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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初文化遗民研究:探究孤露遗臣情怀

时间:2023-11-29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第一节“孤露遗臣”之情怀社会客观环境的不同会导致遗民的生存方式的异样,但是它们也会存在一些共同的特征,赵园在对明代遗民研究的基础上,归纳出明遗民比较共同的生存方式有:逃禅、衣冠、交接、生计、葬制等形式。至于恢复大计,心腹之臣运筹于内,忠贞之士效命于外。

民初文化遗民研究:探究孤露遗臣情怀

第一节 “孤露遗臣”之情怀

社会客观环境的不同会导致遗民的生存方式的异样,但是它们也会存在一些共同的特征,赵园在对明代遗民研究的基础上,归纳出明遗民比较共同的生存方式有:逃禅、衣冠、交接、生计、葬制等形式。(2)民初遗民同明代遗民一样,朝代的更替也带给他们“孤露遗臣”之情怀,但是,由于清民鼎革的独特背景及中华民国对逊帝的特殊处置方式,使得民初遗民的情怀既与明代遗民具有同一性,也呈现出了自己的特殊性。1924年12月钱玄同在《语丝》第四期上发表《告遗老》一文,他指出,遗老可走的路有四条:“大彻大悟……堂堂正正地做一个‘人’”、“明目张胆地做复辟运动”、“做一个草间苟活的孤臣”、“什么正经事也不做,只是捧捧戏子,逛逛窑子,上上馆子,做做诗钟,打打灯谜……以终余年”(3)。事实上,民初遗民并没有完全沿着钱玄同提示的四条路走,这四条路也不是遗民路径的全部,他们选择了更丰富的表现方式。

一、复辟情结

“复辟”本指失去的君主复位,如《尚书·咸有一德》第八:“伊尹既复政厥辟,将告归。”(4)指伊尹将政权交还给商王太甲,同类的情形还有明代的英宗,1449年土木堡之变后,英宗朱祁镇被蒙古人俘虏,景泰帝朱祁钰即位,第二年英宗被放回后即遭软禁,景泰七年,朱祁钰病重,武清侯徐有贞、副都御史石亨等人发动“夺门之变”,英宗复辟。“复辟”一义后来多引申为恢复旧有制度的行为,如从秦至清不绝如缕的“封建”声音就是一例,现在常指政权落到旧制度代表的手里,尤其是恢复君主专制制度的做法,像英国斯图亚特王朝复辟、法国的波旁王朝复辟。

民初复辟思潮的起点在于劳乃宣对“共和”、“民主”等词的解释和理解。1911年冬,劳乃宣撰成《共和正解》一文,他从历史周厉王的横征暴敛导致国人暴动,政权暂由大臣周公和召公共同执掌这一史实出发,从词源学的角度考察出“共和”一词“其本义为,君幼不能行政,公卿相与和而修政事,故曰‘共和’,乃君主政体,非民主政体也”,此为“共和”一词的正解,正解“共和”中,“君主居正统之名,以振服天下之民心;政府握大权之实,以担负行政之责任;国会处于监察之地位”,时下辛亥党人所倡导的“共和”实为“民主”,为“谬解之共和”。(5)三年后,劳氏又作《续共和正解》,进一步申发此论,他说,通观世界各国,国名都以地名称呼,未有用代称的,“大清”、“中华”等词就不属于地名,因此,不用民国纪年而用中华共和纪年,一则与周召共和旧制相同,二则表示为君主国,三则与世界从同。按此理解,当今的总统袁世凯应该仿行共和,总统任职两届共10年后,宣统皇帝已经18岁,可以亲裁大政了,这样,袁世凯就能功成身退,封为王爵,世袭罔替,中国政体亦能符合世界潮流。在《君主民主平议》中,劳氏指出,从民主产生的本源看,“民之有主,其始固出于众之推戴,则官天下实为建国立君之原则”,它类似于中国古代的禅让制度,但是这种情况不多见。从天道人事关系看,人群有天合、人合之分,天合为家,人合为国,家可以扩充为国,故“家天下为立国之常道”,而官天下则无法言明。发生于欧美的民主,实为外国的官天下。民主多实施于较小的区域,因为人少而容易推举首领,人多则无法实行,而且,民主的实施是因人民的知识程度不同而有别的,像北美每选举总统一次则带来战争一次,法国、葡萄牙等国改易为民主制度则变乱丛生。事实和理论证明,“家天下为常,官天下为变,外国之民主犹中国之禅授,同(为)一非常之举……能为环球诸国通行之常道者,惟君主之制而已”(6)。况且,民主制在中国已经实行了三年,国势安危民生之苦乐,既比不上宣统时期,又比不上光绪时期,更且比不上康雍乾时期,因此,“今日欲救中国,非复帝制不可”(7)!时至1916年,劳乃宣在阅读陈澧《东塾集》中《说长白山》一文后,撰写了一篇读后感——《书陈东塾先生说长白山篇后》,又一次表达了相同的看法。

1914年6月,劳乃宣的《共和正解》、《续共和正解》、《君主民主平议》三文合刊发行,在思想界引起了轩然大波,章梫为其作跋,盛称“海内外之亲爱吾国者,以为就病下药,诚无如此方之良者”(8)。宋育仁有“公然联名之呈”,劳乃宣甚至托赵秉钧呈给大总统阅览,王闿运亦颇谬发议论,这样,宣统复辟之说喧嚣一时。(9)后经肃政史夏寿康的查处,以宋育仁被押解回四川,复辟学说暂时沉寂。

