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太哲学史：世界是由上帝创造的

三、论世界的创造

世界从何而来、如何产生的问题困扰着一代又一代的思想家，滋生出了形形色色的理论和观点。如柏拉图“以有生有”的宇宙发生论，亚里士多德的宇宙永恒论，犹太教传统的“无中生有”的创造论，诸如此类。对于这么重要的哲学问题，萨阿底当然不会回避。事实上，他在《论信仰和意见》的第一部分用了很大的篇幅专门论述了这个问题。

萨阿底认为，没有人能够经验到——亲眼看到或者能够看到宇宙是怎样产生的。所以，对于这样的知识，我们只能通过理性的逻辑推论获得。具体的做法是，首先提出较别的证明更加有力的证明，其次是反驳与己不同的意见，最后是利用先知在《圣经》里讲的奇迹做进一步的论证。⁽¹³⁾

首先来看萨阿底自己的论证。在引述了《创世记》（1:1）和《以赛亚书》（44:24）关于上帝创造世界的文本以后，萨阿底提出了四个证明，旨在维护世界是上帝用奇迹的方式从无中创造出来的观点。

第一个证明:从有限性论证宇宙是有始终的。他说:“毫无疑问，天和地都是有限的，因为地处在宇宙的中心，天围绕着它运转。因此，天地之内存在的力一定是有限的，因为无限的力不可能存在于有限的物体之中，而人们所知道的一切都不承认这种可能性。既然维系天地存在的力是有限的，那么必然的结论就是:它们一定是有开始和终结的。”⁽¹⁴⁾显而易见，这个证明就是从天地之有限和其中力的有限推论出宇宙的有限，即是有始有终的。

萨阿底接着表明，这个证明可以驳倒相反意见的。他说:假如地球的长宽高都是无限的，太阳就无法围绕它旋转，也没有固定的位置供它升起和降落。对于月球和其他星体也是这样的。假如天体是没有边界的，那么，我们怎么设想它们永远围绕着地球运动和旋转呢？再假如有很多的天体和地球，而每一个天体都围绕着自己的地球旋转，因此应该存在着无数的世界。这也是不可能的，因为根据事物的本性，重的东西不可能在轻的东西之上，地（土元素）在火（元素）之上、气在水之下的情况都是不存在的。如果在我们的地球之外还存在别的地球，在我们的海洋之外还有别的海洋，那么它就必须穿过全部气层和火层才能到达我们的地球或海洋，而这是不可思议的。在经过这样的反驳之后，萨阿底自信其第一个证明是“不可动摇的”。⁽¹⁵⁾

萨阿底继而从《圣经》里寻找根据。他引述道:“从地球的一端到地球的另一端。”（《申命记》13:8⁽¹⁶⁾）“从天的一端到天的另一端。”（《申命记》4:32）“太阳升起，太阳降落，它降落在它升起的地方。”（《传道书》1:5）在萨阿底看来，伟大的先知摩西在《圣经》里说的这些话都是对天地之有限性的佐证。前面曾经提到，萨阿底承认传统是知识的来源之一，这里的引经据典即是承认传统知识的一个例证。

第二个证明:从物体的构成证明创造主的存在。“我注意到，物体是由部分的结合以及相互关联的环节（link）组合而成的。由此向我显示了造物主手工作品的迹象，也就是创造的迹象。”⁽¹⁷⁾萨阿底这个证明的大意是，像人工制品一样，靠组合而成的世界上的物体是由上帝创造的。

在提出这个证明之后，萨阿底做了进一步的反思:或许这些环节或结合只是微小的物体，如动物和植物才具有的，而地球、天体这样大的物体就不是组合而成的。但是，我们发现，地球也是由部分，即尘土、石头和沙子组合成的，天是由许多层次的发光的、不同形状和大小的星体组成的。可见，所有这些组合成的物体都是被创造出来的。

萨阿底接着引经据典，借以表明他的证明是以《圣经》为根据的。他说:我进一步发现《圣经》也说过，动物的部分和他们的结合表明是被创造的。有经文为证:“你的手造就了我，使我成型。”（《箴言》119:73）“他构成了地，造就了地，他建立了它。”（《以赛亚书》45:18）关于天，“我观看你手所造的天，和你所安放的月亮和星星”（《诗篇》8:3）。(www.xing528.com)

第三个证明:任何事物都是有偶性（accidents）的。他写道:我发现，没有物体摆脱了偶性，不论是从物体内部自己生长的东西，还是从外部的根源生长的东西，都是有偶性的。动物成长，其个体不断增大，直到成熟。此后，他们逐渐萎缩，其部分也逐渐解体。

