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景祐三年，以王德用知枢密院事，宝元二年五月罢①。德用状貌雄毅，面黑，颈以下白皙。言者论其貌类艺祖②，得士心，不宜久典机密，遂罢。继降知随州，家人皆惧，德用言笑举止自若，惟不接宾客而已。甚矣，仁宗之猜忌可羞③也。艺祖事周为点检。世祖于文书囊中得木，长三尺余，题云：“殿前点检作天子。”张永德为都点检，乃命艺祖代之。夫天命有在，世祖去一都点检，乃用一天子点检。人谋不足以胜天也明矣。德用如有天命，仁宗能去之耶？夫以状貌去之，状貌乌足以定人哉？鬷明公、牛哀、子羽④，丑恶皆有大德；跖之乳、籍之瞳、卓之脐，⑤皆如圣人，何其暴也。晏婴、田文皆短小⑥，显名于诸侯。春秋名公卿，有秃者，眇者，跛者，偻者。萧同叔子⑦一笑能使齐国苦兵；防风身横九亩戮于禹；智伯美须长大⑧擒于赵；崔季珪貌如天神，北使英雄之目，乃在背后捉刀之人。⑨卢杞蓝面，钦若瘿瘤⑩，能为奸于唐宋。状貌何足以定人耶？夫奸如钦若而真宗信任不疑；忠如德用而仁宗反生猜忌。谓之何哉？假如大臣有舜禹之状貌，亦罢去，使不得有臣如舜禹乎！有成汤、文、武、周公之状貌，亦罢去，使不得有臣如成汤、文、武、周公乎！乃区区猜疑状貌罢德用，使不知枢密院，是诚何心哉？其后因乾元节上寿⑪，德用立班，辽使见之惊曰：“黑王相公复起耶？”仁宗又拜枢使。夫辽使称黑王，匪以其状貌也？前以状貌而罢之，后以状貌而起之。进退靡常，真有不可解者。故曰：仁宗之猜忌，可羞也。
注：①景佑、宝元，宋仁宗年号，公元1036年为景佑三年。北宋枢密院与中书省分掌军政。知枢密院事，即执掌、主持枢密院职事。德用执事四年。②艺祖：赵匡胤有艺祖之称，以其有文德才艺。他称帝前曾是周世祖殿前点检。③可羞：犹若可耻。④鬷明公、牛哀：鬷（zōng）蔑，字然明，春秋郑人，虽貌丑而德高。叔向听其言善，就断定来者为蔑，下堂执手以上。子产问政，蔑曰：“视民如子。”牛哀、子羽不详。⑤跖之乳、籍之瞳、卓之脐：跖，盗跖，其形貌像乳虎。籍：项羽，重瞳。卓：董卓，肚肥脐深。⑥晏婴、田文：晏婴，春秋时齐相，有德政。田文，战国时齐孟尝君，善养士。⑦萧同叔子：详见第48页《〈一笑集〉叙》注。⑧防风，智伯：防风，古部落酋长。禹致群神于会稽，防风后至，禹杀而戮之。智伯，亦名荀瑶，春秋时晋国四卿之一，为侵地率韩魏军围赵晋阳，赵说韩魏军反戈，联赵决水攻其军，败被杀。⑨崔季珪：三国时，此人奉命身扮曹操接见匈奴使节，以“雄远国”，操本人则捉刀立床头。事后令间谍问北使“魏王如何？”北使曰：“魏王雅望非常。然床头捉刀人，此乃英雄也。”（见《世说新语》）⑩卢杞，钦若：卢为唐时滑州人，貌丑蓝面，好口辩。德宗时专权恣肆，怨满天下。钦若：宋真宗宠臣。⑪乾元节上寿：应指正月初一。离开枢使职位的王德用，又在节日大典中站班，辽使吃惊地问：“黑脸王相公又被起用了？”（宋时人称宰相为相公）。仁宗又拜他为枢密使。(www.xing528.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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