1917年7月1日,张勋等人拥立清帝溥仪复辟,一时遗老们袍笏登场,一个星期后,复辟活动暂告一段落。如果将眼光从历史的刻度上再放大十年,那么,我们会发现民国初年的复辟思潮和活动只是消歇了一会,在20年代又枯木逢春了。紫禁城小朝廷在与“从来没有放弃过复辟的念头”(10)徐世昌等老北洋交往的同时,也与奉系的首领张作霖有了亲密的往来,外国人报纸关于复辟的一些鼓励性话语,让溥仪也觉察到“这两年(注:约指1919年、1920年),和张勋复辟前的情况差不多,复辟的‘谣传’弄得满城风雨”(11)。当溥仪从写着“匹克尼克来江边”新诗的胡适身上“发现原来洋博士也有着那种遗老似的心理”后,溥仪“从心底感到了欣喜”(12),内外气候的凝聚、复辟思潮的余响流韵,激发了1924年北京政变后的冯玉祥“乘机为首都除去一个污点,为中华民国除去一个祸害的根源”(13)的决心,11月,溥仪被赶出紫禁城。当北京政府清室善后委员会点查养心殿时,金梁等密谋复辟文件被披露,活跃于甲子年(1924)春夏间的清室复辟事件又一次暴露在大众的视野中。

张勋复辟,学界众所周知,但甲子清室复辟则鲜为人知。

甲子清室密谋复辟的真正操盘手为金梁。据故宫博物院编《甲子清室密谋复辟文证》载,1924年初,金梁以“镶红旗蒙古副都统”的名义向溥仪建议恢复大业之法:臣意今日要事,以密图恢复为第一。恢复大计,旋转乾坤,经纬万端,当先保护朝廷,以固根本;其次清理财产,以维财政。盖必有以自养,然后有以自保,能自养自保,然后可密图恢复,三者相连,本为一事,不能分也……恢复办法,务从慎密,当内自振奋而外示韬晦。求贤才、收人心、联友邦,以不动声色为主……至于恢复大计,心腹之臣运筹于内,忠贞之士效命于外。成则国家蒙其利,不成则一二人任其害。机事唯密,不能尽言。(14)金梁被任命为小朝廷内务府大臣后,3月提出了以“裁撤”为主的内务府整顿方案后,再次“上书”,陈述溥仪要“亲政”、“求才”、“布德”、“图存”四事。4月金梁又向溥仪上《奏为列举贤才事》,举荐人才,分用其心、用其人和用其名三类共30人。可用其心者4人:升允、冯煦、刘廷琛、铁良;可用其人者18人:柯劭忞、罗振玉、李家驹、章梫、叶尔恺、刘承干陈毅、万绳栻、胡嗣瑗、林纾、梁弧、冯恕、容厚、王季烈、许德芬、孙壮、郑垂、彬熙;可用其名者8人:赵尔巽、袁金铠、孙宝琦、王怀庆、傅增湘、梁启超熊希龄蔡元培

清室善后委员会向京师地方检察厅去函咨询是否提起公诉,转送至京师高等检察厅后,答复认为,金梁、康有为、江亢虎等人虽言语离奇,但“尚难认为罪证”,此一复辟活动暂告一段落。

当然,复辟思潮并没有停止、消歇,30年代“满洲帝国”的建立又是它的一次回光返照。

近半个世纪的复辟情结可谓既长又久,这是民国初年各路遗民“群策群力”、综合作用的结果,相比于历代的复辟活动,我们会感觉到民初遗民在反复顿挫和屡簸屡起中,其复辟心态的执著,也会惊讶其情怀的坚韧!(15)

二、留辫、易服与归隐

从生物性的角度看,头发和衣服是人类生活的一部分,本没有太多的研究意义及价值,但一旦将其置放于特殊的环境中,它们就赋有了文化的含义,载于《孝经》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忠也”(16)之言,把头发的存留与忠孝联系在一起,赵武灵王“着胡服”、“习骑射”的主张将革新与保守联系在一起,所以,研究发辫和衣服,对了解人物深层次文化心理有一定的意义。

清代的发辫和衣服因赋予较强烈的政治色彩,常常成为人们研究的主要区域,清兵入关后,“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的“剃发令”因江南市民的反对,最终酿成了“扬州十日”、“嘉定三屠”等惨剧,经近三百年的熏染与沉淀后,发辫演变成了“新民”与“遗民”、“进步”与“保守”的分水岭。民初遗民因其政治观念的保守,借一根辫子保留了他们对清王朝的恋情和对君臣之义的固守,众所周知的自诩“残雪犹有傲霜枝”的辜鸿铭就是典型。事实上,细细罗列民初的遗民,留辫的大有人在,如:张勋,王国维,梁鼎芬,陈伯严(三立),朱古微,陈小石(夔龙),(17)刘世珩、刘之泗父子,(18)罗振玉,(19)吴子修,左子异(20)等。

与留辫相似,也有一些人易服,并借以作为归隐的象征。“自古有文章以来,帝王之兴,受禅之玉干戈,皆改正朔,所以明天道,定人心也。”(21)礼记》里也记载:“立权度量,考文章,改正朔,易服色,殊徽号,异器械,别衣服,此其所得与民变革者也。”(22)它们是将“改正朔,易服色”与“明天道”、“变革”等联系在一起,汉代董仲舒在《春秋繁露》中,进一步将其申衍到礼制的层面。至于民初的遗民,他们的易服观,与革命党人革除旧习俗完全异趣,而是将其视为一种对抗、一种寄托、一种操守,因而“易服”被派生出了明显的政治、文化意义。

