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屏烟盒舞：海菜腔的形式与内容

海菜腔，民间称为唱曲、大搬桨，明代文人称之为渔歌，清代才出现海菜腔之名。唱曲是尼苏先民的传统叫法；大搬桨是因为尼苏先民在异龙湖中边划船边唱曲而得的俗称；渔歌是文人学士们取的雅号；海菜腔在清初已是普遍的叫法。从名称上也看得出海菜腔从古到今一脉相承。

海菜腔以及烟盒舞曲的唱词中至今还保留很多彝语，如“舍哩罗”、“叽录哩”、“查果哩”、“昝拉哩昝”、“仄氐哩仄”、“仄夺氐夺”、“阿查则莫约维查则西”、“阿尼朵花啊尼朵约”、“其格尼格都”、“阿梅作即莫”等。明代以前，海菜腔用彝语演唱，明初受汉文化影响，其演唱渐用汉语，逐步发展成韵律同汉族民歌一样的唱词，而音乐旋律仍保持彝族风格。

海菜腔的演唱形式以一人或二人领唱，众人帮腔（民间称舍腔）。一般是男女双方对唱，不比个输赢不会收场。

演唱以拘腔、正曲子、白话腔三部分组成。拘腔实际上是海菜腔的开头部分，唱的是谦让内容，由演唱者自定，长短不拘，每领唱一段，众人就要跟舍腔（即齐唱）一段。拘腔一般以“说罗哎”或“唔尼欧”三字开头，说明拘腔还要继续唱，只有在领唱者改为唱“啊个墨”三字开头的拘腔时，才会转入正曲子。

正曲子是海菜腔的主要唱词，是一首类似七言绝句的民歌，28个字要分七腔唱完，每一腔只唱几个字，民间称为“点字眼”。每领唱一腔，众人也要跟舍腔一次。

最后是白话腔。白话腔有说、唱两种，可以从正曲子中单独脱离出来说或唱。说的白话，民间称为侃白话，长短不限，只要说的白话为韵白；唱的白话腔不跟随正曲唱时，可以随便唱长唱短，跟在曲子里唱仅仅作为点缀。白话腔一般为四字句、五字句，上下押韵，可随时运用在拘腔、正曲的插词里。唱的白话腔上下两句之间还可以插上一些其他词，韵脚不同，意思也跟白话不一样。插入的这些词，民间称之为“花点”。说唱的白话腔随时随地都可以说或唱，触景生情，出口成章，全凭歌手才情即兴创作，句句押韵，含意深刻，幽默风趣。对歌双方才智高低，一比就知。

