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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采对瓦格纳的反对及其原因

时间:2023-11-28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在这里,尼采是一贯的,并且他正是以自己的一贯性反对了瓦格纳的不一贯性和思想的摇摆。相对于尼采对瓦格纳的崇拜,瓦格纳对尼采的兴趣带有一种恩赐色彩。其四,尼采反对瓦格纳缘起于尼采对瓦格纳之妻、李斯特之女的特别情感。对于生命哲学家尼采生平的解读,对尼采反对瓦格纳这一事件的解读,也应回到尼采思想本身。

尼采对瓦格纳的反对及其原因

尼采反对瓦格纳

红梅

一、理解“尼采反对瓦格纳”这一话题的前提

1.“尼采反对瓦格纳”与“尼采崇拜瓦格纳”并不矛盾

结识理查德·瓦格纳时,尼采还是一位古典语言学专业的学生。结识瓦格纳之后的一段时间内,瓦格纳成了尼采精神上的决定性力量。尼采把瓦格纳与他心目中的偶像哲学叔本华、悲剧诗人埃斯库罗斯相提并论。尼采在信中写道:“对我来说,最好最美的一切都是同叔本华和瓦格纳这两个名字相联系的。”[1]尼采认为,瓦格纳是叔本华哲学的复活人,他使一切事物具有说话的意志,瓦格纳的作品是一种能直接作用于人们心灵的意志语言。在《瓦格纳在拜洛特》(1875—1876年)中尼采写道:“瓦格纳用一种认识之光来照耀现在的和以往的人生,它明亮得足以使人看清那些陌生的角落。”1869年尼采赴瑞士巴塞尔大学任古典语言学教授,瓦格纳此时恰好寓居瑞士,尼采经常去拜访瓦格纳,两人交游日深。在1888年4月10日致勃兰兑斯的信中,尼采提到:“在巴塞尔生活的初期,我与理查德·瓦格纳和库西玛·瓦格纳建立了一种非语言所能形容的亲密关系。……许多年里,我们彼此信任,对任何事物,无论巨细,都有一致的看法。”[2]正是在瓦格纳的影响下,尼采开始构思《悲剧的诞生》。可以说,正是瓦格纳那异常的刺激与激情,才促使尼采走向精神的自由。尼采曾经这样感叹道:“没有瓦格纳的音乐,我就不可能忍受住我的青年时代”,“所以我称瓦格纳为我生命的大恩人。”[3]

在尼采的前期著作中,他把瓦格纳作为一个神灵崇拜着。在尼采的后期作品中,瓦格纳被尼采作为一个敌人反对着。尼采在《瓦格纳事件》(1888年)中是这样描写昔日所崇拜的瓦格纳的:“他的痉挛的激情,他的过度亢奋的敏感,他那要求愈来愈刺激的佐料的趣味”,“严重败坏了音乐”;瓦格纳是“一个神经官能症患者”,一条“机灵的响尾蛇”,一个“无与伦比的演员”,“他一生向我们摇响‘献身’、‘忠诚’、‘纯洁’这些大字眼,带着对贞洁的赞美,他从腐败的世界里溜了回来!”瓦格纳的作品是衰败的、颓废的,堕落的,瓦格纳的艺术是病态的,瓦格纳本人是音乐的“伪币制造者”,无论对于音乐还是对于时代,瓦格纳都是“有害的”,都应该被人们所反对。

人们之所以对“尼采反对瓦格纳”感兴趣,是因为在“尼采崇拜瓦格纳”与“尼采反对瓦格纳”之间有着太大的落差。在世人看来,从“尼采崇拜瓦格纳”到“尼采反对瓦格纳”是一次不可思议的跳跃,是一种“陡起”与“陡落”。其实,在尼采那里,“崇拜瓦格纳”与“反对瓦格纳”并不矛盾。它们最为真实地展示了尼采思想的“生理品格”,它们是尼采思想的一次自然“呼”“吸”。当尼采在瓦格纳的作品中发现了自己后来所谓的酒神精神时,尼采崇拜瓦格纳;当尼采发现瓦格纳与自己的思想的根本分歧时,他反对瓦格纳。这是一位追求生命真实的哲学家的一次思想旅行。在这里,尼采是一贯的,并且他正是以自己的一贯性反对了瓦格纳的不一贯性和思想的摇摆。虽然尼采与瓦格纳都是以叛逆者的面貌出现,只不过“作为戏子的瓦格纳”缺乏“作为酒神的尼采”的彻底性与一贯性。