辛亥国变后“云海写影一黄冠”(23)江宁提学使、两江师范学堂监督李瑞清因其坚守危城、宁死不屈的气节赢得了沈曾植、陈三立、朱孝臧、吴昌硕、胡思敬等遗民们的称颂,“清道人”成为众多遗民称羡与模仿的对象。梁鼎芬在端方被斩之后操理与他关系要好的端方的丧事,“节庵亦以感恩故人之意,由沪来汉,住汉口旅社,辫发短垂,终日戴长尾红风帽,不露头角。戴风帽者,师黄梨洲入清装束也”(24)。后来有一天他的发辫被黎元洪、曹亚伯等人恶作剧地剪掉了。礼部礼学馆顾问王舟瑶(玫伯),辛亥后,改道士装;(25)御史江春霖在皇帝让政后,项城(袁世凯)以礼征公,“不起,蓄发为道人装。迨项城授以勋章,公笑曰:‘道人无须此也。’”(26)。甲午举人、无锡人王世忠,国变后,“黄冠道服,闭户不与世通,绝口不谈时事”(27)。宋育仁在清廷逊位后,“黄冠遁迹茅山之麓”(28)高邮人王丹铭,曾经为太守,后改为道士装,道号丹明,潜心在白云观读《道藏(29)。浙江余姚人、长安县县丞、陕西巡抚岑春煊幕僚岑炽(字盛之)辛亥鼎沸后“易装道士,徜徉山林泉石间,吟诗高歌为乐”(30)。浙江天台人禇九芸,曾为山西学政刘廷琛幕僚,后充两广师范学堂教习,辛亥国变后归为道士装。(31)

真正归隐为僧的有浙江嵊县人郑淦,名文熙,前清时为和州知州,清亡后,潜往永嘉(温州)妙智寺为僧,任挑水、舂碓诸苦役,时任温州瓯海关监督的冒鹤亭寻访得知,(32)并与刘成禺口述其原委,非遗民的刘成禺亦盛称他“在清史可补《忠义传》之阙遗,在国史可作《隐逸传》之资料”(33)。过一二年,郑淦圆寂,罗振玉写信告知王国维此信息,“知嵊县郑同知,祝发于温州某寺,守节甚坚,今日物化”(34)

姚文栋则采取与上述遗民不同的做法,据其传载:辛亥国变后,“闭户寂处,不改正朔,不弃发,不废衣冠。袁世凯欲罗致君,君衣朝服,诣明伦堂摄影与之,以明不可屈,又虑其将复我也,乃寄身僧寺”(35)

当然,留辫、易服、归隐只是遗民们表达情感的一种外在方式,他们内心对大清王朝的眷恋并没有因外表的改变而改变,所以有署名为道士而非真道士者,如潘兰史(飞声)之水晶庵道士、李瑞清之玉梅花庵道士,(36)尤其是李瑞清的似道非道、“名不副实”引来了一些趣闻逸事。(37)

三、变名

“名,自命也,从口,从夕。夕者,冥也。冥不相见,故以口自名。”(38)名字本为方便称呼用,但遗民们也将它们当成一种有寄寓意义的东西,顾炎武曾说:“有亡国,有亡天下,亡国与亡天下奚辨?曰:易姓改号谓之亡国。仁义充塞,而至于率兽食人,人将相食,谓之亡天下。”(39)清民之交,遗民改名颇为常见,他们将改名视为“亡国”之征。

魏元旷(斯逸)《蕉庵诗话》载:“绍唐(即胡思敬)言顷岁海内知交,多有改易其名字者。予所知,则扶常(即卢扶常)改名耿,字黑庵,号草夫;鹤巢(即叶鹤巢)称宁愚;建侯称鲁民;华澜石更号持庵;绍唐亦以退庐称。”(40)四川总督刘秉璋儿子刘体信(声木),字述之,光绪末年,分省补知府,签分山东,辛亥国变后改名声木,字十枝,取汉代郭宪《汉武东冥记》故事,据载,东方朔从西那国回来,得风声木十枝,实如细珠,风吹枝如玉声,有武事则如金革之响,有文事则如琴瑟之响,此木五千载一湿,万年一枯。(41)他慕谢翱《天地间集》,自号为“天地间人”(42)。满人震在廷,名钧,曾为江都令,辛亥革命后,改名唐晏,字元素;(43)任陕甘总督的升允,字吉甫,辛亥后改名为钱素庵(44),1916年又易名钱大猷(45)。广州府知府、翰林院编修高觐昌,字葵北,号省庵,壬子(1914年)改字遁庵。(46)翰林院编修、江西南康知府、湖南武陵人王以敏,原号梦湘,辛亥后改名“文悔”(47)。王先谦曰“葵园”,辛亥后又为“遁,其乱后变名也”(48)。汪兆镛在辛亥武昌起义后,赴澳门侨居,往来粤、澳之间,他两上罗浮山,住酥醪观,自号“觉道士”(49),后又改号为“今吾”,取宋遗民汪炎的诗句“年光元日又除日,心事今吾非故吾”之意(50)。江宁布政使、提学使陈伯陶(字象华、子砺)自号“九龙真逸”(51)。王乃征(聘山)易名为“潜”,称“潜道人”(52)。台湾人王松自号“沧海遗民”(53)。近代著名词人朱祖谋(1857—1931),字古微,号沤尹,又号彊村、孝臧,孝臧一名则是辛亥之后自改的(54)。江苏阳湖人刘炳照字光珊,号语石,淞滨吟社社员,以贰佐浮沉浙江多年,国变流寓上海,拳拳故国,自号“复丁老人”(55)