海菜腔的正曲按表达的内容不同，民间分为十种，即：试曲、勾曲、凑曲、热曲、扫曲、离曲、挂曲、怨曲、闲曲、怪曲。

“试曲”是男女双方猜测对方心理，借一些比喻来探究对方是否喜欢自己和表达自己的爱意时所唱的曲子。如：

隔山隔水几十层，绕山绕水来旧城。

心想跟妹成双对，只怕小妹许别人。

无情只有一线水，有情哪怕万重山。

只要哥情合妹意，坐牢砍头心也甘。

“勾曲”是男女双方互相有好感以后，希望与对方交往，主动和对方搭腔，为吸引对方而唱的曲子。如：

郎在高山打石头，妹在平地放花牛。

石头打在牛背上，看妹抬头不抬头。

五月天气热昂昂，放牛要找草荫凉。

田边缺少一棵树，妹旁缺少一个郎。

“凑曲”是男女双方相互称赞才貌，以博取对方欢心而唱的曲子。如：

石屏大海四旮旯，四团四转栽茭瓜。

茭瓜还是头碗菜，小妹就是头朵花。

石榴开花一树红，这场哥们你最雄。

龙头四弦响又亮，声音老辣象红铜。

“热曲”是热恋的青年男女山盟海誓、互表忠贞时所唱的曲子。如：

金鸡爱坐金鸡山，鲤鱼爱在九龙潭。

只要情妹爱玩耍，陪妹陪到九十三。

生要恋来死要恋，哪怕官司在眼前。

郎关衙门妹送饭，坐监如同坐花园。

“扫曲”是因为不太中意对方而以婉转的词语拒绝对方求爱时所唱的曲子。如：

大田栽秧棵对棵，小田栽秧稗子多。

小妹只顾捡稗子，没有心思看小哥。

牛不吃水不压头，妹不跟哥哥不愁。

三月茅草处处有，四月河水处处流。

“离曲”是表达情人离别时依依不舍的心情所唱的曲子。如：

送郎送到大树脚，大树叶子对对落。

拾个叶子揩眼泪，眼泪不干各走各。

吹声木叶唱声歌，二声木叶上山坡。

三声木叶翻垭口，郎丢木叶妹丢哥。

“挂曲”是情人长久不见，两地相思，忧愁不解时所唱的曲子。如：

腊肉炒饭吃不香，蜂蜜泡饭吃不甜。

哪天见了情郎面，冷水泡饭也香甜。

昨晚睡觉脸朝西，梦见小妹滚楼梯。

呼天喊地惊醒了，郎在东来妹在西。

“怨曲”是男女双方产生误会，心生怨气，或不满意婚事，埋怨他人、埋怨自己时所唱的曲子。如：

石榴开花叶子青，石榴多籽哥多心。

石榴多籽人吃了，哥今多心想别人。

大田栽秧黄又黄，阳雀过路不得尝。

阳雀空望大天亮，小郎空望妹一场。

“闲曲”不表示爱恨，只以人生经验来抒发对生活体验的感慨，充满哲理，令人深思。如：

山歌好唱难起头，铁匠难打铁绣球。

石匠难打石狮子，木匠难做九层楼。

路边茅草开白花，大家都是姊妹家。

唱首山歌来玩耍，不可伤情结冤家。

“怪曲”是讽刺、评价不喜欢的人和事时所唱的曲子。如：

隔座山来隔条箐，对门瞧见牛屎菌。

心想拣来做菜吃，提起筷子打冷噤。

马无笼头到处走，哥是单身到处游。

阿哥做人滑葫芦，浮在江上随水流。

海菜腔正曲子多如天上星星，数不胜数。尼苏人唱曲除先辈教授的以外，多靠即兴创作，出口即来，正所谓：万事万物，经口即成诗句；是憎是爱，出声直露情怀。

白话腔里说或唱的词也非常生动、文气。如说的词：

【酒宴场合】

男（白）：

跳得老伤伤，唱得口又干。

女（白）：

菜好酒又香，大伙来尝尝。

男（白）：

难逢又难遇，多吃别客气。

女（白）：

吃了千和万，吃多不好看。

男（白）：

酒象清龙潭，喝口心才安。

女（白）：

阿妹不会喝，阿哥快接着。

男（白）：

阿妹不喝酒，吃条小江鳅。

女（白）：

阿哥多喝口，花生好下酒。

男（白）：

阿妹粉团花，吃截鱼尾巴。

女（白）：

阿哥样不愁，来吃大鱼头。

男（白）：

这碗是茴香，搛给妹尝尝。

女（白）：

茴香会回甜，又脆又软绵。

男（白）：

这勺水豆腐，吃了老实补。

女（白）：

豆腐最养人，吃了养精神。

男（白）：

这是豆腐皮，阿妹赶紧接。

女（白）：

你我不要拘，两个齐齐的。

男（白）：

别嫌口水多，就嘴来接着。

女（白）：

罢嫌唾沫脏，就嘴来含含。

男（白）：

阿妹樱桃口，不接嫌哥丑。

女（白）：

阿哥豆米儿嘴，不接嫌不美。

男（白）：

郎哥家里穷，怕妹不敢逢。

女（白）：

妹爱哥良心，不是要黄金。

男（白）：

小妹既不怕，说亲胆子大。

女（白）：

要说快来说，说迟轮不着。

男（白）：

阿妹伸伸手，喝口定亲酒。

女（白）：

酒席话不成，明天上家门。

【吃烟场合】

女（白）：

唱得老伤伤，吃锅烟养养。

男（白）：

烟筒递给我，无人来点火。

女（白）：

嫌我不嫌我，挨你点个火。

男（白）：

装烟又引火，给怕雷打我。

女（白）：

雷打埋鬼坟，不打吃烟人。

男（白）：

阿妹来装烟，哥变活神仙。

女（白）：

装烟不会装，吃着心不安。

男（白）：

装得尼叽^[1]好，这团转难找。

女（白）：

吃烟人又标，烟锅水发骚。

男（白）：

装烟人又嫩，烟锅水会震。

女（白）：(www.xing528.com)

