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罗外纪》：崇祯八年祀海神记

四海皆谓之稗海，各有神主之。而南海最贵，在东西北三神之上，唐韩愈志[2]之矣。夫海之环赤县[3]者，若西之蒲类[4]、北之渤鞮[5]，皆远在夷裔[6]，中国不得施舟航之利而修望秩之礼。惟东、南二海，若襟带华夏，壮我雄图。况南海之别名为“涨海”，交阯七郡贡献，皆从兹出入。使穷发聂耳、怀珍集异之民[7]，咸泛浮槎于碧津，托南针于沧屿，望洋而至。若夫明月夜光，蠵鼊、瑇瑁、犀角、象齿、珊瑚、木难之类，委委藉藉，不可纪极。群萃于羊城、象郡[8]之间，以充天府而耀五都，莫不侈言南海，固莫之与京矣。而神之威灵昭著，载在记籍[9]。若唐天宝之退獠夷，宋皇祐之平侬智高，其迹甚伟。他[10]如飓风歼寇，甘霖泽民，有祷必应，难以悉数。

逮我皇明开基，太祖高皇帝遣中书平章廖公南征[11]，破闽下广，遂定五岭。暨于海隅，莫不臣服。于是载稽祖典，崇隆庙宇，奠兹南纪，权舆[12]望祀，圜邱方泽，禋荐上帝，皆得与享。日月星辰之下，首列南海，他神不得比隆焉。列圣嗣服，遣告即位。及雨旸寇沴，皆远驰纶章[13]、祝帛虔祷，久而勿替。呜呼，盛矣！

崇祯甲戌[14]，绍颙[15]有省方[16]东粤之命，驰驱入境。适海寇刘香[17]啸聚逋逃，陆梁压境，肆其狡谋，诱我道将陷于贼营。天子震怒，计在必诛。为敕闽浙协剿，无使窜逸。贼乃怙恃丑类，盘踞澳屿。帆驶出没，豕突鲸奔。粤民皇皇[18]，靡室宁止。斯时制府熊公[19]移镇五羊，躬自毖诘，千里戒严，无隙可乘。然计茫茫巨浸，必闽粤协击，然后可以殄灭[20]无遗。且闽将鹳鹤之师，皆公抚闽时素所练习，可得其死力。乙亥[21]之春，乃潜檄会师，谋已定矣，而海风不利，师期为阻，向若兴叹，盖几几焉。颙以三月末旬巡历潮地，道扶胥之口，循黄木之湾，则神之庙貌斯在，崇宏巍翼，耸于心目。于是洁诚致祭，阴祈默相云：“倘舟师之与贼遇也，神其左右之。”颙遂行。至四月八日，香寇连百艘，夷犹东发，与闽师卒遇于田尾海洋。斯时海风飂飂，贼顺我逆，军中失色。闽师起而拜祝曰：“臣奉令讨贼，今海隅商民，□□如天，欲灭此贼，当赐顺风。”俄而北风大作，官军争先奋击，萃于中坚，火器震发，焚其巨舰，贼首殄溺，风靡电扫[22]。我有建瓴下坂[23]之势，而贼同商飙落槁[24]之亡，皆风之助也。转变顷刻，讵不神矣哉！于是执讯获丑[25]，其有名巨擘，制府皆系于坐鼓之下，明正典刑，分别胁从，期于安戢。颙至潮，席未煖而露布[26]旋至，神之感格肸蠁，不啻桴鼓之应矣。阖境士民欣欣喜色，相告岭峤[27]以宁。颙不敏，归功于神，陈之章奏，上闻天子。旋省之日，晤言制府，述神之灵。公夙具诚心，斋沐致祭，以答神庥。颙适为巡事所羁，弗得同往，敢摭事实，纪其岁月，次以芜言。因作《迎神》《送神》之歌以勒于石。其辞曰：

负绣斧兮从王事[28]，涓吉旦兮肃剑履。陈□□兮奠椒浆，神之来兮纷如雨。斾霓旌兮导赤螭，驾玉辂兮挟龙子。朝逖览兮十洲，夕弭节兮篷渚。羌浴波兮长鲸，命丰隆兮降止。迅远驾兮长驱，迫大壑兮殄委。天吴潜兮凝元，石华静兮扬紫。巫歌式舞兮颜欲酡，遵桂洲兮撷芳芷。挽虬轸兮毋遽征，灵睟穆兮意容与。

词曰：

神之去兮，玉佩铿锵。送回飙于远浦兮，蔼蜿毒之飞扬。睠云岛而游目兮，骇百谷之归王。揽扶桑以倚剑兮，驾鼍梁于八荒。廓日月以为表兮，乘灏气以翱翔。荪苾芬其降监兮，祛灾沴与禨祥。被休征于无射兮，永帝锡于斯皇。

