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卦在临卦之后,是《易经》的第二十卦。观卦的卦象和临卦的卦象是颠倒的,临卦是君临天下、当领导,而当领导之后的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就是“观”。
“观”是观察,主要有两个方面:一是观察的对象,包括观物、观人、观事,最重要的是观心;二是观察的方法,用眼睛、用心,或者最后连心都不用了。从观察的这两个方面可以体现一个领导者管理水平的高低,也可以看出一个人的境界。
“观”字特别重要,具有方法论的意义。《心经》的第一个字就是“观”:“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金刚经》的最后一段也有“观”字:“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孔子说过:“观过,斯知仁矣。”观察一个人的过错和对待过错的方法,可以知道这个人是不是具有仁德。如果一个人犯了错误立即去改正,说明他具有仁德;但更重要的是改过之后,不再犯同样的错误,叫作“不贰过”,颜回就是这样,所以他是一个具有仁德的人。老子讲“道”是最玄妙的,需要“观”,道“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从“无”里可以观出道的玄妙,从“有”里可以观出道的边界。怎么“观”呢?老子说“以身观身,以家观家,以乡观乡,以邦观邦,以天下观天下”,意思是要彻底跟事物融为一体,主观和客观要融合,这样观察出的东西才是真实的。北宋时期邵雍写的《皇极经世书》,最主要的是两部分:《观物内篇》和《观物外篇》。讲述观察事物不是以目观物,即不是用眼观,而是以心观物,但最后连心都不需要了,是以物观物,人和物彻底融合为一体,没有主客观的界限。
八卦是伏羲观出来的,“古者包牺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八卦”,上观天象,下观地理,中观人事。可见,“观”是我们认识事物的一个主要的方法。
观,盥而不荐,有孚颙若。
“盥”和“荐”是两种古代祭祀的礼仪,先“盥”后“荐”。“盥”是把酒浇在地上进行祭祀的礼仪,这种礼仪是比较简单的;“荐”是进献牺牲给先祖或天地的礼仪,要隆重一些。牺牲就是祭品,牛羊豕都可为牺牲。“盥而不荐”,意思是只需要用酒浇地进行祭祀就行了,不必再进献祭品。比喻我们观察的时候只需要观察第一步“盥”,而不需要再观察第二步“荐”了,因为“有孚颙若”。“有孚”是心中有诚信,“颙若”是敬仰的样子,“颙”是头,将头仰起来表示心中的虔诚敬仰。
这就是说,观察仪式的时候不是只观察表面的动作,而是要观察内心是否虔诚,观察他把酒浇在地上的动作,从举手投足间就可以看出他是不是虔诚、是否有敬畏之心。如果有了敬畏之心,后面就不需要再观察了。所以不管是观人还是观物,最重要的是观心,这也就是观卦教给我们的方法:和被观察的东西融为一体。
孟子说“观于海者难为水”,意思是观过海的人再去观其他的水就觉得不值得一观了,他接着又说“观水有术,必观其澜”,观水是有方法的,一定要观看它的波澜,比如波澜有什么特征、是怎样变动的,这样你就可以知道水是怎么变化的了。这也是告诉我们观察要用心,心要跟被观察的东西融合并且深入进去,感受它的变动;而且要用宽广的胸怀和视野来观,这样才能全面、准确而没有遗漏。
学习《易经》就是学习观察的能力。曾国藩就很善于观察人,他有一套识人、用人的绝活,后来他将这套方法写成了一本书,叫作《冰鉴》。书里就讲到了“邪正看眼鼻,真假看嘴唇”,这是说看一个人的心术正不正就看眼睛和鼻子长得端不端正吗?其实不是的,这里强调的是动态和静态的表现。一个人如果在静态的时候,眼光像萤火虫发出的光一样微弱而且闪烁不定,说明此人可能善于伪装;如果在动态的时候,眼光像流水一样,虽然澄清,但犹疑不定,说明此人可能比较奸诈;如果在静态的时候,眼光似睡非睡、似醒非醒,说明此人可能比较聪明,但不一定会走正道;如果在动态的时候,眼光总像惊鹿一样惶惶不安,说明此人多半是心虚的。如果一个人在静态的时候,双目沉稳安详、炯炯有神,像两颗明珠一样,含而不露;在动态的时候,眼神敏锐、锋芒外露,好像瞄准猎物一样,说明此人心术很正。
“真假看嘴唇”,也是一样的道理,不是看嘴唇的厚薄,而是看一个人在说话时嘴唇的特征和细微的动作,从而判断他所言的真实性。如果一个人在说话前,嘴唇就有抽动,或有咬嘴唇、舔嘴唇这种下意识的动作,说明他说话的内容可能有虚假的成分。这些都是讲观察事物微妙变化的,也就是《周易》里说的“极深而研几”,要观察一些微妙的征兆。
《彖》曰:大观在上,顺而巽,中正以观天下。观,盥而不荐,有孚颙若,下观而化也。观天之神道而四时不忒,圣人以神道设教而天下服矣。
“大观在上”,“观”分“大观”和“小观”,观大海是“大观”,观河流是“小观”。从卦辞来说,“大观”指后面进献的礼仪,“小观”指前面把酒浇在地上的礼仪。“小观”也可以上升为“大观”,观看东西一定要大,眼光要广,位置要高,这样就可以从上向下俯视,如果在低位就必须从下向上仰视,总之要通过动作观察是否有敬仰之心。“顺而巽”,“顺”指下卦的坤卦,“巽”是谦逊、谦虚,指上面的巽卦,所以大观的时候要柔顺谦逊。“中正以观天下”,要用中正的心来观望天下,也可以解释为使天下的老百姓都能用中正之心来观物、观人、观事。
