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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名、字、号、笔名揭秘

时间:2024-01-11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鲁迅的名、字、号、笔名一、鲁迅≠鲁迅鲁迅,实在是内涵丰富又充满魅力和魔力的一个名字。这一过程,正是作家鲁迅逐渐功德圆满,并获得广大读者认可与喜爱的过程。鲁迅家人叫他“阿张”,算是小名、乳名。鲁迅的本名或谱名——要写入家谱——一开始叫“周樟寿”。因此我推测,鲁迅的字,不是名的解释和延伸,而是豫章、山会两个地名的首字合成。

鲁迅名、字、号、笔名揭秘

鲁迅的名、字、号、笔名

一、鲁迅≠鲁迅

鲁迅,实在是内涵丰富又充满魅力和魔力的一个名字。今天,称呼鲁迅已非常自然,自然到似乎一开始就是这样。在许多人心目中,现代中国确实有一个了不起的文学家,他从出生到逝世,都叫鲁迅。

其实不然。

鲁迅活着的时候,人们对他有许多不同的称呼。

这些称呼并行不悖。

只是到了最后——确切地说,只是到了1936年鲁迅死后——才固定为“鲁迅”这两个字。

这一过程,正是作家鲁迅逐渐功德圆满,并获得广大读者认可与喜爱的过程。

因此我们首先要知道,鲁迅这个名字是逐渐固定下来的,最后才成为大家认可的唯一称呼;如果只晓得鲁迅叫鲁迅,不晓得有这么一个过程,或者像当时有人出于误解,认为鲁迅既姓周,就应该叫“周鲁迅”,那就不是全面而准确地认识鲁迅。

这个道理,用一个公式来表述,就是——

鲁迅≠鲁迅

前一个鲁迅,指鲁迅作为一个作家的丰富存在;后一个鲁迅,指别人对他的称呼。

二、绍兴周家

鲁迅于1881年9月25日出生于浙江绍兴一个周姓大家庭。绍兴周家,可了不得,单在20世纪就出了两个伟人。一个是鲁迅,不用说了;大家猜猜另一个是谁?对,周恩来。周恩来生于江苏怀安,长于天津,祖籍却在绍兴。绍兴地块多以“桥”来命名。鲁迅属福盘桥周家,周恩来属宝佑桥周家,两人原是本家。

绍兴周氏始祖,一直往前推,可以推到北宋著名学者周敦颐(号濂溪)。历史上的“二程”,即北宋著名理学家程颐程颢,就是周濂溪的学生。大学问家朱熹则是周濂溪的再传弟子。周濂溪著作流传下来的有《周濂溪集》,他的《太极图说》、《通书》是哲学著作,一般人不太知道,但散文爱莲说》脍炙人口,“出污泥而不染”更是千古传诵的名句。周濂溪在宋朝被封为汝南伯,绍兴周家灯笼上一开始就打“汝南周”的名号。

鲁迅很佩服这个始祖元公,十几岁就通读《周濂溪集》。1900年,19岁的鲁迅专门写了一首七言绝句莲蓬人》,赞美周濂溪:

好问濂溪称净植,

莫随残叶堕寒塘。

扫除脂粉呈风骨,

退却红衣学淡妆。

但鲁迅不是阿Q,不喜欢吹嘘祖宗如何荣耀。“我们先前——比你们可阔多了,你算什么东西!”这种破落户腔调,他最痛恨。他提到周濂溪就这一次,也并没有说周濂溪是他的始祖。我们知道鲁迅有这么一个始祖,有这么一线血脉承传,就够了。

我们还是说回到鲁迅自己。

三、本名:周樟寿

话说鲁迅出生哪天,家人赶紧向他的祖父、正在北京做“京官”的周介孚报信。“介孚公”正接待一位姓“张”的客人——据说是张之洞,也有人说是张之万,总之是比较显赫的官员——所以灵机一动,给鲁迅取了一个单名:“张”,图个吉利。鲁迅家人叫他“阿张”,算是小名、乳名。周介孚又找了一个同音异义的字,给鲁迅起了个“书名”,叫“樟寿”。

鲁迅的本名或谱名——要写入家谱——一开始叫“周樟寿”。

四、字:从“豫山”到“豫才”