装烟螺丝盖儿，吃蔗儿又爱蔗儿。

男（白）：

放点哪样掺，吃了桂花香。

女（白）：

装烟抖抖松，里面放些棕。

男（白）：

装烟抖抖松，里面包鹿茸。

女（白）：

吃得再吃锅，黄烟还拿着。

男（白）：

烟锅三道节儿，吃齐脖子眼儿。

【恋爱场合】

男（白）：

你我相遇，合心合意。

女（白）：

嘴呢叽说，心上如何？

男（白）：

嘴咋个讲，心咋个想。

女（白）：

真像这样，桂花开放。

男（白）：

阿妹放心，腊月成亲。

女（白）：

罢慌罢慌，妹要栽秧。

男（白）：

明年谷子黄，双双来拜堂。

女（白）：

只要哥开口，同喝交杯酒。

男（白）：

与妹来成亲，配着织女星。

女（白）：

嫁着你小郎，抵得嫁牛郎。

海菜腔对唱

男（白）：

这世讨着你，讨得七仙女。

女（白）：

你不把我哄，嫁着好董永。

男（白）：

讨得小妹来，胜过祝英台。

女（白）：

自己来作媒，如同梁山伯。

【接人待客场合】

男（白）：

干活干不成，进来家里玩。

女（白）：

家里亮堂堂，灰星都不沾。

男（白）：

板凳有点灰，用嘴来吹吹。

女（白）：

阿妹本来脏，何消忙得慌。

男（白）：

阿妹罢细察，喝杯梭罗茶。

女（白）：

阿哥罢折腾，又不是外人。

男（白）：

阿妹能来坐，阿哥心好过。

女（白）：

只要哥不嫌，天天来门前。

男（白）：

没有鸡蛋糕，吃个土芭蕉。

女（白）：

跟哥在一处，不吃也合数。

男（白）：

阿妹罢小瞧，吃个苦山桃。

女（白）：

阿哥罢客气，客气要出去。

【劳动场合】

女（白）：

得见哥犁田，女人不得闲。

男（白）：

女人拔小秧，男人忙得慌。

女（白）：

水田要整平，秧才栽得匀。

男（白）：

秧田妹栽直，明年才得吃。

女（白）：

房子后山坡，挖了栽山药。

男（白）：

房前菜地洼，妹撒细葱花。

女（白）：

老牛不使力，阿哥干着急。

男（白）：

罢忙说闲话，跳下田拉拉。

女（白）：

女人兴犁田，老牛会过年。

男（白）：

赶紧去拔秧，拔好煮馒馒。

以上所举白话腔的对白只是海菜腔中的点滴。在民间，很多人都能说个不停，一比高低，生活是他们取之不尽的源泉。20世纪80年代中期，北京大学的三个语言学教授到石屏采风，城西彝族大妈廖白娘接待他们，一见面就说起白话腔。在两个多小时的交谈中，廖大妈一直用白话应答。三位教授亲闻廖大妈那灵活、诙谐、幽默、敏捷的白话，自嘲地说：“我们研究语言几十年，根本就不是廖白娘的对手，请郭沫若来也肯定输。”

唱的白话腔内容也十分丰富，看时间、场合、地点、人物的不同来编唱内容，这也是考验歌手才智、水平高低的试金石。如：

男（唱）：

（啊呀）客人上席坐，

（啊呀）客人上席坐。

（阿——）

［一望越发白，

二望桃花色，

三望舍不得，

憨望不道德。］

（啊！这句真情话。）

先敬才适合。

女（唱）：

（啊呀）喝酒会辣嘴，

（啊呀）喝酒会辣嘴。

（啊——）

［望望小阿哥，

金牙安两颗，

人才差不多，

话甜喜心窝。］

（啊！这句真情话。）

吃根小鸡腿。

男（唱）：

（啊呀）姑娘生得俏，

（啊呀）姑娘生得俏。

（啊——）

［鹭鸶一身白，

老鸹一锭墨，

斑鸠豆沙色，

彪鼠上树得。］

（啊！这句真情话。）

把哥诱疯掉。

女（唱）：

（啊呀）伙子长得称，

（啊呀）伙子长得称。

（啊——）

［细鱼打高高，

虾巴虫扭腰，

黄鳝做皮条，

江鳅别小刀。］

（啊！这句真情话。）

脸红像学生。

以上举例中，圆括号里面是衬词，方括号里是“花点”，首尾两句才是白话腔。从中可以看出，白话腔的韵与“花点”的韵不同，具体演唱时更考人。“花点”句子不限，少则两句，多则八九句，看歌手的水平随性而为。

海菜腔犹如浩渺异龙湖水，积蓄丰富，无论唱或说，都表达了尼苏人民族意识和民族性格的真情实感，是他们祖祖辈辈相承的人性、理性、感性、灵性所融成的心灵表达与享受。他们说唱起海菜腔来的那种高昂的热情与爽朗的心态足以说明他们在精神上的富足。正是有了他们追求的美的形式与内容，这个民族才会永远怀着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来面对生活的辛劳，才会欢乐地享受每一天的好时光。

烟盒舞、海菜腔有着较为完整的表现形式和丰富的内涵，其形成有赖于深厚的民族文化根基，也离不开与先进文化的不断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