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求皆苦，无求即乐，判知无求，真为道行。
——佛经
2019年2月13日，我看安徽卫视报道，在（江苏省）淮安市盱眙县河桥镇有一个瘫痪的前师范生，坚持在床上20年辅导家附近的留守儿童读书。
他名叫叶海涛，现年40岁，原先在淮安师范学院读书，因患强直性脊髓炎而瘫痪。他20年辅导了300多名儿童。家长要给他辅导费，他不收，他说：“孩子的笑容给了我力量。”
叶海涛辅导留守儿童读书
看他躺在床上，侧着身子在小黑板上讲数学，我不禁流下了眼泪。
他说：“这些孩子大多数是留守儿童，他们学习上遇到难题，也没地方去请教。”
他辅导过的学生，有的上高中，有的上大学，他办的留守儿童关爱点，就是通过社会把他的爱心传递出去。
他新年的愿望是：“希望身体不要恶化，更希望很多留守儿童得到更多的关爱。”
我想到在2017年，台湾师范大学的许志农教授送给我一本他作为顾问的《数学新天地》杂志（2003年9月）。在这杂志的封底有一张漫画，是发行者龙腾文化事业股份有限公司为了感恩数学老师在教师节的祝福。
这可以说是台湾中学数学教育的写照，教室的黑板两边贴上“轻松学习，快乐成长”的标语。老师有3个分身：右边站在门后的老师吓得哭泣，全身发抖站不稳；中间的老师在翻书，抄写勾股定理的证明；而最左边的老师愤怒地责骂学生。
教室里的学生没有人专心听课，或是在猜拳，或是传纸条，或是低头讲话，或是“梦见周公”。
漫画的上面写着：“老师，您辛苦了！我们知道您常常为了教学伤透脑筋……”这几行字。而下面是“感恩的季节……祝福您教师节快乐”。
我在2019年1月到台湾一所师范大学演讲时，见到一位老朋友及合作者，他告诉我要申请提早退休，并准备移民海外。我再看一位教授，他的夫人曾在大学毕业后与我一起做研究，是一个很优秀且极有天分的学生。我询问她的近况，吃惊地得知她这二十年来在中学教书，越教越不快乐。他告诉我主要的原因是现在学生不用功，她教学没有成就感，而他担心她会患抑郁症。
数学教师节快乐的一张漫画
我离开他的办公室，准备去演讲厅设置要用的电脑及摄影投影器材。刚好经过我老朋友上课的教室，我从窗口望进去，里面有5个学生，4个男生在玩手机，1个女生伏在桌上睡觉。而我的老朋友则是背对着学生在黑板前证明一个定理。我马上知道为什么我这朋友不想再教书的原因了。
我记起我的好友、香港大学的萧文强教授在2001年4月寄给我一篇《游泳和数学》的文章，其中一段是这样说的：“说到底，不少人对时下学风摇头叹息，一是见到很多年轻人只顾自己不顾别人，态度不认真。在学业上表现出来，是上课时迟到早退，谈天说地或接听手提电话，下课后不做功课或不经思考地抄功课，考试时因小事缺席却于事后要求个别补考。有些人说那是因为学生不重视课堂学习，或者觉得课堂学习沉闷，或者干脆觉得课堂学习了无意思，才会有这样的表现吧。”
我对一位数学杂志的编辑大姐谈起我发现的令人担心的学风现象。她说她曾经替一位要出差的教授在一所著名的大学代课几天，结果发现学生的素养和她十多年前时完全不一样：上课真的是不听，对老师讲课视若无睹，我行我素玩手机；而且糟糕的是图书馆有很多好书，他们也不会去借来阅读。
我有一个好朋友叫赵青，是女物理学家，她是用实验帮助证明杨振宁和李政道的宇称不守恒定律、而使他们获得诺贝尔奖的著名物理学家吴健雄（1912—1997）的高足。吴健雄参与美国绝密的“曼哈顿计划”，参与“原子核的分裂反应”实验，是该绝密计划中的唯一华人女物理学家。赵青原先在台湾大学念数学系，后来留学伦敦念物理，以后又到美国哥伦比亚大学跟吴健雄学物理。
吴健雄
赵青性格强悍，吴健雄把她当女儿照顾，不希望她嫁给美国人，要她嫁给华人，而她却偏喜欢吴健雄的一个美国博士后，这位美国人恰好也是性格特立独行的人。她与男朋友结婚，令吴健雄很失望。
后来这对夫妇来到加州。女的在IBM研究室工作，男的在一著名大学教书。他们的大女儿读小学一年级时，有一天回来，很不高兴，妈妈询问发生什么事了？女儿说，老师处罚她。
赵青等第二天送女儿上学，询问老师究竟发生什么事儿？
老师说：“你的女儿很笨，我不想教她，我不想她待在我班上。”
这女孩5岁就能阅读，怎能是一个笨孩子？
老师板着脸孔说：“你的女儿真笨，我给每个小孩子一张长方形的纸，叫他们折出一半，所有的小朋友都知道怎么做，要么引对角线对折，要么对折中线。可是你的女儿，却给我这样的答案（右图）：赵(www.xing528.com)
青女儿给出了这问题的所有可能的答案
我说她错了，她还不高兴，上课时发呆，我不想她留在教室里影响其他学生。”
那一天，先生回家看到母女两人不快乐的样子。了解是什么原因，爸爸就问女儿：“为什么你说你的作法是对呢？”
