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太哲学史：科学、哲学和宗教的关系与辩证

二、科学、哲学与宗教

在12世纪的西班牙，迅猛发展的科学和广为传播的哲学使人们感到了它们与宗教传统的矛盾。于是，科学、哲学与宗教究竟是什么关系就成为一个亟待回答的问题。

达吾德之所以讨论哲学与宗教的关系，和自由意志与决定论的问题直接相关。如果人的行为是被上帝所决定的，为什么他还惩罚人？警告人？还在世间选派先知？另一方面，如果人是自由的，就意味着世界上某些事情不受上帝的控制。他发现，在《圣经》中，有关的说法往往前后不一，有的地方倾向于人的自由，有的地方则强调上帝的决定。达吾德说，当人们“试图描述神的属性时，《托拉》便与哲学处于显而易见的矛盾中。对于哲学家，无形体的上帝是不可能发生变化的。与此相反，《托拉》却讲述了上帝的运动、情感……如果哲学与《托拉》在这个问题上相互对立，我们就会处于‘一仆二主’的窘境之中，其中的一个是伟大的，而另一个也不渺小。这个仆人除非反对第二个主人的意见，则无法取悦于第一个主人”⁽⁴⁾。这些对立和矛盾的存在使问题复杂化，让人在实际生活中进退两难。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矛盾？达吾德解释说，《圣经》的文字多半是为平民百姓阅读的，没有考虑到高智力的哲学家的需要。那些关于决定论与自由意志的文字，从字面上看来前后不一，实际上经过恰当的诠释后即可达到协调一致。而要做到这一点，就需要认真研究犹太教的原理，使之与真正的哲学和谐一致。同时，哲学是以科学即物理学为基础的，所以，要把哲学与宗教解释得和谐一致，还需要掌握科学知识。就决定与自由的问题而言，如果没有关于神的属性和与之相关联的知识，我们就无法做出判断；而要理解神的属性之类，我们还须具备物理学和形而上学的知识。⁽⁵⁾在《崇高的信仰》中，达吾德写道:

我发现，在这个时代，这个问题（自由意志与决定）上的混乱以及类似的情况，之所以存在于学者之间，乃因为他们放弃了对以色列人信仰原则的探求，也放弃了对以色列信仰与真正的哲学之间的和谐一致性的追寻……因此之故，他们放弃了科学研究，而这不是我们民族的先哲们的习惯。……在我们这个时代，有时会发生这样的情况，即哪怕对科学稍有研究的人，往往都缺乏用两只手抓住两盏灯的能力:用右手抓住宗教这盏灯，用其左手抓住科学这盏灯。当他点燃科学之灯时，宗教之灯就熄灭了。……当某人刚刚涉足科学之时，从传统知识的角度看，他就会对所学到的东西迷惑不解，这是因为他还没有在科学上达到能够就不明了的问题讲出其真理的程度。因此，本书将对他颇有助益，因为它会使他掌握许多科学观点，而它们是建立在宗教原理之上的。⁽⁶⁾

达吾德的一个基本观点是，科学（哲学）和宗教是不矛盾的，它们是人类社会和生活所需要的“两盏灯”，不仅可以同时并存，而且互为补充，相得益彰。因此，人们没有必要在它们之间做非此即彼的选择。他指出:《崇高的信仰》一书的目的，就是为了消除那些认为科学、哲学与宗教相互对立的人的迷惑。(www.xing528.com)

达吾德进一步认为，宗教和哲学不仅不矛盾，而且可以说哲学原理和宗教原理在本质上是同一个东西。《圣经·申命记》（4:6）说:“所以你们要谨守遵行，因为在万民的眼中看来，这就是你们的智慧和聪明；他们一听见这一切律例，就必定说:‘这大国的人真是有智慧，有聪明啊。’”这段话中所说的律例，不是可有可无的象征性的律令，也不是指政治和道德上的规则，而是指“传统”的戒律，而它们就是犹太教的基本原则。外族人之所以会羡慕并惊奇，是因为他们发现，他们花费上千年的辛苦劳作而得到的哲学原则原来和犹太教的基本原则是一个东西，而犹太人则不费吹灰之力，唾手可得于传统之中。⁽⁷⁾事实上，确如达吾德所说，有不少哲学和宗教的原则是相同或近似的，只是人们得到它们的方法不同。作为一个信奉犹太教的思想家，达吾德看重的是原则的相同，而哲学家所看重的很可能是得到这些原则的不同方法，尽管普通人也可能如达吾德一样注重原则的同，而不注重方法的异。或许达吾德忽视了这样一点:宗教是信仰的产物，可以依靠传统代代相传；哲学则是理性思维的结果，它是依靠理性的思维使思想不断推进和深化的。这是哲学和宗教的本质差别。

达吾德还认为，哲学与宗教之不矛盾，还在于它们目的相同。他指出:哲学的目的在于指导人的行为，而这恰好也是犹太教的目的所在。在他的心目中，犹太教是一个实践的宗教。在犹太教中，行为比信仰更重要。一些哲学家企图通过不懈的努力把犹太教变成思辨的神学，这种做法违背了犹太教的本质，也是徒劳无功的。但是，达吾德没有把这一思想贯彻到底。在谈到人生的目的时，他就表现出明显的唯智主义倾向。他认为，人的目的是追求智慧和科学。这是因为，人之区别并高于动物，在于人有理性灵魂。理性灵魂的功能是从事两种活动:其一是向上的活动，旨在从天使那里获得智慧——理论性的知识；其二是向下的活动，即对于别的物质力量做出判断，也就是用实践理性判断人的行为。既然人的目的在于追求知识，而最高的知识莫过于关于上帝的知识，所以，人的最高目标是认识上帝。⁽⁸⁾

达吾德认为，人的一生有如去圣地朝圣的旅行，整个途程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为旅行做准备；第二阶段是踏上征途，且经过许多驿站；第三阶段是进入目的地。一个信教的人，在准备阶段首先要学会怎样证明上帝的存在，知晓预言的含义，明了奖善惩恶以及来世的本质，并学会在非信徒面前如何为这些学说做辩护。如果还有剩余时间，他应该研习法律。法律虽无大用，但还是有益而无害的。医学和法律一样，都不是人生的目的，但也有益于人生。至于语法和语言，比之医学和法律，对人生意义更小，而数学研究的是一些永远也不会发生的奇怪的问题，其用途仅在于天文学。总之，在达吾德看来，人生之旅需要知识的储备，其中宗教知识最重要，其他学科的知识虽然重要性各不相同，但也是必要的。第二阶段是反躬自省（self-examination），目的是净化、提升自己，使自己远离大小邪恶。这相当于旅行的开始和中间过程。第三阶段是进入神圣之城，得到有关上帝的圆满的知识。⁽⁹⁾这是人的理性灵魂所能够达到的最高层次，也是人生的目的所在。

由上述可见，虽然达吾德作为犹太教的忠实信徒而注重宗教和人的行为，但他同时也是一个哲学家，一个深受亚里士多德学派影响的哲学家。作为这样的哲学家，他不能不把对于知识的追求看做是人生的第一要义。就此，也许我们可以得出结论，达吾德企图调和科学、哲学与宗教，使之完全和谐一致的努力并非是十分成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