过去中国人起名字,非常讲究。本名之外,还要有“字”。名和字分开。生名冠字,就是说,出生时取名,20岁(实足年龄19岁)成人时举行“冠礼”时,请族中德高望重的人取“字”。以后在社会上扬名立万,就用这个“字”。“字表其德”,“字”起得好,可以表明一个人的德行特征。通常,字和名互相有联系,字是名的解释或延伸。诸葛亮单名一个“亮”,字“孔明”,就是很亮很光明的意思;韩愈单名一个“愈”,字“退之”,愈者进也,“退之”,相反相成。

但中国特色的“名号学”,到了魏晋时代,已经马虎起来,以后更随便。鲁迅祖父“介孚公”就不太讲究。据周作人回忆,介孚公起了周樟寿这个“名”以后,没等鲁迅成人,又给他起了“字”,叫“豫山”。江西古称豫章,唐代王勃《滕王阁序》打头一句“豫章故郡,洪都新府”,就专门指江西南昌。江西金溪县是介孚公由翰林外放做官的第一站,绍兴是周家世代居住之地。绍兴在秦国时称山阴县,因为地处会稽山之阴(北),隋代改名会稽,唐朝时又分为山阴、会稽,同城而治,史称山会。以后又历称越州、会稽郡、绍兴府。1912年两县合并,更名绍兴。因此我推测,鲁迅的字,不是名的解释和延伸,而是豫章、山会两个地名的首字合成。

但鲁迅本人不喜欢这个“字”。入学(进私塾)以后,同学老喜欢取笑他,叫他“雨伞”(绍兴话“豫山”、“雨伞”分不清)。他只好要求祖父为他改“字”。老先生倒也迁就,去掉“山”,改为“才”。这样,鲁迅正式的“字”就叫“豫才”,原来的字“豫山”就废弃不用了。

五、鲁迅的号、法号

名、字之外,还有号。苏轼,名轼,字子瞻,号“东坡居士”。鲁迅在南京读书时曾自号“戎马书生”,又号“戛剑生”,还专门为此刻过几方印章。“戎马书生”一块,今天还保存在北京鲁迅博物馆。友朋之间还会有“赠号”——包括不太严肃的“绰号”。总之号有许多种,这里就不详细说了。

如果相信佛教的,还有法号。鲁迅不信佛,却有一个法号,叫“长庚”。这是为什么呢?

原来他自小身体虚弱,家里人怕养不大,就照当地习俗,未满一岁,被父亲领着,“舍”给一个叫长庆寺的寺庙。所谓“舍”,当然是形式上的,据说这样一来,小孩子就和尼姑、和尚一样,显得卑贱,嫉妒他日后有出息的鬼魔就不来找麻烦了。鲁迅晚年专门写过一篇散文《我的第一个师父》,回忆这段往事。也许鲁迅家人做得对,鲁迅小弟弟就是夭折的;鲁迅自己身体一直欠佳,又水来土掩兵来将挡地战斗了一辈子,但还是活了55岁——这在当时并不算是短命。

鲁迅“第一个师父”送给他一块八角形铜锁,上面刻着“法名长根三宝弟子”。长根与长庚同音。长庚,后来也曾做过笔名。

古人如果贡献突出,死后皇帝还要给他一个“谥号”,由专门官员揣摩皇帝的想法精心打造,体现皇帝对死者的评价。鲁迅死于1936年,中国最后一个皇帝1911年已逊位,因此他不可能有“谥号”。但鲁迅死后第三天,即1936年10月22日,社会各界在上海举行盛大殡葬仪式,遗体上盖了一面旗帜,上书“民族魂”三个大字,算是盖棺论定,死后追认(生前并无这个提法)。有人考证,这面旗帜是共产党领导的民间组织“救国会”搞的,它当然和“谥号”无关,却也代表着当时某种权威的评价。