女儿说：“你看沿着中心随便对折，两个面都一样，因此是一半。”
爸爸没有想到，女儿给出了这问题的所有可能。然而学校老师看不出，却认为是错误的，于是他打电话问哪里有好的私立学校，不要再回去了。
他的朋友告诉他们，在他们居住的城市，有一对夫妇以前是参加美国二战时制造原子弹的“曼哈顿计划”，后来因不参与氢弹的制造工作，丈夫被认为对美国不忠心，不能回大学教书。而太太开一所私立小学教孩子。事实上，他们是有良知的科学家。看到自己的研究成果成了杀人武器，不想再参与制造氢弹，而选择离开他们的原先工作。其中有一个他们的朋友寒春（Joan Hinton），1946年离开美国，到延安养育奶牛，以后老死中国，从一名核物理学家最终转变成了一名闻名遐迩的农学家。
赵青第二天带女儿去这位M夫人的学校。结果不但让女儿在那里上课，以后6年还协助夫人教学做义工。
寒春
等到女儿念中学，赵青才出来工作，到女儿念大学时，我这个朋友觉得应该把她从M夫人那里学来教孩子的方法传授给未来的数学老师。于是，她毅然向我执教的圣何塞州立大学数学系建议她要开一年的课，给未来的数学老师传授数学方法。
我校最早是加州150年前的师范学院前身，且仍然是培养加州数学师专的学校。数学教育部门每年获得联邦政府及州政府的大量财政资助，在里面的教授被其他做科研的教授讽刺为“吃香喝辣，不懂教学，尸位素餐的人”。
数学系答应赵青的建议，但给她不是教授级的待遇，只是外来学者的微薄薪水。她的丈夫支持她去大学任职。而她向IBM研究部门申请停薪留职一年。
赵青像所有的理想主义者一样抱着天真的想法，以为自己可以提升未来教师的数学教学能力。可是很快她的热情被冷酷的现实浇灭了：学生的素质不高，连台湾普通中学生都懂的平面几何知识都不具备。（她忘了美国几十年的“新数学教育”把平面几何大部分的内容删除掉。）学生只想获得一张数学教育文凭，对数学并不感兴趣。
有一年，以前在台北北一女中教过她的数学老师徐道宁（1923— ，后来留学德国格丁根大学，是第一位台湾地区的女博士，一生奉献给数学教育）来美国省亲，在赵青家里过夜。赵青邀请我去聚餐，并介绍我认识这位老前辈。
赵青说：“看到一些没有能力的人，又不好好学习，让我很生气，觉得我的所有努力都白费了，回家之后不想这些不快乐的事儿，我用刷子去刷地板，我去屋外的橘子树，拣了一些橘子做橘子酱，用这方式忘记不快。我相信你教计算机也应该有类似的情形。”
电影《数学女斗士——徐道宁》的海报
我回答：“是的，我许多学生认为取得计算机学位就是金饭碗，对读书并不认真，而且有些还投机取巧，小考时作弊。我训练许多大学生和研究生，并给他们课外的研究课题，训练他们做研究。很可惜，这些学生写了一两篇论文之后，毕业不再做什么研究，而且再没有联络。我和你一样，觉得自己是撒种子，都撒在石头上白费力气。我回家之后只有在院子里种菜，看到蔬果的生长时，心里才感到舒服。”
她说：“我告诉你，今天发生了一件令我气愤的事儿，几个成绩差的学生向我要分数，要我让他们在学科上及格，其中一个美国学生更穷凶极恶，他看到我拒绝他的要求，竟然出言不逊：‘你这个亚洲女人不要太得意，我投诉你种族歧视，不会教书，让你滚蛋，你不必在这里教书。’
他不知道我是特聘教书，而且我在IBM工作的薪水是这里的7倍以上。我说，我请你离开，如果你再这样嚣张，我把你的威胁向校方报告，你可能要被开除，而且你可能还会拘禁，罪名是对教师人员人身威胁。”
徐老师关心地问，结果怎么样？
“他凶？我比他更凶，结果他逃走了，可是我回家之后气得拣橘子，煮橘子果酱。老李，这里两罐橘子酱送给你。”
徐老师说：“赵青和小李，这些人色厉内荏，让我们不要因为不正之风而失望。我想与你分享一点人生的体会，圣经里说‘无求有求’，有求是对自己要尽自己的责任，你要在工作岗位上把工作做好，要有对理想的执着和用毕生的努力造福他人。可是对别人要有‘无求’，人在上帝创造之后就有缺陷，许多人是不完美的，因此对别人不要求完美，但是却不是说你无所作为。我们还是要嫉恶如仇，从我做起，把自己做一个好榜样，设法影响更多的人，移风易俗，让这社会和世界变得更好。”
这是20年前发生的事儿，我现在记忆犹新。老教授现在96岁了，住在养老院，许多以前的学生都来看望她。我的老朋友赵青也和先生在15年前去住养老院，先生把他的所有科学藏书送给斯坦福大学。他们的行为影响了我，我也在退休之后把我的藏书捐赠给中国的大学。
让我们对别人怀有爱心，那样世界会越来越好，人类会逐渐进步。相信善终将会战胜恶，不要失望。
2019.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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