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暴力的定义与批判

2．2．3　政治暴力的定义

根据上文对暴力和政治暴力定义的相关理论分析，我们认为，所谓政治暴力，是指政治行为体出于特定政治目的、针对统治关系而实施的会导致重大政治后果的有组织的暴力。政治暴力具有政治性、反体系性、组织性和暴力性四个基本特征。⁽¹⁰⁵⁾需要说明的是，我们在此对政治暴力的界定并非提出一个终极性的定义，而是试图提出一个灵活的概念可以用于划定我们力图探究的暴力问题的范围，并提供一个超越各种理论流派的基础来比较各种关于政治暴力的一般的和特殊的理论。这一定义包括了政治暴力的行为主体、目的、对象、方式、性质和效果等几个方面。下面我们将具体分析这一概念的内涵。

第一，政治暴力的行为主体应该包含两个方面：国家行为体和非国家行为体。简单地说，政治暴力的行为体至少有一方是国家或政府。把国家作为行为体考虑进来，可以避免部分学者只把非国家行为体当作政治暴力主体之不足。这样政治暴力就不仅仅是非国家行为体的反政府、反体系和反制度的暴力，也包括国家或政府镇压、屠杀民众的暴力。除了国家暴力之外，国家行为体之间也会产生暴力冲突，通常可称之为国际政治暴力，其形式有国际战争、殖民战争、独立战争和边境冲突等。20世纪末期，国家暴力或政府暴力（更多的是强制和镇压）成为新的理论分析和经验研究的课题，形成学术界的一个新的趋势。在这方面又提出了两个问题：一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下现存政权选择使用暴力，特别是最为极端形式的暴力，如以国家恐怖主义和种族灭绝方式来对付公民。这类国家的政治制度、政府能力、民主化程度、统治机构的性质、精英人物的意识形态和阶级基础等等，对于探讨上述暴力行为的成因极为重要。二是涉及在压制反抗时政府暴力的效果。有证据表明，那些在试图控制反抗时不断强化其高压统治的政权很可能适得其反，因为它会激起日益强烈的暴力抵制。一旦内部冲突呈螺旋上升趋势，似乎只有高水平和长时间的政治镇压才能够制止抗议者和反叛者。非国家行为体实施的政治暴力在很大程度上是由国家暴力引起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索尔仁尼琴认为，正是这种国家暴力构成了对当今世界的最大威胁，因为这种暴力采取了一切“法律”形式，编纂了其强暴“法律”的厚厚法典，并且为其“法官”披上了道貌岸然的长袍，即获得了某种合法性。据统计，苏联曾以极端的国家暴力形式消灭了6 600万人，比两次世界大战的死亡人数之和还要多。⁽¹⁰⁶⁾

第二，这一定义强调“政治的”或“政治性”这一意图或目的。“政治的”这一限定词的使用不仅可以将政治暴力从一般暴力中区别开来，也可将政治暴力与社会暴力、经济暴力、文化暴力等术语相区分。政治暴力的本质必然是“政治的”或者说与政治密切相关的。简单地说，政治暴力就是指为了政治目的而使用的所有物质暴力。⁽¹⁰⁷⁾把政治暴力限定在政治的意义上，可以避免概念和理论的混淆。阿伦特认为，政治暴力的本质是由实施暴力的手段和目标所决定的，而这两个方面如果应用在人类问题上，往往体现这样的特征：目的面临被手段压倒的危险。⁽¹⁰⁸⁾只有把政治学的目的与哲学的基本意向、幸福与善联系在一起时，政治暴力的这种政治特性才能显示出其意义。因为政治暴力不同于一般的暴力，其特殊性只有通过目的论才能表现出来，这是一种目的和意向的特殊性。通过政治的善，人追求不可能以其他方式得到的善，这种善是理性和幸福的一部分。这也是人类历史上并不是所有的思想家都把暴力当作“恶”的原因之所在。可见，政治暴力会引发出它的道德正当性和政治合法性问题。(www.xing528.com)

