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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衡:自然之道与辅助

时间:2023-11-18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不合自然,故其义疑,未可从也。天道自然,故图书自成。自然之化,固疑难知,外若有为,内实自然。妖气为鬼,鬼象人形,自然之道,非或为之也。鼻口耳目,非性自然也。盖非自然之真,方士巧妄之伪,故一见恍忽,消散灭亡。道家论自然,不知引物事以验其言行,故自然之说未见信也。然虽自然,亦须有为辅助。夫欲为自然者,宋人之徒也。年五十者击壤于涂,不能知尧之德,盖自然之化也。

论衡:自然之道与辅助

天地合气,万物自生,犹夫妇合气,子自生矣。万物之生,含血之类,知讥知寒。见五谷可食,取而食之;见丝麻可衣,取而衣之。或说以为天生五谷以食人,生丝麻以衣人。此谓天为人作农夫、桑女之徒也。不合自然,故其义疑,未可从也。试依道家论之。

天者,普施气万物之中,谷愈饥而丝麻救寒,故人食谷、衣丝麻也。夫天之不故生五谷丝麻以衣食人,由其有灾变不欲以谴告人也。物自生而人衣食之,气自变而人畏惧之。以若说论之,厌于人心矣。如天瑞为故,自然焉在?无为何居?

何以天之自然也?以天无口目也。案有为者,口目之类也。口欲食而目欲视,有嗜欲于内,发之于外,口目求之,得以为利,欲之为也。今无口目之欲,于物无所求索,夫何为乎?何以知天无口目也?以地知之。地以土为体,土本无口目。天地,夫妇也,地体无口目,亦知天无口目也。使天体乎?宜与地同。使天气乎?气若云烟,云烟之属,安得口目?

曰:“凡动行之类,皆本无有为。有欲故动,动则有为。今天动行与人相似,安得无为?”曰:天之动行也,施气也,体动气乃出,物乃生矣。由人动气也,体动气乃出,子亦生也。夫人之施气也,非欲以生子,气施而子自生矣。天动不欲以生物,而物自生,此则自然也;施气不欲为物,而物自为,此则无为也。谓天自然无为者何?气也。恬淡无欲,无为无事者也,老聘得以寿矣。老聘禀之于天,使天无此气,老聘安所禀受此性?师无其说而弟子独言者,未之有也。

或复于桓公,公曰:“以告仲父。”左右曰:“一则仲父,二则仲父,为君乃易乎?”桓公曰:“吾未得仲父,故难;已得仲父,何为不易!”夫桓公得仲父,任之以事,委之以政,不复与知。皇天以至优之德与王政而谴告人,则天德不若桓公,而霸君之操过上帝也。

或曰:“桓公知管仲贤,故委任之;如非管仲,亦将谴告之矣。使天遭尧、舜,必无谴告之变。”曰:天能谴告人君,则亦能故命圣君,择才若尧、舜,受以王命,委以王事,勿复与知。今则不然,生庸庸之君,失道废德,随谴告之,何天不惮劳也?遭参为汉相,纵酒歌乐,不听政治,其子谏之,答之二百。当时天下无扰乱之变。淮阳铸伪钱,吏不能禁,汲黯为太守,不坏一炉,不刑一人,高枕安卧,而淮阳政清。

夫曹参为相,若不为相;汲黯为太守,若郡无人,然而汉朝无事,淮阳刑错者,参德优而黯威重也。计天之威德,孰与曹参、汲黯?而谓天与王政,随而谴告之,是谓天德不若曹参厚,而威不若汲黯重也。蘧伯玉治卫,子贡使人问之;“何以治卫?”对曰:“以不治治之。”夫不治之治,无为之道也。

或曰:“太平之应,河出图,洛出书。不画不就,不为不成,天地出之,有为之验也。张良泗水之上,遇黄石公授太公书,盖天佐汉诛秦,故命令神石为鬼书授人,复为有为之效也。”曰:此皆自然也。夫天安得以笔墨而为图书乎?天道自然,故图书自成。晋唐叔虞、鲁成季友生,文在其手,故叔曰“虞”,季曰“友”。宋仲子生,有文在其手,曰“为鲁夫人”。三者在母之时,文字成矣。而谓天为文字,在母之时,天使神持锥笔墨刻其身乎?

自然之化,固疑难知,外若有为,内实自然。是以太史公记黄石事,疑而不能实也。赵简子梦上天,见一男子在帝侧。后出,见人当道,则前所梦见在帝侧者也。论之以为赵国且昌之状也。黄石授书,亦汉且兴之象也。妖气为鬼,鬼象人形,自然之道,非或为之也。

草木之生,华叶青葱,皆有曲折,象类文章。谓天为文字,复为华叶乎?宋人或刻木为楮叶者,三年乃成。孔子曰:“使地三年乃成一叶,则万物之有叶者寡矣。”如孔子之言,万物之叶自为生也。自为生也,故能并成。如天为之,其迟当若宋人刻楮叶矣。观鸟兽之毛羽,毛羽之采色,通可为乎?鸟兽未能尽实。

春观万物之生,秋观其成,天地为之乎?物自然也?如谓天地为之,为之宜用手,天地安得万万千干手,并为万万千千物乎?诸物在天地之间也,犹子在母腹中也。母怀子气,十月而生,鼻口耳目,发肤毛理,血脉脂腴,骨节爪齿,自然成腹中乎?母为之也?偶人千万,不名为人者,何也?鼻口耳目,非性自然也。

武帝王夫人,王夫人死,思见其形。道士以方术作夫人形,形成,出入宫门,武帝大惊,立而迎之,忽不复见。盖非自然之真,方士巧妄之伪,故一见恍忽,消散灭亡。有为之化,其不可久行,犹王夫人形不可久见也。道家论自然,不知引物事以验其言行,故自然之说未见信也。