“观,盥而不荐,有孚颙若”是“下观而化也”,有“下观”就有“上观”。“上观”是君主观百姓,“下观”是百姓观君主,只需要观察前面用酒浇地的“盥”礼,不必再观察后面进奉祭品的“荐”礼,因为百姓已经看到了统治者对于天地神灵的敬畏之心,已经受到感化,就不必再观察下去。“观天之神道而四时不忒”,观出天的“神道”,春夏秋冬四时的变化就不会有差错了。“圣人以神道设教而天下服矣”,“神道设教”的意思是人观察了天道之后,要使这个道有实体象征,就设了一个教。“神道设教”一般被用来解释宗教是怎么产生的,这个神其实是观出来的。
卦辞里说的“盥”礼和“荐”礼,实际上都是“神道设教”的一种仪式,这就使人民有信仰了。
《象》曰:风行地上,观。先王以省方观民设教。
“风行地上,观”,观卦的上卦为风,下卦为地,大地上刮着和煦的风,其特征是无所不至。“先王以省方观民设教”,先王看到这样的卦象就要观察四方的民情并且设立宗教。“教”也可以理解为教化,这种教化的力量是很大的,当然这种教化要像地上吹的和风一样无所不至,使人民接受时感觉非常舒适。
初六,童观,小人无咎,君子吝。
《象》曰:初六童观,小人道也。
我们来看六条爻辞,每条都有一个“观”字。“初六,童观”,像孩童那样观察事物。小孩子观察事物的特点是细腻而不全面,初六爻是刚刚开始,好比人的孩童阶段,而且是阴爻,是指女孩子。“小人无咎,君子吝”,这样的观察对小孩子来说没有灾祸,但对君子而言就有些遗憾了,因为这种观察不够全面,显得比较肤浅。
“童观”,符合小人之道,不符合君子之道。
六二,窥观,利女贞。(www.xing528.com)
《象》曰:窥观女贞,亦可丑也。
“窥观”,“窥”字上面是穴字头,意思是从门洞、门缝里去观察,表示视野不开阔,而且有偷窥的意味。“利女贞”,对女子来说是有利的,但对男人来说是不利的。
“丑”是羞耻,如果男人也像女人那样窥视,是很羞耻的。这是教我们要全面观察,不能从门缝里看人。为什么对女人是有利的呢?因为古代的女人足不出户,只能从家里、门缝里看人,所以从当时的礼仪来说是合适的比喻。
六三,观我生,进退。
《象》曰:观我生进退,未失道也。
“观我生,进退”,观察自我的动作和心理,反观自我,进进退退。第三爻是下卦到头了,是下卦的最高位,要成熟一些,这种“观”也是女人在观。观卦下面三根爻全是阴爻:一开始是“童观”,女孩子在观;到第二爻,这个女性就成熟一些了,所以是“窥观”;到第三爻,这个女性更成熟了,不仅观外物而且观自我,对自己的生活方式进行反观,然后再谨慎地决定进退。
《象传》里说,这种观察方式是符合女子观外物的正道的。
六四,观国之光,利用宾于王。
《象》曰:观国之光,尚宾也。
这里的观察更高级了,是观察国家光明的一面,有利于成为大王的贵宾。六四爻的上面是九五爻,是君王,意思是辅佐君王,在这个位置观察的视野越来越开阔,一定要观察国家光明的一面,这样有利于成为大王的贵宾。那是只观察国家光明的一面,不观察国家黑暗的一面吗?不能这么说。我认为“观国之光”是要用自己光明的心来观察国家的光明之处,用什么样的心来观察国家非常重要。如果用光明的心来观察,那么哪怕这个国家有一些黑暗的地方,也会想办法把它变得光明;但如果用黑暗的心来观察,那么哪怕这个国家有光明的地方,也会把它看成一片黑暗。
九五,观我生,君子无咎。
《象》曰:观我生,观民也。
这里又说了一遍“观我生”,但九五爻的“观我生”与六三爻的“观我生”不一样,它们的主语不一样。六三爻是阴爻,是阴性的人在自观;而九五爻是君主、是刚健的人,又居在最尊贵的位置,所以这是一种刚健中正的观察,不仅是观察自己,而且也是观察国家。因为九五爻已经是君主了,所以他的内观、反省关系到整个国家的荣辱兴衰。
九五爻的“观我生”是“观民也”,观察天下百姓。
上九,观其生,君子无咎。
《象》曰:观其生,志未平也。
“其”代表群众,因为上九爻居在最高位,往往“高而无民”,容易脱离百姓,所以这时要观察民众的行为和下属的反应,然后及时调整自己的行为方式,这样才能与百姓保持密切的联系而受到百姓拥护,所以“君子无咎”,这样做就没有灾祸了。
因为这时志向还未完成,所以不可安逸放松,要一直观到最后。
从观卦我们可以得到什么启示呢?首先,观察外物要用敬畏的心去观察,不能带有私心,要客观中正地观察,这样观察出来的东西才准确,用不同的心观察,得到的结果是不同的。其次,居于不同位置要用不同的方式观察,不同的观察方式对不同的人结果也是不同的,比如初六、六二、六三的“童观”“窥观”“观我”,对女人是非常好的,但是对男人是不利的,这就是说观察事物一定要找到适合自己的方式。最后,除了观外物,还一定要观自己——“观我”,观自己的内心、生活方式、行为得失,然后去反思、改变自己,不要只是观外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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