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视角下，权力反讽：李春平研究论丛

女性视野下的权力反讽^[30]

闵云童

在传统的观点看来，男人天生是政治的动物，或者换句话说政治就是男人的游戏。在这样的视角下，政治权力场中女性的视野一直是处于被遮蔽的状态:一方面是她们进入不了政治的宏大叙事，而另一方面是她们对自己幕后的角色安然自得。而一旦女性被置于政治权力场的前台时，我们会发现一种新的审美空间的出现:一种对政治权力新的审视角度和反讽张力，它使得文本的叙事具有了另一个层面的穿透力，这就是李春平的新作《我男人是县长》提供给我们的另一种审美感受。

这篇小说以女主人公对自己丈夫的短暂县长生涯的叙述为主线，将职场的升迁、权力的利用、利益的获得、仕途的受阻等官场的种种典型事件串连在文本之中。小说的女主人公张素珍在充分体验了县长夫人的种种角色意识之后，最终在不明所以的挫败状态中结束了自己的县长夫人的“光荣”之旅。她如此的小心翼翼，甚至许多事她都自认为做得恰到好处，但最后自己和丈夫还是逃不过“双规”的结局，她“震惊”、“不敢想像”，甚至是喊“冤”，因为她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这似乎是一个巨大的讽刺，难道政治的游戏女人天生不懂，又或者女人天生只是一个政治的牺牲品吗?

情况似乎并不是这么简单。小说其实由始至终，都在讲述着一个权力制衡的游戏，只是作者很巧妙地将它放置在了一个女人的视角来审视。在这个县长夫人的眼中，她所看到的只是自身地位的变化，只是家庭在权力场中所处的位置，只是做好“县长夫人”的本分。所以她眼中的权力场是一个很单纯，甚至可以说是有些简单的游戏。她洁身自好，处事谨慎，一切都要符合县长夫人的要求而又不允许有丝毫的僭越。她以为她做到了，但其实她已经在自觉或不自觉中卷入到了权力和利益的涡流之中。权力的交换和利益的获得在她看来是理所当然的，而且她也坚决不要超出自己应得范围之外的利益，但是在这个多方牵制的权力场中，利益的获得永远都不可能像她想像的那样简单和干净。或许从这个层面上说，这个县长夫人可以算是自恃聪明，但却聪明反被聪明误。但如果小说对人物形象的塑造仅止于此，那么这个笨女人形象也就没有什么特殊意义可言了。小说正是要通过这么一个女人的单纯的视角来建构一种对职场权力的反讽机制，而这也正是张素珍这个女性形象的特殊意义所在。(www.xing528.com)

如果单从女性的视角来看，张素珍的一切言行应该都是符合政治权力游戏中的法则的。首先，她对自己的角色位置有清醒的认识，她虽然深谙“夫荣妻贵”的道理，但她也明白妻“慧”夫才能更“荣”，所以她以自己的聪明巧妙地处理好一切关系;其次，她努力地恪守官场的利益原则，不轻易以权谋私，不索贿受贿。但是遵守法则并不一定就意味着她就能深刻体悟到其中的奥秘，官场的某些法则本身就有可能是自相矛盾的。他们不能收受贿赂，但是面对别人的“薄礼”和“心情”，却也不能拒绝，因为拒绝也就意味着“拒绝了工作，拒绝了关系，甚至拒绝了你自己的政治前程”。想在这种矛盾的两端中保持平衡看似简单，实则就像在玩一个危险的走钢丝游戏，一不小心就会失去平衡。张素珍努力地在寻找这种平衡，可最终她还是很不解地陷入泥沼之中。她的不解是因为她无法理解这个权力场中的法则的双重性:你遵守它，才能在权力场中如鱼得水;而你在遵守它的同时，自己已经不自觉地被纳入这个游戏的恶性循环的机制中，步步高升和一朝惨败也只是一线之隔。

所以小说中的人物处在一个进退维谷的困境中，在这个权力场中，遵守也好，反抗也罢，结局都似乎不是他们想要的。他们一直在刻意地远离腐败，他们约定不要触及法律的底线，而且他们似乎也这样做了，但最后他们还是为权力场所不容。在出事之后面对庞大的受贿金额，张素珍自己都无所适从、不知所以，是她刻意去接受的吗?还是像她猜测的是别人栽赃陷害?对这些原因的寻根探底其实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现实已经告诉她:这就是官场的法则。

小说对于权力的反讽，不仅是以这种在劫难逃的结局暗示出来，同时作者还以一种近似黑色幽默的笔调给种种权力与利益的关系披上了合理的外衣。小说的女主人公对官场的理解是单纯的，所以也是混沌的，而她的这种混沌意识也使在她手中的权力和利益的交易变得合法化。比如她帮助好友老公当上局长一事，她就认为那不是权钱交易，而只是一场政治游戏，游戏规则把握好了，每个人都会成为最后的大赢家，而她所做的工作“不过是竞争过程中主动出击的一种积极措施”而已。对于保姆小红在他们家得到的好处，这位女主人也想当然地认为这可以算作“扶贫”工程的一部分。所以对她而言，权力的一切使用都是合法的，她也是在用可以使用的权力为大家谋福利而已，所以即使在最后，她依然没有意识到自己错在哪里，她坚信真相会大白，坚信他们有一天会重整旗鼓，到那时“我们还可以继续为人民服务”。当这句“为人民服务”的口号也被她用来概括自己作为县长夫人的行事准则时，小说对权力的反讽也就达到了极致:当一切罪恶都被披上合理的外衣时，我们已经分不清这个世界究竟何为真，何为假，何为善，何为恶了。

“权力就像子弹一样穿透着你的灵魂”，这是小说中女主人公张素珍自身对权力的深刻体悟。就是这样一个对权力的感受如此深刻、如此敏锐的女人，在权力的实践运作中却让我们看到了她单纯得近乎可爱、懵懂得近乎无知的一面。但作者这样写并不是为了将问题归结于女人天生对政治和权力的愚钝，相反我们甚至可以在小说中看到女人在权力场上的得心应手和左右逢源，比如张素珍，比如她的好友刘惠。问题的关键是，在这样一种权力机制中，即使像她们这样的女人又能如何?究竟有没有谁会成为最后的赢家?作者通过这个女性的视角给了我们一些暗示，或许它不能代表全部，但是它却向我们展示了一个生存于困境而不自知的悲剧，而不知道这样的悲剧、这样的讽刺在多少人的身上同时发生着，而这也正是小说在黑色幽默的外衣下所深藏的沉重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