他在这个证明后试图自我反驳。于是自问道:“也许地球是免除了偶然性的？”但是，在仔细研究后，他发现地球是不能没有植物和动物的，而它们的身体都是被创造的。因此，他的结论是:凡是被创造的东西都是无法摆脱偶性的。他推而广之:“也许天体是没有偶性的？”在认真观察天体之后，他认识到天体也是不能摆脱偶性的。因为偶性中最主要的是连续的运动，而天体都处在或快或慢的运动中。在经过这样的反驳后，萨阿底确信，他所谓万物皆有偶性的证明具有无法驳倒的可靠性。

《圣经》关于第三个证明的佐证是:“我造了地，又造了人在地上；我亲手展开了诸天，又命定了天上的万象。”（《以赛亚书》45:12）按照萨阿底的理解，《圣经》中这些话蕴涵着这样的意思:地球和天体的偶性证明它们都是有开端的。

第四个证明:时间也是有限的。他说:“时间有三个阶段:过去、现在和未来。尽管当下比任何时间段都短暂，我还是把它看做一个点。这样的点是可以穿越的。让我们假定，一个人希望在时间上达到这个点的上面，但在事实上做不到”，因为时间是无限的，无限的时间是不能在思想上跨越的。也可以用同样的理由说上面的东西不能跨越无限而来到我们这里。但是，如果存在没有抵达我们，我们就不能存在。而事实上我们确实存在，由此可以知道，存在是跨越了整个时间长度而抵达于我们的。如果时间不是有限的，存在就不能穿过它。因此，时间是有限的。

萨阿底说:关于遥远的时间，《圣经》上也有类似的话:“他所行的，万人都看见。世人都从远处观看。”（《约伯记》36:25）还说:“我要从远处引来我的意见，把公义归给我的创造主。”（《约伯记》36:3）⁽¹⁸⁾

通过这四个证明，萨阿底确信世界和万物不是本来就有的，而是被造成的。那么，接着的问题是:是自己造成的，还是被别的存在造成的？显而易见，任何具体的事物都不是自己造成的。在确定任何物体都不是自己造成的以后，萨阿底推出一个结论，世界上的存在都是由在它之外的某个造物主创造的。那么，造物主是从某种已有的东西创造还是从子虚乌有中创造出万物呢？萨阿底明确表示:“主张事物是由另外某种东西创造出来，是一个错误，因为那样会产生一个矛盾。所谓‘创造它’必然意味着其本质是第一次被产生出来，是从那时开始的。在思考‘产生于某物’这个短语时，我们不得不认为其本质是永恒的，不是首次被产生，不是从某个特定的时刻开始的。因此，我们赞成事物从无中生有的创造概念，它是一个站得住脚的假设。”⁽¹⁹⁾

作为一个哲学家，萨阿底没有停留在宣布上帝从无中创造世界这样的结论上，他要用逻辑的方式证明它，实际上是用反证法给出证明的。

他先是反驳了宇宙永恒论。如果宇宙一直存在，现存的东西是从某物产生出来的，那么，它一定是和上帝一样永恒的。这样，除非我们再给出第三个原因，让它决定哪个是创造者，哪个是产物。然而，提出这样假设无异于说那个东西是不存在的，因为所有事物要么就是创造者，要么就是被造的产物，没有中间状态。可见，宇宙永恒论是不成立的。永恒论之不成立，还因为另一个困难:从理论上说，造物主应该先于他的造物而存在。如果除上帝外还有别的永恒的东西，那么其本质也是永恒的。如果这样，造物主就不能先于它而存在，这样也就不成其为造物主了。总之，“如果有人断言上帝从某物创造事物，那就会使他认为上帝什么也没有创造”⁽²⁰⁾。

他接着正面论述了无中生有的创造论。他说:“除非我们承认事物的存在是从无中产生，任何事物的存在都是不可能的。这就是说，假如我们由于论证的需要而认为一个事物是从另一个事物产生的，那么，这里说的第二个就一定具有第一个事物所具有的特征。它的存在就是以起源于第三个事物为条件的。这第三个事物又具有第二个事物的特征，其存在又是以起源于第四个事物为条件的。这个过程可以无限继续下去，因为无限是不能终结的。这样就必然会得出我们不存在的结论。然而，事实是我们确实存在。如果先于我们存在的事物不是有限的，它们就会没有终结，因而我们也不可能存在。”于是，在引证了《圣经》上的有关词句作为佐证后，萨阿底重申了他的三条重要原理:“第一，所有的事物都是在时间中创造的；第二，它们的创造主是它们之外的东西；第三，他是从无中创造它们的。”⁽²¹⁾而这个造物主不是别的，就是上帝。在经过哲学迷宫里的漫游之后，萨阿底终于回到了犹太教的正统立场上。由此可见，他的哲学最终还是为犹太教服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