上列的变名之举,喻他们归隐之志向,其不与民国同流的意图是十分明显的。但是,胡思敬对其同乡黄子雅国变后更别号为“更民”提出了批评意见,他认为“更民”与乾嘉诗人洪亮吉因指斥时政被谪戍伊犁,赦归后自号“更生”不同,洪亮吉的“更生”意指再生,“执事弃官而归,犹是大清之民,何更之有?”因此,他建议酌改,因为“‘更’字有服从民国之意”(56)

四、筑室

晋代陶渊明《饮酒·五》有“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之句,“庐”是陶渊明归隐生活的一个寄托。近代文人筑室的不在少数,如郑孝胥的“海藏楼”成于光绪三十一年,取苏轼“万人如海一身藏”诗典;梁鼎芬的“精卫庵”成于光绪三十二年弹劾奕劻之后;瞿鸿的“超览楼”筑于光绪三十三年五月,它们虽然在民初都成为遗老们诗酒聚会的场所,有疏离民国的意思,但初意毕竟不是针对民国而言的,故不在此讨论范围中。民初遗民在辛亥国变后,也大有陶氏的遗韵,纷纷结庐,著名的有陈曾寿杭州西湖边的“苍虬阁”,以苍松的坚贞喻其“不二之节”;胡思敬南昌东湖边的“退庐”,取“退隐之意”;魏元旷(斯逸)在南昌筑“潜园”,喻潜隐不出。三庐舍的名字也成为他们诗文集的名称。寓居日本京都的罗振玉,在净土寺町购地筑房、建园、凿池,取北齐颜黄门(之推)之《观我生赋》中“切仙弓之永慕”句,命其园名为“永慕园”,意即对皇帝的仰望(57)。1913年,得友人为赵尔巽延请他担任清史馆纂修之职并劝其回国的书信,罗振玉不仅焚毁其书,而且命其家水池为“洗耳池”,以示对皇帝的忠诚和对民国的厌恶(58)。胡嗣瑗在张勋复辟失败后,在杭州西湖修建“五峰草堂”,以示隐居(59)。两广优级师范学堂监督、广东候补道员、礼学馆顾问官王舟瑶(玫伯)1913年在杭州筑舍,座师瞿鸿为其题字,曰“王逸民庐”,堂曰“后凋草堂”,堂东有“潜园”(60)。周庆云在上海结“晨风庐”,取魏国桓范《世要论·与管宁书》“思请见于蓬庐之侧,承训诲于道德之门。厥涂无由,托思晨风”(61)故事,表达秦风钦钦,思贤之心(62)。辛亥革命后,刘体信总共改其室名7次:“苌楚斋”取《诗经·隰有苌楚》诗三章之义,叹生逢乱世,不如草木苌楚(即猕猴桃)无知无累、无室无家之忧;他慕南宋郑思肖、明代徐俟斋(枋)或画兰、或画芝,命其室为“兰芝室”,他又慕南宋真山民、邓牧、汪元量(字大有,号水云)等遗民的志节,取其室名为“真山堂”、“水云庵道士”,此外,还有“乐笑”是仿南宋遗民张炎的名号,“蒙人”取自《尔雅》“大蒙之人信”典故,“台臣”取自《左传》典故。(63)温肃(毅夫)筑“杜鹃庵”,取古代蜀国望帝杜宇禅位退隐,国亡身死后魂化为杜鹃鸟的故事,以示对故国的怀念(64)。张其淦(字豫泉)曾任安徽提学使,辛亥国变后寓居上海,以“松柏”名其斋(65),借《论语·子罕》“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句喻指其坚贞。合肥人李国松(字子木)与湘潭袁思亮、新城陈祖壬被称为“义宁(陈三立)门下三杰”,辛亥国变后,李国松迁居上海,命其室为“肥遁庐”,袁思亮为其作《肥遁庐图记》(66)。刘廷琛(幼云)在青岛筑“潜楼”,“潜楼之名,盖取《易经》乾卦·初九爻意,潜是比喻人隐居不出,静处不动。先祖以潜楼为完号,意即不再出仕了”(67)。“潜楼”落成后,陈宝琛为其书匾,陈曾寿为其制图,遗民们纷纷题辞做诗,以示庆贺,如陈宝琛的《过青岛晤刘幼云嘱题潜楼读书图》、吴郁生的《题潜楼读书图》、胡思敬的《题潜楼读书图》、郑孝胥的《刘幼云潜楼读书图》、沈曾植的《题潜楼图为刘幼云》、劳乃宣《题刘幼云潜楼读书图》、梁鼎芬《潜楼读书图二首》。

此外,像柯劭忞在北京西城太仆寺街筑的“蓼园”(68),梁鼎芬在梁格庄筑的“种树庐”,林纾的“烟云楼”(69)等都表达了相同的意趣。

五、殉节

与变名和归隐、筑室明志等“苟且偷生”的遗民不同,皇帝临难或朝代变更是否随其“殉节”是评判一个人忠贞与否的标准。

《阅微草堂笔记》中记载着这样的一个故事:某公在明为谏官,尝扶乩问寿数。仙判某年某月某日当死。计期不远,恒悒悒。届期乃无恙。后入本朝(清朝),至九列。适同僚家扶乩,前仙又降。某公叩以所判无验。又判曰:“君不死,我奈何?”某公俯仰沉思,忽命驾去。盖所判正甲申三月十九日也。(70)故事中某公,一般认为是指钱谦益。

