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里哀与女士们-路易十四时代的爱情与戏剧

如在朗布耶厅有那些男男女女，盲目崇拜优雅的举止和悦人的辞藻，莫里哀写了《可笑的名女人》（Les Précieuses ridicules）一剧（1659年11月18日）。这部作品，开启了法国喜剧风格，增长了莫里哀的财富以及名望。《可笑的精巧》（The laughable Exquisites）短得一个小时可以演完，但尖厉的刺痛却弥留长久。两位表姐妹，马德露（Magdalon）和卡瑟（Cathos）在文雅贤淑的层层裹束下，抗议她们重物质、缺钱用的长辈急于替她们完婚。

歌吉勃斯：你还挑他们什么毛病？

马德露：诚然，他们很殷勤，但何必马上谈到婚姻呢……所有的人都像你的话，爱情故事一开始，马上就化为乌有……浪漫爱情未开始，不宜谈到婚姻大事。一个可人的爱人，必须懂得吐露情意，发出最柔、最腻、最热的叹息，谈吐合于尺度，不管是在教堂、花园，或是其他公共场合，首先他要注意那令他倾慕的人，不然就死命地用朋友或关系介绍给她认识，然后从她面前郁郁走开、焦虑若思。他应将对她心爱的热情掩饰一段时候，拜访她几次，谈话不放过献殷勤的言辞，来表现出众的机智……到宣布他自己的那一天到来，通常是在花园当中散着步，离开人群有好一程。求婚应立即被拒，女孩羞赧使得男士退却。然后他找到安抚我们的手法，使我们不知不觉听起他的甜言蜜语，使我们扭捏不安的困扰一扫而去。随着来的就是惊险的事了：情敌的裹足不前，父亲们的考验刑磨，伪装的妒忌，抱怨牢骚、失望、私奔和结局。这些事都要做得漂亮得体，也是表现殷勤所不能或缺的规则。但是，直截了当的就结成夫妇——没有爱情的婚姻合同，凭着生殖的罗曼史——再说一次，亲爱的父亲，再也没有比这种程序更机械化了。我只要一想到这事，就心痛难过。

卡瑟：叔叔，对我来说，我所能说的就是我认为婚姻是一件强烈的震惊。你怎能想像躺在一个赤条条的男人身边呢？

两个厮仆借了他们主人的衣服，打扮得一个俨然伯爵一个仿佛将军，全力献殷勤，戏谑讨好，向两位女士示爱。他们的主人撞见他们俩，拆穿了西洋镜，让这两位年轻小姐面对着活生生赤裸裸的事实。在莫里哀大部分的性喜剧中，内文有粗鄙的、有淫亵的，但如此犀利地揶揄社会愚昧，在当时风尚习俗上真是件大事。一项不确定的传统证实一位女观众站起来喊叫：“有种！有种！莫里哀，这是好喜剧。”朗布耶夫人（Mme.de Rambouillet）的沙龙有一个常客在表演时出现，曾这么说：“昨天我们赞颂那些受过仔细睿智批评的笑柄，如今却要如圣雷米（St.-Remy）对柯罗威（Clovis）说的：毁灭我们曾尊奉的，并尊奉我们所毁灭的。”朗布耶侯爵夫人巧妙地安排了莫里哀替她上演一出特别的戏，莫里哀为答谢她的厚意，在开场白狠狠地讽刺仿效她生活圈子中的人一下。不管怎样，名女人时代结束了。布瓦洛在他第十个讽刺剧中说道：“那些美好的精神，昨日犹清新出名，让莫里哀用他自己的艺术给它一个当头棒喝。”

戏是那么成功，以致首次演出后入场券的票价涨了两倍。第一年演出44次，国王召入宫中演了3次，3次都在场观赏，还赏了公司3000利维尔。到了1660年2月，公司感恩图报，送作者999利维尔的版税。但他犯了一个错误，戏中插入一段揶揄，挖苦道：

皇家剧团的演员们：他们除了会沽名钓誉外，一无所长；其余的都是些无知的动物，他们表演自己的角色就像一个人说说话而已；他们不懂如何使诗韵铿锵；或是在精彩的部分稍加停顿。如果演员不停下来，通知你鼓掌喝彩，你怎么知道妙词何在？

波哥奈厅的皇家剧团公开诋毁莫里哀写不出悲剧，只会写一些粗浅毫无深度的喜剧。莫里哀对此写了并演出一出稍过得去的闹剧《想像中的绿帽》（The Imaginary Cuckold），皇帝连看了9次。

