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林斯与拉图尔思想：科学哲学比较

5.2.2　柯林斯与拉图尔思想的比较

在所有的科学知识社会学家中，与柯林斯在研究进路上分歧最大的是法国巴黎学派的代表人物拉图尔（Bruno Latour）。追究两者在思想上的差异，首先，是由他们的思想来源不同或者说两者在文化倾向上的差异造成的。对柯林斯来说，他的思想，主要受英国伟大的哲学家维特根斯坦后期哲学的“语言游戏”中的“生活形式”理念的影响，以及受柯林斯本人研究兴趣的引导。而对于拉图尔来说，他的思想则主要是受到人类学（anthropology）以及法国符号互动论（symbolic interactionism）传统的影响。其中，关于“人类学”的概念，引用百科全书的解释，指的是“从生物和文化的角度对人类进行全面研究的学科群”。具体说来，拉图尔主要运用的是“人种志”的方法，即他是从文化的角度研究人类的行动。在拉图尔看来，既然可以用人类学的方法调查原始部落的文化，为什么不能用它来调查科学实验室中的文化呢？就如他所言：“数百名人类文化学家访问过所有能想得到的部落……然而，对我们自己的工业、科学、技术和管理的研究却很糟糕。”^[22]于是，拉图尔把实验室看作是一个特殊的部落，进行考察。但是，拉图尔建构的科学人种志与传统人种志的区别在于：前者的场所与属地混合，而后者的场所形成网络系统。^[23]

符号互动论指的是“一种主张从人们互动着的个体的日常自然环境去研究人类群体生活的社会学和社会心理学理论派别”，主要流行于美国、德国以及法国。它激发拉图尔产生了这样的观点，即在“事实”的建构过程中，不但有人的参与，机器也发挥了重要作用。例如，拉图尔说：“使这些仪器显得重要的事实在于，没有它们，任何‘它们所涉及的，现象都不可能存在。”^[24]这两种研究传统，分别从不同的层面上汇聚在一起，共同激发了拉图尔“实验室研究”的兴趣。他相信，一个第一次进入实验室现场的人类学家确信，在那里，他只应用任何科学研究所根据的原理就能赋予他所观察到和记录到的东西以意义。^[25]

上述以柯林斯为代表的“英国”研究传统和以拉图尔为代表的“法国”研究传统上的差异，直接影响到柯林斯与拉图尔之间在研究方法以及研究风格等方面的差异。在研究方法上，拉图尔一直强调自己是以一个“观察者”的身份进入实验室的。这是一种介于无经验者和小组成员之间的认识论立场。当进入实验室后，拉图尔既不关心实验原理，也不关心实验操作或是与实验有关的任何技术问题。他只是单纯记录下科学家的活动，然后根据自己的感觉经验或“文化倾向”，按照自己的方式理解科学。因为，在他看来，完全由科学家们使用的词汇构成的科学描述，对于所有非科学家而言是无法理解的。^[26]也就是说，拉图尔不懂也不想懂科学。作为一名人类学家，他认为，“陌生人”的观点才是最可信的。因此，在实际操作上，拉图尔也尽量使自己与科学家之间保持距离。就像他说的一样：“观察者所做的只是笨拙地模仿科学家，由科学家带领着参观他的实验室。”(www.xing528.com)

相比较于拉图尔，柯林斯的研究进路则刚好相反。在调查的最初，柯林斯是没有任何实验设计或目的的。但是，当柯林斯走入实验室之后，他不单会用自己的文化倾向观察科学家的活动，而且会通过语言交流的方式向科学家学习。甚至他会同科学家一起吃饭、喝茶、聊天，和他们成为朋友。这么做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融入科学共同体，感受科学家们的生活形式。在调查结束后，柯林斯又会尽量使自己从这种生活语境中抽离出来。对自己所观察到的事实，作进一步形而上学的思考。柯林斯对科学的理解，是在经过上述步骤后逐渐形成的。用柯林斯的话来说：“在我看来，重要的是尽可能彻底地了解你所研究的群体，然后‘使你自己远离’这个群体。”^[27]

反思这两种研究进路，尽管在对科学实验室进行社会学调查的最初，无论是柯林斯还是拉图尔都是以一种“陌生人”的姿态进入科学实验室的。但是，当他们走入实验室之后，拉图尔对待科学实验的态度是“冷眼旁观”。他认为，他的任务只是观察和记录而已。在这一点上，柯林斯的做法则截然相反，他会让自己尽量多地认识科学、了解科学，希望自己能成为“科学家”。在柯林斯看来，这样才能更客观、更真实地还原科学的本来面目。也就是说，在整个理解科学的过程中，拉图尔的身份没有变，他始终保持着“人类学家”的身份。而柯林斯完成了由一名社会学家→科学家→哲学家的角色转换。如果将这两种研究进路进行比较的话，不难发现，显然对科学来说，柯林斯的进路更客观、更能反映科学的本性。

此外，柯林斯与拉图尔的思想在道德观念上也存在着差异，主要表现在二人对待“对称性”问题的看法上。拉图尔认为，对称概念是科学知识社会学研究的道德基础，这个概念使我们有勇气详细地分析真实是如何产生的，而不仅限于那些犯错的研究人员的短处和他们的社会学观点。必须进一步延伸拉图尔所阐发的对称概念。^[28]用柯林斯的话来说，拉图尔在思考问题时，使用的是一种马基雅维利（Machiavellian）式的思维方式，即拉图尔认为科学真理是从强大的行动者联盟中产生的。也就是说，在拉图尔看来，“对称性”不光是人与人的对称，甚至人与物也应当是对称的。然而，在柯林斯看来，如果按照拉图尔这种“极端对称主义”的思维方式分析下去的话，以引力波实验为例，难道在赋予了科学家权利的同时也必须赋予了引力波？如果照这样的方式来解释世界的话，那么，世界秩序将会变成怎样？！因此，柯林斯认为，对称性必须建立在科学研究的常规方法上，寻求有关非人类行动者的证据。没有理由假设社会学家特别善于获得这样的证据。方法的问题在拉图尔目前的工作中非常明显。^[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