以币聘之,嚣嚣然曰:‘我何以汤之聘币为哉?我岂若处畎亩之中,由是以乐尧舜之道哉?’”汤派人拿了礼物去聘请他,他满不在乎地说:“我干吗要接受汤的礼物呢?它哪里比得上住在这田野中,由此以尧舜之道为乐呢?”“汤三使往聘之,既而翻然改曰:‘与我处畎亩之中,由是以乐尧舜之道,吾岂若使是君为尧舜之君哉?吾岂若使是民为尧舜之民哉?吾岂若于吾身亲见之哉?天之生此民也,使先知觉后知,使先觉觉后觉也。予,天民之先觉者也;予将以斯道觉斯民也。非予觉之,而谁也?’”汤再三派人去礼聘他,不久他就完全改变态度说:“我与其住在田野间,由此以尧舜之道为乐,我何不让这个君王成为尧舜那样的君王呢?何不让这些民众成为尧舜统治之下那样的民众呢?我何不亲身见到尧舜那样的盛世呢?天生养了这些民众,让先知觉醒后知,让先觉觉醒后觉。我是上天所生的民众中的先觉;我要用尧舜之道觉醒这些民众。不是我来觉醒他们,谁来觉醒他们呢?”“思天下之民匹夫匹妇有不被尧舜之泽者,若己推而内之沟中。”他觉得,如果天下的平民百姓有谁没有得到尧舜之道的恩泽,就像是自己把自己推进沟中。“其自任以天下之重如此,故就汤而说之以伐夏救民。”伊尹就像这样担当起天下的重任,所以到汤那里去说服他讨伐夏桀,拯救人民。“吾未闻枉己而正人者也,况辱己以正天下者乎?”我没听说过自己不正而能正人的,更何况辱没自己而能匡正天下的呢?“圣人之行不同也,或远或近,或去或不去,归洁其身而已矣。”圣人的行为各有不同,或远离君王或接近君王,或离开君王或不离开君王,归根到底都是洁身自好罢了。“吾闻其以尧舜之道要汤,未闻以割烹也。《伊训》曰:‘天诛造攻自牧宫,朕载自亳。’”我只听说伊尹用尧舜之道干求汤,没有听说过他拿厨艺来干求汤的。《伊训》说:“上天的惩罚最初的祸根来自夏桀的宫殿,我治理国家从亳都开始。”

学生听到一些有损圣人形象的传说,孟子都一一地否定了,或是作出了不同的解释,以维护圣人的神圣性。有两种可能,一是战国时期其他各家各派有意编造一些故事歪曲儒家圣贤的形象,二是学生听说的那些事情原本就是历史事实,而孟子为了维护圣贤的神圣性,极力为圣贤辩护。事实本身难以考证清楚了,但孟子的辩护所依据的原则是正确的。“吾未闻枉己而正人者也,况辱己以正天下者乎?”然而,把圣人神圣化也开了不好的先例。圣人也是人,他们或有这样那样的缺点,这样的圣人更加真实,更加可爱。可以有一个圣贤理想化的标准,但不必把真实的历史人物神圣化。对待君子和圣贤,孔子的评价更加贴近真实的人。你们去读《论语》就知道。

9.8 万章问曰:“或谓孔子于卫主痈疽,于齐主侍人瘠环,有诸乎?”

孟子曰:“否,不然也。好事者为之也。于卫主颜雠由。弥子之妻与子路之妻,兄弟也。弥子谓子路曰:‘孔子主我,卫卿可得也。’子路以告。孔子曰:‘有命。’孔子进以礼,退以义,得之不得曰‘有命’。而主痈疽与侍人瘠环,是无义无命也。孔子不悦于鲁卫,遭宋桓司马将要而杀之,微服而过宋。是时孔子当阨,主司城贞子,为陈侯周臣。吾闻观近臣,以其所为主;观远臣,以其所主。若孔子主痈疽与侍人瘠环,何以为孔子?”

释词

①《集注》:“主,谓舍于其家,以之为主人也。痈疽,疡医也。侍人,奄人也。瘠,姓。环,名。皆时君所近狎之人也。好事,谓喜造言生事之人也。”②《集注》:“不悦,不乐居其国也。桓司马,宋大夫向魅(tuí)也。司城贞子,亦宋大夫之贤者也。陈侯,名周。按《史记》:‘孔子为鲁司寇,齐人馈女乐以间之,孔子遂行。适卫月馀,去卫适宋。司马魋欲杀孔子,孔子去,至陈,主于司城贞子。’孟子言孔子虽当阮难,当犹择所主,况在齐卫无事之时,岂有主痈疽侍人之事乎?”

释义

万章问:“或谓孔子于卫主痈疽,于齐主侍人瘠环,有诸乎?”有人说孔子在卫国住在卫灵公宠幸的疡医家里,在齐国住在宦官瘠环的家里,有这回事吗?