2.“尼采反对瓦格纳”是“一个有关思想的事件”

对于很多哲学家来说,他的生平与他的思想基本没有什么关系;对于尼采来说,一个哲学家的生平就是他的思想。尼采与瓦格纳的日常交往是一种思想上的交往,尼采与瓦格纳的相互交锋是一种思想上的交锋。所以,尼采由“崇拜瓦格纳”走向“反对瓦格纳”,是“一个有关思想的事件”。

在一般人眼中,尼采反对瓦格纳、尼采对瓦格纳的“恶毒攻击”无外乎有以下几个方面的原因:其一,在瓦格纳面前,尼采感到一种不平等。相对于尼采对瓦格纳的崇拜,瓦格纳对尼采的兴趣带有一种恩赐色彩。瓦格纳没完没了地谈论自己的计划,但是对他人的计划包括对尼采的计划的兴趣却不大。这让自负的尼采难以忍受。其二,瓦格纳心安理得地接受崇拜,而不喜欢不听从于他的人。在与瓦格纳的接触过程中,尼采渐渐发现这是一个伪装了的“酒神”。他蛮横、怀恨、嫉妒,甚至把自己的好恶强加于别人。尼采绝望地发现自己长期以来竟听命于这样一个怪物的戏弄。其三,尼采反对瓦格纳缘于尼采对瓦格纳的嫉妒。瓦格纳拥有众多的崇拜者,瓦格纳的歌剧被视为西方音乐史上里程碑式的作品。而尼采是一个孤独者,他的思想少有人应和,尼采只好远离人世“六千英尺”,宣布自己的作品是写给下一个世纪的人看的,查拉图斯特拉也只能居于高山之巅。正是瓦格纳的受拥戴与尼采的受冷落这种强烈的对比使尼采从心底对瓦格纳充满了仇恨。其四,尼采反对瓦格纳缘起于尼采对瓦格纳之妻、李斯特之女的特别情感

对思想家的解读方式只有一种,那就是回到他的思想本身。对于生命哲学家尼采生平的解读,对尼采反对瓦格纳这一事件的解读,也应回到尼采思想本身。上述的几种对“尼采反对瓦格纳”所做的花边新闻式的随意点评不仅不能使我们走近尼采,甚至可以说是对这位伟人的一种侮辱。

对于思想家来说,真正的朋友只能是思想上的朋友,思想上的共识使他们把对方引为知己甚至如情人般地依恋对方,思想上的分歧使他们背离对方并把对方视为唯一的仇敌。正如一位伟人所说:朋友是友谊的朋友,但友谊却不是朋友的友谊。相对于思想家来说,朋友是思想的朋友,但思想却不是朋友的思想。正是基于这种理解,我们认为,尼采反对瓦格纳是“一个有关思想的事件”。他们之间冲突的真正根源既不在名利也不在女人,而是一种思想的冲突。这种冲突是一种根本性的冲突。只有站在这一根本性的立场上,我们才不至于误解尼采,才不至于忽视这种冲突的根本意义。

二、“尼采反对瓦格纳”的真正原因

尼采与瓦格纳思想上的分歧,是“尼采反对瓦格纳”的真正原因。下面我们来看看尼采与瓦格纳思想上的分歧所在。

其一,尼采与瓦格纳都以叔本华的弟子自居。但是尼采和瓦格纳从叔本华出发却走向了不同的方向。叔本华的哲学与瓦格纳1870年发表的《论贝多芬》启发了尼采的《悲剧的诞生》。尼采在1888年2月19日致勃兰兑斯的信中说道:叔本华与瓦格纳“与我有着深刻的联系,同时也有着深刻的区别”。叔本华认为,通过艺术,人可以消解生命的意志。瓦格纳的一些作品发挥了叔本华“死是对人生的解脱”的思想,歌颂死是对苦难生活的拯救。而尼采却一贯坚持艺术是丰盈生命力量的迸射。艺术不仅是生命的保存,更是上升。因此,尼采与瓦格纳之间一开始就孕育着分歧的萌芽。