清民鼎革之际,亦有类似的笑话。陆润庠(1841—1915)字凤石,江苏元和(今苏州)人,同治十三年(1874)状元。先任修撰、乡会试主考官、山东学政、国子监祭酒等,1896年创办苏纶纱厂、苏经丝厂,1898年任内阁学士,署工部侍郎,后任工部尚书、吏部尚书、参预政务大臣、东阁大学士、弼德院院长等职。辛亥后,留毓庆官为逊帝溥仪的师傅,授太保。1915年8月病逝于北京。陆氏出殡时,京朝诸门人俱挽清代衣冠,路祭叩拜,滑稽者赠以联语:“此老无遗千古恨,诸公尽是两榜才。”有丐戏易下联二字为“诸公尽是两朝·臣·”。途人抚掌大笑。(71)

辛亥国变,溥仪逊位,殉皇帝之节不大可能,故其“节”多为“大清之节”。“殉节”的情形大体有:殉节、欲殉节、未能殉节而后悔三种类型。

对于殉节之人,同类相趣的遗民,或以文、或以诗、或以札记纪念他们。

《清史稿》“列传”之“忠义传”,收录了较多的为清殉节尤其是辛亥时殉清之人,如天津人刘锡祺(佩之),江西乐安人程彬(筱竹),满洲镶蓝旗文生、嵩佳氏桂荫(辑五),蒙古镶蓝旗人、荆州驻防荣浚(心川),汉军人、候补县丞锡汪桢,湖北人张景良,满洲正白旗人倭和布(清泉),等等。其中对长沙人简纯泽(廉静)叙述颇详,传曰:“国变后,居数年,悲咤不解。丙辰夏,北行之京师,旋客天津。后一年至烟台,游烟霞洞,去之威海,投海死。获其尸,有自书绝命词,以树墓碣镌‘大清遗民’四大字为获尸者告,感其义,敛而葬诸海滨,且立碣焉。”(72)

1916年,隐居淞沪的吴庆坻(子修)通过多年的寻访,将抗拒辛亥、为清殉节的150余人物的事迹辑录成《辛亥殉难记》,1921年,荆州人果仲澜(涣)、铁韵铮(忠)重印,1923年金梁复校,1935年,金梁在征录补遗的基础上,将其增订成八卷。金梁、王先谦、果涣先后作序,称吴子修“表彰忠烈,海内同钦”,(73)读此书可以“振顽立懦,诚有益于世道”(74)

据陈三立《清故山东提学使罗君墓志铭》(75)载,原山东提学使湘潭人罗正钧(字顺循),亦撰成《辛亥殉节录》六卷,“搜采一时臣僚之殉清以死者,得百数十人,成《辛亥殉节录》六卷以寄怀”(76)。1921年9月罗振玉在获得天津乔氏新印的王守恂编著的《庚子京师褒恤录》后,为其作《校字记》、《补遗》各一卷,并拟将在吴、罗、乔三书的基础上作《庚辛成仁录》。(77)罗振玉在《庚子褒恤录校补序》有更详细的记载:辛酉(注:1921年)长夏,采访辛亥殉国诸君子事,实以勘定吴子修、罗顺驯(循)两提学之书,欲兼采庚子国变死事之人,合撰《庚辛成仁录》。而苦无一书记述庚子死事者。一日,老友章式之外部以《庚子京师褒恤录》见赠,为之喜出望外。此录为裕小彭部丞(厚)旧稿,天津乔亦香太守(保衡)所编刻杀青……尽一日之力读之,后又函请朱聘三(汝珍)敬检,复请金浚宣部郎、乔亦香太守借原稿比勘、订正,成《校书记》一卷,又复查原稿,发现李文忠有两次请恤顺直官绅兵民奏、吉林将军两次请恤吉林官绅兵民奏、顺天府一次请恤奏等十余通,均芟削不载。于是,又编成《补遗》一卷。(78)

此外,像1924年刊行的尚秉和著的《辛壬春秋》,亦有《清臣殉难记》等篇目。

刘体信(声木)在《苌楚斋随笔、续笔、三笔、四笔、五笔》中亦有多则记录。如无锡人张曾畴(字望屺,号潜园),曾官湖北候补知府,辛亥之变时被拘,惧受辱而投江。(79)刘体信将其与黄冠道服、闭户不与世通、绝口不谈时事的无锡举人王世忠称为“清末完人”,而获得刘体信“清末完人”称呼的还有陈伯陶(子砺)。(80)

被认为最壮烈的当数江阴人赵彝鼎(字焕文,号虚谷),《清史稿·列传二百八十三·忠义十》有160余字的记载。赵为讲学诸生,国变后,留下遗嘱,在其经常讲学之“三贤祠”西楼,投缳而死。面向北,若望阙以示志。赵死后,其妻弟孙邦桢茂才辑录他的事迹,遍征题咏,合其传、状、墓志,编为《殉节记》一卷,乙卯年(1915)排印。刘体信高度赞扬了赵彝鼎为清殉节的行为,并作了一个长长的按语:(www.xing528.com)

我朝养士二百余年,士习素淳厚,光绪中叶,已论议蜂起,蔑弃礼义。及期末造,纲常名教,已扫地无余,宜乎宗社为墟,而高爵厚禄者,又复弹冠相庆。不谓成仁取义,孤忠劲节,震耀千古,乃在僻居江表,仅入义庠之赵茂才。其能熟审于君臣之义,从容绝命,冀以正人心,息邪说,甘蹈首阳之节,视死如归。其撑住纲常,有功名教,死诚有重于泰山者,予故节录《殉节记》中诸人所述,亦冀以挽回末世之人心,以成茂才殉节之志。

