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发生的历史过程-《艺术概论》精要

艺术发生于文明社会之前。正如工具产生之后的劳动与工具产生之前的劳动有质的区别，文明社会的艺术与文明社会之前的艺术也有质的区别。在文明社会之前，各种社会意识形态如哲学、道德、宗教、艺术没有明确的区分。马克思说：“分工只是从物质劳动与精神劳动分离的时候起才成为真实的分工……从这时候起，意识才能摆脱世界去构造‘纯粹的’理论、神学、哲学、道德等等。”^[31]在文明社会之前，艺术与道德、宗教、哲学浑然一体，并没有“纯粹的”艺术。一九七三年青海出土新石器时代舞蹈纹彩陶盆那五人一组的舞蹈图案，有人说，那是艺术，是先民们劳动之余的翩翩舞蹈；也有人说，那不是艺术，是头戴发辫下有尾巴饰物的巫师的巫术活动。其实，那既是艺术，又是巫术；艺术与巫术没有明确的区分。试想，洞穴深处的壁画，原始人佩戴的兽牙，古代的蛇鸟图案，哪一种不是艺术与巫术的混合物呢？

原始艺术的显著特征就是它的混沌性。那么，原始艺术经历了怎样的发展过程才摆脱了它的混沌状态产生了文明社会“纯粹的”艺术呢？我们试做一粗略的描述。

（一）艺术发生的上限——人所创造的第一件工具

原始社会是一个极其漫长的历史过程。艺术发生也是一个极其漫长的历史过程。大约在三百万年以前，人类制造的第一把石刀产生了。但不能说人类在三百万年以前所制成的第一把石刀就是第一件艺术品。第一件工具与第一件艺术品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它们都是人的创造，都具有人工性。人工性确实是艺术品的重要特征，但并非具有人工性的都是艺术品。作为艺术品，它不仅是人的创造，而且是人的具有审美价值的、蕴含情感的形象创造，而工具仅仅是为了实用目的的创造。生产在艺术发生之前，艺术发生在生产之后，这是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观点。既然工具不是艺术品，我们为什么又说工具是艺术发生的上限呢？第一，工具与艺术都是人的创造，艺术的创造是工具创造的逻辑发展。第二，工具是人类社会的起点。艺术发生的前提和条件都是在人们使用工具改造自然的基础上产生的。第三，工具促进了形式美感的产生。人们在实践中发现，尖、薄、光滑、对称的工具更锋利、更方便、更有实用价值，这些为人们所喜爱的形式经过世代的积累逐渐与实用观念相分离，成为独立的审美形式。可以说，原始工具的形式是后来造型艺术形式美的摇篮。第四，工具促进了技术的发展。人们在制造工具的过程中，锻炼和提高了手的灵巧，脑的才智以及手脑配合，所有这一切，导致造型艺术中技巧、技法的产生。美国人类学家博厄斯说：“技术达到一定的程度后，装饰艺术就随之而发展，”“如果没有娴熟的技术，这个产品表面的图案就会出现不规则的现象”。

从工具的产生到艺术的发生，大约历经了三个阶段：第一阶段：纯粹的实用品，它的标志是人类所制造的第一把石刀。第二阶段：既是实用品，又是艺术品，或者说，既不是实用品，又不是艺术品。这就是艺术发生的开始。我们叫做“准艺术”、“史前艺术”或者用黑格尔的话说，是“艺术前的艺术”。“准艺术”与实用品的根本区别就在于它在实用品中渗透了原始人的思想感情、审美意识这些精神内涵。艺术发生的过程就是在人制造的产品中实用内涵逐渐下降而精神内涵逐渐上升的过程，也就是从实用产品中逐渐分化出精神产品的过程。第三阶段：纯粹的艺术品，这就是文明社会的艺术。