六、正式的名:周树人

现在我们知道,鲁迅本名周樟寿,字豫山,后来改为豫才。自号“戎马书生”、“戛剑生”:那是青年时代仿效古人的作为,很快就都不用了。

现在来讲另一个问题。周豫才这个“字”,知道的人不少,但本名周樟寿,知道的恐怕就不多了。因为周樟寿这个本名,后来又改了,那就是我们比较熟悉的“周树人”。

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原来,鲁迅父亲周伯宜很开通,当中日甲午海战,中国惨败,他就决定要把四个儿子中的两个一送西洋,一送东洋,去学习洋务。后来周家因为鲁迅祖父周介孚的“科场案”发,伯宜公又因病早逝,家道中落,按鲁迅的话说,“由小康人家而堕入困顿”,所以鲁迅和二弟周作人并没有自费去外洋留学,而是考了官费留学日本。去日本之前,兄弟二人由母亲鲁瑞先后送到南京,读官办军事学堂。这个学堂的舍监——相当于现在大学里的学生工作部部长——是鲁迅的一个本家叔祖,他以举人资格担任该职,却瞧不起新式学堂,认为周家子弟进新式学堂当兵很丢脸,所以不主张鲁迅用“谱名”报到,临时给他改了个名字,叫周树人(取“十年树木,百年树人”的意思)。这以后,南京学堂以及日后日本“清国留学生”名录直至后来回国在绍兴、杭州两地教书、到北京教育部工作,所有公文上出现的鲁迅的本名都是“周树人”。周樟寿这个本名,也废弃不用了。

“名”是本人表示谦卑的自称,或者专门让家里的长辈叫的。下对上、少对长,应该尊称对方的“字”。平辈之间只有很熟悉了才可以称名。多数情况下,称号显得尊敬,直呼其名则为“大不敬”。鲁迅在社会上结交的同事、平辈,譬如好友许寿裳,或者年长于他而对他非常器重的北京大学校长、教育部部长蔡元培,同样非常敬重他的宋庆龄女士,公开场合都称他为“豫才先生”、“周豫才君”或者“周先生”。鲁迅平时出门,如需投递名片,则自我降卑,使用本名“周树人”。平时与人通信,或公文旅行,多半也署名树、树人、周树人。

七、笔名鲁迅

1918年,民国政府教育部签事(相当于科长)周树人,在《新青年》杂志发表了他的第一篇也是现代中国第一篇白话小说狂人日记》,“暴得大名”。

今天不讲这篇小说的历史地位,只讲它的署名“鲁迅”。

这是38岁的周树人第一次使用这个笔名,后来“一发而不可收”,除《阿Q正传》署名“巴人”之外,1918年至1925年发表的小说,后来结集为《呐喊》、《彷徨》,基本都署鲁迅这个笔名。

“鲁迅”这两个字,是很有来历的。

当时,《新青年》编者陈独秀、胡适之、钱玄同李大钊等人主张作者署真名,反对用假名和用号,以显示新文化的新气象。我们现在的一名制(一个人通常只用一个名字),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鲁迅在教育部任职,担心写小说惹麻烦,因为中国传统上总喜欢一边读小说,一边对号入座,推测孔乙己是谁、阿Q是哪一个,所以他不愿发表真名,于是就取了一个笔名。鲁迅母亲姓鲁,鲁迅青年时代在日本写文章,有个笔名叫“迅行”,从母亲的姓和早年笔名中各取一字合成“鲁迅”这个笔名,虽然不是真名,却与真实身份有关,对于《新青年》编者的要求来说,不失为一个折中的办法。

这两种解释,都出自许寿裳1936年12月写的《鲁迅的生活》,而且许寿裳说这都是鲁迅亲口给他解释的。鲁迅对许寿裳解释笔名时,还有一个重要说法,就是:“周鲁是同姓之国”。原来据西晋皇甫谥《帝王世纪》(原书散佚)载:“黄帝长于姬水,固以为姓。”中华民族祖先皇帝姓姬,而周国的祖先后稷,据唐朝林宝的《元和姓纂》记载,是黄帝曾孙帝喾的儿子,当然也姓姬。公元前256年,秦灭周,周王族沦为平民,这才以国名“周”为氏。姓氏,现在是一个意思了,但上古也就是先秦时代是有区别的。这个问题非常复杂,今天不多说了。总之,周王族失掉本来的姬姓,只好以周为氏。同样据《元和姓纂》,西周初年周公旦之子伯禽受封于鲁,他当然是与周天子同姓姬。可到了鲁顷公时,楚国灭了鲁,鲁国子孙也失掉本来的姬姓,只好以“鲁”为氏。清朝大学者顾炎武《日知录》说:“自战国以下之人,以氏为姓,五帝以来之姓亡矣。”讲的就是这个现象。总之,周、鲁看起来是两个姓,最初却同姓,都和黄帝一样姓“姬”。鲁迅笔名头一字,是母亲的姓,也暗含着父亲的周姓,但一般人是不知道的。