赵彝鼎的遗嘱,既有对后事的安排、训诸生词、自述等,也有对某些做法的自我表注。“我作忠义之事,我妻亦不必悲伤,人固有一死,但求死合于义也……我比召忽(81)之死,似尤合君臣之义。况我亦欲正人心,息邪说,使人不得以汉外视我君为满也,则我一死之所争大矣。”对诸生的训词为:“尔等需读孔孟之书,忠君爱国;我已愿作圣清之鬼,求是去非。”“自述”为:“一秀亦君恩,愿作圣清之鬼;《五经》由我读,岂为革党之民。”在“自注”中,于“国家养兵数百年,乃敢目君为满”后批注“此理不可不明”;于“学堂掌教二三子,还思造士为清”后批注“是所望于群公”;最后他解释为何投缳“三贤祠”,说:“我心为国,故不死于家而死于此地,以会课在此,正欲以明伦也。”(82)

赵彝鼎的训词、自注,从五伦、为清而死、满汉民族之评判立论;刘体信的按语,从表彰节义、挽回世道人心出发,赞赏之中蕴含着惋惜和钦佩之情。

事实上,与赵彝鼎表现相同的还有湘潭人何性存(承鑫)秀才、广东香山人李郇雨(泽霖)秀才,他们在国变后,或自经,或绝食而死,番禺人汪兆镛感慨三人之行节,作《辛亥三秀才行》诗歌,此诗被吴庆坻收录在其著作《蕉廊脞录》中:

油幕老记室,白屋村夫子。藐然青青一衿耳,临难谁能责以死,伟哉乃有三义士!何生橐笔细柳营,妖氛忽犯循州城,城亡义不图苟生,碧磷夜照豊湖清。同时李、赵二文学,徒闻贼民之兴大诧愕,蔑弃礼教曷为国,志士岂忘在沟壑,毕命辞成万夫却,绝粒投缳神自若,得此泮池芹藻不寂寞。呜呼!兴亡自古何代无,痛绝眴息海水枯。长白山隶汉版图,东塾著说征班书,妄辨种族欺瞽愚,大盗移国罪当诛。茫茫天意何为乎?九域从此流毒痛。三子一瞑翔霄衢,蝉蜕不受滓浊污,愧死印累绶若卿大夫,圣清三百年养士之泽报区区。(83)

全诗从“三义士”在国变后“不图苟生”入笔,称颂他们的殉节为士林增光,同时也痛斥种族之辨徒为蛊惑人心,称辛亥建国为“大盗移国”。作者的立场显而易见。

又有江苏吴县人、长沙知县沈瀛(士登)及黄忠浩,在湖南响应武昌起义的过程中被斩,一个月后,《民立报》载有《沈瀛之愚忠》一文,郑孝胥读罢此文,立即作诗《哀长沙县知县沈瀛》一首:

吴儿轻糜尽随风,九鼎吾终重此公。势不两存能自决,人皆一死未为穷。交期太浅真相失,节义何尝或可同。他日私成黄沈传,还从鬼录想双雄。(84)

1918年10月7日,梁济怀着对共和制度和对传统文化的失望,(85)投入北京积水潭净业湖而死,梁济在其遗书中表明,“梁济之死,系殉清朝而死也”(86)。其死成为舆论关注的焦点,赞成者有之,痛批者有之。时任宣统太傅的陈宝琛“以闻于皇室,赐谕矜悼,予谥贞端”(87)。罗振玉在给王国维的信中,也钦敬其志节,并告知王国维,效法梁济的还有梁的周姓同乡,继梁以死。(88)《清史稿》又载,蒙古人、理籓院员外郎吴宝训(梓箴)“闻济死,痛哭。越日,亦投净业湖死”(89)

1927年6月2日,王国维自沉昆明湖,虽然关于其死因有众多的解释,但《清史稿》列其入《忠义传》,且这种意见可视为遗民的公意。据金梁《瓜园述异》载:王国维死后,金梁为其撰传,“原拟补入‘文苑’,及刻史稿,乃改归‘忠义’。盖出史馆公意云”(90)。王国维入“文苑”或入“忠义”传,都有合理的成分,但最终入了“忠义”传,这就凸显了民初遗民的节义观和价值判断。

《清史稿》在《忠义传》前有一个序言,分阶段概述了各朝忠义人士,最后说:“将帅之死事者,既有专传,凡上列诸人之义烈尤著者,与夫官书既漏而不能无记载者,则别编为传,粗见本末。若夫道光以后死于外衅,及光绪庚子拳乱,宣统辛亥革命,于义宜详,并备列之,用资后鉴云。”(91)

欲以殉节告终之人,有罗振玉、沈曾植等。武昌变起后,罗振玉与在北京学部的王国维,“约,各备米盐,誓不去,万一不幸,死耳”(92)。在上海的基本以沈曾植为中心,“一时沪堧达官学者,每日必诣公所,请求收拾时局大计。辜汤生(鸿铭)欲北上商援于某巨公,公(注:沈曾植)握其手慨然曰:‘豺虎纵横,去无幸理,慎自保,我辈当图共死之道,来日大难,自有同死之时也。’”(93)