所谓艺术发生的历史过程，实际上就是“准艺术”或“艺术前的艺术”的发展的过程。

（二）“准艺术”的发生

考古学也许永远不能发现人类摆脱动物界所制造的第一把石刀，但是我们完全可以从理论上推断第一把石刀的存在，并把它作为人类发生的标志。同样，我们也可以从理论上推断在实用品中渗入了思想感情、审美意识的第一件艺术品的存在，并把它作为“准艺术”发生的标志。这样，我们对“准艺术”发生过程的叙述，既根据考古学的发现，也包含合乎逻辑的理论推断。

“准艺术”发生在狩猎经济做基础的旧石器时代晚期，距今约四万年至三万年以前。“准艺术”发生的标志是人体装饰、雕刻和岩画的出现。

人体装饰，多为在磨制好的石珠、兽骨、兽角、兽齿上打洞钻孔，以绳系穿，挂在胸前或腕上。这些饰物，虽然有它的实用价值，或者是夸耀自己的勇武，显示他们的英雄和智慧；或者是期望将野兽的灵巧、有力传给自己；或者是为了吸引异性。但是，它们既非工具也非武器，这种非完全实用品已经蕴含着精神因素，是“准艺术”的最初表现。

雕刻，如《奥林多夫的维纳斯》、《持牛角杯的维纳斯》，夸张的乳房和腹部，显示了这位生育女神的独特魅力，表达了原始人的理想和愿望。对于一个工具落后的狩猎部落来说，要想获得狩猎的成功，人多是必不可少的条件，因此，增加人口就成了原始人的普遍愿望。只是他们不知道怎样才能真正增加人口，以为虔诚地夸张女性身上那些富于性别特征的部位就可以实现自己的愿望。

这一时期艺术发展的顶峰是洞穴壁画，例如西班牙阿尔塔米拉洞、品达尔洞、卡斯梯罗洞、方特高姆洞、三兄弟洞以及突尼斯、阿尔及利亚、意大利、法国的一些洞穴。洞穴壁画的题材绝大多数都是动物：赤鹿、野牛、古象、山羊、羚羊、熊等等，都是狩猎的对象，壁画的目的是为了诅咒和猎取这些对象。洞穴壁画中的人物都是似人似兽的形象，他们有着长长的胡须，颈戴兽冠，身披兽皮，他们是正在举行巫术活动，以期获得狩猎成功的巫师。原始人的情感通过巫术注人形象之中，使它们成为这个时代的艺术作品。

（三）“准艺术”的繁荣(www.xing528.com)

“准艺术”的特点之一就是它的过渡性与发展性。大约在史前七千年至五千年之间，社会由狩猎经济向原始农耕经济转变，这是原始社会经济生活的巨大飞跃。经济上的转变带来了整个社会生活的转变，原始人的生活方式由游牧渐趋稳定，他们不再经常烧烤兽肉、采集瓜果，而经常食用粮食。这就需要储存和加工粮食的各种器皿，而石制器皿的笨重和制作的困难，就与生活的需要发生了尖锐的矛盾。于是，一种新的器皿——陶器就应运而生了。

陶制品的出现是生产力发展的必然结果。由于考古材料的缺乏，陶器出现的具体过程只能是一种猜测。有人估计它与石器时代之后的泥器有关，泥器偶然地经历了一场大火之后，原始人意外地发现烧制后的泥器变得坚硬；或者像恩格斯估计的那样，陶器的出现与编织有关，原始人在编织的器物上糊上泥巴烧制而成。陶制材料的出现对于史前艺术的发展具有划时代的意义。陶制材料比石制材料驯顺，易于造型；比泥制材料坚硬，易于保存。因而，人的思想感情与审美意识在陶制品上能更充分地得到体现，作为精神产品的艺术从实用产品中分离出来只有一步之遥了。

陶制品按器形划分，可分为三类：一类是用作器皿的陶器，它具有明显的实用价值。二类是拟形化的陶器，这类陶器既具有实用价值，又明显地追求审美价值。三类是陶塑，多为动物的塑像，它们的实用价值在下降，审美价值在增强，作为精神产品的艺术，即“纯粹的”艺术已是呼之欲出了。