孟子说:“否,不然也。好事者为之也。”没有,没有这回事。这是好事之徒捏造出来的。“于卫主颜雠由。”在卫国,住在颜雠由家里。“弥子之妻与子路之妻,兄弟也。弥子谓子路曰:‘孔子主我,卫卿可得也。’”弥子瑕的妻子和子路的妻子是姊妹。弥子瑕对子路说:“孔子住在我家里,可以获得卫国卿相的职位。”“子路以告。孔子曰:‘有命。’孔子进以礼,退以义,得之不得曰‘有命’。”子路把这话告诉孔子。孔子说:“由命运来安排。”孔子进退依据礼义,所以他说能否得到官位“由命运安排”。“而主痈疽与侍人瘠环,是无义无命也。”如果他住在痈疽和宦官瘠环家里,就是不讲道义也不听从命运的安排了,就是趋炎附势,不择手段牟取官位了。“孔子不悦于鲁卫,遭宋桓司马将要而杀之,微服而过宋。是时孔子当阨,主司城贞子,为陈侯周臣。”孔子在鲁国和卫国不顺心,又碰上宋国的司马桓魋要在路上拦截他并要杀了他,孔子只好穿了普通人的衣服过了宋国。当时孔子处境危险,住在司城贞子家里,做了陈侯周的臣子。“吾闻观近臣,以其所为主;观远臣,以其所主。若孔子主痈疽与侍人瘠环,何以为孔子?”我听说过,观察在朝的臣子,看他所招待的客人;观察朝廷之外的臣子,看他寄居在什么人家里。如果孔子住在痈疽和宦官瘠环家里,怎么称得上孔子呢?

9.9 万章问曰:“或曰:‘百里奚自鬻于秦养牲者,五羊之皮,食牛,以要秦穆公。’信乎?”

孟子曰:“否,不然。好事者为之也。百里奚,虞人也。晋人以垂棘之璧与屈产之乘,假道于虞以伐虢。宫之奇谏,百里奚不谏。知虞公之不可谏而去,之秦,年已七十矣,曾不知以食牛干秦穆公之为污也,可谓智乎?不可谏而不谏,可谓不智乎?知虞公之将亡而先去之,不可谓不智也。时举于秦,知穆公之可与有行也而相之,可谓不智乎?相秦而显其君于天下,可传于后世,不贤而能之乎?自鬻以成其君,乡党自好者不为,而谓贤者为之乎?

释词

①《集注》:“虞、虢,皆国名。垂棘之璧,垂棘之地所出之璧也。屈产之乘,屈地所生之良马也。乘,四匹也。晋欲伐虢,道经于虞,故以此物借道,其实欲并取虞。宫之奇,亦虞之贤臣。谏虞公令勿许,虞公不用,遂为晋所灭。百里奚知其不可谏,故不谏而去之。”②《集注》:“自好,自爱其身之人也。孟子言百里奚之智如此,必知食牛以干主之为污。其贤又如此,必不肯自鬻以成其君也。然此事当孟子时,已无所据。孟子直以事理反复推之,而知其必不然耳。”

释义

万章问:“或曰:‘百里奚自鬻于秦养牲者,五羊之皮,食牛,以要秦穆公。’信乎?”有人说,“百里奚把自己卖给秦国养牲畜的人,价值五张羊皮,还给人喂牛,以此来干求于秦穆公。”可信吗?

孟子说:“否,不然。好事者为之也。”不,不可信。好事之徒捏造的。“百里奚,虞人也。”百里奚是虞国人。“晋人以垂棘之璧与屈产之乘,假道于虞以伐虢。宫之奇谏,百里奚不谏。”晋国人用产自垂棘的美玉和产自屈地的良马向虞国借路攻打虢国。宫之奇进谏劝阻虞公,百里奚却没有进谏。“知虞公之不可谏而去,之秦,年已七十矣。”他知道虞公听不进谏言,就离开了虞国,到了秦国,这时他已经七十岁了。“曾不知以食牛干秦穆公之为污也,可谓智乎?”他竟然不知道用养牛的办法来干求于秦穆公是一种污浊的行为,可以说聪明吗?“不可谏而不谏,可谓不智乎?”不可以进谏就不进谏,能说不聪明吗?“知虞公之将亡而先去之,不可谓不智也。”知道虞公就要灭亡而先离开了,不能说不聪明。“时举于秦,知穆公之可与有行也而相之,可谓不智乎?”当时在秦国被举荐,知道秦穆公可以依附并有所作为而辅助他,可以说不聪明吗?“相秦而显其君于天下,可传于后世,不贤而能之乎?”做了秦国的宰相而使他的君王显扬天下,能流传于后世,不贤明能够做到吗?“自鬻以成其君,乡党自好者不为,而谓贤者为之乎?”卖了自己来成全君王,乡里洁身自好的人也不会做,反倒说贤者会这样做吗?

食牛干主的事情本身难以考证了,孟子便以其他事实为依据进行推理,提出一连串的理由,使人难以回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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