其二,尼采一生有三个爱好,音乐、哲学(叔本华)与希腊文化。尼采认为音乐是非理性的产物,它来自情感,诉诸情感,是生命意志的直接表现。尼采几乎要把来自生命和情感的音乐当成在他看来已经处境维艰的哲学的出路。虽然尼采没有像瓦格纳那样凭音乐鸣于一世,但尼采的音乐感悟力丝毫也不比瓦格纳逊色。瓦格纳无疑属于音乐天才,他极力崇尚音乐艺术,并认为“艺术是一种直接的生命行为”,“一切伟大的创作,都来源于这种无意识的冲动”[4]。尼采与瓦格纳都把音乐视为生命的舞蹈、强力意志的表达形态。作为“未来音乐”的代表人物,瓦格纳主张对歌剧进行改革,提倡一种具有戏剧形式的音乐,使音乐本身戏剧化。但尼采反对戏剧性音乐,认为音乐是酒神的音乐,不是戏剧性的感觉和激情。戏剧性音乐正如描述性音乐,是违背音乐本性的。基于这种分歧,尼采对于瓦格纳的音乐革命的评价最终完全是负面的。当瓦格纳以“戏剧化”作为第一要素来重写音乐本身的时候,尼采在《瓦格纳事件》中写道:“他使音乐患病了”,虽然“他不可估量扩大了音乐的表达能力……前提始终是首先承认,音乐也许可以不是音乐,而是语言,工具,戏剧的奴婢”。

其三,尼采反对甚至痛恨浪漫主义者。尼采曾区分了两种艺术,浪漫主义的艺术(对现实的不满)、赞美的艺术(对现实的感谢)。但这两种艺术都不是尼采所肯定的。而瓦格纳在德国赢得众多崇拜者,恰是因为他作品的浪漫主义气息。他的作品将时代最隐秘的趣味、日耳曼的古老传说、德意志精神杂糅在一起,通过激烈的情感冲突和肆意渲染,达到一种蛊惑人心的效果。并且浪漫主义者瓦格纳通过音乐戏剧追求绝对精神的最后胜利,在一定意义上成为黑格尔的信徒。这让对柏拉图主义进行倒转的尼采大为生气。在尼采看来,瓦格纳是个骗子,他的戏剧不是对现实生活的肯定,而是在现实生活之上另设置了一个绝对存在。瓦格纳的戏剧是建立在形而上学基础上的戏剧。尼采对这种否定经验世界、肯定超验世界的艺术抱有一种特别的痛恨。尼采大骂瓦格纳是伪装成酒神的日神。

其四,尼采反对瓦格纳的直接导火线是瓦格纳的作品《帕西弗尔》。“瓦格纳的歌剧《帕西弗尔》大大激怒了尼采。因为,它表现出了一种天主教精神,一种瓦格纳以前作品从未流露过的禁欲主义理想。这部新作使尼采得以重新理解瓦格纳以前的所有歌剧,他并且据此而将这位伟大作曲家看作是一个危险者,一个敌人,一个病理学研究对象。”[5]哲学家罗素也认为,尼采与瓦格纳争论的直接原因是《帕西弗尔》。因为尼采认为《帕西弗尔》“基督教气味太重、太充满绝念精神了。在这次争论之后,他对瓦格纳大肆非难,甚至于指责他是犹太人”[6]。尼采厌恶毫无生命意志的基督教。基督教文明及其传统,是尼采攻击的对象之一。在尼采看来,欧洲文明状况其实是基督教文明的必然结果,是对于古希腊传统的可耻倒退。在基督教的浸染下,西方人日益萎靡、颓唐,成为一群由牧师驯养的名副其实的羔羊。只有对基督教传统进行铁锤思考,才能重新衔接起因基督教之崛起而断裂的古希腊文化之桥,让一股澎湃的生命之流再次涌满人的周身,使人成为活生生的人。

其五,瓦格纳的作品之所以令青年尼采着迷,就是因为尼采在瓦格纳的作品中发现了他后来称之为的酒神精神。酒神精神的表现形态就是醉。在尼采那里,醉感就是一种陶醉的情感,陶醉的情感是一种生命行为。陶醉感是一种创造力的感觉。在陶醉中,有一种极端的平静,这种平静来源于创造力的剩余、来源于力量的丰盈而不是匮乏。陶醉感在瓦格纳却是一种相反的东西,那是一种纯粹的奔腾和沸腾。海德格尔认为尼采的“陶醉并不是指一味泛涌和奔腾的混沌,并不是纯粹听任自流和晕头转向的醉汉行状。当尼采说‘陶醉’时,这个词在他那里是具有与瓦格纳的意思相对立的音调和意义的。对尼采来说,陶醉意味着形式的辉煌胜利。”[7](www.xing528.com)