这时古旧的罗浮宫在整修，小波旁剧场不断地缩小，看来莫里哀的剧团一时将没有舞台可用了。皇帝一向友善，指定宫中一度曾演过黎塞留剧本的房子给他，解决了他的窘境。那儿几乎是朝廷的实质部分，剧团一直待到莫里哀去世为止。他在此新居的第一部作品，是他对悲剧的最后一次尝试——《唐·加谢·德·纳瓦尔》（Don Garcie）。他基于一些理由，认为高乃依和皇家剧团上演的悲剧，修辞过于浓艳而不自然，他极想写得更简洁而真挚，若不是古典压倒一切（和他的气逆打呃），他很可能极成功地像莎士比亚（Shakespeare）把悲剧和喜剧调和运用。说真的，他最伟大的喜剧已经有悲剧的底蕴。尽管皇上亲临3次捧场，《唐·加谢·德·纳瓦尔》仍然失败了。莫里哀只能让悲剧忧苦自己，演不出了。

因此，他又回到喜剧上去。《丈夫学校》（L'Ecole des maris）有颇值欣慰的成功，从1661年6月24日一直演到9月11日。这出戏预兆莫里哀的婚事，即那年39岁的他和18岁的阿蒙蒂·贝雅尔（Armande Béjart）正准备结婚。问题是如何把一个年轻的女子训练成忠贞贤惠的太太？于是，喜剧内容围绕这个主题轴进行旋转：阿里士特（Ariste）和斯加奈里（Sganarelle）两兄弟幸运地都是女孩结婚的对象和监护人；阿里士特60岁，对他18岁的被监护人李婀娜（Léonor）宽柔敦厚：

我没有犯上管制（她）太严的大罪，我不竭地满足她年轻的欲望，谢谢上天，我绝不后悔。我让她去会见良友，玩乐、看戏、跳舞：这些事依我看来，对于一个青年是很适合的。世界是个学校，教给人生活的方式，比书本好得多了。她喜欢在衣服、衬衫、时装……上花钱……我尽量满足她的欲望，我们经济条件供得起时，就应该给年轻女孩这些快乐。

弟弟斯加奈里嘲笑哥哥被时下幻觉给迷昏了头，他惆怅于旧道德的沦丧新道德的松弛，放纵了青年的懒散。他打算用严厉的约束使他的被监护者伊莎贝莉（Isabelle）成为服从的太太。

她要穿粗布裙钗……待在家中谨慎小心，专心家务，空暇缀补衣服，或是织袜消遣。她……不该没人监管就到外头去……我如力之所及，绝不戴绿头巾。

在一场鬼斧神工的计划后（从西班牙喜剧模仿得来），伊莎贝莉和一个聪慧的情人私奔了，李婀娜和阿里士特结婚，到剧终一直对他忠实。

莫里哀显然在和自己挣扎。1662年2月20日，他已是不惑之年，却和一个不到他一半年岁的女子结婚，更甚的是，新娘是与莫里哀同居20年之久的情妇的女儿。他的仇敌指控他和自己的私生女乱伦。蒙福里（Montfleury）——波哥奈酒店剧团的首领——1663年写信给路易十四揭发莫里哀。路易的答复是：他将当莫里哀与阿蒙蒂的长女的教父。当初莫里哀遇见阿蒙蒂的母亲贝雅尔时，她是人尽可夫，也搞不清究竟谁是阿蒙蒂的生父。莫里哀显然不以为他是她生父，我们可以说，在这点上他比我们更清楚。

阿蒙蒂长于剧团，是娇纵的宠儿，莫里哀几乎天天看着她，在她还没长大成人以前，莫里哀就深爱着她。而现在，她已是很有成就的演员了。在这种背景下，她绝不适合于一夫一妻制，更不适于一个萎损了少年精神的男人。她热爱生命中的乐趣，她沉溺于一般认为是不贞的感情游戏。莫里哀痛苦，他的朋友和敌人窃窃私语。婚后10个月，他借批评男性的忌妒和辩解女性的解放来治疗他的创痛。他想做个阿里士特，但阿蒙蒂绝不是李婀娜，或者他根本就演不成阿里士特，因为他像任何一位戏剧作家般的不能忍耐。在《凡尔赛即兴》（Impromptu of Versailles）剧中（1663年10月）他描述自己对太太说话：“太太，你好生听着，你是头驴。”她却答道：“多谢你，好丈夫，看是怎么回事：婚姻奇异地改变了一个人，一年半前你不会说这些话。”

他在《新娘学校》（L'Ecole des femmes）一剧中，不停地想着嫉妒与自由，这剧本在1662年12月26日首次演出。几乎在一开幕就探触到红杏出墙的问题。阿诺夫（Arnolphe）一角由莫里哀扮演，一位旧式的暴君，他相信一个失身的女人就是放荡的女人，要女人守妇道的惟一方法是训练她谦卑服从；严密盯住她；不要让她多受教育。他监护的人，亦即未来的妻子阿涅（Agnés），天真无邪地问他：“婴孩是不是从耳朵生出来的？”因为阿诺夫没告诉她男女之情，所以她对贺拉斯（Horace）的垂青以无邪的欢悦接受，贺拉斯是趁她的监护人不在时，找到机会接近她。阿诺夫回来，她把贺拉斯来后的过程如实地告诉了他：