事实上也有一些遗民为没有“殉节”而后悔,如张坚伯,张曾对郑孝胥说:“去年能死,亦可保全名节,然心颇不甘;今年(注:1912年)乃追悔其不死,奈何!”(94)吴庆坻命其辛亥后所做诗歌为《悔余生诗》,以未能“殉节”清廷而悔其余生,(95)甲子(1924)三月卒于里居学官巷,临终前口占一绝:“寂寞分无千载誉,蹉跎死已十年迟。平生师友王、梁、沈,又到相逢痛哭时。”“王”指王葵园,吴庆坻丙子年(1876)乡举出葵园门;“梁”、“沈”分指梁鼎芬和沈曾植。(96)

民初遗民对“气节”的坚守,反映了他们的价值取向,也表明了他们观念中的某些合理性成分,正是基于这种理解,他们并不以变成遗民为可耻,反而在各类文章或挽联中大加宣扬或肯定,如1935年赵启霖去世,郑家溉编修所撰的挽联就是将他与明末清初的三大家顾、黄、王并称:“尚论及先贤,以明末顾亭林、王船山、黄梨洲三遗老之学行俱优,特请从祀圣祠,不数年间,竟与三遗老同悲国变;敢言留直道,较清季胡漱唐、江杏村、赵竺垣诸御史而声名独著,今忽考终故里,在九原下应偕诸御史痛话时艰。”(97)(98)

六、崇陵情结

1913年,光绪梓宫入崇陵,亲送的人员有溥仪的汉官三师傅陈宝琛、朱益藩、陆润庠,另外尚有劳乃宣、林绍年(赞誉)、刘聚卿、梁鼎芬等人,(99)这大概是梁鼎芬与崇陵结缘之始了。

作为遗民,拜谒皇陵或许是他们表达对先帝、先朝情感的一种方式,顾炎武在明灭亡后,曾经四谒孝陵,六谒思陵。据刘声木《苌楚斋四笔》载:顾炎武在沧桑之际,四谒孝陵,六谒天寿山攒宫,而与其同谒的还有李天生、王山史等人。历史有惊人的相似,梁鼎芬拜谒崇陵时,有林琴南、毓清臣等人做伴,故刘声木将梁鼎芬与顾炎武作比,最后他感慨说:“历代以来,每当国家阳九百六之时,必至风俗颓坏,人心变幻,莫可救药。始至生民涂炭,流离颠沛,困苦备尝,无所控诉。乃天为众生示之警罚,非仅降祸福于一人一家已也……然礼义廉耻,必有人为之拨乱反正,上契天心,始克久安长治。然吾谓亭林先生等,即其人矣。”(100)

“(梁鼎芬)两至梁格庄叩谒景皇帝暂安之殿,露宿寝殿旁,瞻仰流涕。及孝定景皇后升遐,奉安崇陵,恭送如礼,自愿留守陵寝,遂命管理崇陵种树事。”(101)梁鼎芬的所作所为是“崇陵情结”的典型,至于“崇陵情结”大体体现在三个方面:

1.种树

崇陵建成后,因园林无树,影响了美观和风水,梁鼎芬在多次交涉无果的情况下,决定募捐栽树,将崇陵上的白雪用瓶子装好,称为“崇陵雪水”,然后向王公大臣和遗民们赠送,换取他们的捐金,经过他的努力,终于捐赠到足额的资金遍植崇陵墓树。梁鼎芬在崇陵种第一棵树时,还将它摄成照片,以志纪念,这一史实也成了遗民们诗歌和画坛题材的一个来源。陈宝琛称他“补天挥日手能闲,冠带扶锄水石间。不见成荫心不死,长留遗蜕傍桥山”(102)。李瑞清称他“草木有荣枯,臣心终不死”(103)。稍后,浙江钱塘人汪洛年(1871—1926,字社耆,号鸥客,汪康年兄)绘成《梁文忠公遗像》。

退居浙江南浔的刘承干,因输金资助崇陵种树的经费,获得溥仪皇帝赐给的“钦若嘉业”的匾额,这就是近现代中国藏书史上于1914年,刘承干捐巨资助光绪皇陵即崇陵植树,梁因此赠送照片给他。大名鼎鼎的“嘉业堂”堂名的来历,时隔8年,溥仪大婚,刘承干北上觐贺,拜谒崇陵后发现陵树凋敝、土木材瓦损毁,亦自愿承担补种、缮葺之资,在1928年东陵被盗后,刘又进贡修复银两(104)

梁鼎芬崇陵种第一树图

2.守陵与拜谒崇陵

梁鼎芬自告奋勇担任守陵任务,整整3年,忠贞专一,以至他的诚心感化了前来行刺的杀手。据伍稼青《民国名人轶事》载:有一天夜里,梁正在灯下读史书,忽然院子里跳下一个彪形大汉,手持一把雪亮的匕首,闯进屋里。梁面不改色地问道:“壮士何来,可是要取梁某的首级?”那位不速之客被他感动,下不得手。梁放下书,慨然引颈道:“我梁某死于先帝的陵前,于愿足矣!”那人终于放下匕首,双膝跪倒,自称是袁世凯授命行刺的,劝梁从速离去,免遭不测,梁泰然谢绝劝告,表示决不怕死。(105)

梁鼎芬每次去紫禁城向圣上溥仪请安,遭到太监们四两银子门包的勒索,也在所不计,一样引发了后人对其“大度”的嘲讽:“一群夷齐去做官,首阳薇蕨难采完。忠臣要算梁星海,四两门包请圣安。”(106)