然虽自然,亦须有为辅助。耒耜耕耘,因春播种者,人为之也。及谷入地,日夜长夫,人不能为也。或为之者,败之道也。宋人有闵其苗之不长者,就而揠之,明日枯死。夫欲为自然者,宋人之徒也。(www.xing528.com)

问曰:“人生于天地,天地无为,人禀天性者,亦当无为,而有为,何也?”曰:至德纯渥之人,禀天气多,故能则天,自然无为。禀气薄少,不遵道德,不似天地,故曰不肖。不肖者,不似也。不似天地,不类圣贤,故有为也。天地为炉,造化为工,禀气不一,安能皆贤?贤之纯者,黄、老是也。黄者,黄帝也;老者,老子也。黄、老之操,身中恬淡,其治无为,正身共己而阴阳自和,无心于为而物自化,无意于生而物自成。

《易》曰:“黄帝、尧、舜垂衣裳而天下治。”垂衣裳者,垂拱无为也。孔子曰:“大哉,尧之为君也!惟天为大,惟尧刚之。”又曰:“巍巍乎,舜、禹之有天下也,而不与焉。”周公曰:“上帝引佚。”上帝,谓舜、禹也。舜、禹承安继治,任贤使能,恭己无为而天下治。舜、禹承尧之安,尧则天而行,不作功邀名,无为之化自成,故曰“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年五十者击壤于涂,不能知尧之德,盖自然之化也。

《易》曰:“大人与天地合其德。”黄帝、尧、舜,大人也。其德与天地合,故知无为也。天道无为,故春不为生,而夏不为长,秋不为成,冬不为藏。阳气自出,物自生长;阴气自起,物自成藏。汲井决陂,灌溉园田,物亦生长。需然而雨,物之茎叶根垓,莫不洽濡。程量澍泽,孰与汲井决陂哉?故无为之为大矣。本不求功,故其功立;本不求名,故其名成。沛然之雨,功名大矣,而天地不为也,气和而雨自集。

儒家说夫妇之道取法于天地。知夫妇法天地,不知推夫妇之道以论天地之性,可谓惑矣。夫天覆于上,地偃于下,下气烝上,上气降下,万物自生其中间矣。当其生也,天不须复与也,由子在母怀中,父不能知也。物自生,子自成,天地父母何与知哉!及其生也,人道有教训之义。无道无为,听恣其性,故放鱼于川,纵兽于山,从其性命之欲也。不驱鱼令上陵,不逐兽令入渊者,何哉?拂诡其性,失其所宜也。夫百姓,鱼兽之类也,上德治之。若烹小鲜,与天地同操也。商鞅变秦法,欲为殊异之功,不听赵良之议,以取车裂之患。德薄多欲,君臣相憎怨也。道家德厚,下当其上,上安其下,纯蒙无为,何复谴告?

故曰:“政之适也,君臣相忘于治,鱼相忘于水,兽相忘于林,人相忘于世,故曰天也。孔子谓颜渊曰:“吾服汝,忘也;汝之服于我,亦忘也。”以孔子为君,颜渊为臣,尚不能谴告,况以老子为君,文子为臣乎!老子、文子,似天地者也。淳酒味甘,饮之者醉不相知;薄酒酸苦,宾主嚬蹙。夫相谴告,道薄之验也。谓天谴告,曾谓天德不若淳酒乎!

“礼者,忠信之薄,乱之首也。”相讥以礼,故相谴告。三皇之时,坐者于于,行者居居,乍自以为马,乍自以为牛。纯德行而民瞳矇,晓惠之心未形生也。当时亦无灾异。如有灾异,不名曰谴告。何则?时人愚蠢,不知相绳责也。末世衰微,上下相非,灾异时至,则造谴告之言矣。

夫今之天,古之天也。非古之天厚,而今之天薄也。谴告之言生于今者,人以心准况之也。诰、誓不及五帝,要盟不及三王,交质子不及五伯,德弥薄者信弥衰。心险而行诐,则犯约而负教。教约不行,则相谴告。谴告不改,举兵相灭。由此言之,谴告之言,衰乱之语也,而谓之上天为之,斯盖所以疑也。

且凡言谴告者,以人道验也。人道,君谴告臣,上天谴告君也,谓灾异为谴告。夫人道,臣亦有谏君,以灾异为谴告,而王者亦当时有谏上天之义。其效何在?苟谓天德优,人不能谏,优德亦宜玄默,不当谴告。万石君子有过,不言,对案不食,至优之验也。夫人之优者犹能不言,皇天德大,而乃谓之谴告乎!

夫天无为,故不信。灾变时至,气自为之。夫天地不能为,亦不能知也。腹中有寒,腹中疾痛,人不使也,气自为之。夫天地之间,犹人背腹之中也,谓天为灾变,凡诸怪异之类,无小大厚薄,皆天所为乎?牛生马,桃生李,如论者之言,天神入牛腹中为马,把李实提桃间乎?

牢曰:“子云:‘吾不试,故艺。’”又曰:“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人之贱不用于大者,类多伎能。天尊贵高大,安能撰为灾变以谴告人?且吉凶蜚色见于面,人不能为,色自发也。天地犹人身,气变犹蜚色,人不能为蜚色,天地安能为气变?然则气变之见,殆自然也。变自见,色自发,占候之家因以言也。

夫寒温、谴告、变动、招致,四疑皆已论矣。谴告于天道尤诡,故重论之,论之所以难别也。说合于人事,不入于道意。从道不随事,虽违儒家之说,合黄、老之义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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