陶器的纹样装饰丰富多彩，大约有四类：一类是植物纹样，它的产生源于狩猎经济向农耕经济的过渡，植物逐渐成为人们的审美对象。二类是几何纹样，它根源于生产实践。三类是动物纹样，这时的动物纹样已不同于狩猎时代的动物纹样，它不是狩猎的对象，而是图腾的象征。四类是人面形的纹饰。在狩猎时代的“准艺术”中几乎没有人的形象，因为幼年的人类征服自然的能力低下，对自身的力量缺乏认识。随着人类征服自然力量的增强，日益认识到自己在自然和社会中的特殊地位，因而在彩陶的装饰纹样中出现了人的抽象纹样。

这个时期，“准艺术”已经达到了空前的繁荣。

（四）“准艺术”的衰落与艺术的发生

社会经济的发展是曲折的，有发展时期，也有衰落时期。艺术的发展也是曲折的，有繁荣时期，也有衰落时期。“准艺术”随原始社会经济的发展而发展，随原始社会经济的衰落而衰落。“准艺术”衰落了，并不是一切艺术都衰落了，正如原始社会衰落并不是一切社会形态都衰落一样。随着新的社会形态的产生，真正的艺术之花在“准艺术”衰落的土壤中破土而生。这是艺术发展史上划时代的巨大飞跃。

大约在史前五千年至四千年前，社会经济发生了重大变化，石器工具衰落了，金属工具产生了。金属工具的使用深刻地影响了社会生活的许多方面：

首先，阶级产生了。金属工具是一种先进的生产工具，它极大地提高了社会生产力，使社会有了剩余产品，这就为阶级的产生提供了物质前提。在生产力提高的基础上，第一次社会大分工产生了，游牧部落从其余的野蛮人群中分裂出来，由于产品不同，经常交换成为必然。社会分工的发展与交换的扩大是阶级产生的直接原因。恩格斯说：“从第一次社会大分工中，也就产生了第一次社会大分裂，即分裂为两个阶级：主人和奴隶，剥削者和被剥削者。”^[32]伴随着社会上阶级的出现，家庭中也产生了革命，掌管畜牧业、农业的男子依靠财产占据了家庭中的统治地位，父权制代替了母权制。社会和家庭中的不平等必然产生等级观念，这种观念将深刻地影响“准艺术”的命运。

其次，掠夺战争产生了。由于生产力的发展，剩余产品的出现，私有观念的增强，掠夺战争成为必然。在野蛮人看来，掠夺财富要比创造财富更容易甚至更荣耀。战争越来越频繁，规模越来越大。和谐、安定、轻松、欢快的和平景象已经逝去，掠夺、屠杀、奴役、恐怖、动荡的战争取而代之，与此相适应是人们心理的变化。欢快、乐观、自由的社会心理不复存在，恐怖、威严、神秘的社会心理取而代之。暴力给人们带来了灾难，也成为文明社会的产婆。暴力带来了“准艺术”的衰败，也催开了文明社会的艺术之花。

再次，宗教发生了。原始社会的巫术观念仅仅是一种朦胧的、混沌的意识，是人们对世界的一种幼稚的、歪曲的反映。巫术是宗教的萌芽，但巫术并不是宗教，巫术与宗教有本质的区别。这种区别就在于宗教的深刻根源是阶级的产生，人们在阶级的统治下，自然的社会的力量都成为统治人们的异己力量，使人产生了恐惧，而“恐惧创造神”。

由于社会生活发生了深刻的变化，促使“准艺术”的衰落和真正艺术的发生。“准艺术”衰落的标志是陶制品艺术从高峰的跌落和欢快和谐艺术风格的消失。真正的艺术产生的标志是实用价值下降、渗人等级观念、作为富人饰物或宗教祭器象征的玉器和青铜器艺术的繁荣和狞厉恐怖的艺术风格的产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