“迅”字,因为从早年的笔名“迅行”而来,就是“迅速”的意思。按,《尔雅·释兽》云:“牝狼,其子,绝有力,迅。”“迅”的古意应该是“狼子”。

鲁迅为什么要把自己比喻成“狼子”?侯外庐《韧的追求》解释说:“近代启蒙思想运动有一个逻辑规律,即先修改旧时代天经地义的命题,进而否定旧时代这个天经地义的命题。”以“鲁迅”为笔名正符合这一逻辑规律。孟子说“无父无君,是禽兽也”(《孟子·滕文公下》),“鲁迅”以母为姓,是为无父(虽然鲁也暗指着周);以禽兽为名,是为无父无君。这不是对封建礼教最大的挑战吗?瞿秋白《鲁迅杂感集序》也把鲁迅比喻为狼子,说鲁迅是喝了狼奶长大的。鲁迅非常赏识瞿秋白,引为知己,特地给瞿秋白写了一个条幅:“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瞿秋白这个解释,不知是否与鲁迅本人有关。

总之,等到鲁迅的小说集《呐喊》、《彷徨》出版,也就是1925年前后,大多数读者都知道中国出了个天才的文学家鲁迅,却不知道教育部还有一个身体虚弱、脾气暴躁、意气消沉、整天埋头抄写古碑的“签事”、姓周而名树人字豫才的浙江奇男子。

八、“笔名”原是为“逃名”

鲁迅名气越大,读者只知笔名而不知真名的情况就越难改变。

慢慢地,好像中国果真有一个姓鲁名迅的人在做文章了。(www.xing528.com)

用周作人的话来讲,“鲁迅”“差不多成了本名”。

中国古代,文学家的名、字、号、别号,加在一起一大堆,但往往其中一个叫得更响亮,渐渐的其他几个也就不那么广为人知。本名响亮,就是“以名行”;字叫得响亮,就是“以字行”;号叫得响亮,就“以号行”。像鲁迅这样笔名叫得响亮,是古人想象不到的。古代没有现代意义上的笔名。所以鲁迅是现代作家,不是古代作家。

当时并非所有的人都接受“笔名”。我认识一个老先生,家里是“晋商”,山西的商人,他投身新文学后取了笔名,长辈知道了非常生气,说我们好不容易供你读书,你倒好,不知道光宗耀祖,弄什么狗屁笔名,晓得你是谁家的子孙!

但鲁迅“以笔名行”,除了他文名太高以外,跟性格也有关系。

鲁迅性格最突出的一点,就是不好名;不但不好名,还“逃名”。

他有一篇杂文,题目就叫《逃名》。

鲁迅在东京留学时,就已经发表文章和译著了。这一时期也都取笔名,某些译著还署他的二弟周作人的名字。1909年回国,至1918年发表《狂人日记》,整十年时间,他几乎偃旗息鼓,学问还在做,主要是整理古籍,但出版时只署周作人的名。鲁迅一开始没想用写作来“出名”。他取笔名,不是像现在的作家那样,希望起一个更能吸引眼球的名字,相反他的目的是不让别人知道真名。这也就是“逃名”。所以当北大教授陈西滢跟他论战,将“鲁迅就是周树人”这事公开,很令他气愤。今天文坛以张爱玲“出名要早啊,迟了就来不及了”为哲学,很难理解他这种脾气。

鲁迅确实不想让别人知道鲁迅就是他的笔名。许寿裳是他的挚友,一起留学,一起做国学大师章太炎的学生,后来一起在教育部任事,两人从来没有发生“龃龉”。但许寿裳也不知道鲁迅就是周豫才。《狂人日记》发表时,许寿裳一看就知道这篇小说了不起,但他又非常纳闷。为什么?因为他太佩服周豫才了;他认为豫才不出手,天下怎会有这等文字?难道中国竟然出了个名叫鲁迅而和豫才具有同样手段的天才不成?他非常着急,写信去问周豫才本人,得到肯定的答复,一块石头才终于落地。

