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格尔哲学对马克思主义的影响及批判

（三）吸取合理的内核

马克思主义对黑格尔哲学并不是采取一概抛弃的态度，而是采取了“扬弃”的态度。这就是，马克思主义批判和抛弃了黑格尔哲学的唯心主义体系，吸取了它的合理的内核——辩证法。

马克思主义愿意接受辩证法，是因为用辩证法解释历史时，它所具有的革命性质以及与实际的符合。“这种辩证哲学推翻了一切关于最终的绝对真理和与之相应的人类绝对状态的想法。在它面前，不存在任何最终的、绝对的、神圣的东西；它指出所有一切事物的暂时性；在它面前，除了发生和消灭、无止境地由低级上升到高级的不断的过程，什么都不存在。它本身也不过是这一过程在思维着的头脑中的反映而已。诚然，它也有保守的方面：它承认认识和社会的每一阶段对自己的时间和条件来说都有存在的理由，但也不过如此而已。这种看法的保守性是相对的，它的革命性质是绝对的——这就是辩证哲学所承认的唯一绝对的东西。”⁽³²⁾我们知道，马克思主义从根本上说是无产阶级革命斗争的理论，哲学是这一斗争的武器之一。当时有一句流行的、出自黑格尔的话：“凡是现实的都是合理的，凡是合理的都是现实的。”普鲁士专制政府因为自己是当时现实的主宰而对这句话大加赞赏。然而，按照事物的辩证法，在发展的进程中，以前的一切现实的东西都会成为不现实的，都会丧失自己的必然性、自己存在的权利、自己的合理性；一种新的、富有生命力的现实的东西就会起来代替正在衰亡的现实的东西。于是，凡是现实的都是合理的这个命题，就变为另一个命题：凡是现存的，都是应当灭亡的。这个结论对于马克思、恩格斯所从事的事业极其重要，它是无产阶级革命的思想武器。

但是，以上的结论并不能直接从黑格尔的辩证法中引出。“原因很简单，因为他不得不去建立一个体系，而按照传统的要求，哲学体系是一定要以某种绝对真理来完成的。”⁽³³⁾这便是说，一旦这种哲学成为体系、绝对真理，就同消除一切教条东西的辩证方法是矛盾的。辩证法主张一切都在过程中，一切都是要被超过的，而体系、绝对真理则使其自身置身于过程之外，它宣称超过了一切，唯独它自己不再被超过。“这样一来，革命的方面就被过分茂密的保守的方面所闷死。”⁽³⁴⁾

马克思主义哲学创始人不仅从黑格尔的辩证法在其实际应用中会走向保守的方面对它提出了批判，而且，还从学理上揭露了黑格尔的辩证法与他们自己的辩证法的根本区别。“在黑格尔那里，辩证法是概念的自我发展。”⁽³⁵⁾马克思主义则“重新唯物地把我们头脑中的概念看做现实事物的反映，而不是把现实事物看做绝对概念的某一阶段的反映”⁽³⁶⁾。马克思曾经表明：“黑格尔的辩证法是一切辩证法的基本形式，但是，只有在剥去它的神秘的形式之后才是这样，而这恰好就是我的方法的特点。”⁽³⁷⁾马克思谈到自己在《资本论》中运用的辩证法和黑格尔的辩证法的区别时说：“我的辩证方法，从根本上来说，不仅和黑格尔的辩证方法不同，而且和它截然相反。在黑格尔看来，思维过程，即他称为观念而甚至把它变成独立主体的思维过程，是现实事物的创造主，而现实事物只是思维过程的外部表现。我的看法则相反，观念的东西不外是移入人的头脑并在人的头脑中改造过的物质的东西而已。”⁽³⁸⁾(www.xing528.com)

马克思主义哲学创始人表明他们自己的辩证法和黑格尔辩证法的区别，是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之间的区别，因此，“黑格尔的方法在它现有的形式上是完全不适用的”⁽³⁹⁾。马克思主义辩证法是马克思主义哲学创始人对黑格尔的辩证法进行改造以后的结果。这个改造就是将它从概念的辩证法、纯粹思维的方式中解救出来，当作是事物自身运动的规律，而人的思维则是自然界和人类社会中的辩证形式的现实发展的反映。这样，我们在马克思这里可以看到，商品、生产、流通、分配、消费中的辩证法，人类社会中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之间的辩证法，等等。这些，对于熟悉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人来说，都是十分清楚的。

这里，我们注意到一种现象，即，在我国哲学理论界中，人们一般都知道黑格尔辩证法的唯心主义实质，也能把握马克思主义的辩证法与黑格尔辩证法之间的区别，然而，人们似乎并不把黑格尔的辩证法看作就是他的本体论的方法，至少没有人这样谈起过。这样，马克思主义对黑格尔辩证法批判的一个重要意义，即，它是对一般的本体论批判的一个重要方面，就被忽略掉了。然而，只要我们记住，本体论是通过范畴的逻辑推论构成的哲学原理，那么，我们就会同意，黑格尔的辩证法就是他的本体论的逻辑方法，而马克思主义对黑格尔辩证法的批判则是与对本体论的批判紧密结合的，或者说，对黑格尔辩证法的批判就是对本体论的批判的一个方面。

马克思主义哲学创始人对黑格尔辩证法的批判几乎处处都是与对本体论的批判相关的。如，他们指出，黑格尔的辩证法是“概念的自我发展”。有时也指出，它是“从纯粹思维出发的”⁽⁴⁰⁾。所谓“纯粹思维”当作如何理解呢？黑格尔本人说过：“思维这个名词，在这里根本应该从绝对的意义上，理解为无限的、不带意识有限性的思维，一句话，思维本身。”⁽⁴¹⁾由此可见，“纯粹思维”就是“绝对思维”，它与“概念的自身运动”是一样的。所以，恩格斯说：“在自然界中和历史上所显露出来的辩证的发展……，在黑格尔那里，只是概念的自己运动的翻版，而这种概念的自己运动是从来就有的、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发生的，但无论如何是同任何能思维的人脑无关的。”⁽⁴²⁾

如果我们看不到黑格尔的辩证法是依附于他的本体论的一种方法，那么，我们对于马克思主义哲学创始人对黑格尔辩证法的上述批判就不可能有深入的理解，因为他们的批判所针对的正是与本体论结合在一起的辩证法；再者，我们对于马克思主义扬弃黑格尔主义以建设唯物辩证法这一过程的艰巨及重大的意义也不会有充分的认识，还以为辩证法在黑格尔这里就是某种相对独立的东西，只要稍加改变就可以派用场了。事实上，费尔巴哈批判黑格尔唯心主义时，就是将辩证法与之一起抛弃的。唯其在批判黑格尔哲学时保留并改造辩证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恩格斯才特别指出：“马克思和我，可以说是从德国唯心主义哲学中拯救了自觉的辩证法并且把它转为唯物主义的自然观和历史观的唯一的人。”⁽⁴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