明崇祯[29]八年岁次乙亥六月日，奉命巡按广东监察御史叶绍颙撰。

校注

[1]同治《番禺县志·金石略》碑题作“祀海神记”。崇祯八年，公元1635年。

[2]志：同治《番禺县志·金石略》作“识”。

[3]赤县：“赤县神州”的简称，借指中国。《史记·孟子荀卿列传》：“中国名曰赤县神州。”《梁书·元帝》：“斯盖九州之赤县，六合之枢。”按《洞玄灵宝诸天世界造化经》：“其黄曾天下，凡有九州，皆以小海环之，流通昆仑大海。我今教化之处，名曰赤县小洲，中为九州，法彼大洲者也。”即天下共有九大洲，中原为九大洲中的一个洲，名为赤县，赤县又分为九个州。赤县之九州即禹之序九州。

[4]蒲类：蒲类海，古湖泊名，在今新疆维吾尔族自治区东部。

[5]渤鞮：渤鞮海，古湖泊名，在今蒙古共和国乌布苏泊。

[6]夷裔：少数民族地区。

[7]穷发聂耳、怀珍集异之民：边远地区有奇珍异宝之民。穷发，极荒远的不毛之地。聂耳，聂耳国，为《山海经·海外北经》中描述的一个海外国家。《山海经·海外北经》：“聂耳之国在无肠国东，使两文虎，为人两手聂其耳。县居海水中，及水所出入奇物。两虎在其东。”

[8]象郡：秦在岭南所置郡，辖今广西西部、越南北部中部。治所在今广西崇左。

[9]籍：原作“藉”，今据同治《番禺县志·金石略》改。

[10]他：同治《番禺县志·金石略》作“其他”。

[11]廖公南征：洪武元年（1368），廖永忠授征南将军，以朱亮祖为副将，由海路攻取广东，后进取广西，两广平定。廖永忠，参卷六“洪武三年重修南海庙记”注[3]。(www.xing528.com)

[12]权舆：参“序二”注[8]。

[13]纶章：诏书。

[14][30]崇祯：参“波罗外纪目录”注[10]。甲戌，崇祯七年（1634）。

[15]绍颙：原作“绍”，因避清仁宗颙琰讳而故作缺笔。以下几处均同。

[16]省方：巡视四方。《易·观》：“先王以省方观民设教。”孔颖达疏：“省视万方，观看民之风俗。”

[17]刘香：参卷三“铁船”注[3]。

[18]皇皇：同治《番禺县志·金石略》作“惶惶”。

[19]制府熊公：制府，明清时尊称总督为“制府”。熊公，熊文灿（？—1640），贵州永宁卫人。万历三十五年（1607）进士。崇祯五年（1632），总督两广军务兼巡抚广东。适逢海盗刘香猖獗，熊文灿讨逆，海盗尽平。

[20]灭：同治《番禺县志·金石略》作“歼”。

[21]乙亥：崇祯八年（1635）。

[22]风靡电扫：同治《番禺县志·金石略》作“风摩雷扫”。

[23]建瓴下坂：比喻居高临下，不可阻遏，速度极快。建瓴，犹言高屋建瓴。西汉司马迁《史记·高祖本纪》：“地势便利，其以下兵于诸侯，譬犹居高屋之上建瓴水也。”下坂，即下阪，犹言下阪走丸，比喻速度很快。五代王仁裕《开元天宝遗事·走丸之辩》：“张九龄善谈论，每与宾客议论经旨，滔滔不竭，如下阪走丸也。”

[24]商飙落槁：寓意消亡如同秋风吹落枯叶一样不费力。商，中国古代五音之一，古人把五音与四季相配，商音配秋，因以商指秋季。飙，风声、风、暴风。商飙，秋风。落槁，犹折槁振落，意为把枯树枝折断，把枯树叶摇下来。比喻轻易不费力。《淮南子·人间训》：“刘、项兴义兵随而定，若折槁振落。”

[25]执讯获丑：对所获敌人加以讯问，俘获敌众。后成为称美战功之典。《诗·小雅·出车》：“执讯获丑，薄言还归。”郑玄笺：“执其可言问所获之众。”陈奂传疏：“谓所生得敌人，而听断其辞也。”

[26]露布：古代军队的捷报。唐封演《封氏闻见记》卷四《露布》：“露布，捷书之别名也。诸军破贼，则以帛书建诸竿上，兵部谓之露布。”

[27]岭峤：泛指五岭地区。

[28]负绣斧兮从王事：指穿绣衣持斧到各地巡捕群盗。叶绍颙时任监察御史，职责与汉代“司隶校尉”前身“绣衣直指使者”类似。《汉书》卷七一“隽不疑”：“武帝末，郡国盗贼群起，暴胜之为直指使者，衣绣衣，持斧，逐捕盗贼……”

[29]崇祯：参“波罗外纪目录”注[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