“念德宗以英主被扼,每述及,常不胜哀痛。十谒崇陵,匍伏流涕。逢岁祭,虽风雪勿为阻。尝蒙赐御书‘贞不绝俗’额,感幸无极,誓死必表于墓,曰‘清处士’。忧时伤事,一发之于诗文。”这是《清史稿》林纾传的一部分。事实上,从1913年4月开始,林纾也频繁谒拜崇陵,10年内达11次之多。1922年林纾又作《御书记》,表示“一日不死,一日不忘大清。死必表于道曰:‘清处士林纾墓’,示臣之死生,固于吾清相终始也。”(107)

梁鼎芬、林纾的所作所为恐怕不纯粹是“崇陵情结”的体现了,蕴含着更多的眷念清王朝的成分。林纾在《答郑孝胥书》中,不仅回击了时人谓梁节庵装“伪”的疑问,而且将自己的心境表露无疑:

梁节庵之为人,都下颇有谓之好名者。然节庵于我德宗皇帝奉移时,在梁格庄大雪之中,席藁殿次数日……近三四年,每日必诣陵下,且筹措万余金以助上方便房之费。乃陵工告蒇,则奉其父母遗照于种树庐中,不携妾御,茹苦耐寂,又近三年,即使为好名之人,然弟七十之年,眼中实未见其有此行伪到底者。高啸桐生时,亦有人指其为伪。弟曰:但能将伪字带入窀穸,即可算之为真。今于节庵亦然。至云荐入内廷,出诸黎氏,此事亦足原谅。节庵非事黎氏,侍我少帝也……仍是我清室之臣,万非从贼之比……弟自始至终,为我大清之举人。谓我为好名,听之;谓我作伪,听之;谓为中落之家奴,念念不忘故主,则吾心也。如刘廷琛、陈曾寿之假名复辟,图一身之富贵,事极少衄,即行辞职,逍遥江湖。此等人以国家为孤注,大事既去,无一伏节死义之臣。较之梁节庵一味墨守常经,窃谓逊之。故弟到死未敢赞成复辟之举动,亦度吾才力之所不能,故不敢盲从以败大局。(108)

除梁、林二人外,劳乃宣三谒崇陵,沈瑜庆、李惺园(思敬)、刘承干、林绍年(赞虞)、张曾飏(小帆)、章梫等都曾专门或顺便拜谒崇陵。

3.崇陵祭品

1916年2月1日(农历十二月二十八日)为崇陵岁末大祭,梁鼎芬将分得的祭品赠送给郑孝胥、胡思敬、劳乃宣、沈曾植、陈宝琛、陈曾寿、冒鹤亭、赵启霖等遗民,赵启霖得祭品二次(109),郑孝胥得“饽饽一件、菊霜一件”(110),冒鹤亭又将饽饽赠送给妙智寺的“灵照”即上文所说的和州知州郑淦,冒氏“作书,附自刻诗集及饽饽一箧,遣人贻灵照”,不数日,“灵照复函,媵诗四章,返其饽饽”(111)。梁鼎芬的这一举动获得了遗民的钦敬,他们纷纷做诗,以示庆贺,如郑孝胥有《正月廿二日先考公忌日适梁节庵自梁格庄寄贻崇陵祭品遂以社供》、胡思敬有《谢梁节庵按察馈先陵祭品》、劳乃宣有《梁节庵种树崇陵以岁末大祭均余饼饵见寄感赋长歌却寄》、陈宝琛有《节庵自梁格庄以崇陵祭余羊果见饷感赋》、《二月八日节庵寄饷崇陵桥下雪泉》、《谢节庵惠寄玉菌》等。

此外,像梁鼎芬、赵秉钧的陵墓在梁格庄崇陵附近;罗振玉亦谋在梁格庄买地,筑慈晖堂以祀先祖先妣,并“为异日止息之计”(112);柯劭忞的陵墓在河北易县清西陵附近,意指他们死后还要伴随着皇帝。

上述六个方面是遗民们“孤露遗臣”情怀的主体体现,事实上,他们的表现并不仅限于此,还有:

1.自愿做遗民,如郑孝胥,1911年10月底在其《日记》中谈到国家的前程时自我表白说:“……必将瓜剖豆分以隶于各国,彼将以华人攻华人,而举国糜烂,我则为清国遗老以没世矣。”(113)11月,其友人柯贞贤、孟莼孙欲去苏州拜谒程德全都督,与郑告辞,郑语之曰:“世界者,有情之质;人类者,有义之物。吾于君国,不能公然为无情无义之举也。共和者,佳名美事,公等好为之,吾为人臣,惟以遗老终耳。”(114)

2.停作日记、文章,如胡思敬与亲家李瑞清约定“以宣统三年为断”(115)

3.自断年谱,如吴士鉴《含嘉室自订年谱》、缪荃孙《艺风老人年谱》止于宣统二年,缪荃孙在壬子年(1912)手定年谱中感慨:“(宣统三年)十二月二十七日皇帝逊位于民国,南北合同,国破家亡,生不如死。”其儿子禄保、僧保补叙说:“府君手定斯谱,讫于辛亥,隐喻绝笔之意。”(116)

4.到民国年间仍以“我朝”、“本朝”等称呼清王朝。“本朝”不仅是一个具有特定内涵和指称对象的概念,而且它与个人的情感倾向联系在一起,顾炎武《日知录》中解释说,“古人谓所事之国为本朝”(117)。如王国维《沈乙庵先生七十寿序》的第一句“我朝三百年间,学术三变……”,罗振玉的著作《本朝学术概略》(收入《辽居杂著乙编》),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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