尼采认为,真正的艺术是充盈着酒神精神的艺术,真正的艺术是具有伟大风格的艺术。伟大的风格具有最高的强力感,但又显示出一种特有的宁静。而“瓦格纳离伟大的风格最远:他的艺术手段的放荡不羁和英雄式的狂妄自大,是与伟大的风格背道而驰的”[8]。由于瓦格纳所寻求的是酒神精神的单纯提升和向酒神精神的涌动,而尼采所寻求的是对酒神精神的驯服和赋形,所以,两者之间的裂痕也是早就预定了的。正是基于这种认识,海德格尔认为,尼采与瓦格纳的矛盾涉及两个方面:其一,瓦格纳对内在感情和真正风格的蔑视。尼采曾对此作过如下表达:在瓦格纳那里有的是“飘荡和漂浮”,而没有“行进和舞蹈”,这就是说,只有模糊状态而没有尺度和步伐。其二,与淫情和眩晕相混杂,瓦格纳滑入一种虚伪的道德化的基督教中了。[9]

三、“尼采反对瓦格纳”的现代启示

作为西方文化价值体系的重估者,尼采在生前是孤独的,他生前仅仅得到异国的勃兰兑斯的赏识。直至20世纪存在主义出现的时候,尼采才受到重视。无论是现代的海德格尔、福柯,还是雅斯贝斯,我们都可以从他们的思想中发现尼采的影响。下面,我们仅就“尼采反对瓦格纳”这一事件,来看看对现代人的启示。

第一,作为“一个有关思想的事件”,“尼采反对瓦格纳”使我们认识到

批判是对待思想家的最高方式。“尼采反对瓦格纳”是尼采对瓦格纳进行的思想批判,即形态学批判或地理性批判(康德说,哲学家是人类理性的地理学家;海德格尔认为,思想是存在的地形学)。通过批判把上帝的还给上帝,把恺撒的还给恺撒,让瓦格纳在历史当中找到他所属的地位。“尼采反对瓦格纳”使我们再一次感受到:尼采哲学与美学表达方式就是批判,用铁锤进行思考,通过否定的方式达于肯定。其实,哲学是一种批判。现代哲学要做的事情就是批判。

第二,“尼采反对瓦格纳”,再一次证明艺术才是哲学思想的扎根处,艺术是伟大的形而上学的出口。历史上自柏拉图开始的哲学家、美学家,都没有给予艺术很高的位置。在柏拉图那里,真实的存在者,就是超感性之物,即理念,而艺术与理念隔着三层。在尼采那里,感性之物就是真正的存在者,就是真实之物。生命以及强力意志的直接表达形态的艺术,就是这种真实之物。这种艺术打破生活与艺术的界限,打破原本与摹本的界限。尼采反对瓦格纳,就是通过反对瓦格纳艺术中的形而上学,反对这种伪装成酒神的日神,来提倡一种真正的酒神艺术。尼采心中的艺术是具有伟大风格的艺术,这种艺术“包含着对生命的原始解放,但却是一种受约束的解放;它包含着最丰富的对立,但却是处于简朴之物的统一性中的对立”[10]。尼采通过反对瓦格纳,还彻底地清算了艺术中的浪漫主义,牢牢地占据着艺术这个堡垒,开启了西方哲学的生命走向和诗化之境。

(作者单位:湖北大学政法与公共管理学院)

注释

[1]杨恒达:《尼采美学思想》,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2,第29页。

[2]勃兰兑斯著,安延明译:《尼采》,工人出版社,1985,第163页。

[3]周国平:《悲剧的诞生》,三联书店,1986,第341页。

[4]杨恒达:《尼采美学思想》,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2,第33页。

[5]勃兰兑斯著,安延明译:《尼采》,工人出版社,1985,第26页。

[6]罗素著,何兆武等译:《西方哲学史》下卷,商务印书馆,1982,第312页。

[7]海德格尔著,孙周兴译:《尼采》,商务印书馆,2002,第131页。

[8]海德格尔著,孙周兴译:《尼采》,商务印书馆,2002,第136页。

[9]海德格尔著,孙周兴译:《尼采》,商务印书馆,2002,第96页。

[10]海德格尔著,孙周兴译:《尼采》,商务印书馆,2002,第13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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