第三，这一定义强调政治暴力所指向的客体是“统治关系”，而非其他学者所指称的“统治权”。在我们看来，暴力是一种指向人与人之间关系的物质力量。暴力总是和人的意志相关的，即是一种“屈从意志”。这种统治关系的限定，可以很好地说明有些学者所提出的“结构性暴力”问题，而这一问题正是由于其隐蔽性，很难得到公众的普遍理解。从关系的视角来研究暴力问题，政治暴力的概念就突破了传统认知上只注重其工具性和功能性特征的局限，同时表达了其结构性或制度性的隐性特征。也就是说，政治暴力除了具有物质性向度外，还具有一般学者没有重点考虑的社会性向度。政治暴力正是这两种向度的有机统一。在传统的政治意义上，按照古典简化论的描述，暴力被认定为一种功能，它是一种人们可借以理解某个具体结果的中介，或者说，有它作为中介，我们便能够描述政治现象的具体影响。然而，在现代政治哲学的意义上，政治暴力显然有别于传统的意义而被赋予了新的内涵。比如，革命、战争与恐怖主义等，已经不能仅仅在一种功能性意义上进行理解了，至少不能仅仅从工具性方面来理解。这些暴力形式本身就是政治的某种继续。因此，在现代社会中，政治暴力更多地表现为结构性、制度性的特征。我们也将关注政治暴力的这种不同于传统暴力的一面。从广义的“关系”角度而言，国内政治暴力要得到合理的解释，就必须在广阔的国际背景下和长期的历史发展状态中加以理解和观察。因为内部冲突和国际冲突有着极为复杂的相互关系。例如，战争特别有可能在失利一方的国家中导致政治暴力的加强和政治动乱的加剧，而成功的革命在激起扩张与遏制国际冲突方面有着极其重要的作用，同时也会激起其他地区类似的政治暴力。而且，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在那些因其对国际投资和国际贸易的依赖而受到限制的国家，往往有着明显的阶级冲突，而在这些冲突中，政府和反对派都很可能会使用政治暴力。⁽¹⁰⁹⁾

第四，政治暴力是一种有组织的集体性暴力，因而具有组织性特征。在蒂利看来，社会关系、社会结构和社会过程如何影响集体暴力的变化和类型是个人暴力和集体暴力最基本的区别。⁽¹¹⁰⁾在一些社会学家看来，集体行为的参与者“易激动”而“感情用事”，他们的行为表现为某种“受感染的情绪”，他们是“大规模催眠”予以征服的目标。参与集体行为的个人不过是某种感情的载体，对于他们没有任何理性可言。⁽¹¹¹⁾美国著名社会学家科尔曼（James S．Coleman）并不同意这种看法。他认为：“理性个体行动者参与充满骚乱与动荡的集体行为是一种控制的转让，即把对一个人行动的控制转让给另一个行动者。这种转让与发生在某些权威关系中的单方转让相类似，它不是一种交换。”⁽¹¹²⁾在科尔曼看来，一种集体行为通常包括三种共同的要素：（1）包括在同一时间采取相同行动的许多人；（2）被观察的集体其行为无常而且多变，很少处于均衡状态；（3）行动具有相互依赖性，任何个人都不是独立地行动。⑤显然，我们所讨论的政治暴力现象也具有这三个共同因素。我们如果从国家暴力和反国家暴力两个角度来看，就会发现政治暴力不同于其他社会暴力之处在于具有组织性特征，而其他社会暴力更多带有集体性特征，并不一定具有组织性特征。

第五，将政治暴力与政治效果结合起来考察，更能清楚地厘定这一概念。也就是说政治暴力必然具有暴力性特征，这种暴力性特征通常会导致较为严重的政治后果，产生重大的政治影响。从效果上看，政治暴力或者使系统内部得到加强，或者导致“爆炸性的”后果。当现存社会结构处于中断过程或已经瓦解时，极易出现激烈的社会现象。理解这类现象对于研究社会变迁格外重要。例如，反叛和革命即如此。暴力性特征应该说是政治暴力的一个可以观察到的显性特征，它所导致的政治性死亡和恐惧才是最重要的影响。学者们在研究过程中，发现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暴力冲突对公共政策、政治制度以及社会结构有着重大的影响。无论在民主或独裁国家，都可以看到暴力型抗议常常有利于提出抗议的集团，从而导致政策的相应变化。我们还可以看到，随着恐怖主义暴力活动的增加，政治暴力的效果还具有“恐怖性”或威慑性特征。事实上，无论是实际发生的政治暴力，还是具有合法性外衣的国家暴力都具有某种威慑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