九、还有157个笔名

因为要“逃名”,所以鲁迅自己对“鲁迅”这两个字并不珍惜。后期杂文,几乎没有一篇是署名鲁迅的。有人统计,鲁迅杂文差不多用了157个笔名,几乎是在匿名写作。这除了躲避和反抗书报检查,根本原因,还是不爱名。

当然,这157个笔名也不是随便起的。几乎每一个笔名,都有相当寓意。

举几个例子。

唐俟(si,四声)。鲁迅在北京时期的堂号“俟堂”的倒装,俟者,等也。等什么?据说当时教育部有人不喜欢鲁迅,扬言要把他挤走,传到鲁迅耳朵里,鲁迅就取了这个堂号,意思是,那好,我等着你!但也有人说,俟死同音,俟堂,就是等死堂、待死堂,表明鲁迅那时候思想的灰暗。但倒装为唐俟后,又有新意。唐者,空也,徒然也。唐俟,就是“空待”的意思。这是鲁迅好友杨霁云先生特地写信告诉许广平的。反正不管是“死”,还是那个扬言要挤走鲁迅的同事,当时都没等来,这就是空等了。

隋洛人。1930年2月,国民党浙江省党部,因为鲁迅参加发起中国自由大同盟,就呈请通缉“堕落文人”鲁迅,政府很快批准发出秘密通缉令。主其事者之一,还勾引王映霞,害得鲁迅好友郁达夫家破人亡。鲁迅当然非常气愤,于是就取了这个稍微改装的笔名。

宴之敖者。《说文解字》:宴,从家从日从女;敖,从出从放。鲁迅说,我是被家里的日本女人驱逐出来的人。

丰之余。杨霁云给许广平的信说丰之余是“封建余孽”的意思,这是对的,但又说也是国民党浙江省党部的说法,就不对了。其实这事和郭沫若有关。1928年,创造社诸人攻击鲁迅,其中郭沫若骂得最凶,他用杜荃做笔名,骂鲁迅是“资本主义之前的一个封建余孽。资本主义对于社会主义是反革命,封建余孽对于社会主义是二重的反革命”。鲁迅对此当然记忆很深,30年代偶尔用来做笔名,却是开开玩笑,并不是专门针对郭沫若的。

有学者专门研究鲁迅笔名,出了好几本皇皇巨著,今天就不能一一介绍了。

十、当时人们如何称呼鲁迅?

那么,鲁迅“以笔名行”以后,确切地说,1918至1936这十八年里,人们是怎么称呼他的呢?

我们知道,1926年,鲁迅脱离教育部,很快又丢掉大学兼职或专职教授头衔,成为自由作家——他自己说是“流人”——专事创作,以稿费为生。在这种状况下,他在社会上的公开身份确实就是“鲁迅”了。他自己也接受这个事实;写信时,如果针对学生和晚辈,也会署名“迅”或“鲁迅”。但在文坛以外,他还是自称本名“周树人”。

至于别人,对鲁迅的称呼就五花八门了。

分析一下称鲁迅为鲁迅的人的身份,以及他们这样称呼鲁迅的原因,再分析一下不称鲁迅为鲁迅的人的身份,以及他们不这样称呼鲁迅的原因,就会发现,其中颇有奥妙。

首先,凡称他为鲁迅的,都是和他的日常生活距离较远的读者。准确地说,都是只知道也只看重他的公开身份和他的文学成就,而对他的实际人生了解不多的人。毛泽东称他为鲁迅,就是这种情形。但是,《新青年》主编陈独秀、《小说月报》主编茅盾,应该说比较熟悉鲁迅,他们也称他为鲁迅,这就表明,他们特别看重他的文学成就了。

熟悉鲁迅却不称鲁迅的也有,比如著名学者钱玄同。他也是章太炎的学生,始终坚持称“周豫才君”,而不称鲁迅。

“五四”时期,钱玄同思想很激进,他号召国人废除古人陋习,保留本名,废除字、号,尤其是堂号、斋号。但对鲁迅,他之所以坚持称字而不称笔名,却与上述主张无关。实际上“五四”以后,钱玄同自己也起了一个号,叫“疑古”,因为他怀疑中国历代许多传说和记载;他还仿效古人将号放在名字前面的做法,自称“疑古玄同”。尽管如此,他对别人称他的老友周豫才为“鲁迅”却不以为然,很看不惯,大有“只许周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架势。

这是为什么呢?