阿诺夫：但是，他和你单独一起时，干些什么勾当？

阿涅：他说他以无比的热情爱我，用世上最美妙的话告诉我，再也没有别的事能及得上的。我每一次听他诉说时，都很沉醉，并且激起一种说不出的情感，完全给迷住了。

阿诺夫：（旁白）啊！问这要命的秘密真痛心，只让问者承受全般的折磨。（大声）除了这些话，这些美妙的方法外，是不是还亲了你？

阿涅：喔！至于吻嘛，他捧起我的手和臂，根本就没花那个心思。

阿诺夫：难道他没从你身上拿走什么吗？阿涅，（茫然地望着她）嗯？

阿涅：为什么？他做……

阿诺夫：什么？

阿涅：拿——

阿诺夫：如何？

阿涅：那——

阿诺夫：你意思是什么？

阿涅：我不敢告诉你，因为，也许，你会生我的气。(www.xing528.com)

阿诺夫：不会。

阿涅：会，你一定会。

阿诺夫：我永不会。

阿涅：那么，发誓。

阿诺夫：好，发誓。

阿涅：他拿——你会控制不住。

阿诺夫：不。

阿涅：会。

阿诺夫：不，不，不，不。这个谜究竟是什么鬼？他从你身上拿去什么？

阿涅：他——

阿诺夫：（旁白）我痛苦极了。

阿涅：他把你给我的缎带拿走了，老实说，我没办法。

阿诺夫：（回过神来）缎带没关系，但我要知道，他除了吻你的手外，没做些别的事吗？

阿涅：为什么？人们还做别的事吗？

阿诺夫：不，不……总之，我必须告诉你，接受他们的首饰盒，倾听这些纨绔子弟无聊的事，允许他们极缠绵吻你的手，拨弄你的心，是罪恶，人们所能犯的最大的一种罪恶。

阿涅：罪恶，他们说！什么道理？请说。

阿诺夫：道理？这道理是因为做这些事冒渎上帝。

阿涅：冒渎！凭什么算冒渎？天啊，那些多甜美，多快活。其中的乐趣我以前不知道，我赞美其间的动情。

阿诺夫：喔，所有这些温存、谐和的交往、亲昵的拥抱有至乐存焉，但一定要在诚实的态度下去品味，罪恶应该以结婚来消除。

阿涅：身体结了婚，就不再有罪了吧？

阿诺夫：是的。

阿涅：我请求，让我结婚去吧！

当然，阿涅立刻逃开，投入贺拉斯怀中去。阿诺夫逮到她，正要鞭笞她时，她那楚楚可怜的娇声和形体使他怒火顿熄。当莫里哀写到阿诺夫的境况时，或许他正想着阿蒙蒂：

那话语和表情使我怒火遏抑，使我再度体贴，不计她的罪过。恋爱多奇怪啊！男人竟然为了这些女叛贼而有这种缺点，每个人都知道她们是不完美的；她们放肆、轻浮；她们居心邪恶，理解力迟钝；她们再脆弱不过，再善变不过，再虚伪不过；然而尽管如此，人们为了这些动物的缘故，竟无所不为。

结局是她逃脱了他，和贺拉斯结婚。阿诺夫的朋友屈利沙（Chrysalde）安慰他，认为不结婚是免得当武大郎的最好办法。

这幕戏令观众大悦；头10个礼拜连演了31场。国王年轻能够受得住它的放纵，但朝廷上较保守的分子却指责此戏不道德。从耳朵生育证明女士们的不喜欢；孔蒂亲王宣称以上所引阿诺夫和阿涅的第二幕，是舞台所曾演过的最猥亵的事，波舒哀诅咒整个剧本；有些法官认为对道德和宗教有威胁，应予停演。敌对的剧团讥笑该剧对话的粗鄙、人物的矛盾，剧情粗糙而不可信。有一阵子，这出戏“成为巴黎家家户户的话题”。

莫里哀的顽强不可能对这些批评置之不理。1663年6月1日在皇宫演出的独幕剧《新娘学校的批评》（La Critique de l'Ecole des femmes），他描述一群批评他的人，由他们大放厥词，不作回答，批评本身因过于夸张渲染，而劲力转弱，不攻自破，且是由滑稽演员道来。在波哥奈厅以一出讽刺短剧《反批评》（The Countercritic）发起这一“喜剧之战”，而莫里哀则在《凡尔赛即兴》剧中挖苦皇家剧团（1663年10月18日）。国王一直肯定地站在他这边，邀他晚餐，送他1000利维尔的年金，当他是最了不起的诗人，而非喜剧家。时间对莫里哀有利，今天《新娘学校的批评》被列为法国剧院第一部伟大的喜剧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