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行至高，享福无穷-《潜夫论》品读

凡人吉凶，以行为主，以命为决。行者，己之质也①；命者，天之制也②。在于己者，固可为也；在于天者，不可知也。巫觋祝请③，亦其助也，然非德不行。巫史祝祈者④，盖所以交鬼神而救细微尔，至于大命⑤，末如之何⑥。譬民人之请谒于吏矣，可以解微过，不能脱正罪。设有人于此，昼夜慢侮君父之教，干犯先王之禁，不克己心，思改过善⑦，而苟骤发请谒⑧，以求解免，必不几矣⑨。不若修己，小心畏慎，无犯上之必令也⑩。故孔子不听子路，而云“丘之祷久矣⑪”。《孝经》云：“夫然，故生则亲安之，祭则鬼享之⑫。”由此观之，德义无违，鬼神乃享；鬼神受享，福祚乃隆⑬。故《诗》云：“降福穰穰，降福简简，威仪板板。既醉既饱，福禄来反⑭。”此言人德义美茂，神歆享醉饱⑮，乃反报之以福也。

（选自彭铎《潜夫论笺校正》卷六《巫列第二十六》，下同）

【注释】

①质：本质，素质。②制：掌管，控制。③巫觋（xì）：古代称能以舞降神的人。女的叫巫，男的叫觋。④巫史：泛指掌管祭司占卜的官。求神占卜者称巫，掌天文、星象、历数、史册者称史，其初往往由一人兼任，统称“巫史”。⑤大命：犹言天命。这里指天年，寿命。《左传·哀公十五年》：“使人逢天之慼，大命陨队。”⑥末：表否定的副词，没，没有。⑦汪继培说“善”上脱一字。⑧骤：屡，频繁。⑨几：通“冀”，希望。⑩必令：汪继培疑为“令必”之倒。全句应为“无犯上之令，必也”。必：指一定不犯罪。⑪《论语·述而》：子疾病，子路请祷。子曰：“有诸？”子路对曰：“有之；诔曰：‘祷尔于上下神袛’。子曰：丘之祷久矣。”这里的意思是说，孔子是圣人，平时的言行已符合神明，再没有必要进行祈祷。⑫见《孝经·孝治章》邢注：“夫然者，上孝理（治）皆得欢心，则存安启荣，没享其祭。”享：向鬼神祖先献祭品，或鬼神享受祭品。⑬祚（zuò）：福。隆：盛大。⑭语见《诗经·周颂执竞》。穰穰（ráng）：众多。简简：大。板板：有节有序。反：通“返”，报答。⑮歆（xīn）：享，鬼神享用供品的香气。

【品读】

这段文字，王符承认天命、鬼神的存在，也强调尽人事的作用，但核心是注重德行。不以德行为根本，上天就不可能降福，祭祀和巫觋也就失去了意义，这就论述了吉凶、德义与祭祀之间的关系。

王符认为，人的吉凶祸福是由“行”与“命”共同决定的，其中“命”为天之裁决，是个人无法控制的因素，而“行”为己之禀性，是个人可以通过修养完善而有所改变的。王符的说法反映了我国古老的天命观。古人认为，天具有无与伦比的神力，它是有意志、可发布命令的人格神，可主宰人间的一切。比如殷商时期的人们就特别信奉“天”的威力并对它加以膜拜，而周人在此基础上更希望达到与“天”的沟通，渴望通过自己的作为去“受天明命”，即得到上天的认可就接受天命，否则就要受到上天的惩罚。孔子说，“天丧余！天丧余！”（《论语·先进》），“死生有命，富贵在天”（《论语·颜渊》）。天是个体命运的主宰者，但人并非要在“天”“命”面前消极等待，而是积极争取，努力挖掘个人的潜力，所谓“尽人事以应天命”。周人说，天命是存在的，只是没有固定不变的天命，天命是可以转移的。同时，天命虽然无常，但有德者能保持住天命。有没有“德”，是有没有“天命”、有没有天下的先决条件，因此强调要“明德”“敬德”。在周人看来，可以护佑住天命的“德”是各种美德的总称，它是周王的懿行，是尊天，是敬祖，是保民，几乎涵盖统治者德性的全部。

周人对“德”重视的观念深深影响着后世。从所选文字来看，王符以“德”为“巫觋祝请为助”之前提。他认为，“德义无违”是“鬼神乃享，福祚乃隆”的先决条件。那些常常傲慢，轻侮君主与父辈教诲，违犯先王禁令，不能克制自己私欲，不想改过从善的人，有罪过无德义，他们与其不断地向官吏求情，不如修养身心、小心谨慎。也就是说，王符十分注重德行的作用，而要做到“德义无违”，就要通过个人的努力。这种偏重人事努力的主张，反映出王符是力“行”主义者。当然，王符关于“行”与“命”的划分，仍有值得辨析之处。比如，王符所说的“行”是指“己之质”，即个人的行为。那么，人之禀性是否完全由后天努力来决定？其中是否有承之于“命”的部分？若“己之质”中有先天成分存在，又如何能说是绝对的“可为”？当然，在此处，王符并没有进行义理的思辨，只是一再强调修德进业之必要。(www.xing528.com)

其实，孔子也说过“天生德于予”（《论语·述而》），认为天是个人德性与智慧的赋予者。修养德行既然如此重要，王符认为它才是趋吉避凶之根本，而巫觋祝祷只不过是与鬼神沟通以补救过失的一种方法而已。当然，这并不等于说鬼神不重要，对鬼神就可以不祭祀。孔子说，“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论语·为政》）。在提倡事人为主的同时还要求事鬼神，而事鬼神又必须以“礼”为准则。圣人对鬼神的态度，是祭其所当祭者，不滥行祭祀。因为人有爵位之别，而鬼神亦有尊卑之分，只不过他们祭祀的对象不同罢了。同时，只有平时不违背道德礼仪的人，祭祀的时候鬼神才会享用他的祭品；鬼神充分享用了他的祭品之后，降给他的福禄才会隆重。至此，王符将吉凶、德义与祭祀三者的关系揭示为：德义是根本，祭祀是手段，吉凶是结果。而巫觋不过是祈祷、祭祀的执行者，对人的祸福、生死不能产生重要作用。

【扩展阅读】

导言：事情的发生都是有起因的，荣辱的降临也与德行相应，言语可能招祸，行为可能招辱，君子为人处世不能不保持谨慎。

荣辱之来，必象其德

物类之起，必有所始。荣辱之来，必象其德。肉腐出虫；鱼枯生蠹。怠慢忘身，祸灾乃作。强自取柱，柔自取束。邪秽在身，怨之所构。施薪若一，火就燥也；平地若一，水就湿也。草木畴生，禽兽群焉，物各从其类也。是故质的张而弓矢至焉；林木茂而斧斤至焉；树成阴而众鸟息焉；醯酸而蚋聚焉。故言有召祸也；行有招辱也。君子慎其所立乎！

（节选自《荀子简释》第一篇《劝学》）

【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