很简单,他对鲁迅有意见,而且意见很大。

原来有一次(1929年5月),鲁迅回北京看望母亲(他母亲一直跟大媳妇即鲁迅太太朱安住在北京),和钱玄同不期而遇。钱玄同看见鲁迅名片上写的是“周树人”,就话里有话地说:原来豫才名片还是三个字,不是两个字。什么意思?我想大家都很明白。他是说,你周树人还没忘本,没有因为鲁迅两个字炙手可热,就迎合潮流,用笔名代替真名了。但潜台词是:你用两个字的鲁迅代替三个字的周树人,大概也很快了罢?

鲁迅也不客气,回敬他说,我的名字从来就没改过。我只有三个字的名字,没有两个字的,也没有四个字的。意思是说,我并不像你钱玄同想象的那样,把“鲁迅”二字看得如何金贵;你放心,我才不会用两个字的“鲁迅”代替三个字的“周树人”呢。所谓四个字,是讽刺对方那个“疑古玄同”的花样。

当时二人不欢而散。这首先跟思想倾向的不同有关。1921年以后,陈独秀把《新青年》迁回上海,钱玄同就中断了和《新青年》的联系,不仅不做编辑,也不投稿,鲁迅则继续投稿。钱鲁二人分裂,今天不能展开。鲁迅当时给远在上海的许广平写信,告诉他和钱玄同的这场偶遇,说钱玄同“胖滑有加,唠叨如故,时光可惜,默不与谈”。1933年4月《两地书》出版,钱玄同看了这段,当然恼火。他认为鲁迅凭着文学创作暴得大名,就看不惯老朋友了,还在许多场合批评他钱玄同。他钱玄同宁愿承认这个老同学平平淡淡的过去,而漠视他的炙手可热的现在;宁愿按照古法称这个老朋友的字,不愿跟在“新青年”后面做鲁迅的粉丝,称他为“鲁迅先生”。那不是自己掉架吗?他还常常对别人说,我只知道有个叫周豫才的朋友,鲁迅是谁?我不知道!

再说鲁迅最忠实的学生胡风,当面称周先生。私下里跟别人谈鲁迅,如果这人与鲁迅也熟悉,就也称周先生(当然是周豫才先生,树人不是学生辈叫的);如果那人与鲁迅不熟,而且是学生辈,胡风就称鲁迅。然而一旦形诸文字,一律称鲁迅。胡风这种双重称谓,公私分明,典型地反映了当时历史条件下鲁迅周围的朋友对待鲁迅的态度。在他们看来,虽然已经有一个公共化、象征化、文学化了的鲁迅,但仍然有一个叫做“周先生”的整天坐在上海公寓楼上抽烟、聊天、咳嗽、骂人的可爱可敬可畏的绍兴小老头子。“老头子”是当时“左联”一般人对鲁迅的特殊称谓。

最有趣的是鲁迅二弟周作人。鲁迅生前,周作人与别人谈起鲁迅,总是称他为“家兄”,如果对方与鲁迅熟悉,就称“豫才”。鲁迅死后,周作人写了不少文章介绍鲁迅生平著作,对鲁迅研究贡献很大。在这些文章中,他一律口称鲁迅。这是为了“从众”,接受潮流的叫法,不敢例外。但1923年他与鲁迅脱离关系,亲自给鲁迅送去绝交信,抬头就写“鲁迅先生”,那就不是“从众”,而包含着怨恨和冷漠的决绝之情了。

许广平跟鲁迅同居以后,在别人面前称周先生,写文章则称鲁迅。这和许寿裳、宋庆龄、蔡元培、胡风等人的双重称呼很相似。但1925年,她以学生身份给鲁迅写信,却称他为“鲁迅先生”、“鲁迅先生吾师”,不称“周先生”。这似乎是借鲁迅的笔名来保持距离,以免唐突,却比称周先生更加亲密一些。

1936年,鲁迅逝世,造成了巨大的道德冲击波,一瞬间几乎结束了文坛的纷争。纪念鲁迅的文章铺天盖地而来,99%的作者都称“鲁迅”,只有少数几个例外。

当时像钱玄同那样坚持称周豫才的,还有俄、苏文学专家曹靖华。曹小鲁迅16岁,是晚辈。鲁迅和青年人的文字之交向来慎重,书信来往,称呼上很尊重对方,总是称对方“先生”或“兄”,甚至亲近的学生如安徽籍作家台静农也不例外。只有极少数几个学生,他才开点玩笑,比如称章川岛为“一撮毛哥哥”,称女作家萧红为“吟太太”。对曹靖华,鲁迅的方式是前一种,比较尊敬。曹靖华也不客气,鲁迅称他的字,他也称鲁迅的字。加上他长期在苏联,不太了解国内文坛风气,所以等到大家都改口称鲁迅,他还是豫才豫才地叫。这在铺天盖地纪念鲁迅的文章中,就有些刺目了。

1936年底,蔡元培写《记鲁迅先生轶事》,标题称鲁迅,内文却仍旧称周豫才。蔡元培当时还没有转过弯来。1938年,蔡元培给《鲁迅全集》写序,称谓上仍然有所犹疑。他说:

为新文化开山的,有周豫才先生,即鲁迅先生。

习惯地称周豫才先生,意识到不妥,才又改过来。

许寿裳在鲁迅死后发表一系列怀念鲁迅的文章,也遇到同样的问题。但许寿裳转变得非常及时,也非常彻底,他从1936年发表《鲁迅的生活》,《怀亡友鲁迅》,到1947年发表更加系统的《亡友鲁迅印象记》,都一律称鲁迅。这是他特别钦佩鲁迅的文学才能的结果。

十一、毛泽东一言九鼎

在固定鲁迅这个称呼方面,一言九鼎、权威最大的,要算毛泽东。

1938年10月9日在延安陕北公学纪念鲁迅逝世两周年大会上,毛泽东这样评价鲁迅:

鲁迅在中国的价值,据我看要算是中国的第一等圣人,孔夫子是封建社会的圣人,鲁迅是新中国的圣人。

到了1940年2月15日《中国文化》月刊上发表的《新民主主义论》(延安),他对鲁迅的评价更具体化了:

中国文化革命的主将,他不但是伟大的文学家,而且是伟大的思想家和伟大的革命家。

在毛泽东眼里,鲁迅还是:

空前的民族英雄。鲁迅的方向,就是中华民族新文化的方向。

到了1942年,毛泽东发表《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向全国文艺界阐述党的文艺政策和文艺观,成为以后相当长历史时期指导全国文艺运动的纲领性文件。这篇讲话,提到鲁迅的地方,只称鲁迅,没有任何别的称呼。

毛泽东的称法,顺应了当时大家都称鲁迅而不称别的名、字、号的潮流,另一方面也以他个人特殊的影响力,引导并巩固了这个潮流。

总之,鲁迅逝世以后,除极少数例外,绝大多数人对鲁迅的称呼都转过来了。

这是一个质的变化。从此以后,“鲁迅”这个笔名把鲁迅曾经有过的名、字、号和更多的笔名全都消化、吸收、统一了。甚至在鲁迅这个笔名产生以前的周树人,我们也习惯地称为鲁迅,只不过在前面加上一个修饰语,“青年鲁迅”或者“前期鲁迅”而已。

这个事实,反映了鲁迅之所以为鲁迅,即他的文学事业逐渐完成的过程,也反映了中国读者逐渐认识文学家鲁迅的过程。

反过来,对于在中国现代特殊的文化环境中产生的鲁迅,后人如果只知道他叫鲁迅,而不知道在“鲁迅”之外,曾经还有过一大堆别的名号,不知道这些别的名号在鲁迅成为鲁迅的唯一称呼之后,不是简单的消失,而是将它们丰富的历史内容包含在鲁迅这个统一的称呼之中——不了解这一点,就不能说完整深入地认识了鲁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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